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习得看刺激贫乏论之争论

卜杰民

(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经贸外国语学院，浙江 东阳 322100)



从语言习得看刺激贫乏论之争论

卜杰民

(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经贸外国语学院，浙江 东阳 322100)

摘要：刺激贫乏论是语言天赋论的基础。语言天赋论认为母语语言输入缺乏母语语言发展所必需的关键信息和反面证据，儿童母语语言习得呈现出刺激贫乏。语言非天赋论认为母语语言输入足以支持母语语言的发展，儿童母语语言习得呈现出刺激丰富。通过阐述语言天赋论和语言非天赋论在刺激贫乏论这个问题上所发生的争论，可以揭示语言习得的本质。

关键词：语言习得；语言天赋论；刺激贫乏；语言非天赋论； 刺激丰富

一刺激贫乏论的正面论证

语言天赋论对刺激贫乏论的正面论证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语言的句法知识和语义知识具有天赋性和不言而喻性。论证主要是基于两个层面：句法层面和语义层面。

从句法层面上讲，对刺激贫乏论支持的第一个证据就是语言的结构依赖性原则。结构依赖性原则是语言的基本属性之一。它指的是在句法方面句子各成分之间存在着依赖关系，考虑的是非线性结构的句法结构，解释的是复杂的句法现象。依据该原则能够构造出合乎语法规则的句子。关于结构依赖性的讨论最早见于Chomsky的研究论文。Chomsky认为：语法转化是依赖于结构的，转换生成语法的转换表现为给语符列赋予语类[3]。对于转化生成英语疑问句来说，依据结构依赖性原则实施的语法转化可以把助动词的全部成分或者部分成分插到它前面的一个名词词组(语符列)的左边，而不管这些语符列有多长，有多复杂。该转换明显依赖于句子成分或者句子结构，故称为结构依赖性。结构依赖性原则体现了语言的层级性。与结构依赖性原则相对的是结构独立性原则。体现结构独立性原则的语法转换不考虑短语结构的语类功能，不依赖句子结构或者成分结构，而是基于单词出现的顺序(线性关系)实施语法转换，不能保证构造出来的句子合乎语法规则。

Chomsky给出了英语陈述句转换为英语一般疑问句的例子，如(1)所示[4]：(1) a．The dog in the corner is hungry．b．Is the dog in the corner hungry? c．The dog that is in the corner is hungry．d．Is the dog that is in the corner hungry? e．Is the dog that in the corner is hungry? (1b)是陈述句 (1a)的疑问句形式。其转化过程可以理解为：把(1a)主句中的助动词移至句首就生成了(1b)，它是运用结构依赖性原则的结果。其转化过程也可以理解为：将(1a)中的第一个助动词移至句首就生成了(1b),它是运用结构独立性原则的结果。但把含有修饰主语 The dog的定语从句的陈述句(1c)转换为疑问句的情况下，遵循结构依赖性原则的问句(1d)是合乎语法的，遵循结构独立性原则的问句(1e)是不合语法的。

这是因为(1d) 在语法转化生成疑问句时，保留了完整的内嵌定语从句that is in the corner,而把离主语较远的 is hungry 中的主句的谓语动词 is 移到句首。这样做的原因是原来的主句是 The dog is hungry，因此紧邻hungry左边的is 与句首的the dog是在同一个较高的主句结构层次上，符合结构依赖性原则，因而合乎语法。结构依赖性原则注意小句之间的界限。(1e)在语法转化时把处于较低结构层次的内嵌定语从句that is in the corner的谓语动词is 移到句首，即移到较高层次的主句结构层次上，这样就违反了结构依赖性原则，所以不合语法。Crain & Nakayama 的研究也证明了这种现象[5]。

句法层面上支持刺激贫乏论的第二个证据就是语言的递归性原则。语言的递归性原则也是语言的基本属性之一。这种属性在句子扩展规则中运用初始符号生成无限多的句子，因此也就允许无数次地运用以前的规则[6][7][8]。换句话讲，语言的递归性指的是在句子生成中相同结构成分的重复或者相套。它考虑的是用有限的句法结构生成无限的句子。因此，英语中无论有多少句子，总是离不开主语+谓语、主语+谓语+宾语、主语+谓语+间接宾语+直接宾语、主语+谓语+补语，主语+谓语+宾语+补语这五种句型，英语中成千上万个句子只不过是上述五个句型的重复或者相套而已；汉语中无论有多少句子，总是离不开主题句、施事句、主谓句和非主谓句，汉语中成千上万个句子也是靠这些句子结构的重复或者相套而成。以英语句型主语+谓语+宾语生成的句子为例，如(2)所示:(2)The man (who kicked the ball)scored the goal (that won the game). 其中The man scored the goal 是一个大的NP+VP, who kicked the ball 是一个相套的小的NP,+VP,,that won the game是另一个相套的小的NP,,+VP,,，于是整个句子就成了一个大的NP+VP相套了两个小的NP+VP。从理论上讲，这个句子可以无限的相套下去，形成无限长的句子。语言的递归性原则无疑对语言习得中的刺激贫乏论的正面论证来说具有深刻的意义。

从语义层面上讲，支持刺激贫乏论的证据就是语言的蕴涵性原则。语言的蕴涵性指的是语言的语义包含关系。它是语言的第三个基本属性，是语言的层级性在语义方面的体现。Humboldt在他的关于人类语言结构和精神发展影响的哲学研究中认为蕴涵关系是人类大脑中与生具有的[9]。这是因为人类为了思维严密，天生就有一种把概念区分为种概念和属概念的能力和把意义区分为上意和下意的能力，种概念蕴涵属概念，上意蕴涵下意。反映在语言语义层面上，这种蕴涵关系就是语言的蕴涵性。

Crain & Pietroski 以否定极性词any 和析取连词or的习得为例从语义层面上论证了刺激贫乏论。如(3)所示[10]：(3)a. Every linguist with any brains admires Chomsky. b. Every linguist has any brains.否定极性词any可以出现在(3a)中，但是不可以出现在(3b)中。否定极性词any为什么可以允准出现在全称量词 every的限定语部分而不可以出现在全称量词every作主语限定语的句子的宾语的限定语部分呢？类似的问题也会出现在析取结构…or…的习得上。(4)a. Every linguist or philosopher with any brains admires Chomsky. b. Everyone admires a linguist or a philosophy.(4a)中的or的作用是：or连接的两个子命题都为真的情况下，整个复合命题才为真，or作包含式解释。(4b)中的or的作用是：or连接的两个子命题不全为真或者不全为假时，整个复合命题才为真，or作排除式解释。儿童是如何知道析取结构or在什么情况下作包含式解释，什么情况下作排除式解释的呢？

Crain & Pietroski 认为向下蕴涵的语义规则能够解释这些现象，其充分必要条件是从集合到其子集的推理成立。Crain & Pietroski应用Horn的研究结果[11]认为向下蕴涵的语义规则即能允准否定极性词 any和全程量词every的使用，又能限制析取结构or的解释。否定极性词any 和全程量词every是向下蕴涵的，向下蕴涵规则规定否定极性词 any 可以以论元的身份出现在全程量词every组成的名词短语的限定语函数的辖域内。从句法的层面上讲，被允准成分只能在允准成分的直接辖域内并且和允准成分是相邻的，被允准成分才能被允准成分允准[12],因此在(3a)中否定极性词any被全程量词every允准。从语义层面上说， 否定极性词any的允准环境在逻辑形式层面上有否定成分的参与[13](P 172)，否定成分是向下蕴涵的，因此其允准环境蕴涵属性与否定极性词any 和全程量词every的蕴涵属性相符合，因而(3a)是成立的；而否定极性词any不能以论元的身份出现在全程量词every所组成的主语名词短语函数的辖域内的宾语位置处。这是因为在(3b )中否定极性词any和全程量词every不相邻，中间被谓词has隔开，违反了允准成分和被允准成分必须相邻的直接辖域限制条件，否定极性词 any不能被全程量词every允准，因此(3b)不成立。析取结构or是非真实性真值函项算子，向下蕴涵是非真实语境集合的子集，因此连接的命题具有向下蕴涵关系，和否定极性词any连用会改变析取结构 or 的意义。在(4a)中，出现了否定极性词any。Kadmon & Landman 的研究表明：无论是负极项any还是任选项any,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降低例外的容忍度(reduced tolerance of exception )[14]。也就是说，在any 所限定的集合中所有成员被无一例外的包含其中。换句话讲，否定极性词any 作析取结构or所连接的名词短语的限定语成分时，析取结构or作包含式解释。(4b)中没有否定极性词any,因此就没有例外的容忍度，所以不能包含全部集合的成员，有例外的现象出现，只能作排除式解释。在Crain & Pietroski看来，向下蕴涵揭示了这种复杂、深奥的语义知识，既然儿童无法通过语言接触的方式获得这种语义知识，唯有将其假设为儿童与生具有的语义知识[10]。在语义层面上应该说Crain & Pietroski 用向下蕴涵的语义规则对刺激贫乏论的论证是有力的。

二刺激贫乏论的反面论证

语言非天赋论对刺激贫乏论的反面论证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儿童后天习得语言的环境是丰富的，儿童可以从所接触的正面证据习得语言。反对刺激贫乏论的学者是以Pollum & Scholz 为代表的后天语言环境论者。他们强调后天语言环境对儿童语言习得的作用，对刺激贫乏论的观点提出了反驳。对刺激贫乏论的反驳主要是围绕着刺激贫乏论的两个观点展开的：Pullum & Scholz[15]对 Horstein & Lightfoot提出的两个观点[16]表达了质疑：(1)即使在儿童语言输入缺乏有关语言信息的情况下，他们也能习得某些句法规则。(2)儿童所接触的语言中没有包含足量的语言信息帮助他们建立某些句法规则。Pullum & Scholz 认为：儿童所接触的语言是全面丰富的，不缺乏重要信息。换句话讲，语言刺激并不贫乏。他们列举了论证刺激贫乏论的四个例子：复合名词的复数、助动词的顺序、代词one的回指和助动词在句首的疑问句，并逐一加以驳斥。本文介绍Pullum & Scholz对助动词的顺序和助动词在句首的疑问句两个例子的驳斥。

支持刺激贫乏论的第一个例子就是英语助动词顺序的习得。在英语中，当多个助动词同时出现时，它们是按固定的位置顺序排列的，如(5)所示[17]：(5)a. It rains. b. It may rain. c. It may have rained. d. It may be raining. e. It has rained. f. It has been raining. g. It is raining. h. It may have been raining.它们的位置顺序是由Chomsky 所提出的转换生成语法中的短语规则来界定，即：(6)Aux→ T(M)(have+en)(be+ing)[18]。

要掌握规则(6)，儿童需要接触各种助动词位置的句子，如(5)所列。但是Kimball 认为：像(5)这样助动词都齐全的句子出现的频率非常低，所以掌握规则(6)并不是建立在接触各类语言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种先天所具有的对助动词句法知识推理的基础之上。对此，Pullum & Scholz提出了两点反驳意见。第一，他们在儿童读物中发现了相当多的类似于(5)的例子，如(7)所示：(7)a. .You should have been attending to the lesson. ( 摘自 Lucy Maud Montgomery’sAnneofGreenGables) b. I must have been sleeping soundly. (摘自 Jonathan Harker’s diary) . c. I must have been falling asleep. ( 摘自Lucy Westenra’s diary) . d. Your sister would have been living now. (摘自Emily Bront?’sWutheringHeights) 。儿童在发展早期应该能够听到这类句子。第二，如果儿童把助动词看做能带补语的动词，儿童就可以从正面证据掌握助动词的顺序，而不需要习得规则(6)。

支持刺激贫乏论的第二个例子就是前文所提到的(1)，也就是助动词在句首的疑问句的习得。Pullum & Scholz(2002)反对的不是结构依赖性原则本身，他们反对的是儿童从所接触的语言中难以区分体现结构依赖性特征的句子和体现结构独立性特征的句子的观点，并且他们发现显示结构依赖性特征的句子是很多的，如(8)所示: (8) a. Where’s the little blue crib that was in the house before? b. Where’s the other dolly that was in here? c. Where’s the other doll that goes in there?

Sampson 也赞同Pullum & Scholz的观点。他在研究英国人日常会话中助动词顺序和助动词位于句首的问题时，从英国国家语料库(British National Corpus)中420万个单词组成的自然口语语料库中也发现了类似的例子[19]。他们的这些研究证明了关键的句法信息不仅出现在小说和童话里，而且也出现在儿童所接触的自然语言中。这说明儿童完全可以从所接触的语言中习得语言，即从儿童所接触的正面证据学习语言，因此刺激是丰富的，并不需要与生具有的语言知识。

三对刺激贫乏论反面论证的驳斥

语言天赋论对刺激贫乏论反面论证的驳斥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儿童母语习得起重要作用的反面证据在儿童语言习得所接触的语言材料中是贫乏的。所谓反面证据是表明语句不合语法的信息。支持刺激贫乏论的学者[20][21]指出：Pullum & Scholz的讨论忽略了反面证据在语言习得中的作用,反面证据也是语言习得不可缺少的证据。他们从不同角度阐述了反面证据在语言习得中的作用。Fodor & Crowther认为：反面证据和正面证据一起建立一种语言的语法，缺此失彼都会使正面证据和反面证据的价值受到限制。Crain & Pietroski 指出：逐个句法类型的习得避免了语法规则的泛化，避免语法规则的泛化不是学得，而是以反面证据为基础的习得。 Lasnik & Uriagereka 认为:有些学习者可能说出不正确的英语句子，但是他们可以通过反面证据把这个不正确的英语句子从他们的英语语法体系中剔除，而这种反面证据是他们不可能从所接触的语言中获得[22]。由此可见反面证据是语言习得不可缺少的信息。这是因为反面证据对儿童语言习得起着构建本能识别错误意识的作用，识别错误的意识能够帮助儿童在他们的母语语言建构中识别错误、剔除错误和少犯错误以达到不犯错误，帮助他们构建正确的母语语言知识系统，促进他们母语语言能力的发展。为了培养儿童正确的语言知识系统，成人针对儿童所说的保姆式的语言中缺乏不合语法的反面证据，提供给儿童的儿童读物也是经过精心加工和筛选的，很少含有错误的信息。因此儿童语言输入缺乏反面证据[23]。如果儿童在语言习得中获得不到这些反面证据，就只能依赖与生具有的天赋语言知识来获得反面证据。

本文阐述了语言天赋论和语言非天赋论对儿童母语语言习得过程中的刺激贫乏论的问题的争论。他们对于天赋语言知识和后天语言输入在儿童语言习得中的作用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语言非天赋论认为语言输入足以支持语言的发展，语言环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儿童习得语言是刺激丰富。对语言天赋论而言，儿童的语言知识无法完全通过语言输入获得，因为语言输入缺乏语言发展所必不可少的关键信息和反面证据，天赋语言知识起着及其重要的作用，儿童习得语言是刺激贫乏。正因为如此，儿童并不能够完全依赖他们所处的语言环境习得语言，儿童习得语言必须依赖天赋语言知识，否则的话在语言输入贫乏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创造性地说出符合母语语法规则的句子。反刺激贫乏论者显然无法解释儿童的这种语言习得的现象。支持刺激贫乏论者在句法和语义层面上对儿童习得母语句法知识和语义知识中运用天赋语言知识的论证是有力的。但是，儿童的语言发展也离不开语言输入，天赋句法知识和天赋语义知识的习得毕竟需要后天语言输入来激活，词汇知识的习得也依赖后天语言输入。可以说儿童母语语言习得是先天语言知识和后天语言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双方的争论从不同的视角揭示了语言习得的本质，这将为语言习得提出新的研究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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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Chomsky为代表的语言天赋论者认为：人先天就有一种习得语言的倾向。其中一个最著名的论点就是刺激贫乏论(the poverty of stimulus argument)[1]。刺激贫乏论指的是有限的语言输入与成功习得语言能力的不对称关系，这种不对称关系归因于人类天赋语言知识。Legate 和Yang 把天赋语言知识定义为：如果一个人知道X，并且X不是通过经验学会，则X的知识必然是天赋的[2]。但问题是儿童的哪些语言知识是天赋的呢？儿童基于天赋所具有的语言知识而不是靠语言输入获得的语言知识就是天赋语言知识。这种天赋语言知识既有句法层面上的知识，也有语义层面上的知识。基于天赋语言知识习得语言的观点就是语言天赋论，语言刺激贫乏则是语言天赋论对儿童习得母语语言知识的一种阐释。刺激贫乏论的基本功能就是解释儿童如何在刺激贫乏的情况下成功地习得母语语言知识。与语言天赋论相对的基于后天语言输入习得语言的观点则是语言非天赋论，语言刺激丰富则是语言非天赋论对儿童习得母语语言知识的一种诠释。本文将阐述语言天赋论和语言非天赋论在刺激贫乏论这个问题上所发生的争论，以揭示语言习得的本质。

(责任编校：余中华)

The Controversy Over The Poverty Of Stimulus Argument For Language Acquisition

BU Jiemin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Zhejiang Guangsha College of Applied Construction，Dongyang Zhejiang 322100,China)

Abstract：The poverty of stimulus argument is the basis of the genetic-endowed theory of language. The genetic-endowed theory of language argues that children’s first language input is lack of key data and negative evidence necessary for their first language development, and children’s first language acquisition is poverty of stimulus. The non-genetic-endowed theory of language states that children’ s first language input is sufficient enough to support their first language development, and children’s first language acquisition is richness of stimulu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ontroversy of the both sides over the poverty of stimulus argument so as to reveal the nature of language acquisition.

Key Words：language acquisition; genetic-endowed theory of language; poverty of stimulus; non-genetic-endowed theory of language; richness of stimulus

收稿日期：2016-02-28

作者简介：卜杰民( 1962— )，男，浙江东阳人，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经贸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句法学、语义学。

中图分类号:HO-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681(2016)03-008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