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对日本问题的思考与研究

2016-03-28 08:14方习文
巢湖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刘文典日本

方习文

(巢湖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刘文典对日本问题的思考与研究

方习文

(巢湖学院,安徽巢湖238000)

刘文典对于日本问题的思考与研究是刘文典思想文化的重要资源。他不仅体现了刘文典深切的爱国情怀,同时以敏锐的洞察力、独到的认知力以及超前的判断力,就日本问题研究(日本学)、如何处理中日关系以及如何判断时局发表了大量服务抗战的文章。重温这些思想成果,对于如何认识与处理中日关系、树立自强自立、知彼知己的求进心态、警惕日本右翼思想与军国倾向、理性务实处理中日纠纷的做法都具有借鉴与启示的现实意义。

刘文典;日本问题;时局

刘文典对日本问题的思考与研究,一方面,反映了近代中日关系对一代知识分子的深刻影响,另一方面也反映现代知识分子在救亡图存、国难当头的时代洪流中的不同选择。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刘文典是一位个性鲜明、专心治学治教的“书斋式”文人,他的主要学术贡献也在中国文史的研究上。但实际上,“日本问题”的研究是他文化思想领域的重要构成。在潜心中国文史治学与教学之余,刘文典从没有停止他对日本问题的关注与兴趣,学习考察,译介传播,演讲鼓动,檄文迭出,使他成为在日本问题方面具有一定权威性与影响力的爱国学者。

刘文典对日本问题的研究与思考集中在1928年之前、“九一八事变”之后的1932—1934年间以及1942年后抗战中后期,这也是中日关系发生重大事件的几个时期。从思想立场看,大体经历了如下四个阶段:“东学应该学习的”,“警惕可怕的东邻”,“胜利会是持久而艰难的”以及“战略处理战后关系”。从表面上看,刘文典的基本立场及态度与当下中日问题的历史学常识与主流观念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是置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刘文典对于日本问题的研究、思考与“发声”,还是具有敏锐的洞察力、独到的认知力以及超前的判断力的,这些思想成果以及理性、科学、务实的爱国情怀对于当下如何处理中日关系依然具有启示与借鉴的意义。

1 东学应该学习的

刘文典和清季民初很多知识分子一样,将日本作为避难、革命与求学的大本营。虽然中国经历了甲午战败之痛,但是这个岛国的雄起,因为具有文化相似性,具有游学、活动的便利,而成为当时中国人“师夷之长”的最佳选择。

刘文典第一次去日本,是为了逃避清政府的监控,赴日本做《明报》编辑,时间大约是1908年年底。这一次旅日的重要收获就是学习与研究西方哲学。刘文典自己说他是在日本期间,“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从此就略定了”[1]。当时十七岁,开始接触哲学与达尔文的进化论,后来读了日本人丘浅次郎和石川千代松的著作,自称 “略晓得一点”,读了德国哲学家海克尔《宇宙之谜》《生命之不可思议》这两部书,不仅思想上“披云见日”,同时信奉生物学、进化论与近世科学,从此“把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思想上的枷锁一齐都扭脱了,承传的谬误与因袭的思想都打破了,只仗着理性的光明,不怕他四周的黑暗。”[1]自此,独立的思考、科学与理性精神追求、进化论的价值观都深刻地影响着刘文典的思想与个性。他的第二个收获就是问学于章太炎门下,研学《庄子》《说文解字》,打下后来志学于“国学”的兴趣与基础。

在排满反袁的革命活动中,刘文典因为袁世凯大肆捕杀异己分子,被迫再次流亡日本。如果说,第一次去日本是求学,初步确立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与世界观,第二次则是出于政治的目的,并且参与过民主革命活动。这段时间他开始研究日本的历史与欧洲文化,尤其是研究日本明治维新与富国强兵的治国经验,为了深入了解日本国情与民族精神,他积极与日本朝野人士交往,还同资助过同盟会的日本组织黑龙会有过接触。他的思想成果就是在章士钊的《甲寅》杂志、陈独秀的《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以及上海的《新中华》发表译文与撰稿。他翻译了英国赫胥黎的《近世思想之科学精神》、美国开国元勋人物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演讲《美国人的自由精神》以及《叔本华自我意志说》等文章,积极传播西方“民主”“科学”“自由”之思想。

从新文化运动前后刘文典发表的一系列文章看,刘文典是主张学习日本的优点与长处,这一长处是基于中日关系与现实情况而生发出来的,也是基于中国国弱民贫同时不思进取的忧患意识而产生的,同时也是理性科学精神的体现。他认为日本与我们中国的不同,“就是他们能接受西洋文明,精神上、物质上都有突飞的进步。一仗打败中国,取得和欧美各国比肩的地位。第二仗居然能把西洋大强国俄罗斯打败,替亚洲人争了一口气,这二三十年越发努力向前奋斗”。这是鼎新革故的结果,是“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的表现”。这与中国人“闭着眼睛说大话”,“唱高调、发空言而受实祸”绝然不同[2]。

从现实层面看,这一时期的刘文典积极主张变革图强、富国强兵、奋发有为。他认为弱肉强食,以强欺弱,是人类生存的法则,连绵的战乱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得刘文典不得不怀疑“和平”的幻想。他的“好战观”同时也是提倡敢于争先、敢于奋斗的文化观。“对他国而不力战,必为臣虏;在本国而不奋斗,必为凡庸;对己身而不奋斗,必为撒但所征服而沦为禽兽”[3]。欧洲人以德国人最为好战,所以德国最强,“亚洲人以日人最为好战,故日本在亚洲为最强”,他希望年轻人正视现实,明白真相,励精图治,尤其是重视自然科学与先进技术的学习、研究与运用。要想一改落后挨打的局面,一是要有争强好战的精神,二是靠科学技术的强大与先进。“天之所废,科学能兴之。已覆之帮,科学能复之”[3]。为此,他甚至提倡“军国主义”,尚武兴邦。为了说明“好战”并非民族根性,而是“人类天性”,他以日本为例,证明“天下无不能战争之民族,高瞻深识鼓舞提倡而已”[4]。

从思想层面看,刘文典奉承的是进化论思想,他承认进化论与科学精神对于自己人生产生的深刻影响,其中日本学者的进化论思想因为通俗易懂同时活学活用令他尤为受益,鉴于这些思想对于国民启蒙的重要性,他开始着手翻译这些著作。1920年11月,刘文典翻译的日本学者丘浅次郎《进化与人生》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时隔六七年后,刘文典再次翻译丘浅次郎的 《进化论讲话》,分上下两册由亚东图书馆出版。如此算来,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进化论在刘文典思想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刘文典信奉的进化论其侧重点还是关于“人”的进化论,是一种基于生物学、生命学基础上的“人”的哲学。其中一个思想倾向是,人类的进步不仅仅仅改革社会进步,还要改变人的思想意识,改变世道人心,改变人类自身的劣根性与陋习。一个国家与民族的进步与人自身的生存竞争法则是一致的,而人自身的竞争法则与人种优越和好战精神又紧密联系。所以以进化论而展开的“人”的启蒙是刘文典思想的重要构成。这些思想固然有鉴别商榷之处,但是它与当时知识分子的“强国梦”是一脉相承的。

从实践层面上看,刘文典对于日人善于学习、注重实干包括精益求精的精神十分欣赏。他对于国人的民族根性的反思与批判,主要是以日人行事作为的品质与作风为重要参照。即便抗战中,他依然坚持“要真正研究日本这个并不简单的对手,就像日本人认真研究中国人一样。同时还要学习日本‘拼命实行’的精神。就是日本人注重实干,甚至用牺牲生命的行动来达到目的。”[5]

2 警惕可怕的东邻

1931年9月18日,日本发动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当时国内一度奉行“不抵抗政策”,同时认为国际社会的干预会阻止日本的得寸进尺。在学界,也有消极悲观的论调,“认为中国是怎么都不行的”,“中国绝对不可以和日本打仗,如果不度德、不量力地打起来,简直是自取灭亡”[6]。刘文典也不可能再平静地面对一张书桌,他再度研究日本问题,重新反思并打量面前的这个对手。

1932年2月29日,清华大学举行总理纪念周,校长梅贻琦邀请刘文典做主题演讲。他以“黑龙会”的研究为话题,指出“日人对我之处心积虑,由来已久,最初当始于女皇时代,而其目的则绝非以获得整个中国为满足,土耳其、印度、阿富汗,均其目的地也。”这个黑龙会作为法西斯党,是极其具有欺骗性的,同时手段十分阴险狠毒。对内压迫民众、迫害和平进步势力,对外则在军事、暴力、情报、舆论等战线无所不用其极,以达到统治其他民族的终极目的。针对很多观望、漠然、盲目乐观或者消极悲观的各种情绪,刘文典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们的近邻有几千万饥渴的虎狼,七八十年来,昼夜在打主意,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而我们还在做梦呢。我希望大家快快的觉醒,研究日本,认识日本,想一个死中求生的自救方法吧。什么国联咧,非战公约咧,华盛顿条约咧,都是一文不值的废纸啊。我们都是被这些东西所误,以为高枕无忧,所以才有今天的国难”。“归纳起来一句话,抛弃各种幻想,大家快快研究日本,寻求拯救国难之良策。”[7]

刘文典说自己对国界原本看得并不十分严重,甚至有“大同世界”的社会理想,但是他在日本的考察,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就是“他们举国一致,定要吞并中国和亚细亚洲,以尽大和民族的天职,实现‘王道正直’的大理想。”[8]刘文典觉得很多国民对于日本人的历史与国民性格并不了解。日本人不仅为侵略中国研究中国的文化和中国人的性格,而且早就进行文化思想的教育与宣传,日人当下的所谓“爱国人士”都是承传已久的衣钵传人,是消除国内矛盾、实现海外扩张的文化政策与政治目标的矢志不移的执行者。他们侵略中国是蓄谋已久,精心准备与研究的结果。他们看透了“中国政治的腐败,社会的昏暗。国民太无知识,只知道自私自利。断定我们这个国家民族决无发奋图强的希望。”所以才打着各种幌子明目张胆实施侵略。刘文典说自己已经十多年埋头治学,对社会问题不想说长道短,但看到这种现状,“实在按捺不住,自告奋勇”,要站出来振臂疾呼。他觉得国民不能只有请愿、罢课、喊口号这些偏颇浮躁的情绪,而是要真正研究日本这个并不简单的对手。

这一段时间的刘文典对于局势的判断是建立在深厚确凿的学理基础上的,也是对于前期“军国主义”思想的深刻反思。他说:“历史这件东西,不仅是叙述以往的陈迹,还可以用他来判断现在的情形,推定将来的结果”[9]。他通过对日本史的研究,既深刻而准确地把握了日本是如何军阀主政、右翼势力是如何对外扩张对内影响国家政策等基本特征,同时认为日本吞并中国与亚洲早就包藏祸心,并由来已久,揭示对外扩张是因袭相承的日本国策与价值导向,这毋容置疑。同时还要警惕这些国策与对外舆论具有莫大的欺骗性,日人的对内对外政策都是“诌出来的口号”。

为了进一步说明真相与了解日本国策,刘文典翻译了《荒木贞夫告全日本国民书》。荒木贞夫是日本帝国时代陆军大将,是日本皇道派领袖。“事实上总揽一切军政大权,他的意思就是日本的国策。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立刻就可以使我们中国伏尸百万,血流千里”[10]。“在初译这部书的时候,竟有些爱国人士骂我,说我不应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11],刘文典坚持将这部书译完并最终发行,是出于一位知识分子的情怀与良知,牢记“知己知彼”的古训,为抗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依然坚持认为国人对于日本的野心认识不清醒,对于日本政策的欺骗性认识不足,对于国人励精图治、研究对手、务实自强的精神之不足深表忧虑。

这段时间的刘文典对于日本文化史的研究包括日本文化精神的渊源、武士道精神的形成以及对于日本军国主义与右翼政治的研究都是具有独到深刻见识的,而对于时局的分析也是具有前瞻性的。而实际上日本随之就是打着 “王道”“共荣”的幌子,苦心积虑同时明目张胆开始了一场波及中国、亚洲与世界的侵略战争,这都验证了刘文典的洞悉与预判。

3 胜利会是持久而艰难的

1936年春,刘文典赴日本大阪等地访学考察。途经奈良日本著名遣唐留学生晁错墓,面对中日文化交流之情谊与时局动荡之变化,有感而叹:既知文物原同轨,何时风波总不平。1937年7 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刘文典开始了避难流亡、困居西南联大的生活。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舰载飞机和微型潜艇突然袭击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在夏威夷珍珠港。次日,美国对日宣战。二战格局发生新的变化。刘文典在教学之余,又开始关注并研究时局的变化与发展。他发表的一系列文章,对时局发表自己的认识与看法,其主要观点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抗战必胜。这不仅是因为中国与英美联合作战,“当然是与我们有利,我们的胜利是更有把握的”[12]。还基于一个基本理念,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是人。“现代炮火虽然猛烈,决战事胜败的到底还是人”。日本人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不仅是非正义的战争,而且是残暴的战争,因为不得人心,反而激发中国人更加团结、愈挫愈勇、顽强不屈的斗志与精神。所以,几年过去了,日本的阴谋并没有得逞,战局朝着日人相反的方向转化,“我想这要不是多数国民都能深明大义,牺牲小我,共相维持,恐怕是不行的。至于教育文化机关,这些年在极艰苦的情况之下,努力向前,进步发展,那更是当然的事,没有什么稀奇的了,这些都是精神重于物质的铁证”。反过来,“日本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他没有自己的文化,所以吸收的东西洋两种文化都发生了中毒状态。一面要利用野蛮的拜物教、神道教等类可笑的迷信,想去防止赤化,一方面又极力的鼓励人研究科学,谋工业与军备的改进。其结果把国民弄得如痴如醉成了手拿最新式枪炮的疯子”[6]。这注定没有什么好结局。刘文典早就看到,日本人的兵器并不落伍,但日本的军阀思想是落伍的,他们的军队是现代的,他们的做法却不合现代潮流[11]。他进而分析日本人自认为了解中国,才悍然发动侵华战争,觉得中国不堪一击,唾手可得,而实际上日本人低估了中国人的文化精神,中华民族不是一个轻易可以被枪炮征服的民族。刘文典的这些分析不仅深刻把握了战争的实质与规律,也激发国民勇往直前、争取胜利的信心与动力。

其二,战争会是艰难的。刘文典对于“速胜论”与盲目乐观的情绪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其主要原因是日本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日本从前好比一个野兽,现在是一头负痛的野兽,自觉处境很危险的野兽了”,“困兽犹斗,而况国乎。”[12]第二,太平洋战争将是一场激烈艰难的战争,日军依然有强大的海军力量,日本海军总司令山本五十六是一位“效忠天皇”的战争狂徒,日本坐等美军远师,再加上海战的复杂性,都决定了征服日本的过程将是一场代价沉重的战争。“英美的海空军无论怎样的强大,要应付整个的大西洋,已经很不容易。再要左右开弓,撑持太平洋上的战事,维持印度洋上的优势,这岂是一蹴可就的事”[12]。第三,日本早就做好了同欧美作战的准备,日本偷袭珍珠港,其实就是向美国宣战,他自然同时也做好了应对的战争准备。刘文典说日本在军事上没有五成把握绝不会轻易动手,而事实上,日本不仅敢战,也很善战。丰富的战争经验以及在作战中“训练的精熟”“行动的巧妙”“布局的周密”“计划的深远”都显示其处心积虑,精心准备,决不简单意气用事,冒冒失失将国家做孤注。所以日本不是轻易可以被战胜的。第四,日本人的武士精神、自杀精神使日本的将士成为可怕的对手。刘文典提到一位叫荷马李的美国将军写“日美战争论”的书,特别提到这位将军已经关注到靖国神社与日本人自杀的内容。借此提出日本人自杀背后特有的民族精神。他说:日本人的历史,简直可以说是一部自杀史[13]。刘文典看到了这是一个复杂的文化现象,提醒“杀身成仁”的精神会使战争变得惨烈残忍。刘文典就像一个军事战略家系统分析研判了战局形势,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是也正视了战争面临的困难。这些研判,实际上都被后来的战事所证实。美军首先不惜代价除了山本五十六这个心头大患,而在太平洋战争中也吃尽苦头,付出了巨大牺牲与沉重代价。最终美军也没有敢贸然登陆日本本土,而是用原子弹威慑日本投降。

其三,做好自己。刘文典觉得日本人对中国犯下滔天罪行,这样的“深仇大恨,任何人是永不能忘的”。他觉得日本人“除了屠杀焚掠,毁灭我们的肉体和有形的财物之外,还千方百计的要毁灭我们中国人的精神。”[14]刘文典从《顺天时报》到日本人雇佣中国御用文人的例证出发,谈到日本人居心叵测的文化侵略。其中也直接点到周作人附逆的事情,使用各种伎俩传播错误的文化观念与低级趣味的东西。一方面这“令人可恨之极”,一方面也是日本人利用了“中国人自己身上原有的弱点。我们身上的毛孔不开,外面的风邪怎么会乘虚而入呢?”所以要警惕“日本人和其奴才”的所做作为。“现在虽说是在和日本人打仗,后方的社会上还残留着许许多多有毒害的恶思想、恶事物、恶制度,急待我们努力去铲除。要等这些旧而恶的毒害都肃清了,中国的社会才真能健全进步。”[14]其次要继续加强对于日本的研究。刘文典觉得,天地间最可怕的“就是一个‘不知道’,因为任何可怕的东西,只要‘知道了’就不可怕。”珍珠港事件,是美国人不了解日本人。“日本人天性彪悍,如果有战争,他必然是下手袭击的。”[15]这不是什么意外事件。日本人错误发动了一场战争,也是因为没有真正了解中国人,现在才感觉到形势不妙。那么中国人是不是真正了解这个对手呢?刘文典觉得远远不够,他觉得日本人的民族根性与精神传统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言外之意是既要树立必战必胜之信心,同时要真正 “知彼知己”,将胜利进行到底。最后是我们既要借助国际力量,但是 “决最后胜负的还是要靠我们的陆军”,“我们不但不能存半点依赖的心,还要比以前更加奋发,才可以得到最后的胜利。我们今后遭遇的困难必然是更大更多,全国军民都要比前五年更能忍痛,更能吃苦才是”[12]。这些见识都是一针见血,高瞻远瞩的。

4 战略处理战后关系

1944年3月,刘文典发表了《日本战后我们该怎样对待他》的文章,这篇文章系统明确谈到战后对待日本的态度与方法。文章发表的背景是,同盟军已经进入战略反攻阶段,战争的胜利指日可待,战后问题的处理也提上了议事日程。当时国内对于日本人的态度自然是洋溢着“极端复仇”的民族情绪,“论起仇恨来,我们中国之于日本,真是仇深似海”,这不仅是指日本二战侵华犯下的罪行,还包括近现代以来日本对于中国的殖民与掠夺。刘文典虽然理解这种热烈的爱国情感,但是明确反对“以恶对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狭隘偏激的爱国思想。“关于国家民族的事情,是要从大处远处想的,不能逞一朝之忿,快一时之意”。

刘文典对于日本的宽大为怀,主要有如此几个理由。第一,要接受一战后法国人报复德国人所带来的经验教训,希特勒就是利用了德国人深受奇耻大辱的“报仇雪恨”的心理发动战争的,并在法国战败求和时以同样的方式羞辱法国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第二是要遵循《大西洋宪章》。1941年8月14日发表的《大西洋宪章》。该文件全文共8条。宣布两国不追求领土或其他方面的扩张,不承认法西斯通过侵略造成的领土变更,尊重各国人民选择其政府形式的权利,恢复被暴力剥夺的各国人民的主权,各国在贸易和原料方面享受平等待遇,促成一切国家在经济方面最全面的合作,摧毁纳粹暴政后重建和平等。刘文典认为这是“远胜于前次大战的地方,也是世界政治上的一大进步,我们当然热忱拥护这一点。”第三是“发挥我们中国固有的尚仁尚义的美德”,要在伐罪之后实行吊民,盟军仗义兴师,一半是自卫国家,一半也是要救援敌国的人民。战后的复仇与惩罚,只是加剧百姓黎民的苦难。第四是 “中国和日本这两个大国家民族的关系,是东洋和平的基石,今日应付处理稍有失当,就会种下将来无穷的祸根”。刘文典高屋建瓴,有理有节有据,理性务实地阐述了对待中日关系的态度,实际上这种态度是“以德报怨”“天下大同”以及“和平主义”的具体体现。

刘文典的态度并非没有原则与前提。刘文典一方面认同战后 “不赔款”“不割地”,“但是对于本国的汉奸,惩罚不可谓不严”,对于日本毁坏中华文明与文化教育、掠夺中国文化遗产,刘文典认为是对“世界文明犯了大罪,就应当教他把他们所保存的‘文物’拿来赔我们”。刘文典所以独此强调这一点,除了觉得毁灭文明的做法不可原谅,除了对于中国文化的珍惜之情之外,也包括个人“私仇”,他的一批珍藏的典籍就是在战火中落到了日本人手里,自然有追回的愿望。

最值得一提的是,中国虽然“不割地”,但是日本侵占中国的领土则必须归还。其中“有一点却不可不据理力争,就是琉球这个小小的岛屿必然要归还中国。这件事千万不可放松。我希望政府和国民都要一致的坚决主张,务必连最初的琉球也都收回来”。刘文典用历史史实证明琉球人民与中国同族,琉球自古就是中国的“藩属”,日本将其吞并设置冲绳县,这是非法侵占。刘文典还分析了琉球在国防军事上的重要性,“这地方落入别国之手,利用为海空军的根据地,中国东南沿海的各省都受威胁,首都南京也难得安全”。“中国之不能放弃琉球,犹如美国之不能放弃珍珠港”。总之,“举国上下,一起努力,把这个地方收回来,切不可视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岛,稍有疏忽,贻国家后日无穷之害。”[16]这就不能不惊奇刘文典不止是精通文史的学者,更像是胸怀谋略的军事战略家。

事实上,1943年的开罗会议,已经明确将东北、台湾、澎湖列岛等侵占领土归还中国。11月2 3日晚,蒋介石带王宠惠与罗斯福单独会谈,在谈到剥夺日本在太平洋侵占的岛屿时,罗斯福想到了琉球群岛,并对蒋说:“琉球系列许多岛屿组成的弧形群岛,日本当年用不正当手段抢夺该岛的,也应予剥夺。我考虑琉球在地理位置上离贵国很近,历史上与贵国有很紧密的联系,贵国如想得到琉球群岛,可以交给贵国管理”。罗斯福突然提出将琉球群岛交给中国,大大出乎蒋的预料,蒋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他才对罗斯福说:“我觉得此群岛应由中美两国占领,然后两国共同管理为好。”蒋这么一说,罗斯福觉得蒋不想要琉球群岛,故未再往下说。1943年11月25日,蒋与罗斯福再度会晤时,又谈到琉球群岛。蒋还是坚持共同管理。蒋为什么不要琉球群岛?据后来跟蒋到开罗的国民党官吏分析,蒋去开罗主要是争东北、台湾及彭湖列岛,没有争琉球群岛的计划,另一方面,蒋怕中国得到琉球群岛后,日本战后找中国扯皮,中日两国再度结新怨。由此可见,刘文典呼吁重视琉球问题其实已经不在当局的国事之列,这是超前但是孤独无力的声音。战后美国果然占据冲绳,作为远东军事基地。而近些年钓鱼岛问题引起的中日纷争更印证了刘文典的预测:贻国家后日无穷之害。

今天重温刘文典关于中日问题的研究与思考,他提倡中日友好相处与交流、树立自强自立、知彼知己的求进心态、警惕日本右翼思想与军国倾向、理性务实处理中日纠纷的做法都是具有借鉴与启示的现实意义的。

[1]刘文典.我的思想变迁史[J].新中国,1920,(5).

[2]刘文典.日本侵略政策的历史背景[J].独立评论,1932,(26).

[3]刘文典.欧洲战争与青年之觉悟[J].新青年,1916,(2).

[4]刘文典.军国主义[J].新青年,1916,(3).

[5]刘文典.第六纵队[N].云南日报,1942-11-13.

[6]刘文典.中国的精神文明[N].云南日报,1942-10-04.

[7]刘文典.日本吞并各国之推进机——黑龙会[J].国立清华大学校刊,1932,(380).

[8]刘文典.日本侵略中国的发动机[J].独立评论,1934,(19-20).

[9]刘文典.日本侵略政策的历史背景[J].独立评论,1932,(26).

[10]刘文典.荒木贞夫告全日本国民书[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3-04-16.

[11]荒木贞夫.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告全日本国民书:卷首[M].刘文典,译.天津:大公报馆,1933.

[12]刘文典.对日本应有的认识与觉悟[N].云南日报,1942-11-17.

[13]刘文典.日本人的自杀——日本民族性的研究之一[N].云南日报,1942-12-16.

[14]刘文典.日本人最阴毒的地方[N].云南日报,1943-02-26.

[15]刘文典.天地间最可怕的东西——不知道[N].中央日报(昆明版),1942-12-08、1942-12-09.

[16]刘文典.日本战后我们该怎样对待他[N].云南日报,1944-03-30、1944-03-31.

责任编辑:陈凤

LIU WENDIAN'S THINKING AND RESEARCH OF JAPAN'S PROBLEMS

FANG Xi-wen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Liu Wendian’s thinking and research about Japa’s problem is an important resource of his ideology and culture which embodied the Liu Wendian’s deep patriotism.He also published a large number of articles on Japanese study and how to handle the sino-japanese relations with his own keen insight,the unique cognition and a leading judgment.To review these ideological achievements is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reference and inspiration on how to understand and deal with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to be self-reliant,to know yourself as well as your enemy,to guard against Japan’s right-wing thought and militarism,and to rationally deal with the dispute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Liu Wendian;Japan’s problems;The current political situation

K825.4

A

1672-2868(2016)04-0085-07

2016-04-22

方习文(1964-),男,安徽宿松人。巢湖学院文学传媒与教育科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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