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晴
教育异化的挚诚书写及其批判
——论俞莉的中篇小说《潮湿的春天》
杨舒晴
当下应试教育的“流水线产业”滋生出的一系列问题,直接影响到教育个体、教育事业乃至整个国家的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对其进行合理的审视、分析和应对迫在眉睫。俞莉的中篇小说《潮湿的春天》通过书写刘诗诗、冯屏贞等人的个体经历,映射出当下教育中存在的异化现象及部分教师庸碌的教学面貌,从而表达对教育生机的欲求,并就教育的发展发出“尊重生命”的吁请。这是作者基于自身的生命体验对教育问题作出的批判性认识与积极回应,也是个体对社会良知的有力担待。
《潮湿的春天》;教育小说;应试教育;教育异化;教育批判
中篇小说《潮湿的春天》中,主人公刘诗诗与一些已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成绩优异的孩子一样“突然”脱离了原有的学习和发展轨道,并在后来被送往精神疾病防治中心。但当我们试图追问这样一种现象的时候,会发现这其实是“流水线”教育“产业”上出现的一种“必然”。作为教师的俞莉,尊重且热爱着自己的岗位,她同时正是当下许多教育奉献者的见证人;但另一方面,作为作家的俞莉,又以敏锐的感知清楚意识到这之间的伤害、压抑与痛楚,并无法做到坐视不管,她尊重每个生命个体,正如尊重生命本身。也许,正是基于这一双重身份体验间的张力,她秉怀着挚诚进行书写与呈现,并将这一中篇小说命名为 “潮湿的春天”——一种漉湿、凝重但生长欲求遍布的所在。
《潮湿的春天》原载于2015年第5期《清明》杂志,随后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5年第6期转载。我们注意到,《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在2015年度将较多篇幅投向了当下的教育小说。教育是当前一个显豁而急迫的问题,虽然其在一定程度上由国家整体考量与主导,但也需要教育者与被教育者对此抱以应有的关注,同时更应该有包括小说家、批评家在内的社会个体以批判的立场介入对其的思考。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站在劳动、生产实践这一历史和现实的基点上,对异化劳动和人的异化进行了深入探讨。他指出:异化是指主体在一定的发展阶段,由于自己的活动而产生出自己的对立面,而这个对立面又变成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并转过来反对主体本身,即人被自己的创造物所支配和奴役。我们可以分析到,这之中有两个层次的蕴涵:其一,事物在发展过程中违背了其价值预设中的本真意义;其二,这种自身活动及其产物成为统治、支配、奴役自身的异己力量的变化过程是在不自由的状态中发生的。正如我们前述所提及的“价值预设”,即存在一个人们对该事物“应然”面貌的预设。马克思这一关于人的本质的异化理论,其实就是首先认为人应该是完整的、全面发展的。“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我们对于教育问题的认识,显然也需要我们对“人”及“人的发展”问题有这一根本性的理解。同时,我们需要合理认识到的是,作为“异化”下属概念的“教育异化”一定程度上也正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并且,我们可以具体地回顾到,诞生于工业革命之后的现代教育,其重视的是如何在一定的时间内训练大量的专业人才,本质是一种培养工匠的教育,教育在此已萎缩为职业的附庸。因此,大学以前的教育环境,习惯强调所有事物都有标准答案,而考试的目的通常就是写出标准答案。那么,“现代教育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应试教育”[2]这一观点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了。在前述的一个价值预设的认同基础上,我们则可以说现代教育的此般面貌也就正是其中一种“教育异化”的表现。事实上,正如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在2015年3月所指出的:学生成为流水线上的标准化“产品”,这个问题早已不再新鲜。然而,当下社会生活中的个体是否对这一虽不新鲜却依旧紧迫的问题有正视、持续关注乃至寻求改变的勇气,却是值得关注和探讨的。在中篇小说《潮湿的春天》的创作谈《教育之殇》中,作家俞莉写道:“功利化的教育模式下,我们失去了本真。教育已变成了和生产工业产品一样的流水线。每个活生生的孩子,他们必须要适应这条流水线。这种‘流水线’异化了人,也异化了教育。”[3]这表达着俞莉本人对教育生态的一个基本判断,也正是俞莉笔下的受教育者刘诗诗在教育体系中的现实处境。我们需要指出,这一认识是准确而到位的。并且,通过俞莉的书写,我们可以看到“流水线”教育异化在鲜活的当下所呈现的一些面貌。
俞莉将笔触聚焦于高二年级中 “最拔尖”的班级——火箭班。“火箭班是动态的,实行末位淘汰制,每次大考之后,成绩落在后面的同学就要进到下一阶梯‘实验班’,若实验班还不行,再下到普通班。相反,考得好的也可成功晋级。”[4]可以看到,在这个班级,衡量学生是否有资格存在的唯一标准即是“考试成绩”,也即班主任冯老师所说的 “一切按分数来”,所谓的“拔尖”实际上即与“分数高”划等号。并且,在这里一切也都“围着”分数转,为此,学校规定学生不允许带手机、各个年级的领导也都想尽办法能让学生在周末到学校“补课”,以集中管理而提高效率和成绩。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追求学业的成功本来并不是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但教育把这种生活价值制度化之后,学业的成功就成为一种权威性的生活原则,它借助于制度化的力量统治着每一个人的生活选择。”[5]在这种单一的权威性的评判标准之下,尤其是在火箭班,“你见不到交头接耳,见不到躲在抽屉里偷偷读小说、玩手机的现象,也不会有不学习,眼睛痴傻地盯着窗外的景象。”甚至作为唯一的与刘诗诗有相同气息的曾逸凡也已经下意识地以“分数高”作为评判“好学生”的单一标准。“曾逸凡轻蔑地‘嘘’了一声,谁以为你是好学生?自我感觉良好吧?成绩在班上倒数,上学期期末考跌出前四十。”对学生的评判以分数论,学校对教师的考核标准也无不同,“能冒出一个全市前列,木棉中学大大红了一把,冯老师因而也荣获当年的高考先进个人。”可以说,教师“名”、“利”的获得,与其“业绩”即学生分数直接挂钩,也就是说教育评价已经是“定量化”的。那么,不仅学生处于一种“不自由的状态”,教师也在一定程度上被钳制与支配。而有些反转意味之处又在于,当教师认同并顺应于这样一种评价机制之时,其自身的方向性努力又会进一步将学生规导于这种被异化、被统治的状态之中。由是,我们可以认同这一观点,“现代教育陷入了功利主义,这是可悲的事情。这种风气带来了两个弊端,一个是学问成了政治和经济的工具,失掉了本来应有的主动性,因而也失去了尊严性。另一个是以为惟有实利的知识和技术才有价值,所以做这种学问的人都成了知识和技术的奴隶。因此产生的结果是人类尊严的丧失。”[6]
并且,正如拉普曾向我们昭示的:“当人们宣布现代技术的积极成就时,就必定会失去一种易于理解的、具有直接意义的生活方式。由技术所引起的异化,就是为肉体上的舒适和增强利用物质世界的能力必须付出的代价。为了能够实际利用机械过程所增加的效率,人们必须屈从于它们的内在逻辑。”[7]当下,技术已越来越广泛而深入地渗透进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已然成为一种我们并不会醒觉的生活方式而存在。在小说中,我们注意到为利于班级的管理工作,冯老师“办公室前方有个黑色监控头,一打开,就可以看见她的班级。这是上学期末才装的,学校采买了一批新的监控头,多出的就给领导和名师办公室装上了。”并且,这位木棉中学的“老”教师,也需要“进到校门,在门口的手模仪上,按一下手印,这是木棉中学的考勤方式。”显然,深圳这个以现代工业文明著称的城市,把工厂管理模式也运用到学校了。事实上,我们也可以注意到,摄像头与手模仪,在中国当下的学校尤其是城市学校的管理中,已经较为普遍地存在着。而就异化作为一种体验方式来说,个人事实上会感觉到一种显明的“疏离感”。当知晓小工正在办公室安装“监控头”的时候,刘诗诗愣了,接着“身体好像被谁猛推了一下,朝后仰了仰,眼神复杂。”
教育是多维度的,而“生命”无疑是其中最为核心的一维。“教育是一种帮助人们寻求生命的答案,最终导向人的灵魂觉醒的活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教育当本着生命的原则,尽可能多地关注人本身,在促进生命与生活发展的基础上完成人自身的进化的升华。一句话,教育的目的在于扫清人自由发展的所有障碍,尽可能多地提供给人以各种可能,从而促进人的真正全面发展。”[8]作家俞莉也认识到:“教育的本质应该是促进生命个体的健康成长,是唤醒人的内在生命意识,‘教育即生长’,生长就是目的,在生长之外别无目的。”[9]教师作为教学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需要有这样一种认识与意识,且应该积极将之投入到自己的日常教学轨道之中。我们可以认识到,马克思在对蕴含于现代社会和现代性中的异化现象的普遍性及严重性进行充分论述的同时,实际上也坚持认为异化现象是可以被扬弃的。那么,我们明白教育异化是发展的一个必然过程,但也该意识到其也只是一个过程而可以寻求更为合理、更有韵致的面貌。在这之中的教师,就不应该仅仅屈从并服务于现有的“分数就是一切”这一“信条”,当下的教师依然需要执着追求上述教育应有的“生命”这一重要维度。并且,我们甚至可以说,以分数为唯一导向的教师只是一种庸碌的存在,实际上其正是导致当下教育中一部分学生事故的“共犯”。
无疑,《潮湿的春天》中不乏所谓的“好”老师。正如俞莉所写的“我身边的老师大都非常敬业,令人敬佩。作为一名教员,我尊重这个岗位,也尊重我的教师同行。”[10]然而,作为当下的教育工作者,就只是应该尽力在现有的教育评价与价值体系里带领学生追求发展,同时也获得“利益”与“名利”吗?火箭班的班主任冯贞屏老师,“是木棉中学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她40岁从湖南到深圳,之前已经成绩卓著,是学科带头人,全国教育系统劳模,职务上做到校党委书记。一年就解决了户口。第一届高考,她带的班级出现了全市最高分,数学平均成绩跃居全市第二,这在木棉中学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为此,她起早贪黑,“一天到晚做题、钻研,一丝不苟,给学生的作业从来都是精挑细选,绝不是网上随便找来下载粘贴拼凑而成”,“每天除了几小时睡眠,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学校,泡在班级,乐此不疲地给孩子们辅导讲解,处理他们遇到的各种问题。”正如小说中给冯老师的这句描述,她“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真心实意地爱这个职业,爱她的学生。”作为读者的我们甚至可以说,在该小说的阅读过程中,不仅有一份痛楚,也有一份情感的温醇,而那正是通过班主任冯老师对学生们的爱而生发出来的。但是,刘诗诗被送往精神疾病防治中心这一后续结局,难道就没有冯老师及与之相似的“教育奉献者”身上的催生因素吗?
我们明白,未成年的学生,其价值观与人生观尚处于正在形成的阶段,在这一过程中,师者的价值观对学生的价值观念显然具有较为深刻的影响作用。我们可以对刘诗诗的行为心理轨迹做这样的一个爬梳,刘诗诗曾是冯老师相中的“能人”,“冯老师欣赏她,因为刘诗诗身上有跟她一样铁面无私的敬业精神,刘诗诗不怕得罪人,也敢管。”“她是一个女生,一个一直优秀的女生,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在这样一个辅助班主任进行班级管理工作的过程中,冯老师将“规训”曾逸凡的一部分任务交给了“冯二”——刘诗诗。比起火箭班里其他同学的“整齐划一”,曾逸凡聪明、有潜力的同时,还调皮、会玩、点子多,他在课堂上偷吃泡面、不交作业、善于和老师 “斗智斗勇”……在冯老师眼所不及之处,有被他称为“刘狗”的刘诗诗盯着并进而打报告,他才终于“老实”了许多。然而后来,刘诗诗却比曾逸凡显得更“特别”。首先是在化学课上的展示,她开口道:“你们以为我是好学生,乖学生,NO!其实,你们都错了,我骨子里不是好孩子,我很坏,你们被我骗到了。”并由此发表了自己的系列看法,让科任教师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实上直指一部分身处教育系统中的人能体会到的痛楚。接着,她在某个晚自习离开座位,并引起全班的寻找,后来“刘诗诗在宿舍里得意洋洋地说,她混进高一家长会会场,在里面一个劲地打手机,周围的家长都看着她,好过瘾。”然后,“第二周的升旗礼,刘诗诗穿了件宽大的黑风衣,很扎眼地站在清一色的校服队伍里,像一只不协调的大黑色垃圾袋。从来都是对老冯服服帖帖的刘诗诗,在办公室跟班主任争辩起来,她说她没错,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她不能穿风衣。”在宿舍,“午睡的时候,刘诗诗一个人不睡,把窗帘拉得开开的,借着外面的阳光看书。”并由此引起了同宿舍同学的不满与争吵。除此之外,她还“代表全班”劝退年轻的杨老师,在政治课、语文课上打岔发表意见,在一次迎接仪式之后主动辞退班长职务……在刘诗诗的这一系列略带反抗性质的行为中,我们看到班主任冯老师的多次劝服、批评及联系家长协商。而且在课堂上,在刘诗诗的反问中,“政治老师给问住了,干咳了一声,敲敲桌子说,大家看题目,不要扯没边的东西,我们搞清楚问题要问的是什么,这里讲的是税收和公民依法纳税的义务……”,“语文老师说,你们可以有不同观点,但注意了,高考作文题,你们在考试的时候千万不可造次,不要乱质疑,要按照规范去写,尽量正面。”在一次成绩进步的月考后,刘诗诗在晚自习时却在偷掉眼泪,她说是因为曾逸凡“嘲笑我,看不起我,他恨我……我可是为他……”。由此可见,诗诗是想和那个与大家“不一样”的曾逸凡靠近一些,那个被她参与“规训”的调皮的同学身上有吸引她的东西,大概那就正是 “生气”——一种并不是死气沉沉的存在。而曾逸凡那边,对这个他口中的“刘狗”的靠近仍然是避之不及。
诗诗本质上一直都是一个向上的寻求发展的孩子,正如其父亲叙述的“她自己以前想上中大,最近又改变主意了,想出国,去国外念书。”同时她也眼见并心疼父母的辛劳,“诗诗也很体贴家人,说出国的事等以后再说,等将来上了大学,争取拿奖学金出去。”但及至小说最末,她已然有了一系列精神异常的行为,“刘诗诗在学校整夜整夜不睡觉,总是精神百倍地在宿舍里忙活,一会儿把所有人的水桶接满,说学校要停水;一会儿又在前门和后门挂满不知哪里弄来的水果刀,还有一把随身别在自己腰间,说,有坏蛋要来搞恐怖活动,她是要保护大家。她在宿舍来回走动,听到远处的青蛙鸣叫,就大喊‘坏蛋来了’……”而后,其被送往深圳精神疾病防治中心住院。
当刘诗诗在异化体验中感受到伤痛和困惑的时候,没有一个教师真正切中或者解开她的心结,依然是以“考试分数”的达成为导向展开具体行为或言语行动,“教育”更多地成为了一种“产业”。有论者分析道,“现代教育异化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生活价值的异化。以世俗幸福为旨归的现代教育致力于人们的种种功利需求,致力于解放人的物质欲望,教育只是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成为单纯的谋生手段。实用与效率成为近现代教育追求的理想,知识、技能、工艺成为教育者和受教育者追求的惟一目标。教育开始真正的堕落,开始滑向反精神、反道德、反心灵的深渊,放弃‘育人’这一根本目的。”[11]然而于此,人取得的成就,已经远远比不上人自我的创造力、他的生命以及生存的艺术,后者实际上才是其所向往的教育指向。正如我们在前文指出的,这一“突然”事件,其实是“流水线”教育“产业”上出现的一种“必然”。并且,在这个意义上,这种面貌的教师其实都是当下应试教育制度的“共犯”,都在加深对“刘诗诗们”的伤害,都是促成其后续结果的“推动力”。小说中描写到,深圳的春天带着蚀骨的寒意,而南中国的木棉却开得鲜红耀眼。木棉花,别名“英雄花”,在料峭寒风里,没有树叶的环绕而独自开满于黑黢黢的枝头。当我们意识到庸碌的、对教育缺少宏大关怀而只是执着于“分数”的教师,是教育异化的“共犯”之时,更渴望其能拥有如木棉花一般在“寒冷”里屹立开放的坚守、倔强与勇毅。小说最后冯老师梦见刘诗诗的求救呼喊“冯老师救我——”,她失声痛哭,切身意识到了这之中的伤害:“哦,诗诗,亲爱的孩子。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一代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曾对教育做出臻于理想境界的展望:“教育是帮助受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终极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不是把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的器具,给抱有他种目的的人去应用。”[12]由是,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也就尤为强调终极价值体系的世界观教育。在这个异常功利的年代读来,这大概要让许多教育从业者深感愧疚。
在上述的相关论证中,我们可以形成这样的一个基本共识,即中国当下的教育存在着许多严重的问题或者说正遭遇一定的危机。对此,除国家之外,我们每一个社会个体都应保持必要的批判性认识并在此基础上诉诸合理的行动,唯有这样,教育的生机才有呈现的可能。
教育者与被教育者显然是教育活动中最为关键的两维,其尤为需要对教育问题有清晰的认识。并且,受教育者由于自身经验及认识的贫乏,其对事物的认识尤其需要教育者的引领。在上述的第二部分内容中我们已经提及教育者对被教育者价值观形成的重要影响,并且,教育者需要拥有一种超越现有体制和体系的整体性眼光和终极性价值观,对“教育”、“教育何为”与“人的培育”问题有一个根本性的认识及系统实践教学的规划。我们并不否定教育的功利目的,当下的教师们当然需要拥有外在的世俗幸福生活,我们更强调的是在这一基础之上的对人的内在生命的生长及精神之幸福的追求。而今,一个普遍的状况是教育和生命之间有了更多 “疏离”,“教师在教育中没有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他扮演着一个角色,完成责任,遵从指示;教育既与自身疏离,也与教材和学生疏离。同时,学生与教师、教材和他自身也是疏离的,这种疏离使教育中的人日益成为客体中的客体,物件中的物件。”[13]也正如李政道所指出的,“如今的教育并不缺少先进的教学方法和教学设备,并不缺少教育思想和教育著作,也不缺少教育学的教授和博导,但惟独缺少有灵魂的教育。那种饱含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对人的自由、公正和生存尊严的教育已经远离我们,被淹没在利己主义的冰水之中。可以预见,未来浮出水面的将是一群有知识无智慧、有目标无信仰、有规范无道德、有欲望无理想的一代人。”[14]而他们却正是我们民族的未来。当更多的教育从业者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也许就能更有力量地超越我们前述的那种“唯分数论”的庸碌教学,更能体会到作为教师需要对学生有一个合理明确的价值观、世界观乃至负载人类终极关怀的信仰的引导,而追求教育应该有的生命维度。并且,生命是流动变化的,而不是静止单一的,教师自身的生命及教学行为也需要不断地发现、更新和重建,当教师和学生的生命之间能在彼此交融中实现相互的转化和创生,教师所经历的教育时光也许就不会再是“琐碎”、“平庸”、“烦扰”、“平面”的代名词。同时,我们也需要指出,这对教育从业者个人的认识、素养及德性无疑都提出了挑战。
正如小说中同时也呈现的,教育环节里还有关键的一环——家长。曾逸凡的母亲,在儿子的狡辩撒谎中,竟然选择娇惯,“冯老师打电话向他妈妈求证,他妈妈电话里先是一愣,然后就说,确实是撞车了,耽搁了一些时间,责任在我。”刘诗诗的父亲母亲,在女儿一些情绪与行为反常的体现时,也表现出一种显明的无力感,“我跟孩子她妈说,诗诗现在有点不正常,她妈反怪我,说,刘诗诗只是上次没考好,学习压力大,如果她不正常,那不正常的也太多了。”“他不相信,这个一直斯文懂事优秀的女儿,会变成……一个疯子?”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学校教育之外毋庸置疑最重要的就是家庭教育。在这个层面上,我们需要提出,家长在何种程度上认识教育及相关问题,对孩子的发展亦起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
在《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转载小说《潮湿的春天》的卷首语中,有这样一句话,“全社会应当反省:我们如何把变态的欲望强加到孩子身上,无情地摧残下一代的成长。”[15]俞莉说:“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不由自主地要批判、要怀疑。毕飞宇说,写小说的人本质上是弱者,他有悲观的倾向,对伤害有一种职业性的关注。”[16]可以看到,这是一个作家自觉拥有的一种对社会良知的担待,基于此,她进行书写,将当下教育中的这一份凝重及其底下涌动的生机欲求呈现给我们。俞莉的成名作《遍地杜鹃》是反映深圳的代课教师题材的作品。对自己熟悉的生活领域进行书写呈现,发表系列的教育小说,强调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内在勾连,这正是俞莉的一种自觉选择。对这样一种以现实主义为根本美学原则的作品无疑是需要给予肯定的,而我们也的确在作品之中感受到了作家的挚诚。同时,也需要指出的是,正如在前述第二部分所评价的以及俞莉在创作谈中提到的,“是的。在这里我看到了伤害,看到了扭曲,看到了痛苦。我无法做什么,只能拿笔把它们呈现出来。”[17]俞莉这篇中篇小说在批判的力度方面是缺乏的,其本人也更多地选择最终顺应现有的这一体系,而没有更多地体现出个体可以从自身开始去寻求的价值坚守与现状突围,其笔下的冯老师及至小说末尾才有伤痛与寻求改变的意识的显露,更多的也只是一种“可能”。
教育问题,可以说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问题,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等众多领域。它直接影响到个人、群体,同时也是影响社会进步及发展的原动力和催化剂。政府需要在这之中承担重责,而我们社会个体,也应该以思考与行动去自觉有效地介入。我们的教育,不仅该有其应具备的庄重,也必须同时蕴含“春天”般的轻灵、律动与盎然。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3页。
[2]陈爱民:《现代教育的异化及其哲学思考》,《攀登》,2005年第4期,第141页。
[3][9][10][16][17]俞莉:《创作谈:教育之殇》,《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5年第6期,第135页,第135页,第135页,第135页,第135页。
[4]俞莉:《潮湿的春天》,《清明》,2015年第5期,第58页。该作品引文具体出处以下行文不再一一标示。
[5][11]甘剑梅:《论新时代的教育异化》,《宁波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3年第1期,第34页,第33页。
[6][英]汤因比、[日]迟田大作:《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迟田大作对话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第61页。
[7][德]弗里德里希·拉普:《技术哲学导论》,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年,第126页。
[8]安琪、吴原:《教育的异化与人的全面发展》,《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第137页。
[12]陈平原、谢泳:《民国大学:遥想大学当年》,东方出版社,2013年,第303页。
[13]刘铁芳:《现代教育的反思》,《教育理论与实践》,1998年第6期,第21页。
[14]李政涛:《没有灵魂的教育》,《新课程》(综合版),2014年第1期,第1页。
[15]俞莉:《潮湿的春天》,《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5年第6期,第122页。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编辑:舍予
责任编辑:周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