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时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2016-03-19 19:41万雪玉
关键词:柯尔克孜族手工技艺

万雪玉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社会转型时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万雪玉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830046)

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历史悠久,内涵丰富,是草原文明的精髓之一。始于19世纪的中亚社会转型,深刻影响到其发展进程。在新的价值观念和生存法则的影响下,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生存空间日趋狭小,行业种类不断缩减,最具生命力的女红技艺面临着巨大的发展困境。立足于草原游牧文明的文化创新,是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必由之路。

社会转型;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一、游牧文明系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柯尔克孜族手工技艺历史悠久,是“斯基泰艺术”的一部分,与塞人、匈奴、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拥有共同的特性。逐水草而居的生计方式是其产生的基石,及发展完善的依据。

(一)悠久的历史

1.早期技艺。1914年,俄罗斯人在发掘安德罗诺沃村(距今3700—3200年)的墓地时, “曾发现一顶带耳罩的残帽和一块衣袖的饰边,制作材料是粗毛线,帽子和饰边用一段段编结的毛绦带缝合而成。”[1]72另外一顶小帽的带子“是用钩针将搓过的毛线按锁针编织法织成,或者说是织成‘半柱形凸条’。”[1]726—9世纪,黠戛斯人的艺术图案题材除了草原野兽纹和植物纹等以外,还有来自唐朝的凤凰纹、菱形纹、云气纹等,[1]669“古代黠戛斯的艺术,无疑是欧亚大陆草原民族艺术发展的一支,他们的艺术遗存与邻近诸部各国的作品相似就是证据。但是,黠戛斯艺人不仅按照本地的传统和情趣改造了借用的形象,从而创造性地移植了那些形象,并且传播了自己的作品,而影响了其他国家艺术文化的发展。”[1]681

西部天山地区是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另一个发展空间。这里出土了古代不同时期的纺织工具和纺织品,如各种质地、形状(石、玉、陶、泥、木)的纺轮(半球状、圆饼状、圆锥体状等),大量早期的毛织物,图案以彩色条纹为主,或为宽带纹,或为窄条纹,囊括了生活所需的各个方面,如帽、衣裤、裙、针线袋、药袋、木质品、皮制品、纺织物、毛毡等。[2]62,[3]8-19毛纺织物的针法多样,图案花纹丰富多彩,有些图案使用匀色效果,反映出光泽强弱、明暗和立体感,成为装饰欣赏的艺术佳品。颜色有红、黄、蓝、绿、绛红、桔黄等几十种,全部采用天然矿物和植物染料着色。毛布加工工艺成熟,花纹图案具有艺术性和规范化的特点,表现出工匠高超的技艺。[4]71

柯尔克孜先民的手工技艺在这样的环境和文化氛围中形成并发展,到19世纪时,达到了很高的技艺水平,在家庭手工生产中占据优势,满足日常生活和劳动工具的基本需要。柯尔克孜工匠用古老的技术手段和原始的生产工具,以畜产品(毛、兽皮、皮、角)和木、金属、矿物等为材料,创作出实用—审美高度契合的各种日用物品。

2.性别分工。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生产围绕着“逐水草而居”形成和发展,具有明显的草原文明的特色,性别分工明确,影响深远。

柯尔克孜族女性从事各种满足家庭基本需要的物品的制作。她们使用畜毛擀毡;准备矿物染料、绳子、套索;用古老的手工纺锤纺线;使用便于移动的、窄小的木架纺出素面窄布,用来缝制居室饰品、服装和家庭用具;加工毛皮,用来缝制服装、帽子;制作坐垫、口袋和各种器皿。柯尔克孜族男性工匠加工金属、木料和皮革;铁匠制作马掌、刀具、战斧等武器;首饰匠用银子装饰男女服饰、家庭用品和马具;木匠制作毡房骨架、简单的家具、器具、鞍子,用简陋的旋割车床切割皮子,做各种家用物品、乐器(库姆孜、柯亚克);还有鞋匠、勺匠、皮套匠等工匠,以及其他技术工种用宝石镶嵌纽扣、灯盏,把兽角镶嵌到烟盒和火药盒上等。有几种行业没有明显的性别分工:男人编织套马索、擀毡,女人做旋工和珠宝加工等。工匠没有专门的劳动场地,夏天在露天工作,得到的报酬是实物。手艺不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工匠同时还需从事畜牧业。

3.艺术地位。上世纪40年代,俄罗斯学者从最具(民族)文化内涵和历史厚重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图案入手,全面获取了柯尔克孜族鲜活的民间图案(纹样)资料,结合文献、考古和口述资料,将柯尔克孜族民间装饰图案归纳为177种基本成分和超过3500个装饰题材。将177个基本纹样的内容分为四组:(1)动物世界——98种,(2)植物世界——20种,(3)自然景观和现象——10种和4种,(4)宗教和日常物品——45种。在地毯和芨芨草编织品中,自然界和动物世界的基本成分有47种,植物世界有5种,日常物品16种。[5]25揭示出早期装饰图案所承载的叙事功能,以及动物题材在柯尔克孜装饰艺术中的主导地位,并将其定位在以写实为基础的古老斯基泰艺术范畴内。柯尔克孜人是这种艺术风格最后的携带者,当伊斯兰教装饰流派统治中亚民间艺术时,这种写实艺术风格依然长期在柯尔克孜族民间传承,甚至在官方主导的艺术品中也留有印痕。[6]652

(二)类别特征

1.服饰。柯尔克孜族的传统服饰与游牧的生产生活方式相适应,原料单一,款式粗放,存在着地域—部落间的差异,性别差别却不明显。男女头饰、男式腰带较为独特。家庭成员的所有服饰均出自女性的手工劳动。

统一的衣服是无扣对开长袍和灯笼裤。宽大的手织布长袍、光板皮袄或素毡长袍(裤),用毛皮镶边,很宽的衣襟交叠。节日穿狐狸皮、狼皮、水獭皮等毛皮大衣。腰带是服装的一部分,用手织布或宽大的皮革缝制。男式腰带上通常可佩带刀子、锥子、火镰等。一般牧民穿生皮(块)或熟皮缝制的带跟鞋子。

男子夏季戴镶黑布边的白毡帽,冬天戴熟羊皮、呢绒、天鹅绒做的帽子,通常镶嵌小羊皮或狐狸皮,富人用水獭皮或貂皮,衬帽为绣花小帽。

女性夏季穿长袍(裙)和灯笼裤。已婚女性的裙子领口有很宽的刺绣装饰。南部女性在裙子的领口缝制一条绣花带,用银扣加固。已婚妇女普遍戴高大的缠头,富裕家庭的未婚妻戴各式华美的装饰头饰,姑娘戴用毛皮镶边的天鹅绒或呢绒帽,顶部用一束猫头鹰毛装饰。

刺绣图案的鹿皮裤或鞣制的山羊皮裤被认为具有仪式(魔法)色彩,在隆重的竞技、狩猎和节日穿着。[7]622-623

2.毡房。柯尔克孜人和所有中亚游牧民一样,一年四季住毡房。毡房由木结构和覆盖毡组成。毡房的木骨架由几个活动的格栅墙组成,中等尺寸的毡房有6片格栅墙,大型毡房有8-12片。顶部遮盖处(烟道和窗户)由弯曲的木棒组成,末端支撑墙基,顶端支撑厚重的外缘,毡房门朝向东(南)。毡房骨架用不同风格的毡子遮盖,用花带和绳子捆绑,门用花毡、绒毡或刺绣的毛布做成。

“毡房本身及其室内装饰是一件高质量的实用艺术品,其中反映出人民的艺术品味,独特的色调,精致的布局。毡房装饰集中了以下这些艺术门类:木雕和金属雕刻与绘画,艺术羊毛布及其制品,毡子、布匹上面的图案装饰与贴花法,刺绣和花纹编织品等。”[8]201女主人竭尽全力将家里所有能进行刺绣的地方绣上图案,从毡毯、门帘到被褥枕头,从帽子、衣服到鞋袜,从各式盖帘、鞍垫到荷包、手巾、锅垫、碗兜,上面均绣满了极具民族特色的装饰图案,使之成为一件件艺术品。[9]91

3.马具。马之于柯尔克孜牧民,是“翅膀”、“脸面”和“财富”的象征。柯尔克孜族的马具及其饰品,集中了草原游牧民最好(值钱)的材料和手艺。他们用复杂的技术将生皮革编成辫子,再制成笼头带、后鞦带、马肚带等。富裕的人家用带图案的皮革蒙制马鞍,用花纹形银片加固轮廓,装饰挽具的皮带部分。马镫用骨角、木头等材料制作,铁制马镫用银子作装饰图案,马衣的材料丰富多样,有毛毡、皮革、花纹布、天鹅绒刺绣、手织布等。新娘和少妇乘马的装饰图案也极具特色。

(三)艺术特色

1.毛毡饰品。毛毡在柯尔克孜人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是移动房屋、卧具、服饰、器皿、马具的组成部分。毛毡承载着柯尔克孜人最古老,最具代表性的实用—审美艺术,体现在色彩搭配、底色和花纹的组合、对平衡的追求、装饰图案与底色的关联等诸多方面。柯尔克孜人用三种技术装饰毛毡:将彩色羊毛滚入花毡;把带花纹的装饰毡或布缝制到地毡上;把两种不同色彩的毡子剪成块状缝缀起来。

2.皮制品。和所有中亚游牧民一样,柯尔克孜人大量使用皮革制品。装马奶酒的锚状器具,运载和保护瓷碗的各种碗套,蒙皮箱子,马鞍垫,其表层均有生动的压制或描绘装饰图案,也普遍使用贴花和刺绣皮革。

3.金属制品。银金属的艺术加工是民间艺术的古老形式,镀金银很著名。首饰匠掌握了复杂的技术手段:把银丝置于和填补到刻好的铁的表层,冲压、雕刻、镶嵌、染黑、编织花纹、切割纹样、珐琅等。整套首饰制品款式多样。工匠制作精致的银筷、铃铛、耳环、戒指、手镯、辫饰、带图案的花边、男式皮带扣牌和挽具,用珊瑚珠、半宝石和彩色玻璃进行镶嵌。

4.木制品。使用精巧的木刻装饰毡房骨架、箱子、挂钩、鞍子、马奶酒搅拌器、乐器、碗套、盛马奶酒的器皿和放置被褥的条凳。雕刻各种轮廓的花纹,在一些小型木器上描画艳丽的装饰图案。

5.毛织品。柯尔克孜传统手工纺织品的原材料,羊(驼)毛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使用的时间极长。女性纺织的花纹布具有独立的传统,用其缝制地毯和马衣。一种叫做“贴尔美”的手工织布以花纹精致、暖色强烈为特征,在游牧民族中非常普及。在柯尔克孜地区的南部和西南部,一种叫做“哈加尔”的花布得到发展。这种手工织布具有特殊的技术,与乌兹别克族和哈萨克族的类似,具有明显的艺术趣味。

6.刺绣品。刺绣是柯尔克孜女红中最具审美意蕴的技术,可以追溯到古老的土布、皮革、毛毡、鹿皮上的毛绣。女性使用辫针、补贴和平针等多种针法,其中最普及的是辫针绣(锁针绣),这种针法源自古代中原。柯尔克孜女性通常使用多种针法进行图案刺绣,装饰毡房、服装、马具,在浅色皮革、毡子、深色天鹅绒、木箱、原色手工布(南方)上进行刺绣。

柯尔克孜族刺绣具有地域特点。在柯尔克孜的北部和东南部地区,通常以深色天鹅绒为底刺绣综合性图案的门子形壁挂,以及毡房顶部的花毯;南部地区刺绣条形枕头、精致花边、梯形马衣等。南部地区还盛行在各种材质(皮革、毡、天鹅绒)的口袋上进行刺绣,色彩局限于3—4种颜色,对比艳丽,以红色为主。[10]7

7.装饰图案。装饰图案作为出色的艺术遗产,表现出柯尔克孜民间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是装饰的一个特殊领域。它极其多样,在实用艺术的每一个门类中都有特别的纹饰。装饰图案源自不同的时代,其中一些形式源自早期青铜时期。装饰图案的内容,与周围的游牧场景息息相关,离不开动、植物世界和日常生活,并首先被用于装饰毛毡、皮革、银制品、木雕和刺绣。在织布和编织中受产品的工艺局限,多使用几何风格的装饰图案,以正方形、菱形、三角形、网格状等纹样为主。毛毡、毛布、毛毯上的刺绣,在题材和风格上受到材料的限制,在木、皮、金属上的创作,在题材和风格方面则少有局限,图案具有明显的几何化趋势。

柯尔克孜族装饰图案最大限度地充满平面空间,消除空余,将其分为一个个协调的小空间,用线条和色彩使彼此和谐。底色和花纹的平衡(以毛毡和手工布制产品为主),主题的对称与和谐,主题基础上的多种方式的混搭,以及清晰的轮廓(通过色彩的对比进行强化)等是其共同的特点。[1]527

8.乐器。乐器是歌舞音乐的载体,歌舞音乐通过乐器得到阐释和抒发。柯尔克孜民间音乐的基本种类有史诗、劳动和仪式(包括历法、宗教、婚礼和葬礼)抒情歌曲和器乐。柯尔克孜族乐器具有鲜明的消遣独奏特性,最普及的是三弦库姆孜和口弦琴,人们依赖口传、听力互相学习,传承和参与创作。

柯尔克孜民间音乐的程式化存在南北两种基本方言和风格。北部地区广泛使用歌唱的调式,专业化程度较高,与库姆孜相关的音乐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水准。南部地区的音乐表现出整体的相同性和质朴性,在音调、旋律、舞步、语言和乐器中具有乌兹别克、塔吉克等混居民族的特色。

二、近代社会转型时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深刻变革,始于19世纪后期,以中亚近代社会转型为背景。对外贸易的发展,以及部分游牧民转入定居,成为引领手工技艺发展的动力。柯尔克孜族的文化在与周边的乌兹别克、塔吉克、维吾尔、哈萨克、东干(回族)、俄罗斯、汉等民族的近距离交流互动中趋于丰富,但其核心宗旨并未改变。

(一)生计方式多元化的影响

1.从游牧到定居。19世纪前期,在浩罕汗国统治下的柯尔克孜南部地区出现了第一批定居村落。19世纪后期,俄罗斯征服中亚草原,随着垂直管理体制的确立和欧洲移民村的不断出现,游牧空间迅速缩小,柯尔克孜族走向半定居和定居的步伐与规模明显加快。

19世纪的最后20年,柯尔克孜人的固定居民点陆续出现在草原上。进入20世纪20年代,在农耕比较发达的费尔干纳盆地东部的奥什一带,居住在固定房屋里的柯尔克孜人的比例相对较高,但是并没有超过半数。在伊塞克湖东南部地区,80%以上的人仍然居住在毡房里,从事游牧畜牧业,在天山深处和帕米尔高原,农耕和定居对柯尔克孜人生产生活方式的影响微乎其微。

从分布地域看,北部地区的柯尔克孜居民点受俄罗斯、乌克兰等欧洲移民的影响相对较大,南部地区的柯尔克孜族受乌兹别克、塔吉克和维吾尔等中亚定居民族的影响较大,体现在房屋建材、布局、建筑方式、术语等方面。[12]384从总体上看,柯尔克孜人的固定房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以毡房的室内装饰风格为主。毡房作为主要的居住类型,一直延续到20世纪30年代以后。在中国新疆,延续的时间更长。

2.从封闭到开放。19世纪中后期,柯尔克孜地区与周边地区贸易的发展,以及新的生产方式的出现,直接影响到柯尔克孜族的家庭生产与分工。手工织布受到排挤,外来的鞣制(油性)皮革取代生皮,陶、瓷和金属器皿进入普通牧民生活,传统的木制和皮质器皿被淘汰出局。在中亚城镇及其附近地区,柯尔克孜族工匠开始用毛毡、毛毯、毛布、毡帽、马鞍、挽具等物品交换所需日用品。

中亚南部和喀什噶尔生产的手工织布(棉布、丝绸和半丝绸)越来越多地输入草原。南部柯尔克孜人购买乌兹别克人缝制的长袍、花帽、衬衫,以及机织布、鞋、头巾等。北部柯尔克孜人开始流行印花布和其他种类的棉布做面子的外衣。塔塔尔、乌兹别克、维吾尔、塔吉克、俄罗斯、乌克兰等民族给柯尔克孜服装面料和款式带来较大影响。

服装款式的变化在柯尔克孜地区表现出不同步性。在畜牧业为主的山区,传统款式和材料依然延续,虽然个别富裕的牧民开始购买乌兹别克和维吾尔等民族生产的手织布和成衣。晚些时候,来自俄罗斯的机织棉布、丝绸、毛布、天鹅绒等逐渐取代传统手织布。

曾经复杂、多样的柯尔克孜女性头饰向着简单、同一的趋势发展。在此之前,柯尔克孜女性头饰名称多样,形状各异。已婚妇女的头饰用软白布缠裹而成,里面是小软帽。传统的盔形婚礼头饰极为复杂,以薄(白)毡为骨,用红呢绒或天鹅绒遮盖,用小银片、珍珠、珊瑚珠等进行装饰,用雕毛或稚毛加固。20世纪初,这种头饰已经很少见到。姑娘戴的传统圆锥形小帽,在19世纪中叶以后不再流行。一种女式毛皮帽从北部地区流行开来,帽顶用艳丽的天鹅绒缝制,周边用毛皮环绕。与此同时,各种尺寸和色彩的头巾开始取代传统女性头饰,在南部地区普及,黑色和蓝色披肩成为服丧时的头饰。

柯尔克孜珠宝匠制作的耳环、宝石戒指、手镯、辫饰,曾经极大地丰富了柯尔克孜女性的传统服饰,并且赋予其独特的民族风格。[13]18-1919世纪末,使用各种钱币装饰头饰、胸饰和辫饰的做法得到普及。20世纪初,一些沉重的银饰物逐渐淡出。

女鞋以购买为主。年轻妇女穿带跟的彩色(红色和绿色为主)靴子,有些甚至绘有图案,上年纪的人穿无跟软靴,外面穿皮制或胶皮套鞋。传统男式腰带被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的对角折叠方巾所取代。

(二)多元文化的影响

19世纪开始的中亚社会转型,对柯尔克孜族的影响是全方位和持续的。柯尔克孜游牧文明在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中,呈现出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物质及精神的渐进过程。柯尔克孜民族的文化变迁,在(国家范围内和地域范围内)强势(民族)文化的带动下,以生存需要为价值导向,深刻地影响了传统手工行业的发展:一些行业迅速地消失,一些行业进入持续衰落时期,一些行业焕发出活力,一些新的行业诞生了。

居住在帕米尔地区、乌兹别克地区以及新疆西南部的柯尔克孜人开始编织地毯,并且由初期的小尺寸到19世纪末的大尺寸。刺绣材料实现了多样化,由此前的动物毛皮到棉布、绒布、丝绸等。在装饰图案方面,与维吾尔、乌兹别克、土库曼、塔塔尔等民族拥有许多共同主题。一些新的刺绣技术被吸收进来,镂空针法被首先运用到手绢、手巾、布帘等小型绣品上,新的图案和技术手段补充了固有的主题,在保持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增加了地域(中亚)情调与品味。

19世纪末,化学染料开始取代植物和矿物染料,极大地丰富了装饰图案的色谱种类,简化了染色程序和工艺,但是并未从根本上改变柯尔克孜族的色彩观念。

生产方式的变革带来了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的变化,生活条件和习惯的改变,带来了思想观念、文化意识、风俗习惯的转变,这种转变的意义更加深远。

三、现代社会转型时期的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

20世纪是柯尔克孜传统手工行业发生剧烈变革时期。20世纪30年代,由国家(苏联)和地方政府(中国新疆的盛世才)倡导、动员、规划、资助的中亚游牧民定居,在吉尔吉斯斯坦全面铺开,彻底改变了游牧民族传统手工行业的发展轨道,一些行业无可挽回地走向衰亡。20世纪50年代,随着最后一批木匠先后离世,该行业在柯尔克孜地区已经无人问津,更早消失的还有辫饰和其他首饰行业。随着牧民交通状况的不断改善,马、骆驼等大牲畜作为乘骑和转场的交通工具,逐渐退出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与此相关的鞍具及其装饰手艺急剧萎缩。随着全民定居的实施和一部分牧民入住楼房,毡房骨架的制作和传承走向衰落。获得某种程度发展的是一些具有市场潜力的女红制品,如花毡、壁挂等,以及被赋予民族符号意义的毡帽、库姆孜等。[14]137

(一)集体化时期的传统手工

20世纪30年代以前,地处深山牧区的游牧民,所处环境封闭、交通不便,经济发展滞后,家庭日用品很大程度依赖于手艺人,特别是马具、首饰和卧具。柯尔克孜手艺人以其高超的技能和互助精神受到居民的尊敬,家庭经济状况也优于一般牧(农)民。

20世纪30到80年代,生产资料社会化和劳动方式集体化的实施,以及意识形态同质化的强力推行,进一步弱化了柯尔克孜传统手工技艺的惯性发展路径和传承意识。衣服、靴鞋、厨具、马鞍等领域的商品化和同一化程度得到提升,壁挂、围(盖)帘、被褥、枕套等卧具在材质、款式和图案方面,被赋予了浓厚的时代(物质的和审美的)特征。

在继承和保护民族文化的政策背景下,柯尔克孜传统乐器在20世纪中叶前后走上了专业化和民族化的发展轨道,职业艺术团体和专业人员成为民族音乐文化的主要传承媒介。为了适应新的传播方式,政府组织专家对有潜力的传统乐器进行改造和创新,苏联创造了四种(主乐器、辅乐器、中音库姆孜、低音库姆孜)现代化库姆孜和同样数量的二弦弓拉柯亚克,成为柯尔克孜民族的主导乐器。1954年,中国新疆的专业人员制作出高、中、低三种音质的库姆孜,使其跻身于现代乐器的行列。而传统的民间木制吹奏乐器楚吾尔(四孔木管笛)、苏尔乃(唢呐)、铁米尔奥孜库姆孜(铁制口弦琴),日尕奇奥孜库木孜(木制口弦琴)等,由于自身的局限性,虽然进行了保护,却无法阻止其淡出历史舞台。[15]1-2

1980至2000年,随着牧区政治环境的宽松和民族认同意识的复苏,柯尔克孜牧区出现了一批“自学成才”的工匠。此前从事铁工的牧(农)民开始制作口弦琴,打制马具和首饰;木工制作各式家具、门窗、马鞍、库姆孜;裁缝制作服装、毡(皮)帽等。个别手艺好的工匠甚至可以借此养家。

这一时期的民间工匠虽然数量多,但是水平参差,高水平者寥寥,劳动工具和工作场所简陋狭促,放牧或耕种仍然是其主要的经济来源。除女红领域延续着古老的技艺外,其他行业谈不上多少审美趣味。男性手工行业的传承,具有较强的随意性和互助性。一般是徒弟自己找上门,如果居住在师傅家里,需要不定期地带来面粉、清油、羊肉等。作为师傅的家庭成员,还要帮助放牧、剪毛、种地、割草等。出师时,给师傅送衣服或牲畜,或宰牲请客,师傅则回赠一套工具或手工制成品。[14]217

(二)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传统手工技艺

生产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和住宿同质化的普及,触动了传统手工技艺的根基。全民定居和现代传媒的普及,推动了柯尔克孜族物质和精神生活更大范围的同质化和多样性。居住在布局和风格相同的固定房屋(楼房)里的柯尔克孜牧民,和其他民族一样,普遍使用各类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家具和富丽堂皇的织毯,传统的手工花毡、花毯、壁挂等在市场竞争中,没有太多优势。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出生的本民族人群,在生计方式、价值观和审美观诸方面的全然不同,使得这一古老技艺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

1.政府引导。20世纪80年代以后,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市场化有赖于各级政府强有力的引导和鼓励。以扶贫办和妇联为主的部门将牧区的脱贫致富和民间极为普及的女红技艺挂钩。通过各种技术培训、小额贷款、巧手大赛、手工制品展览、扶持实体企业等路径,引导柯尔克孜女性学习掌握传统的女红技艺,改变观念,提升和发展民族优秀的传统手工技艺。[16]83目前,柯尔克孜族最具代表性的花毡、花毯、白毡帽、草编花帘、壁挂等传统手工制品已经成为当地集市的常见商品,一些精美的手工艺品甚至远销中亚、香港和欧美地区。

正在经历市场考验的传统女红技艺,在原材料、技术手段、图案、款式、功能诸方面正发生变化。机织毛线(丝、腈纶线)、布料和成衣(靴鞋)全面取代了传统手工制品,手工缝制服饰俨然成为历史。

2.凤凰重生。在柯尔克孜聚居区,每一个县(镇)中心都辟有专门的小商品市场,数十家店铺集聚一处,其中总有2-3家制作、出售传统手工制品的铺(店)面,毡帽、壁挂、枕套、靠垫、被褥套、花毡、手绢、成衣、马鞭、库姆孜等应有尽有。它们或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等中亚国家,或来自喀什、阿克苏、阿图什等地小商品批发市场,或出自当地柯尔克孜女性之手。这些种类、款式、风格、材质各不相同的商品并列一室,任凭购买者挑选。在装饰技术和装饰风格上,呈现出维吾尔、乌孜别克等中亚民族的审美情趣,以及主流社会的时尚元素。购买对象以本县、乡(镇)政府(礼品用)和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婚礼用)为主。半成品的挂饰和卧室用品由于符合了城镇居民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和民族特征,销路好于成品。[14]140

位居边界口岸的柯尔克孜商人,利用族际优势,穿梭于国界两边,成为传统手工制品交流的中介,他们将吉尔吉斯斯坦的机制乐器(口弦琴)、白毡帽等运过来,将我国柯尔克孜族的各类女红制品运出去。

3.传承方式的变迁。柯尔克孜族手工技艺的传承方式受到交通、居住、生产生活方式、教育、传媒等全方位的影响,正在从传统的纵向代际传承向横向立体传承过渡。家庭代际、邻里互助、亲朋好友之间的交流得到延续的同时,通过同学、纸媒、电视、网络、手机的交流在持续扩大。教育的普及和教育质量的提高,对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传承与发展产生了两个极端的影响,一方面是传承面临着断代;一方面是拥有开阔视野和全新观念的年青一代投身市场,寄托着传统手工行业的转机和新生。

游牧民定居既是市场经济驱动下牧区产业结构调整的需要,也是游牧民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迫切愿望的驱使,更是政府大力倡导、鼓励、扶持和政策导向的结果,这些因素的结合,成为20世纪末以来,推动中亚游牧民转变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力量。

在市场背景下,旅游业成为振兴传统手工技艺的重要场域。一些具有旅游潜力的景点陆续得到开发,但是对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的发展并没有起到期望的作用。承载着深厚民族和地域文化内涵的柯尔克孜传统手工制品,作为“纪念品”的市场之门远没有打开。设计理念和表现方式的滞后与局限,阻碍着柯尔克孜传统手工制品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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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万雪玉.柯尔克孜族传统手工技艺研究(打印稿)[Z].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同名成果(09XJAZH008).

[15]万雪玉.社会变迁与柯尔克孜族乐器传承[J].新疆艺术学院学报,2012(3).

[16]万雪玉.市场背景下柯尔克孜族传统女红技艺的传承[J].新疆大学学报,2011(1).

责任编辑卢劲英文审校孟俊一

On Kirgiz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during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Period

WAN Xue-yu

(Institute of Humanity, Xinjiang University, Urumqi 830046, China)

The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of Kirgiz ethnicity has a long history with rich contents. It is one of the essential parts of the prairie civilization.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Central Asia starting in the 19th century has exerted a profound impact on its development process. Facing the new values and rules of survival, the living space of Kirgiz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has been increasingly narrowed. Its categories have been shrinking. Female red craft which was ever most vital is facing a huge dilemma. The future of Kirgiz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consists in the cultural innovation which is based on the prairie civilization.

Social transformation; Kirgiz ethnicity;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Artistry

2016-06-15

万雪玉(1961-),女,新疆石河子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新疆与中亚地区民族史。

K36

A

1001-733X(2016)04-008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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