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卉盟主工艺美术中的菊花文化

2016-03-24 06:02展梦夏
紫禁城 2016年9期
关键词:故宫博物院菊花

展梦夏

故宫博物院器物部馆员,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漆器史

秋卉盟主工艺美术中的菊花文化

展梦夏

故宫博物院器物部馆员,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漆器史

菊花,作为秋天的代表、长寿的象征,具有君子的品格,一直深受国人喜爱,并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逐渐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菊花文化。

千百年来,菊花被人们用文学、书画、工艺等各种形式去表现、歌颂。作为常见的工艺美术题材,菊花装点着人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秋卉盟主」之名号,菊花当之无愧。

菊花是中国传统观赏名卉,一直深受国人喜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逐渐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菊花文化。

菊花文化 源远流长

早在先秦文献中就留下了关于菊花的记载。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菊花以其药用价值契合世人对长生的追求,被视为轻身延年的上品之药。大约从东汉开始,菊花便与重阳日联系在一起,形成登高、插茱萸、饮菊酒的节日风俗,流传至今。菊花成为祝愿长寿、辟除不祥的象征。与此同时,在文人墨客的反复吟咏、歌颂中,菊花所承载的内容日益丰富,在其实用价值外更被赋予了深刻的人格意义。其中,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贡献最大。他笔下的菊花与他自身高洁的人格完美融合在一起,成为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自此以后,几乎所有对菊花的赞美都建基于陶。唐人痴迷于欣赏各色花卉,菊花也不例外,成为审美观照的重要对象。宋人对菊花的喜爱更甚,精心的栽培促进了菊花不同品种的形成。两宋时期《菊谱》的出现,对菊花栽培和菊花文化均做了阶段性总结。至此,人们对菊花的欣赏已经涵盖了实用、民俗、审美、象征等各个层面。元明清三代,菊花文化进一步为大众所熟悉。菊与梅、兰、竹形成固定组合,称「四君子」,成为妇孺皆知的文化符号。

千百年来,人们用文学、书画、工艺等各种形式去表现、歌颂菊花。其中,文学表现最早,战国诗人屈原在其辞赋中就曾多次歌咏。绘画则要晚很多,已知最早的材料来自《宣和画谱》,书中记载五代的滕昌祐、黄筌、黄居宝等人均作有《寒菊图》。

大约与此同时,菊花也进入工艺美术领域。在内蒙古奈曼旗辽代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曾出土了一件青瓷刻划缠枝菊纹葵瓣式盘,被判定为五代时期制品。北宋时期的定窑、磁州窑、耀州窑等都曾发现带有菊花装饰的瓷器。故宫博物院现藏有定窑白瓷模印缠枝菊纹笠式碗,在其内壁装饰四组菊花图案。菊花花头形状与莲花相似,而花瓣更为繁密。此时,写实菊花纹也已出现。辽宁省博物馆藏有辽代绿釉贴塑团龙菊花纹鸡冠壶,器型民族特色鲜明,而腹部的菊花纹就相当写实。除陶瓷以外,菊花还出现在丝绸上,湖南衡阳何家皂北宋墓就曾出土鸟衔菊花团纹罗。此后,菊花成为常见的工艺美术题材,装点着人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五代 青瓷刻划缠枝菊纹葵瓣式盘内蒙古奈曼旗辽代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出土

北宋 定窑白瓷模印缠枝菊纹笠式碗高四·六厘米 口径一六·六厘米 底径三·六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由于载体和受众的不同,绘画和工艺美术中对菊花文化的表现各有偏重。绘画中的菊花多取其孤清高冷,得荒寒之趣。正所谓「花之于牡丹、芍药……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必见之悠闲」,方能寓兴于物,「与诗人相表里」。因此五代北宋诸家所画,俱是「寒菊」。工艺美术则不同,日常之用、民生所需,其装饰也喜吉祥、好热闹。

辽 绿釉贴塑团龙菊花纹鸡冠壶高二九·五厘米 口径五·九厘米 底径九·五×八·九厘米辽宁省博物馆藏

北宋 鸟衔菊花团纹罗(纹样线图)湖南衡阳何家皂北宋墓出土

故宫博物院庋藏历代菊花题材器物数万件。下面我们从中选取一些典型,来体味其中蕴藏的丰富菊花文化。

时令之花 九华为饰

菊花是时令花。

一开始,菊花进入先民视野,即由于其作为秋天的特殊物候,可以标识时令的缘故。《礼记·月令》云:「季秋之月,鞠(菊)有黄华。」秋风萧瑟,百卉凋零,菊花却于此时开放,显得与众不同。人们看到菊花开放,就知道九月来临,到了该种麦子的时候了。(《大戴礼记·夏小正》云:「鞠荣而树麦时之急也。」)

《礼记·月令》记载了每个月的天文历法、物候特征,与相应实施的生产、生活政令。它作为皇帝顺天而为的行动指南,在我国古代有着特殊地位。《逸周书·时则训》更将物候细化,一年十二个月,每月两个节气,每个节气三种物候,共计七十二种。清代乾隆皇帝曾有《月令七十二候诗》,为每种物候作诗一首,「因难见巧」,十分自得。不但自己亲笔书为诗册,更令大臣缮写。今日故宫博物院内尚藏有梁国治、绵恩、董诰、曹秀先、钱汝诚、关槐、孙士毅等人书写的版本。除写本以外,尚有刻本、拓本、缂丝本等不同形式。此外,以工艺制成者,尚有诗墨。每锭墨对应一个物候,共七十二枚,形状、大小各不相同。每锭墨一面镌刻乾隆皇帝御制诗,一面刻画物候图。每锭墨按五行赋色:正、二月为木,青色;四、五月为火,赤色;七、八月为金,白色;十、十一月为水,黑色;三、六、九、十二月为土,黄色。每月六锭装为一屉,六屉装为一匣。屉、匣均以黑漆描金为之,精美异常。故宫博物院现藏完整诗墨三套,零散、已用者尚有百数。

清乾隆 缂丝《御笔月令七十二候诗》册故宫博物院藏

九月寒露之三候为「菊有黄华」。其诗曰:

秋当金令正司时,金色为黄菊肖之。争作芳菲傲西帝,不妨寂寞伴东篱。午风微泛香无定,晓露常瀼韵有姿。试问裳裳同者孰,桂林粟亦几枝垂。

诗甚平平,值得注意的是首联——「秋当金令」,金于五色为白。菊花并非没有白色品种可与金相配,但乾隆皇帝却偏偏要说「金色为黄菊肖之」。此盖因菊以黄为正色之故。曹魏时钟会《菊花赋》就说菊花「纯黄不杂,后土色也」。北宋刘蒙作《菊谱》,品评菊色,亦以黄为正色置于前。乾隆皇帝在诗中也反复称颂「正色黄」。在此,黄菊与黄墨取得了色彩与内涵的完美统一。

既载之《礼记·月令》,菊花遂为九月花代表,以致有「九华」之别名。清代工艺美术中常见十二月花卉的题材,菊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种。

康熙年间,景德镇御窑厂制「十二月花卉杯」,胎体轻薄透光,造型舒展大方,彩绘清新工致,诗画相得益彰,被誉为御用瓷的典范之作。花卉杯十二只一套,每个杯子选取一月之中最有代表性的花卉,绘之以图,配之以诗。其次序是:一月迎春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莲花、七月兰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月季、十一月梅花、十二月水仙。乾隆年间,在承德所建「汇万总春之庙」中供奉的花神,也是按照同样次序安排的。

清乾隆 御制《月令七十二候诗》色墨故宫博物院藏

清康熙 青花十二月花卉纹杯之“菊花杯” 故宫博物院藏

清宫旧藏白玉月令牌采用的则是另一种组合。月令牌分十三块,可以拼组作葵花形。居中一块为十二边形,中心镂空一花形套环,可以旋转,一面刻灵芝、萱草等图案,一面刻十二律。周围十二块,均作钟形,一面刻篆书文字,另一面所刻正是十二月花。其次序为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芍药、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十二月水仙。

花卉杯上所画为北方的十二月花卉,而白玉月令牌上所刻则是江南等地的十二月花卉。但无论如何选择,菊花作为九月代表花卉的地位无可撼动。

清 白玉月令牌之“金菊庄严”(正、背) 长六·四厘米 宽五·五厘米 厚〇·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掐丝珐琅开光四季花鸟图桃耳瓶及局部高一〇七厘米 口径二八厘米 底径三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除代表九月外,菊花也是代表秋季的不二之选。工艺美术装饰中四季花比十二月花更常见。早在北宋靖康年间,京师的匹料、女装、首饰上就流行一种叫做「一年景」的装饰,即选取一年中的节物或花卉(如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等)组成一个图案(见陆游《老学庵笔记》)。后世流行的四季花即可看作「一年景」的简化形式。故宫博物院藏晚清掐丝珐琅开光四季花鸟图桃耳瓶一对,高一米有余,周身饰缠枝牡丹、缠枝莲等,腹部四个圆形开光内绘四季花鸟:春牡丹、白头翁;夏荷花、翠鸟;秋菊花、黄鹂;冬梅花、绶带鸟。一年美景汇集一处,令人几乎忘却季节的变迁、时光的流转。

总体看来,菊花作为时令花的意义渊源最古,却又受制于此,在工艺美术中,不得不与其他节气物候、时令花卉组合,难以独立表现。

吉祥之花 长寿久安

菊花是吉祥花。

首先是长寿花。屈原在《离骚》中吟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一方面表达高洁的志趣,另一方面也有服食以成仙的知识背景。秦汉时期的医书《神农本草经》列「轻身益气,不老延年」之上药一百二十种,菊花居其一,并指出「鞠华,味苦平,主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皮肤死肌,恶风湿痹。服之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其观点基本为历代医书所认可。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中所记「菊水」的故事影响深远。据说,南阳郦县有菊水,源头为芳菊覆盖,因此水又甜又香。附近人家常饮此水,上寿百二、三十,中寿百岁,下寿七、八十。东汉太尉胡广之父饮此水,不但宿疾得疗,而且活到年近百岁。这正是菊花有延年益寿功效的缘故。于是胡广将其引种京师,处处传植。「菊水」、「菊潭」、「南阳之寿」遂成为长寿的典故。

早在三国时期,就有以菊祝寿的做法。曹丕《九日与钟繇书》中说道,人们认为九月九日宜于长久,因此享宴高会。而此时草木凋零,唯有菊花独自盛开,这是由于它得天地纯和芬芳之气之故。辅体延年,没有比它再好的了。故而「谨奉一束,以祝彭祖之寿」。这也是已知最早将菊花与重阳联系在一起的文献。不过据稍后文献记载,菊花与重阳相联系还要更早。南朝梁吴均的《续齐谐记》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东汉时,方士费长房告诉弟子桓景,九月九日家中有难,需「令家人各做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桓景依言躲过灾祸。从此留下了九月九登高饮酒、佩茱萸囊的风俗。所记虽涉玄怪,但在年代问题上并无夸张之处。至于《西京杂记》将此习俗说成是西汉初年的事,则是信口开河了。重阳节的故事在菊花象征长寿的基础上又赋予其辟除不祥的意义。菊花从此不单是长寿花,更是吉祥花。

菊石图是常见的装饰题材。其特殊之处在于,同时有雅俗两个方面的意涵。自其雅者言之,菊花与文石都是清介的象征。自其俗者言之,两者又都有长寿的意义。乾隆皇帝有诗云:「底须泉上不篱东,潇洒延年晚照中。位置雅宜文石侧,介如风味本相同。」首句「泉上」即活用菊水典,与次句「延年」一暗一明点出长寿之意。后两句则落脚在「介如风味」,指出菊花与文石共同的精神内涵。

清乾隆 乌铜錾四季花卉纹方笔筒及款识高一七·八厘米 口径一三·一厘米 底径一三·二×一三·二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除象征之外,人们还通过谐音为菊花赋予吉祥寓意。例如,菊花旁边画上蝈蝈,「蝈」谐音「官」,「菊」谐音「居」,菊花又是一品花(见张丑《瓶花谱》、屠本畯《瓶史月表》等),合称「官居一品」。清宫旧藏中更为常见的是菊花和鹌鹑的组合。「鹌」谐音「安」,「菊」谐音「居」,合起来就是「安居」之意。若是九只鹌鹑,更有「久安」之意。养心殿中曾置一柄和田玉如意,正面刻九只鹌鹑与谷穗(谐音「岁岁平安」),背面刻九丛菊花并乾隆御制诗一首,其文曰:「篱菊黄时阪谷熟,九鹌剥啄乐呼群。品同邺郡匣中宝,意寓长沙策里文。乙未秋九月中浣御题。」诗中所讲「乙未」是一七七五年,乾隆皇帝值此已在位四十年,天下乂安。九月中浣恰逢菊花盛开的时节,乾隆皇帝于此时题诗,可谓触景生情,下笔有神。末句「意寓长沙策里文」用的是西汉贾谊的典故。贾谊曾为长沙王太傅,故后世称为「贾长沙」。其所上《治安策》被誉为「西汉第一雄文」。策文中心心念念的正是如何令天下长治久安。乾隆皇帝于此处用此典可谓十分妥帖,不但将安居的寓意扩展到天下的层面,原本浅白刻露的吉祥图案也由此升华为富于历史深度的现实关切。在处理日常政务的养心殿中放置这柄如意,更显意味深长。

君子之花 隐逸可亲

菊花是君子花。

清道光 德诚斋款粉彩菊花蝈蝈盖碗及款识高九厘米 口径一〇·二厘米 底径四·九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在屈原的辞中,菊花已具备高洁的象征含义。在钟会的赋里,菊花已因其晚开而被比为君子之德。但是,这些仍是零星、简单的比附。直到陶渊明的出现,菊花象征意义才丰富起来,精神品格才真正得到提升。现存陶集中咏菊之句仅有五处,却既整合了前代已有的含义,又开拓出新的境界。

《九日闲居》中的重九「空服九华」、《饮酒》(其七)中的「浥露掇英」,说的仍是重阳节饮菊花酒,以求益寿延年的传统。《和郭主簿》、《归去来兮辞》中将松菊并称,给予「霜下杰」的定评,则直接建立起菊花坚贞不屈的人格象征意义。《饮酒》(其五)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可谓千古绝调,这里的菊花不仅是悠闲宁静的田园生活的象征,也是诗人恬然自得的心境写照,达到人菊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从此菊花作为「花之隐逸者也」(周敦颐《爱莲说》),成了安贫乐道、洁身自好的隐士的代名词。南宋杨万里有诗云:「菊生不是遇渊明,自是渊明遇菊生。岁晚霜寒心独苦,渊明元是菊花精。」在历史长河中,陶渊明与菊花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菊花也由此得名「陶菊」、「东篱客」。

清乾隆 御制《题和阗玉九鹌如意诗》青玉如意长三六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一些菊花题材器物是直接与陶渊明结合在一起的。一九五三年,上海市青浦县元代任氏墓出土了一件剔红圆盒,上面刻画的正是东篱采菊图。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清代乾隆款剔红采菊图盒,盒面雕刻的也是同样的故事:山水之间,一老者立于松下,观看两童子搬弄菊花,身后一童子抱琴相随,山石前盆菊簇簇。此盒漆层肥厚,漆色浓艳,刻工圆润,形象准确,布置得宜,不愧为乾隆年间剔红精品。松菊、南山、东篱、僮仆、稚子等等陶渊明诗文中的元素都展现无遗,不可谓不用心。然而老者衣上精细的花纹、忙碌服侍的三个童子,乃至菊花栽种的花盆,处处彰显富贵之气,与陶渊明原本事迹中的隐逸格调相去甚远。这正是宫廷艺术的风格特色,也是文学典故通俗化的表现。

一些器物虽然没有出现陶渊明的形象,却使用了相关的典故。如康熙款十二月花卉杯中,九月菊花杯的题诗为「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白衣酒」即出自陶渊明的故事。据《续晋阳秋》记载,陶渊明重阳日无酒,采菊东篱下,却对花不能饮。忽望见一白衣人至,乃刺史王弘差人送酒来,遂得醉饮。此即陶诗《九日闲居》之后续。「白衣送酒」也成为朋友间雪中送炭的美谈。

还有一些器物装饰将爱菊的陶渊明与其他三位寓情于物的古人组合在一起,形成所谓的「四爱图」。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湖北钟祥郢靖王墓所出的青花四爱图梅瓶。在腹部的四个开光内,分别绘赏兰、赏莲、赏菊、赏梅的四位人物。其中,赏菊者为一拄杖老人,回首观瞧身后童子所捧的瓶菊,此是陶渊明无疑。另外,赏莲者为周敦颐,赏梅者为林和靖{林逋(九六七年~一〇二八年),字君复,又称和靖先生,北宋著名诗人。林逋隐居西湖孤山,终生不仕不娶,唯喜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向来均无异议。唯有赏兰之人,学界素来指为王羲之,然而王羲之从不见赏兰事迹,于是遂有牵合「兰亭」为解者。实际上,赏兰之人应为黄庭坚。黄庭坚是北宋著名诗人、大书法家,其《书幽芳亭记》一文,称兰为「国香」,比兰与君子,可与《爱莲说》相伯仲。元代马祖常有《四爱图》诗,咏兰、莲、菊、梅,其兰篇曰:「湘累能楚辞,猗兰为之佩。千载得涪翁,幽姿未憔悴。」涪翁为黄庭坚晚年号,显然马祖常看到的四爱图所绘爱兰之人正是黄庭坚。《元风雅后集》卷七收诸家为江东叶氏四爱堂题咏甚多,虞集在序中直言之:「所谓四爱者,陶渊明爱菊、周茂叔爱莲,又附益以林逋仙之梅、黄鲁直之兰者也。」郢靖王墓所出梅瓶,专家定为元末明初时物,时代适相符合,自当以黄庭坚爱兰为解。而明代王恭《白云樵唱集》中的《书四爱图》诗已用王羲之爱鹅替换了黄庭坚爱兰,其诗云:「内史风流逸思多,黄庭读罢兴如何。道林只解怜鹰鸟,未胜临池独爱鹅。」原本四爱为兰、莲、菊、梅,均是花卉,忽插入鹅,甚觉不伦不类。推测其原由,或许是因为林和靖既爱梅,也爱鹤,故以王羲之爱鹅与爱鹤相搭配。故宫博物院藏有清代象牙雕菊石柳鹅图臂搁,一面雕菊,一面雕鹅,虽无人物出现,也应是取材于「四爱」。

元 剔红东篱采菊图圆盒上海市青浦县元代任氏墓出土

清乾隆 剔红山水人物采菊图扁圆盒高七·五厘米 口径一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人们还选取与菊花品格相近的花木,组成「四君子」。现在的通行说法是「梅、兰、竹、菊」。南宋词人辛弃疾《沁园春·退闲》有「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之句,是较早将四者并称的例子。清代以前,「四君子」并不固定,但总不出梅、松、竹、兰、莲、菊的范围。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其《支那文学艺术考》一书中指出:「明代万历末年刊印了《梅兰竹菊四谱》习画帖,陈继儒作序曰:『文房清供独取梅竹兰菊四君而无他,以其幽芳逸致,偏能涤人秽肠,澄莹其神骨耳。』……清初编《芥子园画传》仿此画谱,在第二集中加入兰竹梅菊四谱,由于画本的流行,遂使四君子占有更完全的地位。」

「四君子」是极为流行的绘画题材,在工艺美术中却相对较少,大概是因为其君子之德不宜亵玩的缘故。清宫旧藏中有大量梅兰竹菊纹衣服、袍料、匹段、丝绦等,无不色彩鲜亮、图案优美,有时配以蝴蝶或牡丹、月季、桃花等更显热闹,令人观之不觉其清高,只感到亲切。其实,菊花色彩丰富,并非一味孤寒之态。因此历代画菊者,多为着色画。较之墨梅、墨兰、墨竹之源远流长、名家辈出,墨菊则颇显寂寥,直到明代才出现名手计礼和黄翊。乾隆皇帝咏画菊「世间黄紫工设色,却与菊花失本来」,誉水墨而贬设色,未免崖岸自高。实际当时宫廷中已是「而今多有西洋种,夺紫谁能复顾斯」了。

元 青花四爱图梅瓶高三八·七厘米 口径六·四厘米 底径一三厘米湖北钟祥郢靖王墓出土湖北省博物馆藏

清 沉香木雕菊花图臂搁长二六·九厘米 宽七·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菊花以其君子的品格为世所称,却从未拒人千里之外。丰富的色彩、挺拔的姿态、旺盛的生命力,菊花依然是百姓喜闻乐见的观赏花、装饰花。

傲霜独立 无愧秋魁

菊花是秋天的代表,是长寿的象征,有君子的品格。人们通过它来亲近自然,表达祝福,寄托情怀,装饰生活。乾隆皇帝有诗赞之曰:「闲阶破萼斗轻凉,隔岁重看正色黄。秋卉中宜作盟主,春园畔不逐花王。名标隐逸真孤调,态洗铅华只静芳。底用饮泉方益算,千秋已见寿柴桑。」第一、二句写菊花开放季节和颜色,五、六句赞赏菊花隐逸品格、静芳姿态,最后两句用菊水、陶渊明两个典故点明长寿之意,而三、四句兼写时令和品格,可算对菊花之定评。

秋卉盟主,菊花当之无愧。

清 文竹嵌染牙夔凤纹如意足菊瓣式冠架高二九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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