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斗和
互文性文本解读和互文本类型
张斗和
文本解读必须进入文本的内部,倾听文本语言非常细微的声响。由是,互文性文本解读就成为一种必要。常见的几种互文性文本类型分别是:同类文本、删节文本、原型文本和阐释文本。研究者需要对之进行创造性解读。互文性理论,使一线语文教师的文本解读有了新的解读视角和更多的支撑与依傍,也为一线语文教师多元解读文本指明了新的方向与思路。
互文性;文本;解读;互文本类型
文本解读肯定要进入文本的内部,倾听文本语言非常细微的声响。但是,由于文本的意蕴隐藏得很深,有时仅从“这一篇”中无法发掘更加丰富、更有价值的意义,这时就需要我们放开视野,本着基于文本、超越文本而又不偏离文本的原则,尝试在“这一篇”的基础上进行横向延伸与纵向拓展,这样的解读方式我们称之为互文性文本解读。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译为“文本间性”或“文本互涉”,最早由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于1966年在《巴赫金,词语、对话和小说》一文中提出。她认为:“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互文性概念占据了互主体性概念的位置。”[1]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文本都不是封闭的、与外界绝缘的话语系统,而是与其他文本相互参照、彼此牵连,存在着这样或那样联系的开放网络。
文本总是相互指涉的,每一个文本都只有在别的文本的相互关联和比较中显示自己的意义和价值。互文性理论在强调文本开放性的同时,却忽视了文本相对独立的事实。因此,在进行互文性文本解读时,我们把被解读的文本视之为“主文本”,而把与之相互参照、彼此牵连的文本称之为“互文本”,互文性文本解读要立足于“主文本”,根据需要适时、适度地引进“互文本”,从而更准确、更科学地解读“这一篇”,获取更丰富的文本意蕴。
那么,到底有哪些“文本”与主文本构成互文本?一般而言,这里的互文本可以是其他前人的文学作品,也可以是主文本作者的其他文学作品,还可以是其他文学遗产,甚至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社会历史文本。[2]这样看来,构成互文本的“文本”的范围很大,下面从中学文本解读的实际要求出发,将其范围适当缩小,梳理出互文本几种常见的类型。
互文本来自同类文本的最多。此处的同类,既指情节、结构等形式方面的同类,也包括主题、语言风格等内容的同类。同类文本互文性是指需要我们解读的主文本和互文本在某一方面存在相似或同一的关系,为了更深入准确地把握主文本主题和其审美特性,我们就需要借助互文本来和主文本进行比对、参照,从中发现差异性,捕捉文本意义生长点,挖掘文本深层意义。
孙绍振教授说过:“分析的对象是差异或者矛盾,而艺术形象是天衣无缝的、水乳交融的。要进入分析,就要把未经作家主体同化(创作)的原生的形态想象出来,‘还原’出来,有了艺术形象和原始形态之间的差异,才有了分析的切入口。”其实,提供比较的不只是需要想象出来、“还原”出来的原生的形态,同类文本也能与主文本提供比较的参照,让文本解读更加通畅而到位。
这里,以孙绍振教授解读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为例,他是这样进行解读的:
在《卜算子·咏梅》中,我们看到毛泽东的诗学中有一种追求严酷美感的倾向。在《沁园春·雪》中,似乎也有类似的风格。至少在把大地写得“千里冰封”这一点上和《卜算子·咏梅》的“悬崖百丈冰”,也是相通的。但是,这只是表面的相似,实质上有根本的不同。
首先,《沁园春·雪》中的“雪”和《卜算子·咏梅》中的“冰”,在意象的情感价值上是不一样的。《卜算子·咏梅》中的“冰”,是一种逆境严酷环境的象征,与花枝的俏丽是对立的,而烂漫山花的想象,是战胜了严酷冰雪的预期。《沁园春·雪》中的“雪”是不是这样的呢?从最初几行诗句来看,好像格调相近:“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中的“封”字,至少给人某种贬义,但是,下面“万里雪飘”的“飘”字,则似乎并没有在贬义上延伸下去。“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贬义显然在淡化,壮美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很奇特。严酷的冰封作为一种逆境的意象,与对严寒抗争的情致联系在一起,早在唐诗中就有了杰出的经典,比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边塞诗人把严酷的自然条件当作一种美好情感的寄托,诗人感情豪迈,变酷寒为美。“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冰雪毕竟是与苦、寒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在毛泽东的《沁园春·雪》里,冰雪却没有寒的感觉,也没有苦的感觉。冰封和雪飘,本身就是美的。
面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却没有苦寒,没有严酷的感觉,这才是理解这首词的关键。不仅没有苦寒、严酷之感,相反,眼界为之一开,心境为之一振,充满了欢悦、豪迈的感觉。在冰雪的意象中把寒冷的感觉淡化,把精神振奋的感觉强化,创造出一种壮美的境界,发出赞美,这是一种颂歌。在颂歌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鼓舞和冲动。这在中国诗歌史上,乃至世界革命文学史上,都可能是空前的。[3]
孙绍振教授的解读,巧妙借用同类文本:既有作者的《卜算子·咏梅》,又有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样进行互文性解读,就能够准确把握住毛泽东《沁园春·雪》所表现的追求严酷美感的独特美学意蕴。
编者根据教学的需要,常常对选入教材的文本进行“二次创作”,因此编入教材的文本和作者文本常常有出入,有的“动手术”不多,影响不大,但如果删去的是一些关键部分,对文本的解读可能就会带来误读的结果。这时,就需要把删节文本作为解读主文本的互文本。
例如,法国著名作家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名篇《我的叔叔于勒》,在选作课本时,就删去了开头和结尾两个部分。
开头部分是:“一个白胡子穷老头向我们乞讨小钱,我的同伴约瑟夫·达佛朗司竟给了他5法郎的一个银币。我觉得很奇怪,他于是对我说:这个穷汉使我回想起一桩故事,这故事我一直记着不忘的,我这就讲给您听。事情是这样的。”
结尾部分是:“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弟弟。以后您还会看见我有时候要拿一个5法郎的银币给要饭的,其缘故就在此。”
如果对这个文本进行互文性解读,再结合小说中约瑟夫给于勒十个铜子的小费,心中的默念等细节描写,就可以概括出“同情说”的主旨:小说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下层人物——于勒被整个社会遗弃的悲惨命运的描述,寄予了作者最深切的同情和怜悯。
而这样的互文性解读,可能比“金钱关系说”更接近作者文本的本义。莫泊桑的老师福楼拜曾说过:“所有杰作的秘诀全在这一点:主旨同作者性情的符合。”莫泊桑有过十年小职员的生活经历,对小资产阶级的痛苦遭遇感受颇深,因而在代表其创作主要成就的短篇小说中,绝大多数是写当时法国社会中的底层人物,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下层人物的深切同情,构成了他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基本倾向。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文本就是节选部分。这时,原来的“部分”成了主文本,而原来的“主体”反而构成了互文本。
例如,解读沈从文的《云南的歌会》,一般会侧重于云南歌会三种不同场景的民歌对唱,从文字出发,细读文本,能够感受到趣味盎然、生动丰富的云南民风民俗,从中得到美的享受。
其实,《云南的歌会》题目乃编者所命,它只是一篇节录文章,出自沈从文散文集《新景与旧谊》,该集收录了沈从文1956至1981年间所写的回忆性散文13篇。《云南的歌会》节选自《过节与观灯》,该篇分三个部分,分别是《端午给我的特别印象》、《记忆中的云南跑马节》、《灯节的灯》。 《云南的歌会》又是《记忆中的云南跑马节》中的一段,对歌是跑马节中重要的精彩活动之一。按照王荣生教授的理解,《云南的歌会》一文应在沈从文于1963年回忆云南过节的文本体式上展开。因此,歌会热烈的场面固然重要,但云南人过特具地方性的跑马节时聚会、跑马、对歌等重要活动更应该重视。聚会很热闹,跑马赛马是其重头戏运动,但沈从文却对其并不感兴趣,反倒对歌会的对歌情有独钟。原因就在于歌会的对歌,唱出了人们对生命的颂歌,这种激情表演,成为跑马节上最精彩的活动。再联系作者创作的时代背景,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之年,人的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脆弱不堪。因此,沈从文选取跑马节上独具意味的歌会对歌作为重点,言此意彼,寓含生命的哲学,“生命的颂歌”真正揭示了节选部分文字(也就是《云南的歌会》)的主旨。
不少文本虽然在表达、结构等方面存在不同,但却有着共同的原型,从而构成原型互文性,它一般存在于叙事性文本当中。一方面,由于原型本身的限制,而使在此基础上创作的文本解读的空间相对稳定;另一方面,由于作者主观取向的不同而使文本呈现不同的面目和版本,从而使其丰富多彩而寓意十足。
例如,蒲松龄的《范进中举》中最核心、最吸引人的情节是胡屠户打一巴掌治范进的疯病。其实,这个故事并不是蒲松龄的首创。清人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子孺言:“明末高邮有袁体庵者,神医也。有举子举于乡,喜极发狂,笑不止。求体庵诊之。惊曰:‘疾不可为矣!不以旬数矣!子宜亟归,迟恐不及也。若道过镇江,必更求何氏诊之。遂以一书寄何。其人至镇江而疾已愈,以书致何。何以书示其人。曰:某公喜极而狂。喜则心窍开张而不可复合,非药石之所能治也。故动以危苦之心,惧之以死,令其忧愁抑郁,则心窍闭。至镇江当已愈矣。’其人见之,北面再拜而去。”吁!亦神矣。
科举时代这类事到了吴敬梓那里,它却像一块强磁石落进记忆的仓库,把平素积贮的对于科场士人的种种观察和感受吸附到周围,迅速排列组合形成一个完整的艺术结晶体——范进中举发疯的故事。
原来,范进中举喜极而疯的事脱胎于这个故事。如果对二者进行互文性解读,就会发现科举时代因中举而发疯的事情绝非仅有,而是时有发生,并在儒林中作为趣闻到处流传,此其一;其二,原型文本表达的重点是突出袁体庵医术之神,而到了吴敬梓这里,“疯病”相同,但治病的方法却变成了“狠狠打他一个嘴巴”。蒲松龄对封建科举制度有深刻的体验和认识,情郁于中自然发之于外。于是,他在原型文本基础上,巧妙改编,借这个看似荒诞的疗法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情感倾向,那就是对戕害人、异化人的科举制度深恶痛绝。
文本解读就是分析,而分析就是揭示问题和矛盾。不少文本的问题和矛盾需要寻找相关文本来作合理阐释,这时,阐释文本就构成了互文本。
例如,阅读传统名篇《愚公移山》,文本中有这样一个为许多人所忽视、也令人费解的细节:“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为什么操蛇之神“惧其不已”,而帝则“感其诚”呢?也就是说,同样是神,在对愚公的态度上为何呈现出如此大的差异?
对此,东晋玄学家张湛这样注释:“《山海经》云:‘山海神皆执蛇’”,“必其不已则山会平矣。世咸知积少可以高大,而不悟损多可以至少。夫九层起于累土,高岸遂为幽谷。苟功无废舍,不期朝夕,则无微而不积,无大而不亏矣。今砥砺之,与刀剑相磨不已,则知其将尽二物。如此,则丘壑消盈,无所致疑。若以大小迟速为惑者,未能推类也”。[4]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操蛇之神就是山海之神,他们“惧其不已”,就是怕愚公如此坚持下去会改变原有的山海形貌,无山,山神居何处?无海,海神司何海?因此,帝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如此一来,单就文本本身所传达的信息看,过去只强调“愚公精神”的观点是一种不全面的理解,忽视了文本隐含着的多重信息、意义的表达。而通过张湛将“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的互文性解读,还读出了这则寓言蕴含保护自身居住环境生态的意义。
利用互文性文本解读,得出的意义我们称之为文本的“互文性意义”,互文性意义并不完全就是文本本身的意义,从这个层面上讲,互文性文本解读利用构成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差异关系,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差异性,造成了文本的意义延宕,消解了文本的意义中心,让文本充满了复义。[5]因此,互文性理论,使我们的文本解读有了新的解读视角和更多的支撑与依傍,也为我们多元解读文本指明了新的方向与思路。
注释:
[1]秦海鹰:《互文性理论的缘起与流变》,《外国文学评论》,2004年第3期,第19页。
[2]庄照岗:《互文性文本解读的切入点》,《教学与管理(中学版)》,2011年第1期,第2页。
[3]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88页。
[4]张湛:《列子注·汤问第五》,中华书局,1954年,第55-56页。
[5]蒋济永:《文本解读与意义生成》,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72页。
(作者单位:安徽省怀宁县教育局教研室)
责任编辑:周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