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改写与性别重构
——阿莉·史密斯《女孩遇见男孩》的性别研究

2016-03-24 03:33刘晓晖

李 晖,刘晓晖

(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44)

神话改写与性别重构
——阿莉·史密斯《女孩遇见男孩》的性别研究

李晖,刘晓晖

(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44)

[摘要]依据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操演理论,围绕异性恋矩阵、性别认可、性别排斥机制等概念分析了阿莉·史密斯的小说《女孩遇见男孩》中同性恋、性别流动性和跨性别形象。通过对神话的改写,史密斯打破了传统的性别界限;通过对传统性别秩序的颠覆,史密斯揭露了性别二元建构的偶然性和不稳定性。小说中多元化的性别气质和性别的细致刻画,表达了拓宽性别可能性和建立一个开放的性别秩序的必要性。

[关键词]异性恋矩阵;性别流动;性别规范;性别跨越

英国2015年度贝利小说奖(Baileys Women’s Prize for Fiction)得主阿莉·史密斯(Ali Smith,1962-)是当代英国文坛极具创造性和个性鲜明的女作家之一。其作品已多次入围英国橘子小说奖和布克奖名单,并获得多项英国文学大奖,如惠特布莱德年度最佳小说奖(2005)、金匠奖(2014)、科斯塔图书奖(2014)等。其作品经常使用崭新的实验手法,突出对传统性别建构的突破,表达一系列厚重的主题。阿莉·史密斯本人是公开的同性恋身份,她的每一本书的开头都写有“献给萨拉·伍德”的字样,以表达对其同伴的爱情和感激。自1995年发表的处女作《自由的爱》开始,史密斯一直十分关注性别问题,表达了对小人物和社会边缘人物的人文关怀。《女孩遇见男孩》是史密斯2007年发表的中短篇小说,该小说改编自奥维德的性别变形神话——依菲斯神话(The Myth of Iphis)。通过对神话的改写,史密斯打破了传统的性别界限,通过对传统性别秩序的颠覆揭露了性别二元建构的偶然性和不稳定性,表达了拓宽性别可能性和建立一个开放的性别秩序的必要性。

朱迪斯·巴特勒提出的性别操演理论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先于主体的性别本质,所谓的社会性别和性别特质其实是主体被迫不断引用社会性别规范才得以形成的暂时稳定的状态,因为只有通过不断引用权威的性别规范,主体才能形成。巴特勒认为,“持续的操演行为(doing)造就了稳定的存有(being)”[1]。“性别不应该被解释为一种稳定的身份,或是产生各种行动的一个能动的场域;相反,性别是在时间的过程中建立的一种脆弱的身份,通过风格/程式化的重复行动在一个表面的空间里建制”[2]184。本文以性别操演理论为基础,围绕性别规范、性别认可、异性恋矩阵等概念分析《女孩遇见男孩》中的性别流动和跨性别现象。

一、神话的改写——超越异性恋矩阵

“巴特勒用‘异性恋矩阵’来指代‘文化可理解性’的逻辑框架,亦即身体、性别、欲望获得‘自然化’的途径”[3]58。异性恋作为可理解的性别规范,长期以来占据着主流文化的位置,主体通过反复征引这一规范成为可理解的主体,而那些引用失败者则成为性别的“他者”,沦为不被理解的贱斥者。

奥维德原版的神话中的同性之爱是被异性恋矩阵束缚的。异性恋矩阵作为一种性别规范,规定了社会生活中属于常态的性别气质、性向和欲望,这些规范的约束性和控制性使得主体不得不参与到反反复复的性别操演过程中来,因为只有通过反复的引用和操演,主体才能获得性别认可,过上“让人活得下去的日子、人生”[4]。因此,当奥维德神话中的主人公依菲斯与另一个女孩艾安西订婚后,依菲斯陷入了性别困惑,作为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不符合世俗规范的爱情。“她担心到她可能永远不能使她的新娘感受到那份她渴望的愉悦”[5]87。在奥维德看来,同性之间的爱可能会存在,但它一定是不合常理的。正如阿莉·史密斯评论的“至少他知道想象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真的很不错了。他尊重所有形式的爱”[5]97。但是,作为男权社会的代表,奥维德总归还是生活在异性恋矩阵中的,这一矩阵所依托的是一种单一的、权威的律法,它承认男女二元性别划分,并规定一个正常的男性只能欲求女性,一个正常的女性也只能欲求和她对立的男性,同性之间的欲望是被抹除的,是处于文化可理解范围之外的。因此,他必须给神话一个“合理”的结局,所以最终在神明的帮助下,依菲斯完成了她的变形,成为了符合社会性别规范的主体。

阿莉·史密斯的改写挣脱了异性恋矩阵的束缚,开拓了性别界限。在《女孩遇见男孩》中,史密斯塑造了一对崭新的同性恋人,即罗宾(依菲斯)和安西娅(艾安西)。与奥维德神话最大的不同是罗宾和安西娅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她们并没有依菲斯那样的性别困惑,反而是她们的相遇使各自的生命得到激活。“我就像是一株植物,直到有一天它的根部偶然发现水,才意识到曾经的生命几乎要枯萎。现在我已经成为一个全新的形状了”[5]81。史密斯的改写不仅冲破了异性恋矩阵,还为性别和性向开辟了新的可能。正如安西娅所说的那样:“因为我们的结合,生活开始改变。一切都有了可能”[5]81。在罗宾向安西娅讲述奥维德的神话时,安西娅的一系列疑问揭示出阿莉·史密斯质疑一切规范的态度。“神话的灵感究竟是来自社会潜意识的纯想象和社会需求,还是来源于人们有意识的各种利益追逐的目的?”[5]89神话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从某种意义上说与规定性别和欲望的性别规范同属于文化可理解框架内的规范。安西娅对神话来源的质疑不禁引发人们对性别规范的起源是什么的思考。既然神话可以被改写,那么性别规范是不是也可以重新书写?在安西娅和罗宾看来,依菲斯的性别变形根本没有必要。“但是如果她的女孩,她叫什么来着,艾安西,想要一个女孩呢,我说。很明显依菲斯的确就是她爱的那种男-女孩或者女-男孩。嗯,是的,我同意。罗宾说”[5]95。通过安西娅和罗宾表达的不同意见,阿莉·史密斯揭示了她对强制异性恋的解构。

事实上,依菲斯和艾安西的相爱恰恰证实了真爱无关性别,依菲斯的性别困惑发生在她与艾安西订婚后,她的困惑来自不被社会性别规范承认的同性恋。是刻板的性别二元及在其基础上的强制异性恋使依菲斯迷失了自己。然而,正如朱迪斯·巴特勒曾指出的“当操演性开始它的引用实践时,这些规范的意义就受到了质疑,并被重新表达”[6]。神话中依菲斯本身的存在和她与艾安西同性恋的出现就已经对性别二元建构提出了质疑,只不过奥维德否认她们的合理性,将之拒绝在性别认可和理解的框架之外。然而,史密斯的改写则完全破除了性别认可的界限,关注被性别规范暴力排除的那些性别少数者的生活。尤其是近些年,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等其他性别形式的不断出现,已然动摇了男女二分建构基础上的异性恋矩阵。阿莉·史密斯通过对奥维德神话的改写,细致刻画了女同性恋之间的情感,呼吁社会开放性别话语建构,为少数性别群体发声。

二、性别水之隐喻——承认性别的流动性

在《女孩遇见男孩》中,“水”被赋予了特殊含义,其自身的流动变化的特征被史密斯引用来说明性别的不稳定性和流动变化的本质。通过性别水之隐喻,史密斯充分展现了性别并非是固定的实在本质,而是如流动的水一样的变化的、有多种可能的、从而不能被任何规范所束缚。

阿莉·史密斯本人曾多次在个人采访中表达自己对性别的看法,她认为性别并不是稳定的身份,而是可塑的、流动变化的、有无限可能的。在与英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及学者吉琳·比尔(Gillian Beer)的一次采访中,比尔问道“(在你的作品中)性别是如此灵活多变”,阿莉·史密斯紧接着回答道“但是我们却总假装它不是那样的。并且一个安排好的资本主义世界里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自己应该是什么,我们应该买什么,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生活,但是我们是流动不固定的生物啊”[7]。史密斯的作品总是尝试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观念,英国当代著名作家珍奈特·温特森就评论道,“史密斯无论在个人生活还是艺术创作方面,都力图打乱我们通常看待世界的方式。她从不满意静止的姿态”[8]。史密斯的这一变化的观点与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观不谋而合。巴特勒认为“在性别表达的背后没有性别身份;身份是由被认为是它的结果的那些‘表达’,通过操演所建构的”[2]34。巴特勒曾在其成名作《性别麻烦》1999年序言中指出“本文的目的是想为性别打开可能性领域,而不强制规定什么形式的可能性应该被实现”[2]2。

在《女孩遇见男孩》中,史密斯将水隐喻成自由流动的性别和欲望,而Pure公司的瓶装水则是受到社会性别规范制约的刻板性别。史密斯通过刻画小说人物对“瓶装水”的态度隐含表达了对刻板性别二元建构的质疑和反对。安西娅是一个极具反叛精神的人物,这从小说一开始就能看出来。她经常质疑刻板性别的二元建构:“但是卡拉·布莱克是哪一边的?男孩还是女孩?她似乎两者都不是”[5]4。安西娅在姐姐米基的帮助下获得了Pure公司的工作,但是她对这份工作感到厌倦,尤其是关于公司的“瓶装水”计划,在公司会议上主管基斯要职员为公司的瓶装水想一个名字,安西娅公然顶撞上司,“你可以叫它哟哦”,“你也可以叫它支流……或许那听起来太像废水了。我知道,你可以叫它主流。在它的盖子上你可以写和主流在一起你会更加安全”[5]40。史密斯此处隐喻表达了她对社会主流霸权的反抗,社会性别规范的主流是男女二元建构及异性恋霸权,主流之外的性别范式受到排斥,沦为贱斥者。在遇到罗宾之前,安西娅的生活充满了不安和疑惑,是罗宾的出现激发了安西娅的性别觉醒。罗宾也是“瓶装水”的反对者,她与安西娅的第一次邂逅就发生于她在Pure公司楼下张贴反抗标语时。罗宾对Pure公司的反抗也是最激进的,“别傻了。水是一种人权。以任何一种方式贩卖它都是不道德的”[5]43。她还因为公然组织抗议Pure公司的行为遭到该公司对其的控告。

Pure公司生产的瓶装水是强制性性别规范的象征,它充斥着人们的生活,极尽所能占据主流,限制其他可能性的存在。基斯是史密斯在这部小说中塑造的反面人物,他不择手段追逐商业利益,甚至要求米基为他做虚假宣传。“他说,我想要的不是仅仅让我们的瓶装水成为可能,而是要让它成为对于某人自然而然的存在,很明显的,让这个人从每天早上起来开始直到晚上再次入睡一直生活在Pure的掌控之下”[5]116。除此之外,Pure的水还要延伸至这个人的每一位家庭成员,“因为Pure的产品无所不在”[5]119。每个人都生活在预设好的规范内,超出规范限制就会带来惩罚。性别的二元建构也是这样的规范,隐形的、不言自明的、强制的,它操作着人们的性别认同,通过强迫人们引用既定规范,形成可以被社会认可的性别身份,这些规范在被不断自然化过程中形成了所谓稳定的性别身份。巴特勒认为,“事实上,性属的建构是以排他性手段为基础的,从而人的制造不仅相对与非人(in-human),而且通过一系列严格说来被剥夺了文化表述可能的排除与彻底的抹除(erasure)”[9],这使得那些规范之外在无法正常地生存。

三、性别跨越——跳出规范性别之网

巴特勒认为性别是一种重复的操演,性别的存在其实是一种被制造出来的表象。对规范的征引有可能失败,使得规范运作的情况违背预期效果,而当征引失败,其规范的非权威性和非自然性也就暴露了。正因为主体的建构是通过规范的排除机制形成,它也从反面证明了其他可能的存在。“人的建构具有区分性,它产生了较具‘人性’与较不具‘人性’、非人、无法被看作是人(humanly unthinkable)。这些被排除的场域给‘人’划了界线,成为其构成性外在,且作为其消解与再表述的持续可能出没于这些边界”[9]8。史密斯在《女孩遇见男孩》中多处模糊了性别界限,塑造了多个跨性别的形象,这些跨性别的形象作为“构成性外在”的代表,威胁并动摇了规范性别秩序的权威性和稳定性。

罗宾是史密斯在这部小说中塑造的最具代表性的跨性别形象。对于安西娅来说,罗宾的出现开启了她全新理解性别的可能性,从而超越男女两种性别的局限。罗宾的性别矛盾而又统一,而这恰恰彰显了阿莉·史密斯独特的性别观,即性别是流动而不固定的,性别取向存在“灰色地带”:“我发现人们对灰色地带的错误命名,事实上,那是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颜色”[5]83。史密斯此处提出性别的“灰色地带”解构了性别二元划分的稳定性。正如罗宾性别的“灰色地带”所展现的:“他/她既拥有女孩的温柔优雅,细腻阴柔,又有男孩的勇敢帅气,不修边幅,他既是男孩,她又同时是个女孩”[10]。罗宾的出现激发了安西娅对性别的自我觉醒,因为她也是罗宾一样的男-女孩或女-男孩。阿莉·史密斯的目的似乎并非是为性别重建一个明确的固定的规范,而是要为性别开放无限的可能,甚至达到消解性别的目的。正如巴特勒所说的,“我们必须认清,符号秩序、欲望以及性别差异制度的说辞不过是自圆其说的陈词滥调。它们挥舞着权利的利刃,依据‘文化可理解性’框架区分出‘可以理解’与‘不可理喻’的事物……这种做法从一开始就排除了文化中的别样可能”[3]55。

“事物总是能够改变的,因为事物总是会改变”[5]160,史密斯以一种变化的眼光来检视性别的二元建构,通过对奥维德性别变形神话的现代改写,冲破异性恋矩阵,模糊了性别界限,通过塑造超越性别的人物解构了刻板性别二元建构,主张性别的可塑性和流动性。性别并非铁板一块,男女两分的性别建构在建构之初就是以一种排除机制运作的。史密斯力图通过对这些性别之外在的刻画,呼吁拓宽性别可能性,承认性别有交互性和不稳定性。

参考文献:

[1] 都岚岚.西方文论关键词-性别操演理论[J].外国文学,2011(5):120-128.

[2] 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三联书店,2008.

[3] 何磊.欲望·身份·生命:朱迪斯·巴特勒的主体之旅[D].北京外国语大学,2013.

[4] 郭劼.理论、生活、生命:从《性别麻烦》到《消解性别》[J].消解性别,2004:269-272.

[5]Ali Smith.Girl Meets Boy[M].Edinburgh:Canongate Books Ltd.,2007.

[6] 朱迪斯·巴特勒.消解性别[M].郭劼,译.上海三联书店,2009:223.

[7]Monica Germanà,Emily Horton,ed.Ali Smith Contemporary Critical Perspectives[M].London:Bloomsbury,2013:151.

[8] 邱瑾.英国当代作家阿莉·史密斯[J].外国文学,2007 (4):20-25.

[9] 朱迪斯·巴特勒.身体之重:论“性别”的话语界限[M].李钧鹏,译.上海三联书店,2011:8.

[10] 刘晓晖,李晖.阿莉·史密斯《当女孩遇上男孩》中的性别解码[J].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309-314.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基金项目]大连外国语大学2015年硕士研究生创新项目“神话改写与性别重构—阿莉·史密斯《女孩遇见男孩》的性别研究”

[作者简介]李晖(1991-),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国当代小说。刘晓晖(1975-),女,博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美后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