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劲松
摘要: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的成功,是一种假象。走发达国家那种转嫁生态危机以达到国内环境改善的路径不具有生态性,它不可复制,也不可取。欧美发达国家的环境改善,与全球化体系有关。发达国家生态治理的成功,促进了产业的全球转移。一些发展中国家走上了发达国家曾经走过的工业化道路,承接了转移来的低端产业,虽然污染了环境,却也达到了中短期内国家经济发展的目标,这是发展中国家乐于接收污染产业的重要原因。然而,生态危机的梯度传递,加剧了全球生态治理的失效,环境问题进一步威胁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增长的极限即将来临。中国积极参与全球生态治理,将成为全球生态治理的一支重要的力量,甚至是领导者。中国有希望开辟出一条全新的生态治理道路。
关键词:生态危机;全球化;全球生态治理;非生态性
在瑞士环境史学家克里斯蒂安·普费斯特(Ch-ristian Pfister)看来,从20世纪50年代起全球危机时代真正开始,其依据是排放到大气中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从50年代开始直线上升,“以致于先前所有的环境问题与之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这一时期以伦敦的大烟雾为标志,1952年伦敦的大烟雾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生态危机让发达国家尤其是英国警醒,它们自此以后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进行生态治理。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治理之后,伦敦的泰晤士河从乌黑发臭又变回了流水清清,游鱼可见。发达国家尤其是伦敦生态治理的成功让世界看到了希望,让正在遭受生态危机威胁的发展中国家倍感欣慰,它们普遍认为终于找到了生态治理的有效路径。然而,如果我们正视现实,就可发现发达国家的生态的确越来越好了,但地球整体的生态仍然在日益变坏,且未能让人看到环境向好的方面转化的拐点的到来,这就是全球生态治理过程中“局部有效,整体失效”的局面。究其因,这是发达国家将环境污染产业梯度传递给发展中国家造成的。在全球化体系下,转嫁生态危机,将污染转移到别国,从全球的角度来看,这又如何算得上“生态治理”?这种治理不具有生态性,全球生态治理任重而道远。
一、假象: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成功路径的描述
从环境发展史看,400多年前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率先开始文艺复兴,科学技术日益兴盛,创新一波接着一波,科学理论通过工业化手段与社会紧密结合起来,人类通过科技的积累开始掌控自然。此时,人类对地球的认识有限,普遍认为资源和能源是无限的,取之不尽。地理大发现后,资本主义国家又将掠夺资源之手伸向了全球,此时的“全球化”就是资本主义掠夺的全球化,是东方发展中国家从属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全球化,是农村从属于城市的全球化。
200多年前开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通过进一步的工业化、现代化,劳动生产率越来越高,科学技术为人类控制自然提供了有力武器。控制自然给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尤其在物质领域,但总的看控制自然的结果极不理想。丹尼斯·米都斯(Dennis L.Meadows)就预言增长的极限即将来临:“如果在世界人口、工业化、污染、粮食生产和资源消耗方面现在的趋势继续下去,这个行星上增长的极限有朝一日将在今后100年中发生。最可能的结果将是人口和工业生产力双方有相当突然的和不可控制的衰退。”
半个世纪前,人类进入了普费斯特所说的全球危机时代,环境污染尤其是大气污染严重威胁着全人类的生活,首先是当时发达国家人们的生活。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繁荣的负面效应从其发端开始积累。“在英国,截至19世纪末,人们看不见的二氧化碳排放从近乎为零猛增到超过100万吨。当美国经历20世纪的经济奇迹时,烧掉的化石燃料也大幅度上升。而到上世纪末,美国每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超过20亿吨,相当于每人每年平均7吨。”发达国家经过几百年的掠夺性发展,已经具备了解决本国生态危机的能力。同时,污染危及人们的生活,也促使人们对施政者施加压力。“历史提供了证明生态过程重要的许多例证。人类给他们生活的环境造成了巨大的改变。他们不得不通过改变自己的社会结构来适应他们造成的变化。否则,人们将会消亡。这种情况在人类居住的地球上的每一历史时期和每一地域都已然发生。”生态治理首先在这些国家进行,并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时至今日,“掠夺阶段的资本主义已经变化,福利国家制度和管理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允诺使所有公民富裕起来,力图通过证明稳步实现提高每个人的生活水平来使人们忠诚于现有的经济制度。”从生态的角度来看,生活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表面上是幸福的,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生态治理之后,这些国家蓝天白云又有了,河水清清,草地碧绿。正因如此,一些后发展国家,比如中国、巴西、印度等国,均欲步其后尘。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除了这些发达国家的经验以外,发展中国家实在未能找到其他更好的途径来治理本国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
然而,大多数国家都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发达国家生态治理的成效不仅取决于其生态治理的理念先进,更取决于其通过全球化贸易体系成功地实现了产业的转型升级,第三产业越来越发达,而低端的产业逐步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或不发达国家。在发达国家,大烟囱、污水横流的产业的确很难看到了,但这些国家对这些低端的、容易导致污染的产业的产品并非没有需求。相反,为了保证稳步提高本国每个公民的生活水平,发达国家从发展中国家进口低端产业的产品越来越多。事实上,有利于发达国家的全球化贸易体系,让发达国家实现了污染向发展中国家的梯度转移,发达国家的生态危机通过全球化过程转嫁给了发展中国家。
发达国家的学者们对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成功路径的描述,事实上仅为一种假象。走发达国家这种转嫁生态危机以达到国内环境改善的路径是不可取的,全球生态治理“局部有效,整体失效”就是其表现。揭露发达国家生态治理有效的假象,找寻全球生态治理的有效途径刻不容缓。
二、真相:全球化体系下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的非生态性
的确,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欧美发达国家纷纷进入了后工业社会,服务业等第三产业逐步成为后工业社会最为成功的产业。经过几十年的产业转型升级,这些国家实现了本国产业的生态性转型。如果欧美发达国家从此不再依赖低端的、污染比较严重的产业所生产的产品,那么,我们就完全有理由认同欧美国家生态治理的成功。但事实恰恰相反,欧美发达国家同样不可缺少低端污染产业的产品,只不过它们通过产业的转型升级将污染产业逐步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或不发达国家。在全球化体系下,现有的国际贸易机制让污染产业实现了国际范围的梯度转移。
今天的全球化,基本上可以看作是西化或美国化,全球化的贸易规则主要根据欧美发达国家的传统(规则)而定。彼得·圣吉(Peter Senge)认为:“全球化把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相互依存度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同时也引发了史无前例的真正全球化的问题,其中不仅包括环境危机,诸如废弃物总量和毒性水平的增加(常常从一个国家流向另一个国家)以及一系列有限自然资源的持续枯竭:也包括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以及像国际恐怖主义这样,针对这些失衡的问题而发、令人警醒的政治反应。”全球化更有利于欧美发达国家,而这些国家正是依据现存的全球化贸易体系,建立了环境污染梯度转移机制。欧美国家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而发展中国家处于底端。欧美发达国家产业的生态性转型,是以发展中国家产业的非生态性为代价的。
从全球环境史来看,一些古文明因超出了生态承受范围而崩溃,如两河文明、玛雅文明等,幸运的是这些文明的崩溃都是孤立的事件,没有造成全球灾难。然而,“随着贸易扩张,区域的限制与规模越来越不相关,而全球限制与规模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尽管贸易可以减少任何一个区域超过可持续规模的可能性,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我们超过了区域的可持续规模,就更可能超过了地球这个整体的可持续规模。”而当前全球化背景下的国际贸易注重的仍然是更大量而非更高效地生产,增长本国的GDP仍然是主要目标,而很少或不关注生产的规模。从长远来看,当前一些国家“成功”的贸易体系将会使全球经济超过可持续的规模。对于现有的全球化的国际贸易我们并没有多次纠偏的机会,一些发达的或成功地利用世界贸易的国家,“人们消费对环境负面影响可能会发生在其他的国家,而环境影响在这些国家更可能被忽视,”一个国家或一些国家的贸易的成功,可能建立在其他国家环境破坏的基础上。
半个世纪以来,全球化体系逐步稳定下来,有利于欧美国家的贸易体系也逐步固定下来,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产业结构也随之稳固下来。从表现上看,发达国家靠产业的转型升级,实现了本国良好的生态环境,其生态治理的成效令人瞩目。但是,环境污染产业梯度转移实际上对环境有更大的负面影响。例如,“当澳大利亚的热带雨林被宣布为世界遗产后(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环境保护主义者的压力),澳大利亚关闭了许多管理先进的木材厂,但木材消费量并没有减少。澳大利亚通过从其他生产效率较低的热带国家进口木材替代了原来的木材供应。结果是对世界范围内的生态系统服务造成了更大的损失。”
在安东尼·吉登斯(Antong Giddes)看来,不断扩大的不平等加上与之相关的生态环境危机是全球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全球化并不以公平的方式发展,而且它所带来的结果绝对不是完全良性的。对许多生活在欧洲和北美洲以外的人来说,全球化似乎就是西化或者美国化,因为美国现在是惟一的超级大国,在全球秩序中占据主导的经济、文化和军事地位。”全球化加剧了全球社会的不平等,发达国家也知道增长的极限即将来临,但是有利于其经济发展的全球化体系将其与资源和能源需求规模日益扩大的现实隔离开了,因为越来越多的污染再也不是发生在其本土上。正因如此,这些国家明知增长的极限即将来临也不控制其奢侈生活,其事实上所消费的能源和资源是发展中国家人均量的数倍。对此,米都斯在《增长的极限》中表示了极度的失望:“在过去,环境加给任何增长过程的自然压力中,技术应用是如此成功,以致整个文明是在围绕着与极限作斗争而进展的,而不是学会与极限一起生活而进展的。这种文明由于地球及其资源显得很庞大和人类及其活动相对渺小而加强了。”
极限即将来临,但发达国家并没有准备好与“极限一起生活”。依赖全球化体系,发达国家实现了其他国家难以完成的产业转型升级,将生态危机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即使全球化并没有导致原来环境标准高的国家降低环境标准,但国际贸易使人们更容易忽视经济增长的成本。最近几十年,大部分发达国家都注意到了自身环境的恶化,它们通过制定法律控制某些污染以及资源枯竭,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措施产生了更高的效率,减少了污染性产品的消费,改善了污染控制技术。但很多时候,这好像只是将污染和资源开采产业转移到了没有此类法律的国家。”发达国家的环境改善是以贫困国家的环境恶化为代价的。在发达国家,一些学者试图将经济增长和环境污染的空间联系相分离,甚至认为发达国家的环境改善正是经济增长的结果,而非其他。
真相就在这里:发达国家的环境改善与环境污染的空间转移有关,发达国家的生态治理从全球范围来看不具备生态性,发达国家的环境改善与全球化体系有关。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的成功促进了产业的全球转移,一些发展中国家走上了发达国家曾经走过的工业化道路。产业转移虽然污染了发展中国家的环境,却也达到了中短期内国家经济发展的目标。“全球性的资本主义将继续促进没有限制的经济与人口增长,将继续刺激穷人们不断增长的无法真正满足的欲望,而且将加剧本已严峻的对自然界的要求。这一经济文化的影响将毁掉我们尚存的任何支离破碎的稳定、秩序和正常的观念,而且,我们只得屈居在这个变革已成为支配一切的生活原则的世界上。”全球化体系促进了新一轮的全球工业化进程,东方进一步从属于西方,而环境污染却从西方转移到了东方。而最令人遗憾的是,落后的东方发展中国家迫于发展的急切需要,仍然乐此不疲。
三、转嫁:全球化体系下欧美发达国家生态治理过程中的生态危机输出
发展中国家明知环境危机会发生转移,却仍然乐于接收低端产业。在全球化体系下,欧美发达国家在其生态治理过程中,通过输出生态危机转嫁了本国的生态危机,欧美主导下的全球生态治理并未体现出应有的生态性。从全球角度来看,这种全球生态治理是导致生态治理“局部有效,整体失效”的重要原因。那么这个危机转嫁的过程是如何实现的呢?
(一)生态危机输出何以可能
首先,发达国家国家以其较早发展的先发优势,一步领先,步步领先。当工业化带来的生态危机威胁其生存和发展时,发达国家率先进行本国的生态治理。发达国家对工业化的反思和检讨,使其不断地保持着变革,尤其是发展模式的变革。产业转型,大力发展污染少的第三产业,是其不断变革的结果。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对资本主义的变革作过深刻的阐述。在他们看来,“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本主义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考察得出,传统农业被工业所取代导致一度似乎非常稳定可靠的不可动摇的生态整体意识,连同所有社会稳态发展的思想都成为过眼云烟。现代社会唯一不变的是不断变革。发达国家的先发优势,保证了其变革有条件成功,使它们有条件向其他国家转移低端产业,从而实现生态危机的输出。
其次,发展中国家为了搭上工业化的末班车,拼命承接发达国家的低端产业。现有的全球化贸易体系不仅让发达国家有利可图,也让发展中国家有利可图。对发展中国家来说,如果不想被工业化所抛弃的话,它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仅能选择走同样的工业化道路。工业化道路能带来高效的生产力,能让国民走向富裕,也能让一些发展中国家走向富强。接受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不仅不是在强迫的情况下进行的,甚至是主动请求才能获取的,一些欠发达的工业化基础落后的国家连承接低端产业的机会都没有。搭上工业化的末班车,预示着走向富强的机会来了,否则就会面临落后挨打的局面。产业转移(伴随着生态危机的转移)就成为了一方愿打、一方愿挨的全球化国际贸易现象。当生态危机转移至发展中国家之后,这些国家的治理能力和治理理念跟不上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生态治理要求,发展中国家工业化道路导致的污染备受发达国家指责,甚至被当作全球生态污染的罪魁祸首,全球生态治理中的强者话语权在这里清晰可见。
最后,全球化商业运转方式为生态危机输出提供了渠道。人们追求公平、向往公平,然而不公平是客观存在的。全球化的商业运转模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因为这种模式是由发达国家主导的。由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和政治上不平等的程度很高,全球化的贸易体系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偏向于发达国家。“有些发展中国家效率较高的初级农产品和纺织品生产者无法进入某些经合组织市场,缺乏技能的贫穷工人前往较富裕的国家打工的机会也受到极大的限制。”相反,发达国家则可以通过现有的全球化商业体系将低端污染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然后将其高附加值的高端产品销售给发展中国家,并运回自己所需要的生活、生产资料。全球化并没有打破几百年来的国际贸易格局,相反进一步强化了“不平等陷阱”:“因为经济、政治和社会不平等往往存在长期的代际自我复制,因此机会和政治权力不平等对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其伤害性更大。”发达国家通过全球化的贸易不断将这种不平等强化,从而导致贫困国家难以找到摆脱贫困的更好的道路。因此,“不平等陷阱”非常顽固,生态危机输出的路径难以打破,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这种不公平的危机输出与输入体制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存在着。
(二)生态危机输出何以实现
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希望走向富强,这一愿景是生态危机输出得以实现的前提。追求繁荣和富足,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共同的愿景,它需要所有国家共同努力,但仍然是可以实现的。“许多小的、原来相对贫穷的国家——丹麦、爱尔兰、日本、马来西亚、挪威和韩国——已经在不同时期实现了跨越式增长。在两代人的时间跨度内从文盲率高居不下、普遍贫困的状况发展成为文明、富裕的国家。它们在一个被其他大国主宰的全球经济体内实现了工业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出于冷战的需要,美国主宰的全球经济体系推动许多国家完成了工业化任务。如作为战败国的日本,作为战胜国的韩国,它们都在美国的主导下走向了富裕,从而复制了美国发展模式。美国支持下的工业化过程其实就是产业转移过程,这种转移既实现了美国的全球目标,客观上也推动这些国家完成了工业化,日本甚至由此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实现工业化之后,这些国家走向了富强,它们跟老牌的欧美发达国家一样,也加入到了全球生态危机转嫁的行列。完成工业化的国家越多,现有的全球化贸易体系就越会加速生态危机的转移过程,这种转移已呈现出几何级数的增长。
当西方世界震惊于日本的成就时,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在沉寂了几个世纪后,在最近的30几年里再次崛起于世界舞台。“像犹太人和不列颠人一样,中国人也大量向国外散居,向全球化方向发展,从东南亚热带地区到北美的全球性大都市中都分布着他们的社区。……中国人已经在太平洋盆地的边缘地带——这个世界上最有活力的地区,开创了一个经济大帝国。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也日益关注如何发展中国自身巨大的工业潜力这一大型任务。”同样,印度、巴西等发展中国家也进入了工业化发展的快速道,它们都得益于全球化的贸易体系,其中尤其是中国。正如弗朗西斯·福山(Frencis Fukuyama)所说:“中国是全球化进程的最大赢家之一,如果没有国际贸易和出口,中国的很多增长都将是不可能的。”
当中国和印度这样的人口大国都完成工业化后,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社会的任务将越来越艰巨,因为所有的工业化国家正在超出它们所拥有的承受能力,人类正在超出地球的承载能力。“大约在400年前,起源于欧洲的工业现代化,现在正在扩展到这个世界更偏远的地区,它在价值体系、消费模式、制度和习惯等方面已经达到了顶点,只有在资源充足和机会无限的环境中才能继续存在下去。但是,现在的世界越来越无法适应未来,尤其无法适应许多工业化程度较低的地区正在日益密集和增长的人口。”400年来,从欧美发达国家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亚洲四小龙”,再到近30年来的“金砖国家”,污染严重的低端产业不断地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生态危机也就不断地从先发展的国家逐步向后发展的国家转嫁。这个梯度传递的过程,既是工业化的过程,也是生态危机随之转移的过程。全球工业化进程日益加快,生态危机转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全球化体系下应对生态危机的全球生态治理的任务也就越来越重。
四、警觉:全球化体系下中国参与全球生态治理的生态性选择
福山和丹尼斯·皮拉杰斯(Dennis Pirages)都对中国工业化的发展表示了强烈的关注和忧虑。福山一边指出美国消费了很多自然资源,因此美国人没有理由谴责中国的发展,一边又对中国的发展表达他的担心:“如果中国的13亿人口和印度的10亿人口都维持美国人的生活水平,或者比美国人的生活水平更高,那么这将会对地球构成严峻挑战,地球可能无法承受这样水平的经济活动。”皮拉杰斯的表达是这样的:“即使存在资本向少数工业化国家的空前转移,使生活接近少数工业化国家的消费水平,对人口膨胀来说仍然不可能的。假如中国令人不可思议地达到了美国的消费水平,那么肯定会导致一场生态灾难。可以设想,在这样的中国,其能源消耗可能会增加到现有水平的14倍,同时会比世界总消耗高25%。”
福山和皮拉杰斯等人对中国的指责当然是不应该的,也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正如俞可平所说,“西方已经享受到了,现在发展中国家如中国和印度要这样享受了,发达国家就觉得给地球和人类带来了资源危机和气候危机,损害到了发达国家的利益了,觉得发展中国家就不应该这样了。如果是发达国家的学者单纯提出这种责备,那么确实是不应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西方学者的指责,我们肯定不能接受。
但是,西方学者表达的担忧应让中国人警醒。我们曾经天真地认为,可以像欧美国家那样,虽然生态污染了,但不妨碍发展:当我们发展起来后,就可像欧美国家那样进行生态治理,将国内治理得蓝天白云、河水清清。事实上,“人类生活在一个有限的星球上,富国收入的增加是建立在消耗不可更新资源的基础上(包括不可持续地使一些潜在的可再更新资源枯竭),这意味着未来不能用这些资源来提高贫穷国家人民的福利。”欧美国家走过的生态治理道路,就是将生态危机转嫁到后发展国家的道路。这条道路,中国无法复制。在当今的全球化贸易体系下,中国的外向型经济严重依赖于欧美等发达国家的消费。对于中国来说,转嫁生态危机既不可能,也不可取。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必须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中国人民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人民一样,都希望达到发达国家居民的生活水平。当然,西方学者的担忧也不是多余的,“当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达到第一世界国家水平之后,全球人类的资源利用及对环境造成的影响将会倍增。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当前地球上的人类资源利用和环境能否承受这样的冲击。”中国人民有权利享受到更好的更丰富的物质生活,这就使中国的问题自动变成了全世界的问题。中国政府既不会推卸让国内人民生活富足的责任,也不会推卸参与全球生态治理的责任。
中国必须认识到,一国内的行动已经不足以解决全球化体系下的全球生态治理问题,因此必须加强全球协同。“国际贸易和其他通过国际磋商确定的政策都会影响贫穷、生物多样性缩减、温室气体排放以及诸如氮气排放和毒气释放等其它全球环境溢出效应。为获取政策目标之间的协同效应,避免不愿出现的后果,在国际层面上进行协凋,并将行动落实到每个国家是很重要的。”全球化体系下世界贸易制度的缺陷和环境薄弱环节导致的社会溢出效应,将贫困国家和富裕国家绑定,在可持续发展问题上形成了全球性的共同利益。
当然,中国也应该认识到,我们在许多领域未能做好全球生态治理工作。比如,1998年的一场严重的洪灾,让中国人痛下决心禁止砍伐森林,“此后,中国的木材进口量翻了6倍,主要从热带地区进口热带木材,如马来西亚、加蓬、巴布亚新几内亚和巴西等。中国目前的木材进口量仅次于日本,而且很快就会超越。中国也从温带国家进口木材,主要从俄罗斯、新西兰、美国、德国和澳大利亚进口。”中国从全世界进口木材这一事实,“意味着中国与日本一样,保护本国森林,将砍伐森林的问题转移给其他国家。在一些国家(如马来西亚、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滥伐森林的问题已经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在现有的全球化体系下,世界贸易容易出现这类问题。这是全球化体系下世界贸易的非生态性的主要表现形式。在其他领域也有类似的问题出现。正视这个事实是中国参与全球生态治理集体行动的前提。
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且中国的发展具有无限的可能,因此中国又被一些西方学者所推崇,认为中国将成为全球生态治理的一支重要的力量,甚至是领导者。当全球生态危机越来越严重时,中国政府被许多西方学者所看好,并被寄予厚望。如彼得·圣吉认为:“正是在这个世界中,中国,很快还有印度,将在塑造我们大家的未来路径中扮演关键角色。尽管从许多方面看,让最新加入全球工业扩张竞赛的这些国家承担这样的责任并不公平,但从另一些角度看,中国恰恰具备了独一无二的资格,来胜任这一角色。”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中国幅员辽阔,且政府采用由上而下的方式制定决策,其影响力势必深远重大,……如果中国政府将解决环境问题的重要性置于人口增长问题之上,以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魄力和效率来实施环境保护政策,那么中国的将来必定光辉灿烂。”
中国政府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在发展过程中还存在着一些悖论,如全球生态治理依赖能源和资源的大量投入,而全球生态危机又恰恰是由能源和资源的过度使用所导致的。威廉·莱斯(William Leiss)对此作了深刻的反思:“要使环境得到复苏并维持在一种良好的状态,就必须增加能源和资源。工业发达国家已经过分地耗费了世界的能源和资源,要得到一个更好的环境将会扩大对能源和资源的需求。”这一悖论的解决,需要一种新的全球生态治理理念,需要一种与以往大相径庭的国家间治理模式,不同国家必须在经济、社会和环境领域相互依存,并不断改进相应的治理模式。正如罗西瑙所说:“当今世界令人担忧的问题不是国家作为世界体系主要行为体的衰落(尽管某些跨国行为体的作用日益显著),而是国家能否认识到它们必须齐心协力,共同管理好这个相互依存的多样性世界。”
在全球化体系下,中国参与全球生态治理的生态性选择可以是多向的:
首先,中国必须转变现有的增长方式。欧美式发展道路和生态治理方式不适合中国,且欧美国家对中国需求的能源和资源的围堵和控制,也使中国无法单纯地重走发达国家走过的道路。中国必须转变发展模式,要特别发展环境友好、节能、低碳和绿色的经济,保证走生态性的道路。
其次,中国必须超越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模式。在全球工业化的过程中,资本的积累不断追求短期的经济效益而不考虑生态危机和可持续发展,从先发展国家到后发展国家都采取了非生态性的发展方式,其结果是随着资本积累而来的财富的几何级数的增长将人类带向灭亡的危险境地。因此,“对资本主义的超越是很有必要的。另一方面,资本积累使人类革新的方式大大增加了(这只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同时人类的心智、文化也大大地丰富了,这一切都使超越成为可能。”资本的全球化,使文明世界化了,尽管世界贸易体系是一种由发达国家主导的不公平体系,中国仍然可以利用现有的全球化体系,获取中国发展之所需,超越发达国家的非生态性的发展模式。正如邓小平教导我们的:“资本主义国家中一切要求社会进步的政治力量也在努力研究和宣传社会主义,努力为消灭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不公道、不合理现象直至实现社会主义革命而斗争。我们要向人民特别是青年介绍资本主义国家中进步和有益的东西,批判资本主义国家中反动和腐朽的东西。”面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中国单方提出走生态文明之路,在本国试行一条可持续的发展之路,它既是中国的生态治理,它也是全球生态治理的一部分,且它是具有生态性的。
最后,中国的生态治理仍然得依靠自然生态、尊重自然的修复能力、遵循自然的发展规则。“即使在英国、日本和美国最喧闹、污染最重、自然面目最少的地区,生命仍在周边蓬勃发展,等待时机重新占领失去的领地。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工业文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时性干忧因素。……有迹象表明工业文明是一个像盖亚一样的自我完善的实体,并且会注意到自身造成的影响并重新进行不断的修正。”因此,“回归自然”是可能的或者是应该尝试的,人类若能做到与自然和谐相处,未尝不能做到恢复自然、实现环境友好的社会。威廉·贝纳特(William Beinart)和彼得·科茨(Peter Costes)等人都表达了同样的思想:“对一代人来说,表土或者原始森林的损失是难以挽回的,但是,在经历了几百年的变迁之后,这些损失可能就远没有那么具有灾难性了,甚至从地质或气候的尺度来看已经微不足道了。所以我们在进行破坏的同时也在进行转型。改革的速率加快了,无法排除毁灭性的后果,但是树木在倒下的同时也会有新的长起,即便它们不能代替原有的。”若生态治理在全球范围内达成共识,在全球经济共生共荣的同时,实现生态的良性循环也是可能的。当然,全球生态治理要走向生态性,需要先发展起来的国家承担更多的责任,帮助后发展的国家,提供给它们更多的生态治理技术,这是符合全人类生态利益的。未来的中国,随着国家的强盛亦会承担更多的全球生态治理责任。中国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中国单边的生态治理行动,全球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