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萍 詹艾斌
当代教育学者理应成为公共知识分子
郭燕萍 詹艾斌
教育学者首先应当是教育领域的专家,具备高深的专业文化素养和丰富的学识。专业性和公共性是相对的。在教育领域需要全面深化改革的当下,真正的教育学者理应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在教育研究中把对教育问题的思考建立在深刻的人文思想与社会发展的探索的基础之上,运用专业能力介入社会公共事务,对公共问题发言,提高教育学和教育活动对公共问题的因应能力、解决能力。
当代教育学者;公共知识分子;教育学;专业性与公共性
《论语·宪问》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礼记·学记》又有言:“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在这里,“学者”是指较为普泛意义上的求学的人、做学问的人。这一范畴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了一个明确的社会学概念。以其广义而言,通称具有一定的专业技能水准、知识思想生产能力,从而能在相关领域提出创见并引领社会文化潮流的人。但更常见的,我们是在狭义上使用这一词语,特指以学术研究为业并在某一学科领域取得较为突出成就的社会个体,而“教育学者”自然就是以教育学术研究为业并在该领域颇有造诣的人。
教育学者首先应当是教育领域的专家,具备高深的专业文化素养和丰富的学识。马克斯·韦伯在“以学术为业”的讲演中这样指出:“无论就表面还是本质而言,个人只有通过最彻底的专业化,才有可能具备信心在知识领域取得一些真正完美的成就”[1]。教育学者在其学术生涯中,视野、立场、理念、学术个性等都会也必须经受专业化的洗礼。一个人希望成为专家、学者,专业化道路无疑是必经的一个过程。当今很多所谓的“伪专家”并无真才实学,只是因为诸如媒体邀请,就信口开河,甚至为了使自己显得更像专家,而不惜伪造学历、工作经历等一切可以蒙蔽邀请方和受众的资料。而真正的教育学者应该通过持续的阅读、省察、研究,不断地阔大视野、明晰立场、确立理念、增进知识来丰富和完善自身。专业成就是教育学者的某种文化资本,它能够为他们进入公共领域发言提供足够的资格。如果缺乏明确而合理的学术立场和深厚的专业素养,盲目地参与公共文化讨论,则有可能导致因追求公共性而损害学术性的后果,只会让言论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没有权威性也是不可能让人产生认同感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今也有很多教育学者的教研活动并不是为了相对纯粹的学术研究而进行的,而是带着某种世俗的功利目的,譬如地位的提升、职称的评定、物质的回报等等,因某种狭隘的一己利益而从事教育研究显然是难以确立应然的学术价值观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不对教育学者的“专业化”问题多加考量。“专业”的教育学者是不是具备专业素养就足够了呢?我们的态度很明确,教育学者固然需要具备深厚的专业素养,但同时也应该具有关注“万家灯火”的情怀。这是一个专业教育学者基本德性的体现。仅仅读书能文是不能称之为文人的,读书能文,而又有文德者,方可谓之文人。这里的“德”在根本意义上体现为一个文人、一个专业的教育学者能够自我积极选择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能够自觉地以知识分子的身份介入社会公共问题的讨论和解决。
有学者这样持论,教育学之所以还是教育学,教育学者们的学术生活之所以在今天仍然葆有活力,且这种活力有越来越强之势,就在于教育活动以及教育活动的核心问题是永恒的,教育是教与学的活动,而人的发展则是教育关注的永恒主题。所有的教育知识和社会设置包括学校、教育行政机构、教育制度等等无一不是围绕着这一核心问题层层展开,并服务于这一主题。[2]在这里,论者既指出了教育活动与教育学之所以充满生产活力的根本原因,也强调了教育学与教育活动的专业性和公共性的统一问题。如上文所论及的,教育研究无疑首先是专业性的,然而,人的发展作为教育关注的永恒主题也就使其自身因之而具有了鲜明的公共性质。失去了这一公共性品质,教育学与教育活动也就丧失了根本发展方向。
其实,“专业”与“公共”之间或者说“专业性”与“公共性”之间是相对的,二者并不存在必然的冲突和对立。我们需要辩证地学理地看待它们的内在关联。在专业化研究中表现出卓越素养的学者并不必然丧失公共关怀和公共兴趣,而在公共问题上表现较为活跃且具有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情怀的学者,未必是专业方面表现薄弱的人。真正的教育学者并不局限于“专业性”,而是自觉地向“公共性”靠拢,始终把两者糅合起来,将“文化研究”与“社会现实”紧密相联系。最早提出公共知识分子问题的美国学者拉塞尔·雅各比在他的 《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中这样批评过于专业化的年轻学者(45岁上下)的价值取向:“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教授,校园就是他们的家;同事就是他们的听众;专题讨论和专业性期刊就是他们的媒体”[3]。确实,过分专业化的教育研究存在着私人化倾向,它严重制约着教育学者的视野与格局。局限于“专业性”研究的教育学者的成果只能在专业的圈子内被读懂、被评价,不大可能为多数人所理解,其本应具有的公共文化属性被教育研究的专业性所压制。在教育领域需要全面深化改革的当下,真正的教育学者需要谨慎而合理地处理好专业研究和社会关注之间的关联,需要明确地认识到教育专业研究及其学术价值的历史化与社会化建构问题,需要坚定自身作为一个当代学者的历史使命。费希特认为,“学者阶层的真正使命”在于“高度注视人类一般的实际发展进程,并经常促进这种发展进程”[4]。无疑,这是一种相当深刻的认识。当代教育学者必须具备这一宏阔的思想视野和鲜明的促成人类发展与进步的价值立场。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今天,诸多教育问题显然已经超越了专业教育问题的范畴,因为与人的发展这一核心问题相勾连而无可置疑地成为了典型的公共问题。这就要求当代教育学者既要进行专业技术问题的研究,又必须关注社会领域中的公共问题,既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学术,又要常常以公民身份迈入社会,既要做书斋的学人,又要成为对社会有所改变的推动者,把握时代的脉搏,站在学术思想的前沿,置身于社会整体发展的全局高度,超越、扬弃既有的教育学话语架构,提高教育学、教育活动对社会公共问题的因应能力、解决能力。
《南方人物周刊》曾经刊载了影响当代中国公共舆论导向的 “公共知识分子50人名单”,其中,教育学者占据着主导地位,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教育学者在公共领域里的重要性,又提醒着当代教育学者应该将书斋之门向社会敞开,将目光投注于公共领域之中。当代教育学者需要具备公共情怀,铸造公共理性与公共精神,介入社会,成为公共知识分子。
中国思想原典《大学》篇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而修身又是指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是对传统中国文人、中国知识分子的价值定位,也是一种规范与期盼。与之存在重大关联的是,历代中国知识分子都有“士”的传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无疑,这是当代教育学者理应承继和发扬的精神文脉。以此而论,在教育改革难题亟待破解的当下,真正的中国教育学者理应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并由之明确和坚定个人的身份认同与价值选择。
陈来先生在其《儒家思想传统与公共知识分子——兼论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公共性与专业性》一文中曾对“公共知识分子”一词作过这样的界定:“所谓公共知识分子,是指知识分子在自己的专业活动之外,同时把专业知识运用于公众活动之中,或者以其专业知识为背景参与公众活动。这些公众活动包括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而这种运用和参与是以利用现代大众媒介等公共途径发表文字和言论为主要方式。无疑,公共知识分子的观念的提出,是要强调专业化的知识分子在以学术为志业的同时不忘致力于对于公共问题的思考和对解决公共问题的参与”[5]。对知识分子问题研究有素的许纪霖也指出:“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也就是指那些以独立的身份,借助知识和精神的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这是知识分子词源学上的原意”[6]。在《公共知识分子如何可能》一文中,他又说,为了研究公共知识分子问题,我们首先需要明确,公共知识分子中的“公共”究竟何指?他以为,这一词“其中有三个涵义:第一是面向公众发言的;第二是为了公众而思考的,即从公共立场和公共利益、而非从私人立场、个人利益出发;第三是所涉及的通常是公共社会中的公共事务或重大问题。公共性所拥有的上述三个内涵,也与知识分子的自我理解密切相关”[7]。陈、许二人关于公共知识分子的以上表述尽管存在一定的文字差异,但意蕴指向无疑是一致的。很显然,在“知识分子”前面加上“公共”一词,意在尤为强调知识者在专业化研究基础上的公共性价值取向。
胡先骕,中国植物分类学的奠基者,中国近代生物学的开创者,被毛泽东同志称之为“生物学界的老祖宗”;同时,他也是国立中正大学的首任校长,一位具有鲜明的人文主义思想倾向的教育学家。其秉承的“科学治国、学以致用、独立创建、不仰外人”的教育思想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胡先骕在彼时提出这样的教育主张,固然存在诸多原因,但显然与他所坚持的公共知识分子立场密切相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胡先骕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躲在书斋之中潜心于专业研究,而是勇敢而坚定地在历史洪流中站立起来,投身于社会公共事务,将一己的教育问题研究与国民的发展、国家的进步进行自觉的现实性对接,从而树立起一个从专业走向公共的教育学者的典范。倘若胡先骕精神在未来能够得以持续地传承和发展,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预见,从专业走向公共就不再是存在于观念形态中的理想类型,中国的教育研究者将“承担他们作为公民和学者的责任,采取批判的立场,使他们的工作与更广泛的社会问题联系起来”[8],这样,教育学者无疑将逐步以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活跃于时代和社会的舞台上。
事实上,在致力于专业研究的同时,确立和形成思想文化上的鲜明而强烈的公共关怀并积极参与社会公共活动是当代教育学者职业道德发展的一个标志,也是教育学者能否合理、长远发展自身的关键。当代教育学者需要成为社会公共事务的介入者和公共利益的“守望人”,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前沿,基于“公共”的社会良知,参与到当下社会政治建设之中,这无疑会比过分专业化的知识分子更多地显示出社会介入性与公共影响力。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教育研究中把对教育问题的思考始终建立在深刻的人文思想和社会发展的探索基础之上,从而真正做到把人的发展问题视为教育学、教学活动的永恒问题、根本问题。如是,教育问题也就自然保持着对人的生存意义的恒常关注,对人类命运与自由的持久探索。
注释:
[1][德]马克斯·韦伯:《学术与政治》,冯克利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23页。
[2]王东:《论教育学者的立场》,《教育科学》,2006年第5期,第1页。
[3][美]拉塞尔·雅各比:《最后的知识分子》,洪洁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页。
[4][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40页。
[5]许纪霖主编:《公共性与公共知识分子》,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页。
[6]许纪霖:《知识分子是否已经死亡?》。见陶东风主编:《知识分子与社会转型》,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9页。
[7]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4页。
[8][美]亨利·A.吉鲁:《教师作为知识分子》,朱红文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8年,“中文版序”第Ⅳ页。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编辑:席德
责任编辑: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