熊飞宇
何其芳的佚简《致范用》及其解读
熊飞宇
(重庆师范大学重庆市抗战文史研究基地,重庆 401331)
《存牍辑览》收录了1946年8月30日何其芳致范用的信件。此信是“首度编次”,系何其芳的佚简。其篇幅虽短,但内涵丰富,故在迻录之后,兼做辨析与解读。
何其芳;范用;佚简;解读
范用编《存牍辑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321页),有何其芳致范用的一封信,其文如下:
范用兄:
书均送还。克利斯朵夫第一册在大勣兄处。
敝报现印有选刊两期[①],外地朋友有未见到者盼为代赠送一些。各附上二十份。
离渝前盼能见面一谈。
祝好
其芳
八月三十日(一九四六)
范用,著名出版人。本书前勒口有编者简介:“范用,原名鹤镛,曾名大用,笔名叶雨。祖籍宁波镇海,1923年7月18日生于江苏镇江。毕业于镇江穆源小学,1937年考入镇江中学,为避日寇,是年秋到武汉投靠舅公,1938年经黄洛峰先生接纳,入读书生活出版社做练习生,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期曾任桂林、重庆读书出版社分社经理;1946年调到上海读书出版社工作,转入中共地下组织;1949年调北京,在中宣部、出版总署出版局、新华书店总管理处、人民出版社工作。1959年起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兼任三联书店总经理。1985年离休后一直在做编辑出版工作。曾主持创办《新华文摘》《读书》等杂志,编辑《傅雷家书》、《随想录》、《读书文丛》等图书,出版《我爱穆源》《泥土 脚印》《叶雨书衣》等著作。2010年9月14日因病在京去世。”
“一九三八至一九四六年”,范用曾“在重庆读书出版社工作”[1]35。1983年7月,他在《重庆琐忆》一文中,谈到与何其芳的交集: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何其芳同志从延安来到重庆,改由他与出版社联系(引者注:根据此文叙述,中共中央南方局与读书出版社的联系,由南方局文化组组长负责,何其芳之前,其联系人先后为凯丰、徐冰),后来知道他是“文委”的成员之一。我年少时看过他的《画梦录》,虽然看不大懂,但很喜欢读,甚至有的句子都背得出。以后其芳同志到延安,写出了《夜歌和白天的歌》那样的作品,给人们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总之,我能够认识这位仰慕已久的诗人,在他的领导下工作,自然十分高兴。
其芳同志是个作家,一个非常了解知识分子的党员,因此,在统战工作,在团结知识分子方面,工作就更加细致,使我学到更多的东西。其实,这也是周恩来同志领导下南方局工作的一个突出方面,其芳同志在这方面认真地贯彻执行党的指示。记得这么一件事,其芳同志曾经传达周恩来同志的指示,要出版社从经济上去接济一些贫病的作家,但须特别注意方式,采用约请写稿的办法预付作家稿费,这样,作家不至于拒收。至于以后是否交稿,不必催问,只要把钱送到就算完成任务。我还记得,组织上曾经要我送一笔钱给著名京剧演员金素秋,我在中营街的一个搭在臭水沟之上的破房子里找到了她,正病在床上。桌上放着她创作的一本现代京剧《残冬》,我请她将这本稿子交给我们书店出版,请她收下预付的稿费。后来,《残冬》印了出来。我从一位波兰诗人的诗集中借用了一幅插图印在《残冬》的封面上,这幅插图画的是一个穷妇人双手举着一个死婴。我觉得它可以表达出剧的含义。
其芳同志给我另一个深刻印象,是他善于体察知识分子的思想。他经常带来报纸或刊物,指出某些作品的倾向,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在这方面,我感到其芳同志观察问题之敏锐,不单是从政治,而且从艺术上着眼。更重要的,还联系作者历史地看问题。这就使我有机会学到更为谨慎的、细腻的思想方法和作风。[1]37-38
通过上述回忆,可以了解到何其芳与范用此一阶段交往的背景。信中所谓的“离渝”,应该指的就是范用在“1946年调到上海读书出版社工作”。根据此信的写作时间,范用离开重庆,至少是在当年8月之后。
现就该信涉及的人与事,略作说明。
首先,信中的“克利斯朵夫”,应即《约翰•克利斯朵夫》,书名原文“Jean-Chrisophe”,法国罗曼•罗兰(Roman Rolland)著,傅雷译。其第一卷曾由商务印书馆于1937年1月出版,冠有《译者献辞》。第二、三、四卷,则迟至1941年2月方才出版。不过,商务版很快即售罄。1946年,傅译本又由骆驼书店(上海北京西路六五七号)再版。第1册包括原著前三卷(黎明,清晨,少年),书前有作者像;第2册为四、五两卷(反抗、节场);第3册为六、七、八卷(安多纳德,户内,女朋友们);第4册为九、十两卷(燃烧的荆棘,复旦)。其中,第1册的初版是“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一月”,印数为“(1—1000)”。骆驼书店是生活书店的外围机构,而范用与生活书店往来甚为密切。那么,何其芳所借之书,究竟为哪一版本?“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七日灯下”,范用作《心里一片宁静——给宝权兄》,文中谈到:“那时出现了一股‘罗曼•罗兰热’。在这以前,我曾经从桂林、衡阳、曲江、南昌四地商务印书馆买齐了一套四卷本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傅雷译本)。湘桂大撤退没有丢掉,书到重庆,好多朋友都来借阅。何其芳从延安调到重庆,就向我借这部书,他借书的信,至今我还留着作纪念。”[2]246-247据此可知,何其芳从范用处所借《约翰•克利斯朵夫》,为商务印书馆版。
不过,信中的“大勣兄”却无从觅解。既然范用曾名“大用”,而“勣(绩)用”又能构成一词,所以不妨大胆推测,此处的“大勣”可能就是范用或远或近的宗亲。
再则信中所谓“敝报现印有选刊两期”,编者有注云:“《新华日报》编印的关于中国局势的选刊,非卖品”,但具体为何,则未说明。经查考,其一,当是《为和平而奋斗》,“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初版”,“新华日报馆印行(重庆民生路二〇八号)”,其“实价”,未见明确标注,印证了“非卖品”一说。正文计84页,四辑。(一)《中共中央对目前时局宣言》,编者有按:“八月二十五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表《对目前时局宣言》。在这宣言中明确地指出了战争结束后的形势和前途,规定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在这期间努力奋斗的方针和办法。”(二)“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在渝言论”,6则。编者按云:“为了实行中共中央对时局宣言中的方针,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同志应国民政府蒋主席之邀而赴重庆,进行国共商谈。此地辑录了毛泽东同志留渝四十多天间所发表的言论,在这里面更具体地发挥了对时局宣言中的方针,并表现了中共是以何等诚信的态度进行谈判的。”(三)《国共会谈纪要》,编辑者言:“在毛泽东同志留渝四十多天间,除了他与国民政府蒋主席直接会谈多次外,并由国共双方派出代表进行商谈。商谈的进行费了很多时间,中间也发生过不少波折,但终于在双十节那一天,结束初步商谈,共同签字发表了《国共会谈纪要》。”(四)“解放日报和新华日报的言论”,15则,也有说明:“在这里选辑的,是国共商谈期间的延安《解放日报》和重庆《新华日报》的社论。这些社论里面,根据当前局势解释了中共的方针政策,说明了国共会谈纪要的意义;在这里面也指出了中国人民面前所存在着的实际困难。由此不难懂得,为什么《国共会谈纪要》发表以后,内战危机大举爆发的原因;也不难看出,中国人民将怎样努力来克服困难,争取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新中国的前途。”
其二为《新中国的曙光》,“编辑者:新华日报馆”,新华日报馆图书课印行,“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廿五日出版”。正文计104页,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收文11篇;第二部分,8篇;第三部分,6篇。有编后记:“本书原拟汇集自去年十二月中国共恢复谈判以来所有的重要政治文献,以供读者研究参考之用,但因字数太多,一时难以出版,故不得不将政治协商会议期间各方代表之发言及提案暂时割[去](引者注:原书此字不清,似‘去’),留待日后另印专集。特此说明,并希读者原谅。”
由此看来,《新华日报》所编印的这两期选刊,主要是中国共产党有关当时局势的政策、主张与看法,何其芳嘱托范用为“外地朋友有未见到者”“代赠送一些”,并“各附上二十份”,其目的也是广为宣传,以便争取社会力量的理解和支持。
那么,为什么说这封信是何其芳的佚简?范用在本书的《编者说明》中明言:
由于长期从事出版工作,与文人作家交往,积存了一批书信。今选编一卷付梓,不过十一,亦雪泥鸿爪也。
其中叶圣陶、巴金、唐弢、黄裳部分书信,曾分别编入《叶圣陶文集》(一九九四年版)、《巴金全集》(一九九四年版)、《唐弢文集》(一九九五年版)、《来燕榭书札》(二〇〇四年版)。余为首度编次。
此简既是“首度编次”,可以推断:该信以前从未公开。不过,据王雪伟《何其芳的延安之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心灵轨迹》所附《何其芳年谱》,1946年“8月30日,致信范用,谈借书事”[3]186,两者颇多吻合。但仔细搜检,未见同日何其芳另致范用的信件,是则年谱所记,应该就是同一封信。而王著的出版,是在2008年8月,范用的《编者说明》,却是作于2009年,至于《存牍辑览》的正式面世,已经是2015年9月了。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何其芳致信范用一事,早已有所披露,但具体内容,以前则未刊布。
何其芳致范用信,在《存牍辑览》的第416页,有其影印件。与正文相校,异者有三:一是正文中的“克利斯朵夫”,原件作“克利斯托夫”。不过,《约翰•克利斯朵夫》一书的中译本未曾用过“克利斯托夫”一名,也许这并非整理者的无心之失,而是有意改之。二是问候语“祝好”之后,正文无标点,原件则有叹号。三是写作时间,原件只有日月,正文则补入了年份。
关于此信原件的去向,汪家明在《编后记》中也有所交代:“信函原稿,已捐上海出版博物馆。捐去之前,三联书店老一辈书籍设计家宁成春先生与朋友一起做了精心翻拍。”[4]439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此信原无标题,笔者按照通行的做法,将此命名为《致范用》。
[1] 范用.书里乾坤[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3.
[2] 范用.泥土·脚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3] 王雪伟.何其芳的延安之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心灵轨迹[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
[4] 范用.存牍辑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责任编辑:郑宗荣)
The Text and Interpretation Of He Qifang’s Unpublished Letter “To Fan Yong
XIONG Feiyu
(Chongqing Research Centre of Anti-Japanese War Literature and History,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The Compilation Of Treasured Letters is acollection of the letters to Fan Yong by He Qifang on 30 August 1946. It is compiled for the first time, so it must be He Qifang’s unpublished letter. It is short, but rich in content. In this paper, the author compiles its full text, then makes some analysis and interpretation of it.
He Qifang; Fan Yong; unpublished letter; interpretation
I206.7
A
1009-8135(2016)01-0052-03
2015-11-10
熊飞宇(1974-),男,四川省南江县人,文学博士,副研究员,主要研究重庆抗战文学。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西部和边疆地区项目“中共中央南方局与重庆抗战文学”(13XJC751001),重庆市抗战文史研究“两江学者”阶段性成果
①]《新华日报》编印的关于中国局势的选刊,非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