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立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53000)
“V着V着+VP”句式意象图式分析
蒋东立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53000)
在“V着V着+VP”句式中,“V”的动作行为在时间轴上的持续时间长短及终结与否,受到紧接其后发生的“VP”语义内容制约。该句式包含四种类型的时间顺序关系:“V着V着”包含一个动量渐弱的过程,体现出对事物现象的细致临摹;受前件动词语义内容的制约,后件“VP”与前件之间的时间界限较为模糊;“V着V着+VP”可以包含后件的出现致使前件行为自然终止的两个动作行为,二者在时间轴上依次展开;“V着V着+VP”后件的出现,并没有导致前件动作行为的终止,二者可以在时间轴上同时存在。
V着V着+VP;时间顺序;意象图式
在认知语言学中,意象图式是将空间结构映射到概念结构后,对感性经验进行的压缩性再描写。[1]约翰逊指出:“意象图式是在我们的视觉、动觉经验中反复出现的动态构型,它为我们的经验提供连贯性和结构。”[2](P14)在“V着V着+VP”句式中,“V着V着”和“VP”之间遵循着次第扫描的认知方式,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不断转换。从意象图式理论来看,“V着V着+VP”句式的前件与后件之间相互制约。根据“V着”“VP”的语义特征和前后件在时间结构上的特性,我们可以把这种句式分解为具有四种类型时间顺序关系的句式。
“事件句是指叙述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事件的句子。”[3]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而言,事件句是有界的句子,所表示的情状有一个实际的终止点;反之,就是非事件句,即无界的句子,所表示的情状只有自然的终止点。在“V着V着+VP”句式中,前件的动词“V”虽然没有一个实际的终止点,是一个无界的动作行为,但是受到后件“VP”的制约,后件新活动的出现,标志着前件情状的实际结束。整个句式的前件、后件共同构成一个事件句,前件、后件之间的时间界限较为清晰。
(1)工人们经常是干着干着就辞职了。
构成反复体基础动作的“干”属于活动行为类型,其行为动作需要持续一段时间。“干着”也具有活动的情状类型,有起点而没有一个实际的终止点,是一个无界的动作行为,属于非事件句。动词“干”具有[+动态][+持续][-终结]的情状特征,是非时段持续动词。动词“辞职”具有[+动态][-持续][+终结]的情状特征,存在一个固定的终止点,在情状类型中属于“完结”类。重叠构成的“干着干着”形成了一个时间的起点,构成过程的前件。“辞职了”是一个实现点和终结点,构成过程的后件,意味着前一个动作行为“干”的“完结”。“了”具有使无界动作行为有界化的功能,在心理完型性倾向的作用下,使事件尽可能趋于完整。因此,例(1)前件的无界与后件的有界,使“V着V着+VP”句式在认知上成为一个有界的事件;而二者相结合,便构成了一个在时间轴上有起止点的过程。整个句式的前后件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句。“VP”新活动的出现,就是前件情状的实际结束。前件动作“V”的终止时间与后件“VP”的终止时间,是在同一时间节点上。税昌锡认为,一个完整的事件,在时间轴上,总是呈现出从开始时的无界状态向结束时的有界状态转化的过程,其间存在着一个过渡状态。[4]
(2)筷子拿着拿着,又放下了。
例(2)中,“拿起-拿着-放下”是一个有完整的时间起止点的动作行为过程,整个过程呈现出一种非离散状态。尽管动词“放下”是一个[+瞬间][-持续]的动作,但在后件“放下”中,其被有界化的“了”转变为一个具有自然终结的动态事件。
(3)跑着跑着,突然就一下子跌倒了。
例(3)可以用“正V着VP”来表达。“跑着跑着”具有[+动态][+持续][-终止]的情状特征。“跌倒”是非自主性瞬间动词,致使“跑着”这个持续动态行为中断。无论在任何时间节点上,“跌倒”都可以看着一件事情的结束,因此,整个句式就是完结类有界事件句。汉语中大量的动结式“V+R”动词以及粘合式动词或形容词补语,都带有粘附于动词后的行为状态词,如好、完、起、下、上等。这些动词后的行为状态词,都可以看作不需要其他成分配合就能确定的具有自然终结点的行为类型。以上数例,均可用如下时间图式表示:
[r1r2r3… rn/qn] P
------------------------→
t1t2t3… tn
在此图式中,t代表感知的时间,r代表一个延续的动作在时间点t的激活状态,q代表前一个动作终结后另一个动作的激活情状,P代表一个延续的动作有可感知的边界。在人们的认知中,具有非延续性特征的动词“辞职”“停”“死”“放下”“跌倒”等,存在一种精确或大概的时间终止点或段。这些动词出现的后续状态,即“辞职”“停”“死”“放下”“跌倒”后的静止状态,不再是人们关注的范围。时间tn上实现了两个情状即由r到q的转变,而情状q则不可延续。
在“V着V着+VP”句式中,当后件“VP”中的“V”动词与前件的“V”动词,都具有相同的[+动态][+持续][-终结]情状特征时,因后件动词语义内容的制约,前件和后件之间的时间界限会变得较为模糊。
(4)他俩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5)他们谈着谈着,很自然地谈到天下大事上来。
例(4)例(5)中,尽管“说着说着”和“谈着谈着”在认知上存在一个起始点,但有无起始点实际上并不重要。后件“VP”“吵了起来”和“谈到天下大事上来”的起始点,显然是与前件同步进行的。在会话中,尽管话题内容随前一个动作“说”和“谈”发生转移,但是后件“VP”的出现,并没有导致前件动作的终止,而且后件自身并没有显示自然的终止点,前后始终都是在“说”和“谈”。随着时间轴的推延,这两个动词都具有[+动态][+持续][-终结]的情状特征。虽然例(4) 中“吵”的语义程度强于“说”的语义程度,但二者表示的还是同一动作行为。因此,我们倾向于将整个“V着V着+VP”看作一个无界的非事件句。这可用如下图式来表达:
r1r2r3… rnrn+1…
------------------------→
t1t2t3… tn tn+1…
在图示中,行为主体自始至终都是在动作行为状态r的基础上,随着时间轴而展开,前件、后件之间并无明显的时间过渡,且无时间终止点。
“V着V着+VP”实际上包含两种句式,前件倾向于是事件句,后件则随人们视点的转移,在时间轴上成为一个无界的非事件句。
(6)一个民警跟记者聊着聊着,竟然头靠沙发睡着了。
(7)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例(6)后件动词“睡着”在时间轴上的任意一点都是“睡”这种状态,因此是一个无界动词。“睡着”致使“聊着”这个行为停止,所以,从整个结构来看,“聊着聊着”是一个语义渐趋终止的事件句。“睡”这种状态没有终止的界限,后件是一个无界的非事件句。因此,“V着V着+VP”句式实际上包含两种句式,前件倾向于是事件句,后件是一个无界的非事件句。同理,例(7)后件的出现,致使前件具有一个自然的事件终结点,即到达“睡着了”状态,“看书”的动作行为状态也就会自动停止了。这可用如下图式来表达:
r1r2r3… r/pnpn+1pn+2…
------------------------→
t1 t2 t3 … tn tn+1tn+2…
该图式表明,在时间tn上,动词实现了由情状r到p的转变,r表示前件的情状终止,后件的情状p继续在时间轴上延续。在该图式中,有一个大致的时间点tn,但由于后件自身是一个新出现的状态,且具有[+持续][-终止]的情状特征,故随着人们视点的转移,其进入了一个无界的状态。
在“V着V着+VP”句式中,后件“VP”的出现,并没有导致前件“V着V着”动作行为的终止,二者均表现出强持续性特征,可以在时间轴上同时存在。
(8)看着看着,竟抹起眼泪来。
(9)坐着坐着,睡着了。
例(8)的前件与例(7)相同,但是在时间图式上表现不同。由于“看着”和“抹起眼泪”两个动作行为,可以在时间轴上同时并行,即“边看边抹眼泪”,而后件在前件正在进行的某个时间段内产生,能够被人所观察感知,故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大致的边界。在没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因为后件“起……来”表示一个动作行为的开始,而不存在一个终止点,其情状特征为[+动态][+持续][-终结],因此,我们倾向于把例(8)看作无界的非事件句。例(9)的后件与例(7)相同,但在时间图式上的表现也不同。在人们的认知中,尽管存在着状态的自然转变,即由“坐着”状态过渡到“睡着”状态,但是前件在后件出现后,均可依然存在,表现出强持续性特征,伴随性动作“坐着”在时间轴上可用“坐着睡着了”表示,因此,整个句式是一个非事件句。
(10)听着听着,我们的眼睛湿润了。
(11)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
同样,例(10)和(11)两句中,后件“VP”“湿润”和“不耐烦”状态的出现,并没有导致前件“听着听着”和“等着等着”动作行为的终结,二者在时间轴上同时存在,并行不悖。这可用如下图式来表达:
r1r2r3… r/pnr/pn+1r/pn+2…
------------------------→
t1 t2 t3 … tn tn+1tn+2…
该图式表明,在时间点tn后,“r/pn+1”和“r/pn+2”两个状态共存,即“V着V着+VP”句式后件的出现,并没有导致前件动作行为的终止,二者可以在时间轴上同时存在。
“V着V着+VP”将人们观察动作行为的视点,从“V”的状态转移到“VP”的状态,体现出一种过程性。从事件的内部时间结构上看,事件可以分为完结和未完结两类。事件句与非事件句的对立,是人类语言的普遍现象。这一现象,也是“有界/无界”这对概念在语法上的反映。在人们对连续时间的叙述中,总是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汉语就是以事件与事件之间的有界限和无界限来认识世界的,也是按照这样的认知用语言描述世界的。[3]能够进入“V着V着”结构的动词是自主动词,其中,动词的语义条件建立在“V着”的基础之上。该类动词必然能够进入“V着”结构,但是能进入“V着”结构的动词,不一定能够进入“V着V着”结构。一部分表示结果状态且仅凭一次性动作就能完成的动词,如“锁”“开”“醒”“醉”等,就不能进入“V着V着”结构;而另一些[+状态]的动词,则可以进入“V着V着”结构,如“爱着爱着”“信着信着”等。在对后件VP的观察中,我们发现,“VP”基本上由主谓短语和述宾短语充当,其谓语动词多是产生瞬间状态变化的动词,如“懂”“忘”“死”“发现”“明白”等,且具有[+动作]、[-可控]、[-自主]、[+瞬间]、[+心理]、[+情感]等语义特征。
[1]李福印.意象图式理论[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1).
[2]Johnson, Mark.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Imagination and Reason[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3]沈家煊.“有界”与“无界”[J].中国语文,1995(5).
[4]税昌锡.动词界性分类试说[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3).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2016-05-0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BYY147)
蒋东立(1990-),男,河南信阳人,硕士研究生。
H109.4
A
1673-1395 (2016)09-005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