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柞蚕书的刊行、传播及影响

2016-10-13 09:40武强
地方文化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柞蚕

武强

(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中国 开封,475001)

明清时期柞蚕书的刊行、传播及影响

武强

(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中国 开封,475001)

与桑蚕业的繁盛相对应,明清时期中国的柞蚕业也得到了明显的发展,并逐渐由以山东为中心的区域,原籍山东的各级地方行政官员,利用对柞蚕产业的熟悉,以积极主动的态度,将这一技术传播到河南、辽宁、陕西、贵州、安徽等其他内地省份。柞蚕养殖技术的传播反映于柞蚕书的不断刊行,早在明末清初,已出现比较系统的柞蚕养殖技术的记载;自清中期开始,因中央朝廷的提倡,地方官府逐步重视并关注这一产业,柞蚕业被视为改善民生的重要工具,进而催生了这一时期大量柞蚕书的刊行。柞蚕书刊行的时间、空间分布序列,不仅仅反映了柞蚕放养技术从山东向全国的传播,也承载了各种传统与新兴技术的应用,对其进行系统的研究,在促进当代柞蚕产业的发展方面意义重大。

明清时期;柞蚕书;刊行

秦汉以来,“丝绸之路”联结了中国与西方文明,这条文明交往的大路以丝绸而得名,可见蚕桑业在中国史上的地位。在中国蚕业史上,除了桑蚕之外,还必须提到以柞蚕为代表的野蚕业及相关的茧绸生产及贸易。从明代以前的零星记载,发展到清初成为一项重要的农村产业,清末以后在中国出口商品体系中有很大的比例,在近代经济史上也有其举足轻重的地位。柞蚕只是野蚕的一种,橡、椿等树种同样可以饲养野蚕,但由于习惯使然,一般均以柞蚕代指野蚕,二名基本可以通用,本文也如此处理。关于柞蚕古籍方面的整理,现已有的成果中,直接相关的有不少,包括郑辟疆校勘的《野蚕录》,①(清)王元綎辑,郑辟疆校:《野蚕录》,北京:农业出版社,1962年。杨洪江、华德公校注:《柞蚕三书》②杨洪江、华德公校注:《柞蚕三书》,北京:农业出版社,1983年。等。此外还有大量已经被整理出来的,关于柞蚕古籍的书目,如华德公编著的《中国蚕桑书录》,③华德公:《中国蚕桑书录》,北京:农业出版社,1990年。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中国农业古籍目录》;④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中国农业古籍目录》,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王毓瑚编《中国农学书录》⑤王毓瑚编:《中国农学书录》,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等,对与柞蚕养殖等相关的古籍均有介绍。本文以野蚕的饲养为中心,考察这一技术在明清以来的流传,尤其在图书出版事业方面的反映,为深入分析清末之后柞蚕产业链的演变提供参考。

一、明代至清代中期柞蚕饲养技术的传播及柞蚕书的出版

观察到野蚕的吐丝结茧,并加以利用,从汉代已经开始。据晋代崔豹著《古今注》记载,汉元帝永光四年(前40),“东莱郡东牟山,有野蚕为茧,茧生蛾,蛾生卵,卵著石,收得万余石,民以为蚕絮。”⑥(清)王元綎辑,郑辟疆校:《野蚕录》,北京:农业出版社,1962年,第2页。此后,关于野蚕做茧成丝的记载不绝于书,大部分都将其视为祥瑞,或以为灾异,并未意识到这一现象的社会经济意义,因此野蚕真正走进一般民众的生活,转变为补助日常生活经济开支的副业,则已经晚至明代。

清代初年,随着国家的稳定、人口的增多,如何获取更多的生活资料成为一个重要问题,野蚕走向人工饲养的趋势日益明显。文献中关于“土人”、“野人”等民众饲养野蚕技术的记载日益浮现,柞蚕丝织品也开始成为国内、国际贸易中地位日益显著的商品。

(1)清中期之前柞蚕放养技术的片断记载

柞蚕经济价值的发现,多反映于柞蚕书的出版和刊行。最早编辑的柞蚕书是《山蚕说》,作者孙廷铨(1613-1674),山东省青州府益都县颜神大街(今淄博市博山大街)人。青州府位于胶东半岛中部,境内诸城等县盛产山蚕,邻近的莱州府(以昌邑县为代表)、登州府(以宁海州为代表)均是山蚕、茧绸生产的重要地区。同为山东人的王士正(禛),曾做《山蚕词》四首,详细描述柞蚕放养以至缫丝的流程:

清溪柳叶始蒙蒙,树底春蚕叶叶通。曾说蚕丛蜀道险,谁知齐道亦蚕丛。

那问蚕奁更火箱,春山到处是蚕房。槲林正绿椒园碧,闲却猗猗陌上桑。

春茧秋丝各自谙,一年三熟胜江南。柘蚕成后寒蚕续,不道吴王八茧蚕。

尺五竿头络色丝,龙梭玉镊动妍姿。红闺小女生来惯,中妇流黄定未知。①乾隆《沂州府志》卷35《艺文·近体诗、赋》。

生于斯长于斯的孙廷铨对山蚕的养殖等技术耳濡目染,并写出相应的著作;再加上他在明末清初显赫的身份(明崇祯十三年进士,清代升至太子太保,官至“帝师”,人称“孙国老”),他的晚年著述展现了对底层民众以及许多手工业生产技术的关注,《山蚕说》载于作者的《南征纪略》(顺治八年六月初四日),虽然仅仅是一篇日记,但也赖其记载而成为流传至今最早关于柞蚕人工养殖的记载,此外作者还有《山东茧志》,与《山蚕说》相同,据华德公考证,“实为一书两名”,②华德公:《中国蚕桑书录》,第32页。因其长度才六百余字,还不能称作著作。

此外较早的柞蚕专著,有张崧的《山蚕谱》一书,约成书于雍正年间(1720年代前后)。张崧(1697-1758),字洛赤,号钟峰,午极镇泽上村人(原属宁海州,今划归乳山市),是山东本土出身的学者,雍正四年(1726)中举,翌年明通榜,后屡试不第,遂肆力于学。雍正十一年(1733),宁海知州张玠仰其才,聘其为瀛洲书院山长,所授弟子,多为名士。宁海州即今日烟台市牟平区,正是柞蚕养殖的最重要区域,这也是其著有《山蚕谱》(二卷)的历史地理背景,此书未知何处有藏,可能已经佚失。此外,还有陕西三原县人刘九畹的《九畹故山蚕记》,据《陕西图书馆馆藏中国古农书目录》一书称,该柞蚕书刊行于乾隆八年(1743),但似乎并未单行,现尚未知藏于何处。

总的来看,除上述两部著述,清中叶之前关于柞蚕的记载,多以异闻、祥瑞,或是悯农的目的而保存下来;作为一种与家蚕类似但又颇为不同的副业,附带被载入许多笔记、文集中,连孙廷铨即已如此,更无论其他人了。直到道光二十五年(1845)的《西吴蚕略》,作者程岱葊似乎仍未认同柞蚕的价值,仅在附录中引用《山东茧志》,认为“蚕食不必定用桑。”因此,直到清末光绪年间,许多流传下来的所谓“著作”其实只是一篇文章:如孙廷铨:《山蚕说》(即《山东茧志》),顺治八年(1651)著,载于《南征纪略》(程岱葊《西吴蚕略》等亦载)中;王沛恂:《纪山蚕》康熙中(1662-1722)著,载于魏源《皇清经世文编》、王元綎《野蚕录》等著作中;宋如林:《通饬黔省种橡育蚕檄》、《劝种橡蚕示》,道光五年(1821)著,载于魏源《皇清经世文编》等著作中;徐矩易:《山蚕演说》,光绪三十四年(1908)著,四川《叙永县志》著录,内容为贵州柞蚕放养技术等。

(2)乾隆以后柞蚕书的系统出版

清代中期后,山东籍(尤其鲁东山区)官员对柞蚕技术的记载和传播,已经在国内引起广泛关注,孙廷铨、张崧之外,王沛恂(青州府诸城县人)、韩梦周(潍县人)均为山东人。不过,柞蚕业真正被关注,并形成具有指导意义的柞蚕书,是在朝廷加以关注之后才得以实现的,最明显的是乾隆八年推行柞蚕养殖的圣谕。这一事件起因为四川按察使姜顺龙,因山东胶州人、大邑知县王寯试养柞蚕,颇有成效,遂向乾隆皇帝递呈奏折,称“东省有蚕二种,食椿叶者名椿蚕,食柞叶者为山蚕,此蚕不须食桑叶,兼可散置树枝,自然成茧。臣在蜀见有青杠树一种,其叶类柞,堪以喂养山蚕。大邑县知县王雋曾取东省茧数万,①按此处引文中的“大邑知县王雋”,同治《大邑县志》卷13《职官表》作“王寯”,乾隆六年至十年任大邑知县。王寯,山东胶州人,据民国《增修胶志》卷41《人物志》载,“乾隆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散馆外除四川大足县知县。邑多柞树,而不知可为茧,寯教以饲蚕,织作以兴。”是原文中应以“王寯”为是。散给民间,教以喂养,两年以来,已有成效。仰请饬下东省抚臣,将前项椿蚕、山蚕二种作何喂养之法,详细移咨各省,如各省见有椿树、青杠树,即可如法喂养,以收蚕利”,乾隆遂谕令:“可寄信喀尔吉善,令其酌量素产椿青等树省分,将喂养椿蚕、山蚕之法,移咨该省督抚,听其依法喂养,以收蚕利。”②《清高宗实录》卷200,乾隆八年十一月八日。

据章楷等人的研究,流传至今最早的柞蚕专书是《养山蚕成法》,③章楷:《最早的柞蚕专书是〈养山蚕成法〉》,《蚕业科学》1983年第3期,第187-188页。其来由即是乾隆皇帝的上述谕令,原本传抄各省,但之后几乎佚失,在乾隆《廉州府志》中幸而保存下来(章楷称其保留于道光《廉州府志》,但据笔者考证,应当是乾隆《廉州府志》卷九《农桑》),由此也可见其在柞蚕书体系中的重要地位。清中期后流传极广的《养蚕成法》,即是以此为蓝本。《养蚕成法》的作者韩梦周(1729-1798,字公复,号理堂,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潍县人),以一名儒家官僚的自觉而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表明对柞蚕业的支持,在担任安徽省来安县知县时,为改善民众生活,曾作《劝谕养蚕文》鼓励柞蚕养殖:

来邑多山,山中多簸箩树,可以养蚕。此蚕所织之绸,名为山绸。每蚕一亩,可以得五六十斤、七八十斤不等。山东省处处养蚕,俗语:“一亩蚕,十亩田”,可知实是大利。尔等百姓不知将簸箩树养蚕,都斫伐来做柴薪,甚属可惜。前已示谕尔等,不要斫伐。今本县又作得《养蚕成法》一本,散给尔等学习。其中养蚕织绸栽树之法,无一不备。尔等有簸箩树、椿树的,便学养蚕;无树的,先学种树。本县一面差人往山东去请蚕师来教你们。期之五六年后,遍山皆树、满树皆蚕。昔为荒废无用之地,今日都成产金之场,岂不是地方上第一件好事?④韩梦周:《劝谕养蚕文》,杨洪江、华德公校注:《柞蚕三书》,北京:农业出版社,1983年,第3页。韩梦周的这项惠民计划,不仅使来安等区域的经济实力有所提升,也带动了清末安徽柞蚕业的兴盛,更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清末新政时期安徽省地方政府对柞蚕业的重视,并使得光绪三十四年(1908)“安徽柞蚕传习所”的设立成为可能。

与柞蚕业规模化演变的历史脉络相一致,柞蚕书的刊行也明显表现出了自己的特点:从山东向外的传播,这与清中期后官府的大力提倡直接相关,更是山东籍的精英知识分子在外地出仕的施政方针中,一种自觉的行政举措。与韩梦周同科(乾隆二十二年)高中进士的山东诸城人王萦绪,被授酆都知县,到任后发现该县“自明季乱后,故家寥寥,罔知礼义,萦绪采古礼可行者,作《治酆礼略》,率士子肄习,俾各教于其乡”,同时更注重经济开发,“山多槲,教之饲蚕,著《蚕说》。”⑤咸丰《青州府志》卷49《人物传十二》。但非常可惜的是,这部柞蚕书并未流传下来。在这些士子向外传播柞蚕放养技术的同时,王士禛(1634—1711,桓台人)等亦在其笔记中,亦念念不忘家乡的柞蚕养殖:“吾乡山蚕食椒、椿、槲、柘诸木叶而成茧,各以其名。”⑥王士禛:《池北偶谈》·《谈异五·水蚕》。

因此,积极入世的山东籍官员,将柞蚕养殖技术以改善民生的理由引入内地各个省份,也深刻影响到了致力于改善民生的非山东籍官员,如陕西籍的杨屾,即在其所著关于陕西蚕桑业的《豳风广义》一书中,专门在卷一附有《种柘法》一节,卷三附《养槲蚕(柞蚕)法》、《纺槲茧法》两节,根据自己于雍正乙巳年(1725)买山东沂水茧种放养、纺丝的方法和心得体会,探讨了在陕西省引入柞蚕的可行性与具体方法。有志于“救世”的勤政官员如陈宏谋等,也根据施政区域的情况,主动传播柞蚕养殖技术,在任陕西巡抚时,陈宏谋于渭水高地、陕南丘陵一带,主动引进柞蚕种植,①[美]罗威廉著,陈乃宣等译:《救世——陈宏谋与十八世纪中国的精英意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47-348页。并将《养山蚕成法》等文献翻刻至各县,客观上极大促进了柞蚕养殖技术的传播。②陈宏谋:《广行山蚕檄》,《皇朝经世文编》卷37。柞蚕养殖更远者,则传播到了西南山区的贵州一带。程恩泽于道光四年(1824)编撰的《贵州橡茧诗》,时任贵州安平县令的刘祖宪亦在道光七年(1827)撰《橡茧图说》二卷,说明柞蚕业作为一种有利于改善山区生活的产业,已经得到了全国范围的认可。

总的来看,此一时期柞蚕书尚处于翻印、改编的阶段,在内容上尚无技术上的大幅度进步的体现,柞蚕业也仅重点在山东省推广养殖技术而已,与近代情况有所区别。但正是这些山东籍的官员、名人、雅士,通过或自觉、或偶然的记载,我们可以大致理出明代至清初的柞蚕发展轨迹,也能够从侧面反映出柞蚕业的兴盛,以及各阶层对柞蚕养殖的关注。因此,柞蚕书的出版,不仅仅为后人提供了这一技术在地理空间上的传播情况,也保留了传统技术的演变状况。

二、清末柞蚕书的刊行序列

近代之后,沿海、沿边各通商口岸陆续开放,以恰克图为中心的中俄边贸逐渐衰落,③石涛、程鹏、李军:《盛极而衰:清代中俄恰克图边贸新探》,《中国经济史研究》2012年第4期,第14-22页。柞蚕业上、下游产业链商品逐渐由对俄出口演变为对欧美国家出口。近代中国在英美等西方国家主导下,建立了比较现代化的海关体系,保存了一系列较完整的柞蚕业贸易数据,虽然中俄边境口岸不在这一海关体系之内,我们仍然可以通过数据更直观地观察到柞蚕业贸易方向转移的历史趋势,以柞蚕业最重要的终端产品茧绸为例:1905-1937年,每年通过海关体系出口至俄国的部分,平均所占比例仅为5%上下。④海关总署办公厅、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旧海关史料》,北京:京华出版社,2001年,1905-1937各年贸易册。

有鉴于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清政府在1860年代后进行了洋务运动,引入不少西方近代技术,但未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强;《辛丑条约》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制度改革,即1901-1911年十年间的“清末新政”。在新政的一系列措施中,劝农保商是非常核心的政策,柞蚕业正是被大力提倡的产业之一。⑤苑朋欣:《清末新政时期柞蚕业的发展及其原因》,《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1年第1期。柞蚕书的刊行也由于朝廷的主动提倡,地方官府的积极引进,以及各阶层精英分子的改革之心,获得了空前的进展。通过华德公、王毓瑚等学者的相关统计,可以非常明白地看到这一变化:1840年前的数百年时间内,能够真正关注柞蚕业的著作非常之少,只有9部;自1840年至1900年间的半个世纪,柞蚕书的刊行也只有6部;但是在1900年至1911年十年间,柞蚕书的出版数量即达到28部。

当然,这些统计仅仅针对的是被记载下来的柞蚕书,并非每本书都能流传至今,因此,相关书籍只占所有柞蚕著作的一部分。由于柞蚕业主要分布于相对贫困的丘陵山区,柞蚕书的刊行也并不为大多数人所关注,因此不仅近代之前的柞蚕书流传下来的极少,即使是在1840年之后刊行的柞蚕书,能够保存至今的也实属幸运。比较典型的例子,如光绪九年(1883)前后,陕西省留坝厅同知陈文黻为因地制宜,推广柞蚕:“厅境山多于田,无物产以资生,乃周历山谷,辨其土宜,作《种橡说》及《山蚕四要》,遍谕乡民,颁给树秧蚕种,募工导之。丝成,制机教织,设局收买,重其值以招之”,⑥《清史稿》卷479《陈文黻传》。又据民国《续修陕西通志稿》卷18《职官九》,留坝厅同知“陈文黻,湖南长沙县人,附监生,光绪七年八月补任”,直到下一任同知文麟于光绪十九年六月到任,陈任留坝厅同知近十二年。此处所列之《种橡说》及《山蚕四要》,现亦仅见书名,未见本书;另如方大湜《蚕桑提要》载《养山蚕事宜》(秦枬撰,1880年前)、云南省图书馆书目载《樗蚕新法》等书,亦仅存书目而已。

《中国蚕桑综录》中,还列举了《欂椤茧》一书,称“河北《承德府志》提及此书。不知作者和成书时间,也没有见到此书。”因此,“估计是清代末年为在承德一带推广柞蚕而写的技术读物。”①华德公:《中国蚕桑书录》,第121页。据考,清末的《承德府志》,仅有道光年间修过一次,光绪十三年又进行了重订。该府志中,并未见何处曾提及《欂椤茧》一书,惟在卷二十九《物产》中,对“欂椤茧”这种物产做了描述,较为详细地说明了从“收种”到“抽茧”的技术流程,但这种记载,远不能称之为著作。

近代不少的农学综合著作或丛书中,也会收录和提及一些比较著名的柞蚕专著。如杨巩《中外农学合编》一书,在卷九《林类树桑》、卷十一《蚕类饲育》中,对柞蚕、山蚕等放养方法,基本上都出自曾提及的《山蚕撮要》、《山蚕简编》等书,甚至连编撰者及成书年代也难以知晓。王戴中编《问政农桑发端合刻》(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编刊)中,曾提及了宁波人洪某撰《山蚕谱》、山东利津人方某撰《种椿养蚕各法》,以及借鉴这两书并由济宁人潘某撰《椿蚕浅说》、《椿蚕法程》,王戴中根据这些柞蚕书,自己又撰写了《椿蚕说》一书,并将其收录于《问政农桑发端合刻》中,但王戴中所提及的几部柞蚕书,现在亦不知何处有藏,或已佚失。

与近代之前的情况相似,因为柞蚕养殖在全国的扩展,许多桑蚕专著也顺带关注柞蚕业,在书中或附记中提及柞蚕业的养殖技术概况,但无法成为柞蚕专书。因此本文仅择取明清时期与柞蚕业直接相关的著作列表1如下:

表1 现存的清代柞蚕专著

注:《教种山蚕谱》的作者,现行各种农书、蚕书综录中,均作“江国璋”;然而该书序言中,作者自称“光绪二十年夏六月,知宜宾县事京江国璋序”,则可知“江国璋”并非其名字,应作“京江人国璋”解。按“京江”一词与“京口”同,均指江苏镇江;又据光绪二十一年刻《叙州府志》卷二十七《职官》中载:宜宾县知县“国璋,京口镶白旗蒙古人,由军功十六年任。”因此,该《教种山蚕谱》一书的作者,不应作“江国璋”,应以“国璋”为是。

与近代之前相比,清末的柞蚕书出版有几个明显的特点:

(1)官府对柞蚕业的支持促进了柞蚕书的刊行。

中央朝廷层次上,主要的作为是对柞蚕业的发展提供具有指导意义的政策,具体的实施则由地方政府负责。地方政府层面上,传统的柞蚕业区域省份,在柞蚕书的刊印出版方面,表现出了非常高的热情。安徽省在经过清代来安知县韩梦周等山东籍官员的治理后,已经初步具备了柞蚕业广泛发展的基础,表现之一即《安徽劝办柞蚕案》的编撰出版。此书为安徽劝业道署编辑,汇辑了徐澜《柞蚕简传》,徐澜《柞蚕简法补遗》,及《安徽柞蚕传习所试育柞蚕第一次报告书》等,还收录了《凤阳柞蚕传习所蚕事分级标准表》、《柞蚕简易办法》、《烘蛾说》,以及《详报柞蚕传习所开办稿》、《柞蚕传习所暂订简章》、《劝养野蚕白话告示》、《批定远县增贡生方壁察办柞蚕请给茧种并代顾蚕师由》等公文材料,即是在清末新政的背景下,由竭力提倡实业的省级政府组织编辑的。

东北地区也在清代数百年的时间内,逐渐吸收了山东柞蚕养殖的技术,并形成比较系统的柞蚕书,以便传播这一产业。如光绪年间曾在辽宁丹东做官的增韫,当移官河北时即根据往日在东北的经历撰《柞蚕杂志》一书,并经其他省份官方书局的刊刻(如江苏官书局等)得到流传;此外,张培撰《劝业道委员调查奉省柞蚕报告书》,同样也是官方支持下发表的对辽宁地区柞蚕养殖技术的记载。许鹏翊则以其在吉林山蚕局的经历,先后在地方政府支持下,出版并翻印了《橡蚕新编》、《柳蚕新编》、《吉林省发明柳蚕报告书》等专著。

(2)柞蚕书中凸显了对西方现代技术的应用。

清代后期柞蚕书的出版,分布于从东北到西南各地的柞蚕产区,盛产桑蚕的江浙一带,也有地方政府组织学习柞蚕业技术,如陈蕃诰编的《劝办桐庐柞蚕歌》,已经开始初步使用植物学的方法,对柞树的种类进行详细的说明和分类,以及南北方柞蚕业养殖的差异。

除了政府的支持和鼓励,各类地方精英知识分子、底层民众也有共同关注这一产业的意向;特别是一些有独立思考精神的官员精英、知识分子表现了对科学救国的关注,在各种柞蚕书的内容阐述上,加入了西方技术的运用。安徽劝业道署的《烘山蚕种日记簿》,即以日记的形式,观察西方现代技术应用于山蚕的烘制:掌握了烘房平均温度、平均湿度,最后考察烘房的出蛾状况。徐澜在《柞蚕简法》、《柞蚕简法补遗》中,也先后表现了对西方技术引进的关注,尤其是在科学仪器的使用方面,引领了一代潮流。长沙人曹广权在河南禹州推广柞蚕养殖时,即吸取鲁山柞蚕业的技术模式,利用城东小学堂、工艺学堂等推广柞蚕养殖,在山东、贵州等地技术的基础上,编撰出了具有河南地方特点的柞蚕书《推广种橡树育山蚕说》。后此书被河南省农牧厅复印,基本没有太大改动,也表明了本书在技术上的可行性与先进性。

(3)西方学者开始关注柞蚕产业,并形成相关的专著。

柞蚕产业的终端产品为茧绸,包括中间产品野蚕丝在内,茧绸国际贸易的主要市场是欧美地区,尤其是盛产奢侈品的法国、意大利为最,因为柞蚕丝、绸为中国物产,在世界市场上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史称“世界野蚕丝的需要,几乎全部仰给于我国”。①国民政府实业部国际贸易局编:《中国实业志》(山东省),1933年,第222页。欧洲在1820年代后,蚕业生产经历了致命的打击,受蚕体微粒子病(即“蚕瘟”)的影响,其丝织工业的原料基本上要依靠中国蚕业;清末又因为丝织业范围的扩大,野蚕丝及其织品日益受到重视,在这种背景之下,海关贸易的迅速增加,首先引起了海关税务司的关注。1881年,海关根据对外贸易的需要,在其统计序列的Special Series(《特种系列》)中,针对中国丝织品产业,发表了一部调查报告,即在近代中国丝织业史上非常著名的SILK,被列为特种系列第3号,由海关总税务司署出版,之后,该报告又于1917年重印。在该报告对从东北至西南各个海关的调查中,并专门列出了对柞蚕丝的调查报告,成为研究近代柞蚕产业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

在这一时代背景之下,国外学者也从学术研究的高度开始关注中国柞蚕的生产。1885年,法国人Albert A.Fauvel出版了Les seéricigeènes sauvages de la chine一书 (英文译名即The wild silk of China),由当时负责中国对外贸易的海关加以出版,属于海关出版物之一种,印刷等均颇为正规。本书对中国野蚕丝的生产流程等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研究,因其与海关的密切关系,整理了大量的野蚕丝贸易数据等资料,对当时中国柞蚕业的发展概况等有很强的史料价值,现该书在美国国会图书馆等机构有收藏,是有待发掘的重要史料。不过,非常可惜的是,这一类的外文著作,并未在国内引起相应的反映和效果,整体来看,国内出版的柞蚕书,基本上还是沿着传统时期的轨迹。无论科学性还是实用性,均大打折扣,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中国柞蚕业的发展。

三、结语

柞蚕产业与桑蚕业相对比,同样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随着柞蚕业逐步被产业化的进程加快,柞蚕业生产技术在明清时代,经历了从山东向全国范围的发展,并成为河南、辽宁、贵州等东北、西南省区的商品性副业。这一过程与政府的大力提倡息息相关,同时也可归功于山东籍官员的自觉、主动传播精神,更多的精英知识分子与技术官僚也与其有共同的目标——改善民众生活水平,彰显自己在地方的政绩。在这些因素的激励下,柞蚕业养殖技术以此为契机,获得了大规模推广,以至于宁波人陈康祺曾在其《郎潜纪闻》中感叹:

刘公绸兼及橡树饲蚕……盖康熙间宁羌牧刘君从山东雇人至州,教民养山蚕,织茧绸,陕省蚕桑之利,由此肇兴也。顷读道光贵州按察使宋(如林)《请种橡育蚕状》,称黔省土瘠民贫,惟遵义一府,农蚕并行,生计较裕。自乾隆中,山东历城人陈君来守是郡,见其地青棡树,即山东之槲栎树,其叶可饲山蚕,乃捐俸遣丁至山东买取茧种,访觅蚕师,广为教导,期年有成,至今利赖。是遵义所织,亦可名陈公绸矣。蚕桑大利,江浙以之匹农功,他省罕有讲求者。士大夫生长江南,宦游西北,奈何让山东人独为循吏哉?②(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四笔》卷4《橡树饲蚕》。

与“山东人独为循吏”这一历史进程相始终的,是传播柞蚕业技术的论著不断涌现,由最初山东籍官员编撰、刊行,进而陕西、贵州、安徽、辽宁等地也先后出版了柞蚕书;从最初的仅仅是檄文、官文的形式,逐渐扩充到柞蚕业的专著,并在清末新政时达到数量上的高峰。柞蚕书的出现和传播,在清末的近代时期不仅仅在数量上,同时也在引进国内外先进技术等方面出现了显著的变化,进而形成了明清时期的柞蚕书刊行系列。这一系列记载了柞蚕养殖产业链的兴起,也显示了在技术传播过程中,从中央朝廷到地方官府,精英知识分子,乃至一般民众等各个阶层对这一产业的关注。

在国内柞蚕书刊行的同时,各种外文研究专著也相继出现。柞蚕业的终端产品,是经过缫丝、纺织而成的茧绸,也是中国土货出口中与家蚕丝绸并列的另一种丝绸产品,在欧美国家深受欢迎。本着科学研究的精神,近代之后对中国柞蚕产业的研究也就有了相应的国际视野,并呈现了一批专著,尤其以法国、意大利等比较传统的丝织品消费大国为代表。但是,十分可惜的是,欧美国家这种科学化的研究方法,并未在清末中国柞蚕书的刊行中有特别的表现;在近代科技日益发展的时代背景下,若缺乏科学理论的指导,仅依靠对传统柞蚕书记载的因循,很难保证技术的革新,这也是这一产业在近代后期逐步衰落的重要因素之一。

(责任编辑:吴启琳)

The Publishing and Affect of the Tussah Book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u Qiang
(The Center for Yellow River Civilization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Henan University,Kaifeng Henan,475001)

The tussah industry gradually became an important industry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home sericultur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which could be traced back to the area around Shandong Province.The government officials came from Shandong positively brought this industry technology to Henan,Liaoning,Guizhou,anhuiand some other inland provinces.At the same time,the tussah industry works were published more and more.The most early and systematic book was don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and in the middle Qing Dynasty,the local government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he tussah industry proposed b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which was seen as an important tool to improve people's livelihood,and tussah books were published numerous.From the analysis of the works in spatial and temporal dimensions,the evolution of this technology can be revealed,including the spreading route,the application of new technology.All this showe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tussah industry study.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ussah book;Publish

F329

A

1008-7354(2016)02-0034-08

武强(1980-),男,河南省西平县人,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历史经济地理、中国经济史。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国家—市场’视野下近代中国茧绸业生产与贸易格局演变研究”(项目批准编号:15CZS035);河南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科研课题“中原养蚕织绸技艺的历史内涵发掘与现代传承路径研究”(项目编号:豫文非遗[2015]21号)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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