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婷
(长治学院音乐舞蹈系,山西长治046011)
从智化寺京音乐的变迁思考中国传统音乐的传承
刘婷婷
(长治学院音乐舞蹈系,山西长治046011)
智化寺京音乐来源于古代宫廷礼仪音乐,被认为是中国古代音乐的“活化石”,2005年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代社会语境下,京音乐和其他传统音乐形式一样,遭遇了传承和发展的困境。文章通过文献整理与实地调查的方法,对智化寺京音乐的现状进行研究,审视智化寺京音乐在社会变迁下的存在状态,从而进一步思考传统音乐的保护与传承问题。
社会变迁;京音乐;保护;传承
智化寺坐落于北京东城区禄米仓胡同,“建于明代英宗正统九年(1444),是皇宫弄权太监王振所建的一座家庙。该寺院不仅以其建筑和藏经在北京佛学界著称,它所保留下来的古老乐谱、乐器、乐曲,特别是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的京音乐,在中国佛学界、音乐界更具有其珍贵的文献价值[1]。
早在20世纪50年代,杨荫浏先生在他的《智化寺京音乐<一><二><三>》(油印本)中,对智化寺京音乐做出了细致、全面的介绍与分析。袁静芳老师在其《中国佛教京音乐》(1997)一书中,高度总结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对佛教京音乐做出了较为全面的回顾与探讨。全书除了对京音乐的历史与现状、京音乐使用的乐器、乐队组合形式进行了梳理与介绍,还对京音乐的堂曲、“瑜伽焰口”、《料峭》乐目等内容进行了探索,多角度窥探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历史演变规律以及社会各层次音乐文化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相互关系。田青写的《世界末回眸:智化寺音乐与中国音乐学》,将智化寺音乐及其周边民间吹打乐已有的研究成果作为研究对象,阐述了以杨荫浏等人对于中国传统音乐的贡献,同时对于当下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学者们提出了建议。聂麒赞的《佛韵今声—从主体、主体性角度看智化寺京音乐》,以人类学的角度审视智化寺京音乐,以主体、主体性为出发点,观察京音乐表征变迁背后的关系体系。张哲琦的《智化寺京音乐存见古谱研究》,通过对现存古谱的考证研究,验证智化寺京音乐保留有唐代曲调。
上述文献和论著中已经对智化寺京音乐进行了全面、细致地阐述,已有文献的丰富性既为本文的撰写提供了充足的信息,同时也为再次书写造成了巨大的障碍,于是笔者决定走入智化寺,走进京音乐,探寻社会变迁之下智化寺京音乐的现状。
智化寺①笔者分别于2015年12月5日、14日、15日三次前往智化寺。第一次由于京音乐乐团正好外出演出,没有见到京音乐的演出成员;第二次观看了京音乐在智化寺的演出,并约好第二天对其非遗传承人进行采访;第三次通过采访胡庆学老师,将京音乐的历史脉络以及发展现状得以梳理。所处的位置是北京东二环,作为北京市的黄金地带,这里到处林立着各个银行高大宏伟的办公楼,著名的银河SOHO也坐落于此,就在这个被喧闹、繁华包围的世界中,沿着一个狭窄的胡同慢慢往里走,门可罗雀的智化寺与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智化寺是明朝初朝司礼监太监王振的家庙,其门口上方是一块写着“敕赐智化寺”的汉白玉牌匾,这是英宗皇帝复辟之后为了纪念王振所赐。进入寺门,首先到达的是智化门,钟楼和鼓楼分别屹立于东西两侧,院内种着两棵丁香树。智化门即天王殿,原中央设佛殿,前供弥勒,后置韦陀。左右二厢以木栏区隔,前部二金刚分列东西,后部塑四大天王像。而现在的智化门正是京音乐的表演场所。从门口立着的写着“国家级非物质遗产—智化寺京音乐”的牌子,到跨入智化门之后所能看到的一切与智化寺京音乐相关的介绍与图片,都能感受到京音乐对于智化寺命运的影响。
接着往里面走是智化殿,大智殿与藏殿作为智化殿的配殿,位于其左右两侧。继续走到下一个殿是如来殿,最后是大悲堂。由于智化寺占用的黄金地段,整个寺庙的面积较之前已经有所缩小,建学校、盖楼房,似乎都比维持智化寺的原貌显得更重要。因为智化寺的建筑全部为木质结构,出于对文物保护的目的,智化寺不允许烧香,这一规定也许就是智化寺显得冷清的原因之一吧。
按照如今智化寺的惯例,每天京音乐都在智化寺内进行表演,算是将京音乐进行保护和传承的方式之一。目前的京音乐演出人员一共五名,演奏的乐器分别是:大鼓、笙、管、笛、云锣,大鼓是一直放在殿内的,其他乐器是演出人员随身携带的,除此以外,与大鼓相对应的桌子的另一侧放着一个大钵,每次演出时都要敲三下,预示着演出开始。笔者在智化寺中听到的第一支曲目是【金五山】+【清江引】,时长15分钟。
五名演出人员一直住在智化寺内,他们已经没有了艺僧的身份,而是普通的农民,有时农忙时节也会回家帮忙干活。作为京音乐传承人,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寺内演出,有时也会去其他地方进行表演。他们已经在国内外许多国家和地区成功演出智化寺京音乐,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认识这一历史悠久的艺术形式。
在笔者与胡庆学、姚志国、屈炳庆几位师傅进行了交谈之后,结合录音与之前已有的文献,智化寺京音乐的前世今生浮出了水面,慢慢清晰起来。
何谓“京音乐”?所谓“京”,是与“怯”相对而言的,有雅俗对比之意。由于最初的宫廷祭祀音乐、皇室贵族所用的佛事音乐与“京音乐”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流传于北京其他寺院的音乐则被称之为“怯音乐”。“京”相对于“怯”,更加标榜自己音乐佛事的正统与规范[2]。
由于王振曾经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因此在宫廷中拥有显赫的权势和地位,智化寺作为他的家庙,聘请了许多艺僧进行佛事与祭祀活动,这些艺僧在音乐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其演出乐队的编制非常严格。正统十四年(1449)景帝即位,王振被斩,在此期间,智化寺无人问津,寺院里的艺僧走出智化寺,转而依靠民间音乐佛事谋生。元顺元年(1457),英宗复位,为了追悼忠实于他的太监王振,在智化寺内塑像树碑,设典祭祀,智化寺音乐因此再度受到重视并活跃起来。约在道光、咸丰年间(1821-1861),智化寺音乐的艺僧开始向其他寺院传授技艺,如夭仙庵、成寿寺、水月庵等。智化寺音乐因其古老悠久的历史、严谨稳定的传统、保存完整的音乐,成为了北传佛教的音乐中心[3]。
智化寺京音乐的演出与传承群体被称做“艺僧”,“艺僧”称谓的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杨荫浏先生的调查笔记中,关于这个词的使用虽然如今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含义,但是当时也有人认为这个称谓并不妥当。凌海成先生曾说到“经忏和尚的地位就是低,因为他们没有修行或不重视修行。他们经常外出给人家做佛事,这个本身最早是很神圣很严肃的事情,但是最后做歪了,变成应酬了。(佛事做)完了就吹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事在和尚们看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有的脱了袍就跑到八大胡同,抽大烟这都不稀奇。到现在经忏和尚也不被人看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修行,他们不是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个法事”[4]。
从上面的一段话中可以看出,与禅僧相比,艺僧最初在智化寺的地位并不高,然而在智化寺走向没落之时,反而是艺僧维持着智化寺的生存。他们走出寺院,依靠给人家做法事和从其他寺院招收学徒这两件事情来获得收入,从而建立起了以智化寺为中心的京音乐体系。
智化寺京音乐分为三个部分:禅门、音乐门和法器。禅门是佛事音乐中的声乐部分,音乐门是佛事音乐中的管乐部分,法器是佛事音乐中的打击乐部分。智化寺的佛事活动有两类:一类是白天佛事,主要演奏的是中堂曲;另一类是晚上的放“焰口”,不管是白天的法事还是晚上的法事,演出的音乐结构都为套曲形式,结构庞大,演出时间长。
智化寺白天的佛事称为“接三”,一般从亡者第三天开始,每隔一天做一次,逢单日做,双日不做,即在亡者的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里进行佛事,佛事天数也是一、三、五、七天不等,由主家商定。到了晚上,就是做“放焰口”,主要是用于施食饿鬼。包含着禅门、音乐门和法器的智化寺京音乐贯穿于整个做法事的过程之中。
使用的乐器均为双管编制:双管、双笛、双笙、双云锣、一鼓,共九人。白天和晚上演奏的均为套曲:中堂曲套曲由7首曲牌联缀而成,焰口套曲《料峭》由15首曲牌联缀而成,分为拍、身、尾三个部分。这些所有乐曲的传承都是通过口传心授的方法,首先需要学习工尺谱,熟练韵谱之后,才开始进入乐器的学习阶段。
智化寺被文物局接管之后,逐渐脱离了宗。在我与胡庆学①智化寺京音乐非遗传承人。老师的交谈中,他多次强调:“京音乐不是佛教音乐,它就叫京音乐,跟宗教没关系,你这么说人家不高兴。”当佛教法事仪轨活动停止,当宗教与文化划分了界限,京音乐是如何存在的呢?
(一)乐队成员
如今智化寺内住着的是京音乐第27代传承人,他们都是河北屈家营的农民,没有了僧人的身份。据胡庆学老师回忆,他们当初想要来北京也是希望能解决户口,多挣些钱,然而当他们发现事情并不如他们所希冀的那般时,他们都离开了,智化寺京音乐也因此中断了。后来因为要录制智化寺京音乐,重新找到了他们,并正式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最终他们留在了智化寺。
目前演奏智化寺京音乐的有6个人,
管、云锣:胡庆学屈炳庆
笛:胡庆友
笙:屈永增
大鼓:姚志国
后来刘俊良、林忠诚不干了,改行去做其他的挣钱的事情了。
(二)社会功能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智化寺京音乐已经停止了佛事仪轨的演出,开始面向社会公众的赏析或表演,逐渐走向舞台,从佛事仪轨型音乐文化转向剧场型音乐文化,成为了智化寺京音乐在社会变迁之下的重要转变[5]。
目前,智化寺京音乐平常周二至周五在寺内演出,周一闭馆。
演出时间:第一场09:00—09:15
第二场10:00—10:15
第三场11:00—11:15
第四场15:00—15:15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应邀参加各种国内、外交流演出,有慈善演出、学术交流、商业演出等。
(三)演出曲目
京音乐的表演原来都是若干个曲牌的联缀,演出的时间在40—50分钟左右,现在均是若干个小型一身加一尾的只曲演奏。时间为15分钟;笔者在演出智化寺京音乐那张长条桌子的左侧,见到了京音乐的演出表,除了写着时间外,还写着演出的曲目:
《小华严》([小华严]接[清江引])
《垂丝调》([垂丝调]接[喜秋风])
《昼锦堂》([昼锦堂]接[喜秋风])
《金五山》([金五山]接[梅花引])
《山荆子》([山荆子]接[三皈赞])
《送仙人》([送仙人]接[三皈赞])
《逍遥殿》([逍遥殿]接[水晶宫])
《锦堂月》([锦堂月]接[送仙人])
《锦堂月》([锦堂月]接[醉翁子])
《锦堂月》([锦堂月]接[清江引])
虽然写的一共是10首曲子,但是在实际演奏中,为了能够保证15分钟的演出时间,有时在此基础上会加入结构更为短小的曲子。
(四)乐器使用
因为京音乐传承人数量的减少,原来双管编制的乐队形式也变为了单管编制,其乐器管、笛、笙、云锣、鼓分别由一人演奏。
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的变迁,智化寺京音乐的演出形式、演出内容、社会功能等均发生了变化:
智化寺京音乐作为中国传统音乐的典型代表,呈现出了中国传统音乐所面临的境遇,笔者通过几次走访智化寺,并与京音乐的传承人进行了深入交谈之后,产生了一些关于中国传统音乐的相关思考,具体分析如下:
(一)保护与传承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深入人心,许多能够代表和体现传统的音乐事项都通过申报“非遗”的方式将其进行抢救与保护。不得不说藉由此而得以保护的中国传统音乐的品种和数量都有了大幅度的增加,这在无形中对于依然坚守传统音乐的民间艺人们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和支持。但是,许多中国传统音乐并没有因为“非遗”而促使年轻人去学习、去传承,其尴尬的处境依然没有得到改善。面对逐渐老去的民间艺人,面对传承群体的缺失与断代,有保护无传承的局面使得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依旧任重而道远。
(二)仪式与音乐
中国存在着两种传统音乐类型:娱乐性传统音乐和功能性传统音乐,其中,功能性传统音乐是把音乐演奏作为某种仪式中的一部分,智化寺京音乐正是属于功能性传统音乐的类型。杨荫浏先生发现智化寺京音乐时,正是因为这些音乐仍然在放焰口等仪式中使用而得以留存和延续的,而当智化寺被文物局接管之后,当京音乐脱离了宗教仪式之后,虽然有艺人继续传承,但只是作为展示给游客的一个表演,其功能已经发生转移。京音乐和智化寺一样,按照文物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与存在于民间婚丧嫁娶、节庆庙会的音乐相比,智化寺的音乐逐渐没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因此,对于功能性的音乐,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对其音乐生存的文化空间的保护,建立良好的民俗生态环境,增强民众对于民俗的文化认同感,这样,音乐才会具有更加强盛的生命力。
(三)传统与现代
置身于城市繁华的智化寺安静,甚至冷清,很难想象那条僻静的小胡同之外是北京城的金融中心,人来人往、沸沸扬扬。站在智化寺的院子里可以看到银河SOHO的地标性建筑,充满了设计感与现代感SOHO中国与智化寺的古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胡同外的喧嚣与胡同内的萧条所形成的强烈反差,这些都让身处其中的我感受到了现代对于传统的强烈冲击。在智化寺京音乐的传承过程中,有人走,有人留;在面对走向落寞的传统时,有人坚守,有人迟疑;在传统逐渐迷失于现代的时代里,有人摇旗呐喊,有人不屑一顾……
中国传统音乐承载和体现的是中国数千年来积累的传统文化,厚重而珍贵,传统是根,只有根扎得越深,枝叶才会越繁茂;传统是路,只有知道从哪里来,才会知道到哪里去。
笔者临走的时候,胡庆学老师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每个月都有像你这样过来问的,也都是这些个问题……”。
作为中国古代音乐的“活化石”,智化寺京音乐成就了多篇学术论文,而论文的撰写者们与它擦肩而过之后,仍旧把它遗忘在繁华之外,这就是智化寺京音乐的存在状态,也是中国传统音乐的生存现状,它们在迎来送往了很多学者或学生之后,依然安静。与智化寺京音乐一样的诸类中国传统音乐给予了许多人,成就了许多人,然而,我们拿什么回馈于它?这个新的问题,值得深思……
[1]袁静芳.近50年来北京智化寺京音乐的历史变迁[J].艺术评论.2012,(03):68-72.
[2]袁静芳.中国佛教京音乐中堂曲研究[J].中国音乐学.1993,(01):43-59.
[3]袁静芳.中国佛教京音乐中堂曲研究[J].中国音乐学.1993,(01):43-59.
[4]聂麒赞.佛韵今声—从主体、主体性角度看智化寺京音乐[D].2012届硕士论文.
[5]袁静芳.近50年来北京智化寺京音乐的历史变迁[J].艺术评论.2012,(03):68-72.
(责任编辑 柴广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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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6)04-0066-04
2015年度山西省社科联重点课题研究项目“晋东南地区秧歌戏音乐研究”(SSKLZDKT2015083);2015年度长治学院基地课题研究项目“上党地区秧歌戏声腔研究”(201501);2013年度山西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上党传统音乐与赛社在明清以来社会变迁中的互动关系研究”(201339)。
2016—03—28
刘婷婷(1981—),女,山西长治人,硕士研究生,讲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音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