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洋,刘晓平
(1,2.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四川 广汉,618307)
诗与酒的议会:藏羌彝走廊《羌族妮莎诗经》审美制度透视
赵洋1,刘晓平2
(1,2.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四川 广汉,618307)
羌族万余句古歌诗《羌族妮莎诗经》的发现、收集、出版,是近百年发掘羌族文化工程的又一个里程碑。从艺术人类学的审美视角透视,妮莎演示了藏羌彝走廊中社会成员在共同饮酒的各类集社活动。以男女社会文化性别作为不同声部与歌唱的藩篱制,以领头人为主体发声和导引和声者是群起应和,贯穿酒的刺激与游戏玩笑的乡土风俗,实现了羌族社会在审美中的合群凝聚机制,彰显了把多声部应和作为游戏与笑玩的最高价值的推升,圆合了羌族独特的社会价值观与美学观。妮莎诗经带着一个古老民族的狩猎、耕织、风俗生活的高原泥土芳香,增厚与光辉了中华民族审美文化宝库。
藏羌彝;妮莎诗经;艺术人类学;审美文化
藏羌彝走廊中,羌族是一个小语种无文字少数民族,但是其多声部歌舞诗文化却特别浓烈,恒久以持。“羌族多声部从音乐声部角度,主要由二声部构成,……大幅度慢速颤音唱法,以古羌语北部羌语为载体语言。”①樊祖荫:《羌族多声部的民歌种类及其音乐特征分》,《中国音乐学》1992年第1期。作为多声部歌诗的《羌族妮莎诗经》,是新近问世羌藏彝走廊羌族口传古籍,是羌族审美文化的一座珍贵的宝库。
藏羌彝走廊中羌族多声部歌舞诗作为审美和艺术的融合体,其不仅仅是一种现代意义的观念形态的艺术分类,而且是其世俗生活中的习俗、信仰的凝聚。“审美人类学从宗教、仪式、人类与自然的角度,侧重分析人类文化的存在样态及其文化机制、制度、表述与功能。人类学角度,可以全面审视人类高级精神追求文化。”②赵曦:《审美人类学视野下藏羌彝走廊中羌族“白黑黄”仪式群的文化指向》《地方文化研究》2013年第4期。美国学者埃伦·迪萨纳亚克在《审美的人》的观念一书中指出,“随着人类的进化,我们比其他动物更少地依赖于本能反应,而是逐渐依赖于我们生长的文化环境,这个文化环境有语言,有习俗、信仰、传统的做事方式和对世界构成方式的解释”。③[美]埃伦·迪萨纳亚克《审美的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37-38页。本文即试图从审美文化视角对《羌族妮莎诗经》进行透视。
审美制度问题研究主要涉及如下两方面的内容:“其一,在研究理念上,始终强调一种语境性意识”审美和艺术的产生、演变,都有其特定的物质基础和文化语法。其二,探究审美和艺术的建构性因素,亦即其存在的多维空间及其相互编织的关系。”④向丽:《审美制度——论审美人类学研究的重要范畴》,《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羌族妮莎诗经》所记内容,真实地“存在于它自身与政治、经济、阶层体系、惯例、习俗、信仰以及价值取向等因素共同编织的繁复而精密的文化脉络之中,并始终参与到现实生活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之过程。”①向丽:《审美制度——论审美人类学研究的重要范畴》,《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多声部歌舞有着人类音乐活化石之名,现存妮莎多声部歌诗主要保存在青藏高原东麓岷江上游源头高原与陡峭的群山峡谷中。这里聚居着松潘、黑水、茂县北部以羌族北部方言为母语的民族。数千年处于封闭状态,保留了许多自身发展过程中不断积淀的珍贵文化。2015年5月出版的上万行《羌族妮莎诗经》,其原生态形态,真实地存在于羌族社会成员的各类文化空间与时间中,是羌族审美文化的一种典型的存在。
妮莎是羌语二声部歌唱的称谓,以数人或者数十人聚结一起,以二声部为基础进行对唱、合唱。最开始即唱“哈色娜,开篇要唱好妮莎,主唱客随定合好。哈色娜!妮莎好歌引起来。好歌妮莎合起来。”②毛明军主编:《羌族妮莎诗经》成都:四川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5月,第25页。在妮莎整个现场演绎中,我们看到有三个必不可少的社会与艺术的要素合为一制。
其一,以聚合吸酒唱歌为重要内容的社区社会成员结社形式。妮莎不是一般的歌舞或者歌诗,一般是多个社会成员在一起喝酒启唱,是分声部引领、应和的歌舞诗。喝酒这个极为普通的行为,在不同的文化系统中,有着独特的文化形态。汉族、或者西方文化中,喝酒一般是每个人举酒杯坐或者手举酒杯站立,而在传统的藏羌彝文化中,喝酒的人们则围着一个插着细竹竿酒坛——封装着青稞或者麦子酒的陶器坛子。所有喝酒者,必须用一支竹子或者羌区一种通通杆在陶罐吸酒。在这个文化格局中,提供酒的主家与应邀前来的客家构成了吸酒群体,其共同使用插在酒坛中的竹节吸吮水酒。这在实际上上演了一出典型的羌族社会仪式。谁提供酒坛?为何聚众吸酒?谁先、后吸?为何先、后吸?其秩序彰显了什么?根据田野调查,我们得知羌族社会是一个血缘与地缘关系交叉纽结的差序社会,血缘关系中有着三大序列:1.母舅,最权威,这是羌族党母族贵妇人的传统;2.石朵姆,即家门房族;3.谷妮子,即亲戚。此三大序列或者在一个村落,或者分布两三个村落,成为差序状态。③赵曦:《神圣与亲和——羌族释比文化调查》,北京:北京民族出版社,第27页。主家请酒,一般以一家门房族为核心,必须请母舅与亲戚序列。三个序列在一起,吸酒必须有德高望重之人开坛并且先吸,而且,一般为三个老人,或者母舅,家门房族尊者一组。然后,以此轮序。一旦开坛吸酒,所有参加者均须按照长先幼后、男先女后的秩序,轮流吸吮水酒。这个过程中,吸酒搭台,妮莎多声部歌舞诗正式登台亮相。即开始一组高声的领歌者起始,低三度起唱,在此过程中,妮莎成为主唱或者主角。因此,吸酒聚合社会成员集社形态是妮莎作为羌族审美文化制的重要一环。
其二,社会生活之共享与世俗之亲和成为羌族文化审美制的基础。数千年来,羌藏彝走廊生产与经济处在较低水平,因此,酒的消费是一种较为令人兴奋和刺激的生活享受。每年的艰苦生活,最大的愿望是能够秋收后有酒可以共同吮吸。在羌族文化中,酒成为最为重要的物质与精神的财富,也成为全民族人员的共同向往。因此,任何一个家庭都必须自己酿制青稞坛酒,任何一个家庭都必然与他者家庭——母舅、家门房族、亲戚朋友——成员共同吸饮青稞酒。而吸酒就必然群唱群舞,妮莎作为歌、舞、诗一体的文化活动诞生以来就一直以酒水滋灌其中。“民族、族群间非物质文化空间中的仪式歌舞、说唱,从人类美学的视角看,它们具有超越人、族群的现实物欲需求、现实认知功能的是一种超越个别族群、民族之上的人类普世的美的享有,因此美的非物质空间对于走廊的族群关系、空间认知、空间整合、容纳圆融、亲和,带来更加深刻而广阔的意义。”④赵洋:《守候与亲和——藏羌彝走廊文化生态美意蕴解读》,《地方文化研究》2013年第4期。妮莎就是众人聚居吸酒而以歌、舞、诗起势的一种文化形态,换句话说,多声部妮莎就是民众在一起吸酒议会,只是议会的的主题一是吸酒,二是多声交换彼此的知识、智慧与歌诗之技艺。是共享酒的物质之实与歌舞精神之欢。
在目前整理出版的妮莎诗经中,有六部属于酒的主题与题材。比如《青稞酒麯》《白酒父母》《夜宵说唱》《浓香的酒》等等,探讨酒的父母,分别又细化酒的种类,酒的具体制作,把酒坛拟人化、想象化。而且,在一首酒麯父母中,有“酒麯父亲生何处?麯父直哈草地里出生。麯母什么地方生?麯母包座地出生。如白面虎威有几头?如白脸虎威有九头。怎样可排为第一头?猛虎、猴子、马熊、黑熊、狐狸、猎狗、豹子、菜蔬。”①毛明军主编:《羌族妮莎诗经》,2015年,第41页。诗自,借酒麯父母探源唱说,探究一点点酒麯为什么会使得与青稞粮食作物酿造成为水酒。妮莎用自然宇宙中的凶猛灵异动物、植物来想象它们作了酒麯之母的构成,包括神话酒麯的性质构成,说万物中代表威猛的虎、代表精灵的猴的血成为其酒麯构成,故此,酒有着多种威力与精灵之力。
现场人群在依次顺序享有了这一美味水酒后,他们意念中都感觉内化有虎的威猛、猴的神灵。而身体因为酒的吸入而通体爽快,精神因为酒的冲击而愈加兴奋,于是神思飘逸,灵感天至,发平常难发之语,佐非常态的高调声部,由此,歌诗不受任何艺术或者概念束缚进行言语创造,由此使得参与的社会成员更加爽快、亲和。
其三,妮莎直白、明确地肯定与张扬集社汇聚的价值。妮莎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当面口头歌唱表述特征,其歌诗不仅仅具有诗歌语言的抒情、象征、曲折性。一部分还有着强烈的主题性、说理性与昭告性,这一部分往往直截了当昭告当下唱说什么主题,明白无误的宣告肯定什么、赞赏什么、反对什么。这使得妮莎成为羌族社会精神文化中其主流价值的重要教化载体,直白明确肯定与张扬集社汇聚的价值,促成妮莎成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指导的审美文化制意义,由此增厚着妮莎作为羌族传统社会主要文化制的强大的生命力。
比如其中的《日子话语》:“弟弟唱:唱说日子话语吧。妹妹唱:弟弟之后妹跟来。弟弟唱:日子不好何时好?妹妹唱:日子不好日子好。弟弟唱:星晚不好何时好?妹妹唱:星晚不好星夜好了。弟弟唱:一百五十天何时好?妹妹唱:一百五十天今天好。弟弟唱:一百五十夜何夜好?妹妹唱:一百五十夜今夜好。”“妹妹唱:人类无病无灾想做啥?弟弟唱:人类无病无灾想唱歌。妹妹唱:畜没病灾想做啥?弟弟唱:畜没病灾想娱乐。”②毛明军主编:《羌族妮莎诗经》,2015年,第185页。所有聚集,一群兄弟,一群姊妹,都要大规模地兴唱这样的“今年今日今夜日子歌,”其反复渲染,就是把社区成员聚会凝聚。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把成员间的歌舞游戏看成村落社区最快乐的大事,日子、空间都因此变得最美好。
妮莎是一种社会成员聚会与群体成员间集体歌、舞、诗表演的艺术,其虽然以“集社吸酒议会”的形态表述,但是妮莎终究是歌舞诗,不是开会的发言,而是群起多声的混声部,或者多管风琴式、多管羌笛共鸣的仪式。作为一种特殊的多声部歌舞诗审美艺术,我们应当采用其文化人类学所秉持的深描方法,即“从细小但编织得非常缜密的事实中推出大结论;通过把那些概括文化对于建构集体生活的作用的泛论贯彻到与复杂的细节相结合中,来支持这些立论广泛的观点”这种深描的方法。③[美]克利福德·格尔兹:《文化的解释》,纳日碧力戈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1、34页。妮莎作为多声部歌诗,其发生、生存的最基本细小而编制得非常缜密的社会文化事相的第一组“编制”,是唱和者男女二分而唱合的基本序列。歌唱者以男、女分立、编组,彼此不混杂,这是一个简单而却坚定的分列组合,一个约定俗成的基本藩篱。这是妮莎组合成为二声部或者多声部艺术存在的审美制基本藩篱。
男女二分是藏羌彝走廊中的许多民族的歌舞形态,其以男女二分为基本的两组,或者男女前导,或者女男跟进。从性别社会学的原理看,男女二分根本上是基于两点:其一,基于人类自然性别的男性、女性,这是一切社会的最初社会建制与依托。其二,由初民社会中女性为基点的所形成的母系、母族及母党;以男性为基点的所形成父系、父族、父党,由此形成人类社会文化发展的最基本文明图景,文明藩篱。其内核是社会构成的基本构架,基本调控,基本组织,显示其不同的社会权益与社会平衡,使得初民社会、民族社会有序、协调发展。以男女二分组合,参与妮莎,表明妮莎歌舞诗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活动,而是一个普泛化、全社会共有的社会活动。整个社会成员,只要你是男(或者女),则你分属于男(女)一边,就直接领到进入妮莎歌舞诗的大型仪式、社会活动。社会成员的二分,在羌族社会审美艺术制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文化空间中有着广泛的影响与深刻的印记。在今天羌族社会中,男女性别二分的印记,也体现在包括祭祀仪式、神山崇拜的文化空间中。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瓦尔俄足”,即是妇女节或者迎接歌舞女神节,①赵曦:《神圣与亲和——中国羌族释比文化调查与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年,第49、130、147页。其基本内容即本寨落女性在五月初五集体到女神梁子接领歌舞女神传递下来的歌舞,而男性在家中做饭等候女性返回;男性也有“比格扎”仪式,即男性到男神梁子接领男天神传递下的释比(男性巫师祭师歌舞之师)歌舞诗经。女性在家中做饭等候。由此,在一个既定的,程式化的牵手环圆舞蹈线路图谱中,生成新的舞蹈语汇语言,灌注新的活力。
以男女性别二分的二元建构,为永恒的基本藩篱。进入的必要基本规矩、制度,就是不要男性随意站到女性方队,反之,女性亦然。但是,真实的男女二元序列中,个体的男、女分别有着不同长幼年龄,有着不同的亲属身份,故此,在男队或者女队中,个体又分属不同的角色。在羌族社会中,男女成员身份包括母舅、家门、房族、亲戚、朋友、姊妹、兄弟的内亲、外亲、老幼、长序等,其中,以男女序列中老者、尊者,能者、主家、客家,形成为引领头人,其余皆为跟进、依随、合应者。“全寨落社会成员、社区成员间的共同吃、喝、游戏、交往、牵手园舞歌庄,非物质文化空间的文化活动,直接以美的情感、快乐粘合、亲和社会区社成员的感情,亲和社会。”②赵洋:《守候与亲和——藏羌彝走廊文化生态美意蕴解读》,《地方文化研究》2013第4期。
头人引合制即指一个人作为头人起先引领歌、舞,其余民众跟进应和,羌语称此为“美芭惹首席权利制”。美芭惹,羌语是大人、领头人的意思。男性领头人(或者女性领头人)可以决定的关于舞蹈的艺术形式元素达十余项之多。③赵曦:《神圣与秩序——羌族艺术文化通论》,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32页。羌族社会领头人、首事,或者会首制具有周期性的轮换特点。我们在南部羌语区调查得知,南部羌语称领头人为“巴掴”。“所有民众以巴掴的形式参与了本寨落的重大议事活动。巴掴是每个家庭轮流担任刮巴尔的首事、责任、经办人制度。”④赵曦:《灾难人类学视野下常态文化的断裂与非常态再建应用取向——以羌族非物质释比文化灾后重建为案例》,《地方文化研究》2013第4期。这是一种自由的轮换、竞争、共推原则。这种制度,有三个意义:其一,保证了群体歌舞中的首席制是必要和确定的。因此,只有当了首席,才能在群体中突出而具有一定的权威性。首席的人选是母舅。在羌族社会的任何一个男性,只要他有姐妹,他就必然是舅舅;如果他没姐妹,那么他必然有他的父母亲,他的父母亲有母舅,因此,父母的母舅就是他的老母舅,因此也要被认作母舅,由此他也可以成为子辈老母舅,所以在逻辑上任何一个男性都可能会具有舅舅身份而能够当首席巴掴。如果没有母舅的角色、身份,那么在舞蹈群中,以年岁大认作为领头人;如果一个舞蹈群没有年老者,就有这个群中有威信的人出来领舞。其二,领头人制具有一定的民主性。由于人人都有权当领舞者,决定了领头人具有全民轮换性,带有朴素的民主性。其三,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轮流当领头人、领舞者,他们千差万别的生活经历,对于歌舞的艺术感觉、禀赋、理解、投入、体态语言,对歌曲的揣度与发挥不同,给固有的传统的歌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新的活力与舞蹈语言。
在任何歌舞活动中,每一曲舞蹈,唱跳什么歌曲,什么节奏,什么动作,如何在队列中变化,舞蹈队列的方向变化,舞蹈队列的造型变化,脚步加重或者减轻,加速或者放缓,沿逆时针或者改变方向走顺时针,或者转花,均由首席领头人在舞蹈进行中决定,而且以直接的舞步动律来演示,所跟随的男队成员、女队成员,要立即跟随改变。由于每一曲歌是在一个单元内就已确定,所以要跳完一曲舞才可以换替。但是,舞步可以随时在跳动中改变,其改变的有:脚步的方向,向外、向内、向上、向下;脚步可以双脚同时一起落地,一起起踏,一只脚向外踢出,而另一只脚原地登步,由此造成横向的叠步横移或叠步移动;腿部的回退、闪身、内弯腰,这些都由领头决定。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说,领头人是现场的编导、执导、主演,起引导舞蹈演员等角色作用。①赵曦:《神圣与秩序——羌族艺术文化通论》,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34页。
领头人既可以是女性,也可以是男性。但是,他们必须是一个能手,才可能引领全体民众,把握、掌控全体,将一个一个的歌舞曲调升华、演绎,并使之达到一种群体认可的境界,从而稳定其主导地位,以便在下一次吸酒结社活动中,再次承担头人。
领头人制建立在男女二分基础上,妮莎多声部所建构社会文化审美制度,是男女二分制。根据我们的现场调查,藏羌彝文化走廊中,基本上所有的歌舞均为集体形态,单个的个人舞蹈极为少见。妮莎作为藏羌彝走廊中多声部歌舞诗,基本形态也是集体形态。这既是一种多声部歌舞诗的艺术组织制度,也是一种社会秩序组织、控制结构,也是藏羌彝社会的一种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的观念表述。
领头人制具有社会权威性,这种头人制的习俗、制度,是羌族歌舞生态发展的重要机制。只要母舅制和老人社会还存在,这些传承了数千年的有效彰显母舅、老人权威的歌舞就会世世代代传承、演绎。领头人首先由母舅担任,由其领歌、领舞,这就从传统社会的权威层面将亲情推升,肯定、维护了歌舞在羌族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歌舞在羌族社会不仅仅是一种民众自娱自乐游戏活动,而且是体现传统社会中权威在场的仪式。这是一种生活秩序活性态的彰显,是维护社会礼仪的活动。从另一个角度讲,正是有社会的核心权威,亲属、亲情的关系维持、护航,羌族的歌舞才具有全民性,才能与社会结构、血缘关系的维护相为表里、互相支撑而不断演绎、发展。
羌族历史上受制于艰难的自然环境,经历了迁徙、征战、狩猎等等苦难的历史。在高远的高山陡峡间,羌族人居非常零散,自然寨落小而散,一般为二三十户为一个寨落。人们面临巨大的高山、野外的压力,也面临他者入侵的巨大压力。以此,群的向心与凝聚成为族群的最大心结与历史文化心性。这也是妮莎多声部必然产生的历史、逻辑的双重机制。在此基础上,羌族崇尚群体的和合与心灵的凝聚,并且为族群、村落人们的凝聚塑造一种高尚的价值与美德,而在妮莎中用力上抛、齐声歌唱。(妮莎每一部唱完,均要复唱这一首:XXXX曲子,用力向上抛起唱。用力唱时未尽兴,欢天喜地加力唱。)
首先,妮莎明确宣示群体的一起的歌舞诗多声和合和韵美是一种最高价值的事情。羌族村寨的社会成员非常乐见寻找一切机会彼此见面。彼此见面就要吸酒,吸酒就要对唱共舞。这些歌唱舞蹈,都不是独自个体的,而是如像所有的酒都在一个酒坛内,都必须围绕与加入群体才能吸酒一样,每个人的歌舞诗,都是要加入到他人的歌舞诗中。由此,妮莎最重要的歌舞诗议题,就是多声部圆环,多声部推升,确定强调群体的歌舞诗多声和合和韵美是一种最高价值的事情。
多声部妮莎中的主客、兄妹、姐弟、兄弟、姐妹都是群体组成部分,其合作完成群体多声部唱诵。妮莎以诗言志,直述心意,明确宣称人类生活最好的、最高的、最美的时间、空间与活动,就是人们相聚、欢笑、歌唱的日子与游戏。妮莎《日子话语》:“一月三十日中何夜时好?姐弟中间玩什么?又玩玩耍又玩笑。我俩怎玩怎么笑?手舞足蹈开怀笑。姐妹之间耍什么?姐妹之间玩耍又玩笑吧。”①赵曦:《神圣与秩序——羌族艺术文化通论》,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34页。从时间上说,最好的年头是什么,是我们相遇一起的日子。时间,在妮莎中反反复复渲染,最好的月头,最好的日子,最好的夜晚,最好的星夜等等,都是由于我们相遇。相聚、相聚、亲和,是妮莎最主要的主题与歌唱的最重要价值取向。
其次,妮莎明确宣示人的自由自觉的歌舞唱是最好的游戏。相聚是最重要的活动享受,物质方面是酒,比酒更重要的是唱妮莎。妮莎是什么呢?本质就人类的自由自觉的歌唱、舞蹈、述说、游戏、玩耍。妮莎中有许多部歌曲,一般说,在现实的场面都首先唱《日子话语》,即先唱今天是个什么样的好日子,接着唱说:见面相遇做什么,就是嬉笑玩耍做妮莎。羌族认为开口说话语是正常的事,把话语用唱来表达就是耍话语、游戏话语,就是喜笑话语,这是最好、最快乐的人类之事,也是兄妹、母舅、家门房族、亲朋好友见面最应当做的快乐之事。
妮莎把人类最重要的劳作也都游戏化,强调其中人的自由自觉的特性与感性冲动。妮莎诗经中的《玩耍欢乐》唱说游戏、玩耍的根、起头、笑的根,起头是“玩耍起头者是谁?泥去羊毛油污起。”“笑的技艺教者谁?教笑技艺是斧头。翻飞木屑教游戏。玩开合的技艺谁教?伞教开合游戏技?于嚯于主教者谁?教聚会者是汉人。教草坡喝酒坐玩谁?教草坡喝酒玩是藏人。教组成罗达游戏者谁?教罗达游戏组织者是羌人。”①毛明军主编:《羌族妮莎诗经》,第50页。羌族人织羊毛毡,首先剪、理、撕松羊毛,用黄泥土裹揉羊毛,再用木棍拍打,使黄泥土带走羊毛油污,然后用手撕松羊毛,再捻成线。这本身是纺织工序的起始环节,这样一个工序,妮莎中认为这是一种玩耍、游戏羊毛,故归之玩耍起头。从人类的撵羊毛线,到村落中人们间劳动相帮、唱妮莎、织布等,也被当成一种游戏,乐趣;人类用斧头砍大树建房,砍树也被认为是游戏、好玩,斧砍树口,被认为这是笑口,指人类笑口张开技艺是斧头砍树技艺所教;又认为砍树时,树木屑在空中翻飞,是木屑自由自在地空中游戏、飞着翻滚,木屑好玩,也会玩。人砍树劳作,被当做游戏树木,游戏斧头,是人类自由自在的好玩。妮莎诗经中,汉人开会,藏人坐草坡聚会,羌族家庭间相帮劳动的帮工组织,羌语称之为“罗达”。罗达,羌语指由成年男人组成的劳动力联合体,大家凑份子来轮流帮助出份子的每一个人,轮完一圈又开始新一轮凑份子的民间松散组织,被认为是各种把人集合而玩的游戏。上句意思为,汉人教“开会产生首脑”的游戏,藏人教“集体坐草坡聚会”游戏;羌人教各个家庭播种、收割、建房帮工组织的游戏。
唱诗讨论这些怎样发生,谁来教会,是朴素的羌族特色的事物发生学的思辨,也是羌族美学(游戏)观表述。从更深一步看,羌族妮莎本意就是明确人类生活最好的、最高的、最美的时间、空间与活动,就是相聚、欢笑、歌唱的日子与游戏。妮莎《日子话语》:“姐弟中间玩什么?又玩玩耍又玩笑。我俩怎玩怎么笑?手舞足蹈开怀笑。姐妹之间耍什么?姐妹之间玩耍又玩笑吧。”“我俩兄弟相遇想怎样?我俩弟兄相遇想唱。我俩弟兄相遇想耍了。我俩姐妹相遇想怎样了?我俩姐妹相遇想笑了。弟兄唱一天值了啥了?弟兄唱一天值了牛。姐妹唱一夜值了啥?姐妹唱一夜值了马。弟兄一唱有几世?弟兄一唱有一世。”“人类无病无灾想做啥?人类无病无灾想唱歌。畜没病灾想做啥?畜没病灾想娱乐。”。②毛明军主编:《羌族妮莎诗经》,第54页。多声部妮莎中主客、兄妹、姐弟、兄弟,姐妹都是群体担任,群体多声部唱诵。世世代代的群体大唱的妮莎中,人类的游戏、笑乐之声蔓延牲畜、自然,引申至万物都想游戏、娱乐意韵,这给予游戏娱乐以极高的地位。
羌族妮莎是属于古羌语语言为载体的多声部歌诗,它也是人类珍贵的文化遗产。由此,羌族社会与民众都十分珍惜妮莎,形成围绕妮莎的多种审美文化制度、文化机制。今天,这些文化机制、社会机制还发生着重要作用。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多媒体的广泛普及,强势文化的主导,羌语消失的速度与日俱增。因此,抢救、保护、发展妮莎这一不可能再次起源的审美文化遗产,就不仅仅是羌族审美文化制的单独机制,应当在更加宽泛的范围加以重视与行动。
(责任编辑:吴启琳)
The Meeting of the Poets and the Wine:A Fluoroscopy of the Aesthetic Culture of the Qiang Nisha Shijing in the Zang Qiang Yi Corridor
Zhao Yang1,Liu Xiaoping2
(1,2.Civil Aviation Flight University of China,Guanghan Sichuan,618307)
The discovery,collec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 Qiang Nisha Shijing contained more than ten thousand ancient Qiang poetry sentences is another milestone of the Qiang culture in the past centur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thropology of art,Nisha demonstrates all types of wine collection association activities of the community members in the Zang Qiang Yi Corridor.Taking socio-cultural gender as male and female voices and singing different barriers,leader as the body sound and harmony guider and the local custom through wine stimulation and fun games achieve the gregarious cohesion mechanisms of the Qiang in aesthetic,which highlight the highest value to push up the multi-voice reactuin as game and laughter,and merge the unique social values and aesthetics of the Qiang.Nisha Shijing along with the fragrancy of plateau soil from the hunting,farming organizations,customs and life of an ancient ethnic,thicken and flourish the Chinese aesthetic culture treasury.This is the first in academia to fluoroscopy the aesthetic culture of the"Qiang Nisha Shijing".
The Zang Qiang Yi;Nisha Shijing;Anthropology of art;Aesthetic culture
G122
A
1008-7354(2016)02-0028-06
1.赵洋(1983-),男,羌族,中国民航飞行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民族审美文化;2.刘晓平,中国民航飞行学院教师。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羌族审美文化研究”(项目批准编号:14BZX105)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