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乐 易舫
(1.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614000;2.成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610059)
《嘉莉妹妹》中的食物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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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614000;2.成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610059)
摘要:在《嘉莉妹妹》中,德莱塞细致地描写男女主人公的饮食内容、饮食方式和饮食地点,从最细微的饮食还原了男女主人公的权力和地位。小说中的食物不仅发挥着满足温饱的生物性功能,而且具有象征权力转换的社会性功能。食物研究理论有助于分析嘉莉人生四个阶段的身份与食物的变化,揭示食物背后的权力转换。
关键词:嘉莉妹妹;食物;权力
《嘉莉妹妹》是美国现实主义作家西奥多·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主要讲述农村姑娘嘉莉·米巴离开家乡到城市谋生的故事。德莱塞以嘉莉的生活经历为主线,深刻地揭露了美国资本主义制度对贫苦人民的残酷压榨以及资产阶级虚荣腐化的生活方式。小说主人公嘉莉从社会底层一跃成为百老汇明星的经历让人印象深刻,有学者分析这是她欲望不断增长的结果,也有学者觉得嘉莉的发迹是对美国梦的无情嘲讽,但鲜有学者从小说中食物与权力主体的相应关系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嘉莉先后历经女工、情妇、主妇和明星的身份转化,每次转化都伴随着食物和权力主体关系的改变。笔者聚焦小说中关于饮食细节的描述,借助西方新兴的食物研究理论,以期揭示食物与男女主人公权力的密切关系,挖掘食物背后的政治符码和权力转换。
一、饥饿的女工:女性生存的艰难
食物是满足人类需求的物质资源,为人类生存提供必要的能量。除此之外,它还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饮食内容、方式与地点都是人类社会地位与生存状态的直接体现。正如西敏司(Sidney Mintz)所说:“人们所吃的东西既向自己也向别人说明他们的身份和内涵。”[1](P24)
18岁的嘉莉离开父母之后,踏上了开往芝加哥的列车,除简单的行李外,她还带了“一小份在纸盒里的午餐”[2](P1)。 “一小份”既指食物的分量少,又指食物的质量普通。刚踏上谋生之路的嘉莉生活贫困,她买不起列车上昂贵的食品,只能从家里带食物填饱肚子。
到芝加哥后,她寄宿在姐姐敏妮家。敏妮生活并不富裕,嘉莉每周需要付四美元的膳宿费。敏妮一家的贫困通过饮食体现得淋漓尽致。敏妮每天早晨4点40分起来做饭;丈夫汉森起来匆匆吃完早饭,然后带着午餐去上班,到晚上七点才能回家吃晚饭。通过这些细节描写,作者形象地勾勒出妻子辛劳持家、丈夫外出挣钱的底层人民生活图景。用餐对他们来说不是享受的过程,而是满足生理需求的固定活动程序。
而嘉莉也是如此,为求温饱外出打工。她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工作经历,求职之路异常艰难。“正午来临,饥饿也随之袭来。她找到一家不起眼的饮食店,发现那儿的价格奇贵,而她几乎囊空如洗,她只能要一碗汤,匆匆喝完后便走出饮食店。”[2](P21)嘉莉找不到工作,买不起食物,十分焦急。奔波几天后,她终于在一个鞋厂找到一份周薪四元五十美分的工作,这勉强可以维持她的基本生活。工厂破旧简陋,中午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嘉莉不得不找个墙角,站在那里吃自己带的午饭,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使她失去了工作,不得不重新踏上找工作的艰难旅程。她的钱早就花光,只得向姐姐借十美分作午餐费。由此可见,初到芝加哥的嘉莉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在生存线上挣扎。饥饿是她生存困境的真实写照,也是她作为弱者的具体体现。
正当她饥肠辘辘的时候,她碰到在火车上邂逅的推销员——特鲁埃。特鲁埃是个精明且富有的年轻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而嘉莉正是他的猎物之一。他把嘉莉带到一家菜肴精美、服务周到的大餐厅。他坐在靠窗的桌子,为的是向行人炫耀自己的饮食。菜单上精致的菜品和昂贵的价格让嘉莉惊讶,嫩烤童子鸡、蘑菇牛腰排,她只是听过这些菜肴,从没有品尝过。特鲁埃十分大方地点菜,又要了一壶咖啡。在吃饭时,他看似无意地显示自己的钻戒、服饰。“他切肉的时候,手上戴的几只钻戒很耀眼。他伸手拿碟子、撕面包、倒咖啡,他穿的新衣服窸窣作响。”[2](P61)嘉莉被他就餐时优雅的举止彻底迷住,开始向往穿华丽衣服在高档餐厅就餐的生活。几次约会后,嘉莉离开姐姐家,搬到特鲁埃租的套房中,投向他的怀抱。
二、诱人的情妇:被不同男性所吃
在弱肉强食的角斗场上,“吃意味着权力,隐含着权力的斗争。”[3]强者与弱者的关系是吃与被吃。食物是弱者被强者所吃的证明,吃象征着失权者被压迫、被剥削的过程,而当这种权力关系进入性别领域时,吃就暗示男性对女性身体的侵犯。和特鲁埃同居后,嘉莉彻底摆脱了饥饿的状态。她住进舒服的套房,不用和姐姐一样早起做饭,而是和特鲁埃一起在外边吃早餐。他们品味着制作精美、价格昂贵的菜肴,不同寻常的奢华将嘉莉迷倒。她很快被特鲁埃催眠,献出自己的身体。但值得注意的是,二人的结合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嘉莉为感激特鲁埃帮助的心甘情愿之举。而对特鲁埃来说,嘉莉是供他享乐的工具,和他需要的丰盛早餐没有任何区别。特鲁埃满足嘉莉的口腔之欲,而嘉莉则满足他的性爱所需,在这一交换过程中,特鲁埃构建了自己在男性社会中的强权形象。但这种食与色的结合使二人的感情充满危机,嘉莉逐渐发现特鲁埃的浅薄、无趣,特鲁埃也不愿意和嘉莉结婚,在他眼里,嘉莉不过是一只供人玩乐的小鸟儿。同时,在人生的角斗场上,像嘉莉这样美丽动人的猎物会被众多男性所追逐,她们往往会选择经济实力更雄厚的男性。
极富虚荣心的特鲁埃在品尝嘉莉时仍不忘炫耀,他邀请好友赫斯特伍德到家里用餐。赫斯特伍德是一位酒店经理。他管理的费兹杰拉德·莫伊酒店是芝加哥最高档的酒店,酒店装修豪华,辉煌的白炽灯安装在枝形吊灯上,地上铺着颜色鲜艳的地板砖,墙壁上刷着有色的灰泥,底部镶着黑色的木板。吧台上整齐地放着雕花的玻璃器皿和花形奇特的瓶子,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富丽堂皇。豪华的酒店暗示着赫斯特伍德尊贵的地位,他事业有成,身材健美,举止得当,一副资产者的派头。赫斯特伍德家里的餐厅也陈设完美,里面立着餐具柜,整齐地摆放着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和玻璃装饰品。这无一不显示着他的尊贵和品位。但物质的富足掩盖不了感情的空虚,他与妻子的关系濒于破裂,他们屡次在餐桌上吵架。嘉莉的出现点燃他内心压抑的激情,“赫斯特伍德感触到青春的花朵,他像摘取树上挂着的鲜果一样摘取她。”[2](P129)在赫斯特伍德眼里,嘉莉如鲜果一样娇嫩,又像禁果一样充满诱惑,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妻子,迫不及待地发起爱情攻势。
对嘉莉而言,赫斯特伍德智睿、富有、工作体面,二人迅速坠入爱河。没过多久,特鲁埃意外地发现嘉莉的奸情,他痛斥嘉莉的不忠,甩门离去。被抛弃的嘉莉无依无靠,重新认识到食物的重要性,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焦虑地瞧着食品,觉得它的重要性比平时更大”[2](P255)。嘉莉刚刚摆脱食不果腹的生活,在紧要关头,她受到赫斯特伍德的蒙骗,同他私奔到纽约。
三、失语的主妇:被食物操控的女性
“在权力实施过程中,食物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衍变成一种文化性的权力策略。”[4]它已不再是超然于权力而独立存在的事物,而是一种具有文化性质的权力符号,对食物的操控直接暗示着对个体意志的操控,男性通过掌控食物来驯服女性。到纽约的前三年,赫斯特伍德为嘉莉提供衣食住行,而嘉莉则放弃自我意志,屈从于他所有的安排。
初到纽约,赫斯特伍德拿着身上的积蓄盘餐馆、租房子,每星期给嘉莉12美元的饮食费,是食物的提供者。而嘉莉则是食物的加工者,她负责购买材料,并将其变成可口的食物。“牛排和肉片做的相当可口,有时候还加上最后一道罐头食品。嘉莉学做饼干,达到一定的水平,通过她的努力,可以做出一碟松脆可口的点心。”[2](P316)嘉莉尽职尽责,是一名出色的家庭主妇,她每天都尽力做出可口的晚餐,等赫斯特伍德下班。但是,作为食物的提供者,赫斯特伍德却从不考虑嘉莉的感受,只顾把自己打扮得英俊潇洒,出入各种公共场所,他第一次不回家吃饭还让人捎口信,后来就没有这样做了,这让嘉莉十分伤心。嘉莉压抑内心的消费欲望,默默地做好家庭主妇的工作。这是男女二元对立的体现,赫斯特伍德通过提供食物确立自己的权力、地位,而嘉莉则失掉话语权,受到他的绝对支配。
万斯太太的出现打破了嘉莉平静的生活。她友好地邀请嘉莉去雪莉饭店吃饭。雪莉饭店是纽约的高级餐厅,装饰华丽,灯火辉煌,奢侈豪华,知名度很高。就餐的人都打扮得很阔气,绅士们胸前露着白衬衣,女士们也穿着鲜艳的衣服,带着钻石珠宝,餐厅的侍者服务周到。而菜单上的价格也昂贵得不可思议,“一种汤的价格是五十美分或一美元,而且有十几种汤可以选择;牡蛎的烧法多达四十种,每六只牡蛎要价六十美分。”[2](P334)菜单上童子鸡的价格使她联想起初到芝加哥和特鲁埃第一次吃饭的高级餐厅,那时的她贫困、饥饿,在不知所措中漂泊。霍尔兹曼(Holtzman)曾撰文详细探讨过食物与记忆的关系,其中包括“食物建构下的身体化记忆以及通过食物来记住或忘却的场景”[5]。对嘉莉而言,那时的芝加哥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她不得不在外边流浪。而此时的纽约也是如此,有钱人奢侈的生活让她羡慕,但是赫斯特伍德并不宽裕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她过这样的生活。这次晚餐如伯提沙撒的宴会一般,为二人的生活巨变埋下伏笔。
四、乞丐与明星:弱肉强食的证明
食物被打上权力的符码,不同的饮食模式象征不同的权力结构,“食物已经成为性别权力斗争的场所”[6](P23)。赫斯特伍德通过控制食物来支配嘉莉,但是这种操控并不稳定,具有颠覆性。它取决于一方提供食物的能力。很快,嘉莉便取代赫斯特伍德的地位,这是危急关头的无奈之举,也是她自我意识觉醒的体现。
三年后,赫斯特伍德开始走下坡路。餐厅的生意日益萧条,最终倒闭,一千元的投资也不翼而飞。他重新找工作,但屡次碰壁,最后不得不待在家中。失去工作的赫斯特伍德很难再维持二人的基本生活,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大方地给嘉莉12美元。小心谨慎的他发现嘉莉花钱浪费,不懂得节约,于是他代替嘉莉去买东西,这样他就不用再支付嘉莉菜钱。同时,他也变得越来越吝啬,批评嘉莉吃面包时抹的黄油多,并将一磅牛肉改为半磅。随着他自尊的消失,嘉莉对他的敬意也消失了。后来,嘉莉不得不去剧院工作,挣钱养家。当她递给赫斯特伍德购买食物的钱时,他们之间的地位彻底改变,嘉莉成为食物的提供者,而赫斯特伍德则变成食物的加工者,他失去了对嘉莉的支配权,最终彻底地失去了嘉莉。嘉莉受周围人影响,变得自私虚荣,她极不愿意将自己挣的钱交给赫斯特伍德购置家用。赫斯特伍德的自尊心又很强,宁愿赊账,也不肯开口向嘉莉要钱。杂货铺老板的讨债使嘉莉彻底愤怒,她不认为自己要提供二人的饮食费用。而当时嘉莉的舞台事业正逐渐起步,她因为种种原因悄悄地离开赫斯特伍德,和同事一起居住。此时的嘉莉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她经常和朋友出入类似于雪莉餐厅一样的高档场所,过着自己曾经梦想的生活。
被抛弃的赫斯特伍德则在温饱线上挣扎,被迫来到一家小饭馆打工。他地位最低,受别人支使。他绝望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睡在屋顶阁楼里,吃最差的食物。但赫斯特伍德从不计较这些,怀着泰然处之的态度,忍受着周围的一切。这与他在芝加哥当酒店经理的风光形成鲜明的对比。与最初的嘉莉一样,一场高烧使他丢掉工作。赫斯特伍德沦落街头,此时的他脸瘦削苍白,身上肌肉松弛,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又饿又虚弱,不得不向路人乞讨。他每天跑到救济院,在寒风中排几个小时的队,领取救济院发放的一条面包。逐渐的,赫斯特伍德的衣着破烂,面目可憎,成为一个彻底的流浪汉,别人都厌恶他,他的乞讨也越来越难。他鼓起勇气来到嘉莉住的酒店门口,却被看门人拦住。饥饿的赫斯特伍德失声喊道:“她欠我的饮食。”[2](P478)赫斯特伍德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犬一般,在破旧的小旅馆中自杀。
而嘉莉则住进威灵顿宾馆,里面装修奢华,是她梦寐以求的富人的住所。此时的她与当初的赫斯特伍德一样,春风得意,风华正茂。嘉莉看似成为人生餐桌上的强者,但她依然没有摆脱被吃的命运。当初的她是被特鲁埃和赫斯特伍德所吃,而此时舞台上美丽的她则被更多有钱人所享用。这是嘉莉不可改变的命运,也是当时整个社会女性的命运。
五、结语
《嘉莉妹妹》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其现实性在于它从最细微的饮食还原了男女地位与权力的社会
关系网。小说中的饮食已不再是一种生物性,而是具有象征性和社会性。贫穷的嘉莉不愿意在温饱线上挣扎,选择用美貌换取食物,成为男性猎食者的美味。赫斯特伍德靠提供食物来操控嘉莉的自由,使嘉莉成为加工食物的家庭主妇。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二者的权力发生反转,嘉莉挣钱养家,赫斯特伍德则在家操持家务。然而,嘉莉向往更美好的食物和更舒适的生活,她狠心抛弃赫斯特伍德,成为拥有权力的捕食者。赫斯特伍德则沦为乞丐,在温饱线上挣扎,最终死在旅馆里。但是,嘉莉看似独立,成为食物的拥有者,实则是被更多的男人享用。通过分析小说中的食物描写,读者可以充分领略食物背后的权力转换。
参考文献:
[1](美)西敏司.甜与权力:糖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M].王超,朱健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美)西奥多·德莱塞.嘉莉妹妹[M].刘坤尊,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3.
[3]郑柏青.张中载.安吉拉·卡特小说中的吃与权力[J].当代外国文学,2015(2).
[4]刘彬.食人、食物:析《天堂》中的权力策略与反抗[J].外国文学研究,2014(1).
[5]Holtzman.Food and Momery[J].Annual Review of Anthrology,2005.
[6]Cline Sally.Just Desserts:Woman and Food[M].London:Andre Deustch,1990.
责任编辑 叶利荣E-mail:yelirong@126.com
收稿日期:2015-12-26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一般项目(15SB0048)
第一作者简介:李小乐(1990—),女,陕西宜川人,硕士研究生。
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395 (2016)02-004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