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主题新释

2016-03-28 09:24王玉华赵海涛
长治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弹子双胞胎村上春树

王玉华,赵海涛

(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主题新释

王玉华,赵海涛

(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村上春树的早期小说《1973年的弹子球》多被认为是一部“寻找”主题的小说。在梳理相关研究基础上,本论借助文本细读等手段,认为这部小说的主题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寻找”之上,而是通过“如何寻找”,最终寻找到迷失的本我,让小说人物在进去每一个“入口”后都顺利“寻找”到“出口”的位置。

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入口;出口;主题

引言

与《且听风吟》(1979)和《寻羊冒险记》(1982)合称为日本当红作家村上春树(1949—)早期小说“青春三部曲”的《1973年的弹子球》(1980),迄今在日本学术界的评价反响平平。《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一俟发表随即斩获日本第23届群像新人奖,而《寻羊冒险记》则顺利荣膺日本野见宏文艺新人奖。处身于夹缝中的《1973年的弹子球》虽然讲述了都市青年在现实世界的悲欢沉浮,也入围为1980年的芥川文学奖的候补作品,但因最终的铩羽而归被淹没在其他两部作品甚嚣尘上的热浪中。就连村上春树(1985)本人在接受访谈的时候也坦言:“我也认为《1973年的弹子球》是具有过渡性的小说。在这三部作品中,这部小说的读者反应最为普通。”[1]

日本学界研究《1973年的弹子球》较有代表性的有池泽夏树的《物と人間との奇妙な新しい関係——村上春樹「1973年のピンボ-ル」》,认为小说通过隐喻的手法,在有生命力的物种和没有生命力的物种之间构筑了全新的世界。[2]山根由美惠的《村上春樹「1973年のピンボール」論--朧化された三角関係》则指出主要小说人物间实际存在“二男一女”(“我”、鼠和直子)的三角恋关系,叙事者通过弱化人物关系实则为了凸显女友死去后的“我”的对现实绝望和另一人物“鼠”的精神闭塞感。[3]正是来自对现实的困惑,“我”面对生活中出现的物品(例如蹼、配电盘等)和人(双胞胎姐妹、直子等)像玩弹子球一样,在拥有“无限性”的同时也遭受到了虚妄的困扰(小岛基洋)[4]。同时,《1973年弹子球》的作品主题和自觉旨趣也被归结为“寻找”,认为“寻找”是小说《1973年弹子球》的着眼点[5]。随后,“寻找”便成为《1973年的弹子球》的主题标签,有学者直接附会道:“《1973年的弹子球》是一部寻找的小说。一方面叙述者讲述了我和鼠如何努力摆脱异化,寻求人生的出口;另一方面叙述者通过讲述这段往事,也在为自己现在的生活寻找出口。”[6]

林少华教授在中文版《1973年的弹子球》翻译了作家创作谈:“和写《且听风吟》那时不同,感觉上写得十分顺畅。一个命题(在结果上的命题)在此得到释放。”[7]村上春树在这里的表达内容是意味深长的。如果单纯把这个“命题”认为是“寻找”或者“寻求”的话,似乎也能和《1973年的弹子球》的主要情节相对应。但是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最后一句括号里由村上春树亲自注明的“在结果上的命题”却似乎无一例外地被批评者们所忽视。那么,村上想通过《1973年的弹子球》“释放”出怎样一个“在结果上的命题”呢?

一、作为倾听者的“我”

《1973年的弹子球》的开篇颇有深意:“我”近乎病态地喜欢听人讲陌生的地方,因此很多人纷至沓来,“简直像往枯井里扔石子一样”,向“我”一吐为快。对于倾诉者的诉说,我都尽最大努力地洗耳恭听。

原因固然不得而知,反正看上去人人都想对一个人、或者对全世界拼命传达什么。这使我联想到被一个挨一个塞进纸壳箱里的猴群。我把这样的猴们一只只从箱里取出,小心拍去灰尘,“呼”一声拍打屁股放归草原。它们的去向我不知道。肯定在哪里嚼着橡树子什么的,然后一只只死掉——命运是奈何不得的。(林少华译本· pp2)

“我”虽然喜欢倾听别人的讲诉,但能做到的却是仅仅的“洗耳恭听”。引文中有一个比喻,将纸箱子中的猴群取出拍打屁股后放归草原。对于猴群的去向“我”并不知道,因为“我”认为“命运是奈何不得的”。这个比喻的本体是“我”对陌生人的诉说进行倾听的过程,而“我”只不过是起着“纸壳箱”一样让猴群通过作用的工具。当然,与纸壳箱不同的是,“我”还会附和倾诉者的话,“我”早已掌握了“不下三百种的附和方式”。

在这里,一切仿佛被“命运”决定了一般。从对“我”叙述中,可以看到“命运”将“我”(包括世界)的行为局限在一定的范围当中,而“我”(包括世界)无力也不能摆脱其束缚,“我”(包括世界)也没有相应的反抗意识。“我”的主体能动性欠缺直接产生的结果是行动上的随波逐流。“我”与“命运”二者间关系的不对等导致萌生情绪上的“迷失、失落、寂寞等虚无感”[8]。这些虚无感正是渗透在《1973年的弹子球》情节中各种无法实现和解决的实际问题上。

二、“虚无”的叙述者

在这种“周而复始”的放任自流中,“我”继续过着两侧睡着双胞胎女孩的同居生活。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我”虽然每日和双胞胎女孩同居、吃饭、出门、去沙坑玩耍、三人一起做爱,但是“我”却始终不知道她们的姓名。以至于最后只能按照她们衣服上的编号分别称作208和209。从村上春树笔下,几乎看不到“我”对双胞胎姐妹的任何爱意。虽然小说中不时有三人之间的对话出现,但是将这些与他们已经发生肉体关系的事实相联系来看待,三人之间的对话和举动显得格外苍白和平淡。

在小说中,无论是对于双胞胎姐妹的问话的附和还是“我”的一系列举止,无处不散发着无心应对的冷漠和百无聊赖。这是小说主人公“我”最初和双胞胎姐妹的日常交往情况。有意思的是,“我”一边与双胞胎同居,却一遍遍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给人类社会认识外界的能力设定了一个界限,在这个界限内的认识通常是真实可信的,而超越了这个界限就往往走向失败。康德“批判哲学”重视“先天判断”而轻视“经验判断”,认为“只有先天知识才是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9]从此来看,《纯粹理性批判》正好解释了“我”为什么笃信“命运”而罔顾与倾诉者、双胞胎姐妹的交流。因为“我”心里早知道,无论怎样进行抗争,“命运都是奈何不得的”。可以说,“我”对双胞胎姐妹无法动情最根本的原因是已有认识中对“命运”的理解,“我”根本没有任何意识要与双胞胎姐妹进行同居和肉体以外的精神交流。

这种情况直到“配电盘”事件之后才有改观。周末早晨,来自电信局工作人员在帮寓所更换配电盘时,讲了为何更换配电盘的理由:“这么着,狗妈妈要养小狗们……狗妈妈死了,小狗就活不成。所以,假如妈妈快死了,就得换上新妈妈。”[10]这种向前发展的认识,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我”和双胞胎姐妹为废弃的配电盘举行葬礼。一行三人冒雨前去,“靠在一起久久地注视着水库”恢复平静的水面。村上春树在这里着墨不多,但是这与之前描述“我”与双胞胎姐妹日常生活已有不同,包括我脱口而出的说给配电盘的“在于消除因误解产生的幻想”的悼词也更富含深意。三人的生活状态也开始发生改变。“我”开始觉得双胞胎一点点变得沉默、变得温柔起来。

三、弹子球的“召唤”和“我”的寻找

弹子球是小说《1973年的弹子球》题目的关键词。小说中弹子球冥冥中对“我”的召唤和“我”对弹子球机的痴迷和回味一直是《1973年的弹子球》被认为是“寻找”主题的最直接理由。

在小说开篇第二节,就专门介绍了弹子球的诞生历史。叙述者甚至直接说明“这就是关于弹子球的小说。”弹子球游戏最大的魅力也有说明:“重来、重来、重来……甚至使人觉得弹子球游戏存在本身即是为了某种永恒性。”以上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游戏机可以“重来”的特征使“我”获得了“某种永恒性”。这种“永恒性”究竟何指?小说并没有说明,但是“我”却为之失去了大把的时间。正如同生活中与周围人的交往一样,没有激情,只是笃信“命运”的安排。从之可以看出“我”通过玩弹子球获得的“永恒性”,指的正是继续玩弹子球获得从分数上获得精神的安慰。这是基于安于现状之上的“永恒性”。第二,强调了如何避免“无情报复”的办法,那就是不能够表现自我和自我扩张。这两种认识直接左右了“我”接触弹子球后三年多的生活态度。

三年前,“我”陷入了弹子球的“诅咒”,“我在草原正中挖一个大小同自身尺寸相适的洞,整个人钻进洞去,塞起耳朵不听任何声响。什么都引不起我半点兴致。”[10]p.101而三年后,与双胞胎姐妹在水库安葬了配电盘后,“就在那一瞬间,弹子球俘虏了我的心”。辗转数次,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三蹼宇宙飞船”。我认为“只有我理解她,唯独她理解我”。在废弃的仓库中实际见面后,虽然沉湎于玩弹子球165000的最佳战绩的回忆中,“我”也向弹子球机倾诉“找得我好苦”,但是“我”还是清楚意识到自己因为生活在“些许温馨的回忆”中而“彷徨”的事实,“我”接受了弹子球机的建议,回到了现实生活当中。

到这里,如果说《1973年的弹子球》还只是一部“寻找”主题的小说的话,似乎就不足够妥当。与弹子球机的诀别可以说是“我”与已有的认识观进行决裂的声明,在举动上选择“没有回头”的往前走则预示着“我”新生活的开始。回到寓所后,双胞胎热了洋葱罐头汤帮“我”驱散寒气。看到双胞胎“担心”的表情,“我”的“身体很快暖和过来,我们几乎同时坠入沉沉的梦乡”。很快回归现实状态毋宁说是“我”与过往决断最清楚的表态。在这里,“我”不再是单纯地“寻找”,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寻找”,最终找寻到迷失的自我。

四、作品的主题:从寻找到寻找到

“鼠”是《1973年的弹子球》中另一个男性人物。对于“鼠”这个人物的设置,通常认为是“引入与‘我’不一样的视角让两个故事有了对比,使另一个世界得以存在,”让读者第一次体验了“村上之后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双重世界’的构造”[11]。鼠和“我”是大学同学,1970年突然退学。退学原因是“不中意大学正院草坪的修建方式”。就这样,鼠浑浑噩噩地打发时光,直到在海滩附近防洪堤的人家里,与不知名的女子发生肉体关系。鼠与女人交往的方式是做爱和在未建成灵园里散步。

除此之外,鼠经常在酒吧里与老板杰聊天,喝酒,以此打发时间。一日,和杰一边喝酒一边谈心的鼠慨叹自己“活了二十五年,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学到”的时候,得到了杰的鼓励:“人只要努力——无论在哪方面——肯定能有所得。哪怕再普通平凡的项目,只要努力必有所得。即使剃头也有哲学。”[10]p.81-82杰的谈话对鼠有很大触动,虽然鼠表面上不以为然。在这个晚上,鼠第一次爽约,没有和女人见面。随后,鼠与女人断绝交往,然后与杰告别,决意离开居住的城市。鼠的故事给“我”一种不堪忍受的虚脱感,但是这里的“虚脱感”并不是之前文中四处弥漫的“虚无”和不安,而是思想清空后带来的精神解脱和内心压抑情感的最终释放。鼠选择以此为契机,开始了新的人生。

结语

在小说结尾,“我”了却与弹子球的情缘后突然明白:“我走我应该走的路就是”。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双胞胎姐妹给我掏耳朵时因为打喷嚏导致耳朵失声。虽然耳朵很快恢复听觉,但是“我”的听觉发生了很大改变。“我”的耳朵能“无比敏锐地分辨着全世界的动静,就好像世界掀掉了一层面纱”。最终双胞胎决定回到她们“原来的地方”。“我”与双胞胎姐妹的交往注定是青春的一场擦肩而过。

《1973年的弹子球》中屡次提到两个词:入口和出口。叙述者还进行了饶有趣味的描述:“事物必须兼具入口与出口,此外别无选择。”在小说中,如果说“我”在与双胞胎姐妹同居和听到弹子球的召唤的时候是“入口”的话,那么在小说结尾在摆脱弹子球机的召唤后,与双胞胎的告别则是“我”逃离困境的“出口”。鼠的故事同样如此,如果与杰的相知、与无名女人的约会是他人生“入口”的话,那么最终选择与女人断交,转去新的城市生活则是他缓解当下境遇的最好的“出口”。这是小说人物“我”和鼠的人生命题,也正是大作家村上春树想通过《1973年的弹子球》的主题展示给广大读者的生存智慧吧!

[1]川本三郎,村上春樹:「物語」のための冒険[J].文學界(村上春樹<特集>),1985,(08):58-59.

[2]池沢夏樹:物と人間との奇妙な新しい関係--村上春樹「1973年のピンボ-ル」[J].海,1980,(11):247.

[3]山根由美恵:村上春樹「1973年のピンボール」論——朧化された三角関係[J].近代文学試論,2000,(38):55.

[4]小島基洋:村上春樹『1973年のピンボール』論:フリッパー、配電盤、ゲーム?ティルト、リプレイ,あるいは双子の女の子、直子、くしゃみ、『純粋理性批判』の無効性[J].札幌大学総合論叢,2009,(01):25-29.

[5]林少华:村上或“我”在找什么?[M].为了灵魂的自由:村上春树的文学世界.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17.

[6]刘洋风:记忆的神话——对《1973年的弹子球》的解读[J].株洲师专学报,2005,(03):21.

[7]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M].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2.

[8]岑朗天:村上春树与后虚无时代[M].新星出版社,2006.161.

[9]方炜: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J].读书,1960,(13):30.

[10]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M].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40.

[11]日本洋泉社编:村上春树的文学迷宫[M].武岳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19.

A New View on the Theme of Billiard of 1973 by Murakami Haruki

Wang Yu-hua,Zhao Hai-tao
(Foreign Languages College of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 330022)

Billiard of 1973,one of Murakami Haruki’s early novels,is generally thought to deal with the theme“seeking”.However,by employing the research method of literature study and text scrutinizing, this paper finds that the theme of this novel doesn’t simply dwell on“seeking”,but on the theme“the way of seeking”.The protagonist finally finds his lost id by entering into one“entrance”after another and seeking one“exit”after another.

Murakami Haruki;Billiard of 1973;entrance;exit;theme

I106.4

A

1673-2014(2016)04-0062-04

(责任编辑 郭佳)

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项目(WGW1511);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一般项目(12WX22);江西师范大学博士启动金项目(005041)。

2016—02—28

王玉华(1984—),女,山东梁山人,助教,硕士,主要从事中日比较文学研究。

赵海涛(1982—),男,陕西合阳人,讲师,硕士生导师,博士后,主要从事日本文学、叙事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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