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像少妇

2016-03-21 08:39■晓
长江丛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闷骚老妪少妇

■晓 苏



短篇小说像少妇

■晓 苏

在我看来,短篇小说是一种十分迷人的文体。假如说长篇小说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八旬老妪,中篇小说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半百徐娘,那短篇小说就是一位三十刚出头的少妇。它表面上静如止水,实际上动若脱兔。它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汹涌。它表面上欲说还休,实际上思接千载。总之,短篇小说这种文体就像闷骚型少妇一般迷人。

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中篇小说,或者是短篇小说,它们都属于叙事文体。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说,叙事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叙之事,二是事之叙。叙之事指的是叙事内容,即我们常常所说的故事;事之叙指的是叙事形式,也就是我们常常所说的叙事策略,包括叙事立场、叙事角度、叙事结构、叙事语言,还有叙事美学。长中短三种文体的小说,虽然都离不开叙之事和事之叙这两个基本元素,但由于它们各自的体格不同,所以在叙事上也呈现出三种不同的形态。

作为八旬老妪,长篇小说的叙之事便是她丰富的、纷繁的、曲折的阅历,其事之叙通常采取追忆的形式。她因为饱经风霜,所以倚老卖老,叙述的时候不急不躁,一张一弛,时纵时横,显示出宏大而厚重的叙事风貌。这种叙事一般带有明显的线型特征,我把这一形态称为线型叙事。

领百花奖

作为半百徐娘,中篇小说的叙之事即是她鲜活的、独特的、复杂的状态,其事之叙大多运用坦陈的形式。她因为风情万种,所以别开生面,叙述的时候搔首弄姿,直言不讳,口若悬河,显示出热烈而酣畅的叙事特点。这种叙事一般带有鲜明的面状特征,我把这一形态称为面状叙事。

晓苏,20世纪60年代生于湖北保康。1979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至今。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先后在《收获》《作家》《花城》《钟山》《天涯》《十月》《中国作家》《大家》《江南》《长城》《小说界》《青年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山花》等刊发表小说五百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五里铺》《大学故事》《成长记》《苦笑记》《求爱记》5部,中篇小说集《重上娘山》《路边店》2部,短篇小说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灯》《狗戏》《麦地上的女人》《中国爱情》《金米》《吊带衫》《麦芽糖》《我们的隐私》《暗恋者》《花被窝》11种。另有理论专著《名家名作研习录》《文学写作系统论》《当代小说与民间叙事》等3部。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刋》《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等刊转载40余篇,并有作品被译成英文和法文。曾获湖北省第四届“文艺明星”奖、首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湖北文学奖、第六届屈原文艺奖。《花被窝》和《酒疯子》分别进入2011年度和2013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

接下来,我该说到短篇小说了。作为三十刚出头的少妇,短篇小说的叙之事往往不太长,不太大,也不太完整,甚至不太确定。要么是故事的一个侧面,要么是故事的一个倒影,要么是故事的一个回声。我把这些故事层面的因素称之为可能。短篇小说所要叙述的内容,实际上就是故事的各种可能性。与此相适应,短篇小说的事之叙主要选择了暗示的形式。这种叙事策略与少妇身份密切相关。因为她是闷骚型的,所以含而不露,即便是欲念丛生,激情万丈,心旌摇荡,也要尽量克制,努力隐藏,使劲遮盖。叙述的时候,经常运用隐喻和象征,言此意彼,声东击西,闪烁其辞,模棱两可,欲言又止,似是而非,雾里看花,半明半昧,犹抱琵琶半遮面,显示出混沌而暧昧的叙事格调。这种叙事显而易见带有点式特征,我把这一形态称为点式叙事。

对作家来说,短篇文体虽然像少妇一样迷人,但它同时也更具挑战性。我的意思是说,与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比起来,短篇小说这一文体更加难以驾驭。它既不像八旬老妪那么慈祥,那么宽容,那么平易近人,也不像半百徐娘那样热情,那样随便,那样半推半就。它显得是那般清高,那般矜持,那般挑剔,那般冷若冰霜,那般无从下手。可以说,在所有的文体中,短篇小说是最能考验作家智慧和才华的一种文体。

首先,短篇小说是一种限制性叙事。长篇小说的叙事是线型的,线是自由的,可直可曲,可缠可绕,可松可紧,收放随心,无拘无束。中篇小说的叙事是面状的,面是敞开的,可宽可窄,可明可暗,可实可虚,铺展任意,游刃有余。短篇小说的叙事却不同,它是点式的,所有叙事只能在这个规定的点上进行并完成。所以说,它是一种限制性叙事。短篇小说的写作,实际上就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其难度不言而喻。唯其如此,它才更需要作家的智慧与才华。作家只有选择到一个巧妙的角度,设置好一个特定的时空,他的叙事才可能获得成功。

其次,短篇小说是一种可能性叙事。长篇小说的叙事重点是阅历,或者叫历史,处于过去完成时态,属于必然性叙事。中篇小说的叙事重点是状态,或者叫现实,处于现在进行时态,属于当然性叙事。短篇小说叙述的重点则是各种各样的可能,或者是走势,或者是方向,或者是念头,处于将来发展时态,属于或然性叙事。或然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把或然性叙事又称为可能性叙事。短篇小说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给读者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为了完成这一重任,作家在写作短篇小说时,必须要开放。观念要开放,故事要开放,结构要开放,语言要开放,主题更要开放。只有这样,可能性叙事才能成为可能。

另外,短篇小说是一种意思性叙事。我曾经把小说分为有意思和有意义两种。有意思的小说,是相对有意义的小说而言的。有意义指的是有思想价值,有意思指的是有情调有趣味。长篇小说重在对历史规律的思考与总结,力图打捞历史的意义。中篇小说重在对社会现实的展示与分析,力求发现社会的意义。短篇小说则特别关注那些被正统历史和主流社会所有意或无意忽略与遮蔽的存在,有时是生活的一个暗角,有时是人性的一道裂缝,有时是晴空的一声霹雳,有时是雨天的一抹阳光。这些都是有意思的存在。短篇小说的责任,就是要千方百计地将这些处于沉睡状态的意思唤醒并激活,让情调和趣味展翅飞翔。

在讲台上

第二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颁奖

综上而言,老妪似的长篇小说主要用阅历和追忆让人陶醉,徐娘似的中篇小说主要靠状态和坦陈引人入胜,闷骚型少妇似的短篇小说则主要凭可能和暗示令人神往。坦率地说,短篇小说这种文体对我更有诱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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