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与成长:《金翅雀》主题解读

2016-03-23 09:36董勋陈燕
关键词:塔特唐娜西奥

董勋  陈燕

(1.成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610059;2.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四川 成都 610100)



创伤与成长:《金翅雀》主题解读

董勋1陈燕2

(1.成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610059;2.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四川 成都 610100)

《金翅雀》是美国女作家唐娜·塔特的第三部作品,该作品围绕一幅荷兰名画,讲述了少年西奥遭受心理创伤后的成长故事。该小说的艺术魅力与价值不仅在于表达了对恐怖袭击的控诉,对和平与爱的期盼,还在于通过个体文学叙事治愈集体精神创伤,进而引领人们的心灵成长。

金翅雀;创伤;成长;唐娜·塔特

唐娜·塔特(Donna Tart,1963~)是美国知名的低产女作家,自13岁开始文学创作以来,迄今为止仅出版了三部小说:即《校园秘史》(TheSecretHistory)、《小友》(TheLittleFriend)和《金翅雀》(TheGoldfinch),且每部小说平均间隔十年之久。尽管产量不高,但她的每一部小说均为精雕细刻之作。如诗的语言、精巧的构思、丝丝入扣的情节使得作品一经问世便成为畅销之作。《金翅雀》可谓是塔特十年磨一剑,精心打磨的史诗级文学佳作,自出版以来,一直在亚马逊畅销书排行榜上位居前列,深受读者好评。该小说已被翻译成荷兰语、瑞典语、意大利语等多个语种,中文版也于2016年初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凭借这部小说,唐娜·塔特入选《时代》杂志2014年度最具影响力的100位人物榜单,并迅速问鼎美国普利策文学奖。

小说围绕英年早逝的荷兰画家卡尔法布里蒂的画作《金翅雀》,讲述了少年西奥多·德克尔(Theodore Decker)(昵称西奥)的成长故事。然而,创伤与成长总是如影相随,不断地考验着主人公的心灵,让他们经历磨难的洗礼,从稚嫩走向成熟。唐娜·塔特透过少年西奥的视角,将心灵迷失少年的创伤经历及成长过程娓娓道来。

由于父亲对家庭的遗弃,13岁的少年西奥与母亲相依为命。一天,他在学校惹了麻烦,校长要求其母亲前往学校谈话。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大雨来袭,母子俩躲进附近的博物馆避雨。博物馆正在进行大型画展,其中有母亲喜爱的荷兰名画《金翅雀》。西奥与母亲在画前驻足观看,偶遇一位红衣少女皮帕(Pippa),西奥被这位姑娘所吸引。为了能和她在展室里多待一会儿,西奥没有陪同母亲去博物馆的礼品店挑选礼物。一念之间,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恐怖袭击导致母亲不幸身亡,西奥侥幸生还。在废墟中,红衣少女不知所终。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给了西奥一枚古董戒指,请求他帮忙带给其在城里做古董生意的好友霍比(Hobie),同时老人恳求他带走墙上随时可能被毁的名画《金翅雀》。为了安慰临终的老人,西奥答应了他的请求。

逃出废墟后的西奥孤苦伶仃,他拒绝了去福利院的安排,选择暂时寄居在朋友安迪(Andy)家。与西奥家来往甚少的爷爷以健康为由,婉拒了收留西奥的提议。后来,消失许久的父亲带着俗艳的女友突然现身,变卖妻子的遗产后,他把西奥带到赌城拉斯维加斯。在空荡荡的新家里,西奥感受不到丝毫爱的气息。所幸结识了同命相怜的朋友鲍里斯(Boris),两位缺爱的少年在荒漠的家园里恣意放纵青春。几年后,债台高筑的父亲酒后飙车,车祸身亡。西奥带着名画辗转回到纽约,投奔霍比。西奥大学毕业后,在古董店帮忙。他靠着灵活的头脑和高超的游说能力,在霍比不知情的情况下,高价售出店内的古董仿制家具,帮助霍比还清债务。后来,西奥销售作假被商人里弗识破。里弗拒绝了西奥的赔偿。他追查出西奥与失踪的名画之间的秘密后报警,起诉西奥盗窃,以诈骗为由,讹诈西奥。在西奥心力交瘁之际,老朋友鲍里斯出现,但令人绝望的是,名画早已被鲍里斯掉包卖了。鲍里斯心存愧疚,在他的请求下,西奥同意一同前往阿姆斯特丹寻找名画,由此卷入了与黑帮的纠缠。最终,名画失而复得,西奥将它物归原主,还给了博物馆,并受到嘉奖。

一、创伤主题

创伤(trauma)源自于希腊语,本意指生理上受到伤害。20世纪初弗洛伊德从精神和心理层面赋予“创伤”新的内涵。通过对癔症病人和战后士兵电击疗法的研究,弗洛伊德认为当人们经历某些事件,遭受的打击超出正常心理防御机制时,便会造成具有强大持久破坏力的精神创伤。[1](P214)20世纪80年代,创伤研究进入文学批评视野,对创伤的书写成为文学作品中反复再现的主题。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指出:“文学作品除了着眼于创伤本身外,还应更多关注受伤者难以言说的创伤经历。”[2](P15)小说《金翅雀》正是围绕主人公西奥的个体体验,展现了恐怖袭击、亲情疏离给现代社会的人们带来的个体创伤与集体创伤。

(一)恐怖袭击的创伤书写

恐怖袭击通常会带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后遗症。耳鸣是西奥经历爆炸事件后最明显的生理创伤症状。文中多次提到西奥饱受耳鸣的困扰,他时常感到“爆炸的余威在骨头里作祟,耳道深处嗡嗡作响”[3](P56)。焦虑则是西奥最直接的心理创伤表征之一。弗洛伊德曾在《文明与缺憾》一书中指出,“焦虑是应对不可逃避的人生的无意识反应,它既是创伤的后果,也是重演创伤的预警信号。”[1](P215)早在幼儿时代,西奥就显得十分焦虑。他这样写道:“我只有四五岁时,最害怕的事就是母亲哪天出门上班,就再也不回来了。”[3](P46)然而,一语成谶,在西奥13岁的一天,博物馆恐怖袭击事件夺去了母亲的生命,让他的焦虑变成始终无法修复的心理创伤。焦虑引起的梦魇、失眠一直困扰着西奥,他无法安睡,经常噩梦不断,大哭着醒来,只有依靠心理医生开的抗抑郁药物或酒精和毒品的麻醉作用才能入眠。

身心饱受创伤后遗症折磨的西奥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对母亲的回忆。小说开篇写道:“我还在阿姆斯特丹时,多年来头一次梦到了母亲。”[3](P3)“我梦到了母亲,那是一个短促而神秘的梦。”[3](P4)显然,应对创伤,西奥采用了选择性遗忘。梦中母亲长期的缺席并非西奥不思念她,只是他拒绝承认母亲已逝的事实。西奥把对母亲的哀思转移到对名画《金翅雀》以及少女皮帕的迷恋上来。然而,他迷恋《金翅雀》,却把它藏匿起来,很少观赏;他对皮帕的一举一动无比在意,却也自知这种迷恋毫无理性。成年西奥以评价性的眼光述说:“我心里最深、最不可撼动的部分毫无理智。她就是迷失的王国,是我随母亲之死永远失去的最完整的那个自己。”[3](P396)无疑,西奥移情于名画和皮帕皆源自于对母亲的思念。它们之于西奥既是母爱的替代物,也是对焦虑的补偿。

自美国“9.11事件”以来,世界各地的恐怖袭击事件不断,对受害者家属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精神重创。唐娜·塔特在小说中通过对小“我”——西奥个体创伤经历的呈现,展现了对大“我”——集体创伤记忆的言说。人们通过对历史重大创伤事件或日常生活创伤经历的追忆与审视,同过去的记忆达成和解,从而修复创伤,构建更为和谐的和平社会,避免危害社会行为的恶性循环。因此,文学作品对创伤主题的书写,可让集体创伤在叙事、阅读中得以治愈。

(二)亲情疏离的创伤书写

亲子关系的失调,父母或家庭成员长时间的忽视、冷漠、虐待会对儿童造成永久性的创伤。小说从三个角度分别展现了三个家庭因亲情疏离对孩子心灵造成的切肤之痛。

西奥一家三代亲情淡漠,愤怒、冷漠是亲情创伤烙在西奥家孩子身上的显著印记。西奥的父亲与爷爷几乎没什么交集,这对父子间满是怨恨。八岁大的西奥曾到爷爷家做客一次,因小手触摸了爷爷的火车模型而被大声斥责,从此再也没有去过爷爷家。西奥的母亲去世后,爷爷作为唯一被联系上的亲人拒绝收留西奥,没有半点骨肉亲情。西奥的父亲酗酒成性,通常因一点小事在家对母子俩勃然大怒。他很少陪儿子玩耍,却在外面养了情人。一天,父亲突然消失,仅寄来一封短信,单方面通知断绝关系。淡漠的亲情让西奥变得异常敏感、倔强。他拒绝和父亲交流沟通,父亲车祸身亡,西奥冷漠以对。亲情关爱的缺失,让西奥在成长过程中一度恣意放纵青春,迷失了自我。

孤独失语则是安迪家亲情创伤的外在表现。安迪是西奥的儿时好友,安迪一家住在公园大道一栋古老而整洁的大宅内。物质生活看似优越,但家庭成员间彼此疏离淡漠。巴伯太太出生名门,热衷于慈善,但不太爱管自家孩子。巴伯先生患有精神疾病,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孩子们一旦能独立生活,就被送往寄宿学校。安迪在学校饱受高年级同学欺负,在家没有父母的庇护,又遭到哥哥普拉特花样百般的虐待,差一点被折磨致死。孤独感让不善言辞的安迪更加沉默寡言。安迪在学习中寻找慰藉,最终成为麻省理工学院天体物理学专业的优等生。然而,这也造成了安迪生活上的低能。在陪伴精神失常的父亲出海时,安迪未能穿好救生衣,不幸溺水身亡。安迪的死亡让人叹息,他孤独短暂的一生,无疑是对亲情疏离家庭的无声控诉。

暴力是鲍里斯家庭无法冲淡的亲情创伤。鲍里斯是西奥在拉斯维加斯结识的好友。他幼年丧母,跟随挖矿的父亲辗转于世界各地。经常一人在家,忍受父亲长期不在家的隐形冷暴力。父亲偶尔回来,酗酒后还会对他拳打脚踢。在内外双重暴力的影响下,鲍里斯成为一个典型的问题少年:偷盗,酗酒,嗑药,在青春的迷途中越走越远。

唐娜·塔特通过讲述亲情异化对孩子们造成的心灵伤害,形象地再现了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集体创伤。其物质外化表现为屡禁不止的青少年犯罪问题,究其根源,则是各种不幸婚姻对家庭的冲击。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离婚率迅速攀升,且居高不下。社会学家研究发现,父母离异或貌合神离的婚姻容易对孩子造成永久的心理创伤,导致性格扭曲,走上犯罪道路。小说中孩子们曲折的成长道路与多舛的命运无疑应归咎于不幸婚姻中亲情的缺失。通过对孩子们不同人生轨迹的展现,小说表达了对亲情的呼唤,对爱的期盼。

二、成长主题

成长是一个古老、永恒的文学命题,其根源可追溯至《圣经》《荷马史诗》及古希腊悲剧作品。《圣经》展现了亚当、夏娃探索智慧的成长过程;《荷马史诗》则描写了英雄们如何接受成长的考验;古希腊经典之作《俄狄浦斯王》探讨了俄狄浦斯的伦理成长。成长小说通常被认为是关于一个笨孩子离家,在社会上寻求冒险,经过艰难,获取智慧的传说故事。无疑,《金翅雀》颇具成长小说的特质。小说中俯拾即是的成长隐喻及不同的成长引路人细腻地再现了主人公西奥的成长历程。

小说由五部分、十二章节组成,勾勒出主人公西奥的成长轨迹。西奥的成长历程可分为五个阶段,即爆炸案发生前、寄居安迪家、移居拉斯维加斯、重回纽约、阿姆斯特丹追画。在每一个阶段,西奥都见证了一系列创伤事件,这些磨难可以说是西奥的成长契机。经过这些考验,他完成了从懵懂、孤独、迷惘、纠结到新生的蜕变。

小说中不乏成长隐喻,其中最为典型的当推画中的金翅雀,这只黄色的鸟儿隐喻了西奥命运多舛的人生。鸟儿立于冷色调的布景前,张望远方,充满对飞翔的渴望,但脚上却系着一根链子,拴在栖木上。这是一只被链子羁绊,想展翅高飞却又不能的鸟。唐娜·塔特曾坦言,这幅画寓指人们有能力飞却又深陷困境无力展翅。无独有偶,在中国诗文中,金翅雀即黄鸟,意指远离父母、流寓异地的流离之子,被赋予为命运忧虑而哀鸣的意蕴。对失去双亲,独闯社会的西奥而言,成长过程中所有的幸与不幸都与这幅画有或隐或显的关联,金翅雀丰富的文化涵义巧妙地隐喻了西奥所遭受的成长磨难。

成长引路人是成长小说的另一重要元素。引路人影响着主人公的成长,引领他走向独立与成熟。小说中出现了伙伴型引路人和导师型引路人。伙伴型引路人通常拥有特定的社会身份,如《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黑人吉姆。鲍里斯是一位东欧混血儿,属于美国社会的弱势群体。他陪伴西奥一同度过脆弱而迷茫的青春岁月,尽管鲍里斯身上有种种缺点,但潜移默化中他也为主人公解开心结发挥了较为重要的作用。如鲍里斯劝西奥与其父亲和解:“你爸爸真是个好人。他想弥补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希望是你下楼去跟他说话。”[3](P247)尽管西奥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但内心仍有所触动。古董商人霍比则是西奥的导师型引路人,通过自身的人格魅力与模范行为指导主人公成长。父亲去世后,西奥投奔了霍比。霍比如父亲一般包容并关爱着西奥。在他的指引与感召下,西奥逐步走出迷惘,实现了自我的蜕变与升华。

《金翅雀》中的成长主题反映了主人公西奥从脆弱走向坚强的精神成长历程,既是对青少年个体成长境遇的展现,也是对西方社会迷失心灵的人们的指引。作者以感人的成长故事、史诗般优美的语言,一步步向人们展示如何治愈精神创伤,实现心灵的成长。

三、 创伤与成长二元辩证关系的启示

在这部充满忧伤的青春美文中,唐娜·塔特巧妙地将创伤与成长两个话题糅合在一起。她不仅展现了创伤带来的成长之痛,还揭示了如何坦然面对伤痛,抚平伤痕。她借西奥母亲之口写道:“每次你在静物画里看到的苍蝇或虫子,一片枯萎的花瓣,苹果上的黑斑,那就是画家在向你传达隐秘信息。他在告诉你,生命只是昙花一现,无法长久。死就寓于生之中。”[3](P20)原来生与死、得与失不过是互为依存、互相转化的二元辩证关系。遭遇了不可回避的创伤后,如安迪般蜷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或如鲍里斯般自暴自弃,都不是走出困境的良方。只有坦然以待,视创伤为成长考验,才不会受其禁锢,最终实现心灵的愈合。

唐娜·塔特用细腻的笔触、精湛的叙事技巧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同名画《金翅雀》一样直抵灵魂深处的画卷。她通过展现恐怖袭击及亲情疏离对人们精神造成的创伤,表达了对和平与爱的期盼,同时,透过个体文学叙事,书写了对创伤与成长二元辩证关系的思考。唐娜·塔特用文字治愈沉淀在人们记忆中的集体创伤,引领更多心灵走出迷惘,这也正是该小说的艺术魅力与价值所在。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文明与缺憾[M].傅雅芳,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Caruth,Cathy.Unchain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and Maryland:Johnson Hopkins UP,1996.

[3](美)唐娜·塔特.金翅雀[M].李天奇,唐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责任编辑 叶利荣E-mail:yelirong@126.com

Trauma and Growth:Theme Interpretation ofTheGoldfinch

Dong Xun1Chen Yan2

(1.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ChengduUniversityofTechnology,Chengdu610059;2.BasicDepartment,ChengduAeronauticPolytechnic,Chengdu610100)

TheGoldfinchis American woman writer Donna Tartt’s third works,the works around a Holland painting,tells the story of a young Theo suffered psychological trauma after growing up. The artistic charm and value of the novel is not only the expression of the terrorist attacks on complaints,hope and love peace,but also the healing of collective trauma through individual literary narrative,which led to people’s spiritual growth.

The Goldfinch;Trauma;growth;Donna Tartt

2016-06-12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15SB0048);成都理工大学文化价值观译介科研创新团队项目(10912-KYTD201508)

董勋(1982—),女,四川德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叙事学研究。

I106.4

A

1673-1395 (2016)08-0031-04

猜你喜欢
塔特唐娜西奥
小白找朋友
法利怎么了?
爱拼才会赢
蜗牛的梦想
毛里西奥·德索萨巴西的华特·迪士尼
乖乖兔的菜园子
最隐秘的女人
17岁少年达洛伊西奥
特别心愿
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