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市场:一个复杂世界里的非线性系统
——也谈金融危机的本质与真相

2016-03-19 18:58杨东晓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政府干预金融危机

杨东晓

(山东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金融市场:一个复杂世界里的非线性系统
——也谈金融危机的本质与真相

杨东晓

(山东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摘要]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至今余波未平,世界各国经济仍然挣扎在困境之中,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什么会爆发金融危机?我们是否能够准确地预测金融危机,有没有能够避免金融危机的措施?更进一步地,金融危机究竟是植根于事物的本性还是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失误?依据现代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所取得的方法论进步,任何经济系统或金融系统,都是开放的、复杂的、非线性系统。其中发生的任何现象,都是多种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结果。单一的政府干预或市场非理性行为都不足以解释一次金融危机。因此,对金融危机、经济波动的预测也只能是一厢情愿。而适度的政府干预以及完善市场机制的各项努力仍属必要之举。几点启示:现代经济学还不够科学;贪婪、恐惧和从众等非理性行为,完全是人性的、太人性的;政府既不是金融危机的救世主,也不是罪魁祸首;金融危机、经济波动没有也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解决方案。

[关键词]金融危机;复杂系统;济预测;政府干预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至今余波未平,世界各国经济仍然挣扎在困境之中,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什么会爆发金融危机?我们是否能够准确地预测金融危机,有没有能够避免金融危机的措施?更进一步地,金融危机究竟是植根于事物的本性还是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失误?虽然,学者们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已经浩如烟海,然而,在认识和结论上却仍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远远没有取得共识。

我们注意到,对上述问题的回答中,确实有一类很具代表性的观点正在趋于流行。这就是美国米塞斯研究院的托马斯·伍茨在《清算谎言经济学》一书中所表达的观点:“当前的经济困境主要是基于自由市场经济已经失败这一错误认识上,但实际上经济危机并不代表着自由市场经济的失败,真正失败的是市场干预。美联储货币和利率政策已然失败。…… 以保罗·克鲁格曼为代表的所谓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们,妄图用他们惯常的伎俩解决当前金融危机问题,即在干预的基础上强加更多的干预政策。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难看出,我们越是妄加干预,增加扶持力度,形势就越严峻。”*托马斯·伍茨:《清算谎言经济学》,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11年11月版,第1-3页。他还认为,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利率可以对这次危机给出令人信服的合理说明。

那么,是不是像托马斯·伍茨所说,这次金融危机是由政府干预引起的?并且,由于政府干预而使世界各国深陷危机,迟迟走不出困境?我们认为,无论是托马斯·伍茨,还是保罗·克鲁格曼,都没有能够正确回答他们自己提出的问题,没有能够令人信服地解释这次金融危机以及为何至今还不能走出困境的原因。

需要指出的是,持上述观点的人并非少数,在很多地方我们都能听到类似的声音。当然,他们的解释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危机前政府不合适的刺激政策以及危机发生后不恰当的“救市”举动,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对危机的发生负有责任和延缓了走出危机的过程。但是,政府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吗?我们认为,无论赞同的人有多少,伍茨等人的观点是值得反思或者说是不完全正确的,他们的错误不在于把危机的原因归咎于政府干预,而在于他们的结论过于简单化。

一、金融危机的各种解释

什么是金融危机?在《新帕尔格雷夫金融大辞典》中,雷蒙德·戈德史密斯将金融危机定义为“全部或部分金融指标——短期利率、资产(证券、房地产、土地)价格、商业破产数和金融机构倒闭数——的急剧、短暂的和超周期的恶化。”*彼得·纽曼、默里·米尔盖特、约翰·伊特韦尔:《新帕尔格雷夫金融大辞典》,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67页。米什金则认为:“所谓金融危机就是一种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变得太严重,以至于金融市场不能够有效地将资源导向那些拥有最高生产率的投资项目,因而导致的金融市场崩溃。”*F.J.Mishkin, “Anatomy of a Financial Crisis”, 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991.我们认为,这些流行的定义具有很大的误导性质。我们把金融危机看作是复杂经济系统的各种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自然的、不可避免的现象。

根据主流经济理论,人是理性的经济行为人,因此有意愿、有能力做出完全理性的预期。宏微观经济学理论证明,一切有用的信息已被充分反映在价格里面,这足以指引自利人的理性决策、趋利避害,市场时刻处在均衡中,或处在趋于均衡的过程中。基于这些理想化的假定建构起来的模型,经济、金融危机、市场崩溃的可能性给排除了。因此,曾经有一些经济学家(如卢卡斯)宣称,经济波动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即便不能够一劳永逸,起码今后几十年将安然无事。同时,无论是投资界、研究机构、美联储、各国政府,由于他们主要依据了主流经济理论建立起来的预警、监测模型,因此在几乎每一次金融危机爆发之前,它们也都在传递着平安无事的信号。然而,金融危机还是一次次地不期而至。2008年金融危机则从最早的次级抵押贷款机构破产,到投资基金被迫关闭,再到股市剧烈震荡引起的风暴,进而导致全球主要金融市场的危机。

金融危机频繁发生的原因是什么?这几乎是一个人人关心、又完全没有共识的问题。也许它都不是一个好的问题。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这样去提出问题,而且有很多人,言之凿凿地宣称他们找到了金融危机的真实原因,并且如果按照他们的方案,我们似乎可以与金融危机永远告别。更有甚者,有人断言“经济危机、金融危机可以被预测”。*韩国学者李正典就持这样的观点。参见《颠覆经济学(我们离经济危机还有多远?揭示经济学家避之如虎的经济问题背后的真相,拆穿经济危机不能被预测的谎言!)》。

每当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最先出来进行解释的常常是各国政府。这也是关于金融危机的第一种解释。当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时,美国政府的观点表现在2009年6月美国政府发布的题为“金融规制改革:新基石”的金融改革方案中,2009年7月,美国政府又向美国国会递交了“2009年美国金融监管改革法案”的议案,对前者进行补充和完善。美国金融监管改革方案的主要内容包括:改革美国金融监管体制;加强对金融机构的并表监管;建立金融市场的全面监管体系;加强金融消费者和投资者的保护;提高国际监管标准和加强国际合作等。格林斯潘认为,(对金融危机的解释)其他国家的说法也大同小异。换言之,各国政府的观点与美国政府的观点如出一辙——市场不完善和投资者唯利是图是危机的原因。

第二种解释来自经济学界。在这里,尽管有关金融危机的解释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但是有一种观点近乎成为了主流,那就是把金融危机的主要责任指向了政府,即政府的错误政策和措施导致了金融危机。其实,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弗里德曼在《美国货币史(1867-1960)》中,就主张“政府不当的货币政策导致危机”的观点,并认为20世纪30年代的大危机就是错误的货币政策引发的。同样,上个世纪70年代,哈耶克在《货币的非国家化》中,虽然正确地指出了:政府对货币的垄断权一直被滥用;政府制造了历史上的通货膨胀过程*弗里德里希·冯·哈耶克:《货币的非国家化》,姚中秋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8月版,第33页。金融改革的方向在于“货币的非国家化”。但是,随后的结论却令人难以苟同,即他在该书第18章中所提出的“政府就是不稳定的根源”。如果哈耶克所说的“稳定”是指币值、通货的稳定,那么他的结论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他所说的“稳定”是指金融和经济的稳定,那么,这个结论就有夸大的嫌疑。而哈耶克确实把分析指向了经济萧条和失业等方面。

20世纪90年代,全球范围内的金融危机接连发生,从墨西哥比索危机到亚洲金融危机。各国政府官员为开脱罪责,都纷纷控诉国际货币金融体制,并指责货币投机者。美国经济学家戴维·德罗萨的《金融危机真相,20世纪90年代》,则通过剖析20世纪90年代的一系列危机,证明了政府干预会使危机恶化而非改善。因此,让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去管理经济要比监管者那双看得见的笨拙之手好得多。

用类似这种观点来解释当前金融危机的学者和文献有很多。他们普遍强调了美联储不当的货币政策导致了金融危机。如Duncan(2007)、John B Taylor(2008)、Adrian 、Shin(2008)等人的研究认为,美国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了流动性过剩,进而导致资产价格上升和融资成本下降,财务杠杆过高,最终导致了金融危机的发生。

第三种有代表性的观点来自罗伯特·希勒等人。早在其《非理性繁荣》(2000年)、《金融新秩序:21世纪的风险》(2003年)中,他就指出,当前社会中对于金融市场存在着过度的迷信,每个人都在梦想着通过股票市场来赚取财富,这种对股票市场的过分迷信只会助长金融系统的不稳定性。2009年,他又与乔治·阿克洛夫合作出版了《动物精神》,在这本书中,他们构想了一个宏观行为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在这个框架中,非理性的“动物精神”是导致市场失灵和宏观经济波动的核心因素,而这正是凯恩斯在《通论》中提出但未展开的结论。*凯恩斯在他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的第十二章“长期期望的状态”里数次用了“动物精神”的概念及解说,来说明在信息缺失或无从齐备的状况下,人类面对不确定性是怎样做决定和采取行动的。凯恩斯曾经指出,对经济发展极为重要的长期投资,它的收益是无法确知和准确测算的。因此投资者的决策,往往不是来自冷静的计算,而是依靠直觉的指引。后来人们知道,人类的决策,尤其是关键的决策,多半是在“信息不完备”的状况下做出的。完备信息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假想。即使人们不遗余力地收集信息,也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完备信息”。

第四种观点虽然不具代表性,却总是不绝于缕,这就是荒唐的金融危机阴谋论。实际上,不仅是“美国大众喜欢阅读并传播阴谋论”,而且世界各地的人们,对于一些找不到根由的现象,总愿意把它与阴谋联系起来。因为“我们不希望成为无目的的伤害者,我们也不喜欢事物能够脱离个人或者集体控制而自发允许。我们不喜欢任何无知状态。必须对这种状态的不确定性加以解释,如果没有,就臆造一个。”*埃德加·E·彼得斯:《复杂性、风险与金融市场》,宋学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页。在我国,此类阴谋论也大有市场。正如我们所经历的:我国股票市场在2015年6月15日之后的短短半个多月,上证指数从5178点一路下跌至3686点,下跌幅度接近30%。在股市暴跌的背景下,“南方基金香港公司、高盛等外资机构做空A股市场”、“期指才是暴跌元凶”的言论不绝于耳。尽管针对这些言论,证监会表示会严查操纵市场的行为,中金所也声明,指期货并非此轮暴跌的罪魁祸首。然而,广大股民的情绪却依旧恐慌。

此外,还有(1)认为次贷危机是由于证券化的过快、过度发展以及监管难度加大造成了金融危机(Hemert,2008);(2)新兴经济体储蓄的过度增长说(Paulson,2008);(3)贪婪及道德缺失说,如理查德·比特纳(Richard Bitner)《贪婪、欺诈和无知:次贷危机真相》(2008)把金融危机说成是人性贪婪的最终结果;(4)金融创新及衍生品泛滥说,等等。

我们认为,上述各种研究虽然都深入到了金融市场的微观层面,并且也可以从现实中找到一些实证根据,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们还要指出,第一,现代经济学还远远没有精确到那种可以放心地进行局部均衡分析的程度,基于一些有争议的概念和模糊关系的“精确”分析是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第二,由于大多数研究分析都只强调了问题的一个或若干方面,割裂了影响金融市场的各种因素之间的复杂联系,因而存在很大的片面性;第三,多数的研究依赖于金融市场的线性关系假定,而且根本没有不确定性的存在空间,因而是不真实的。

二、重新认识金融危机

虽然大家并没有在解释金融危机的性质和原因问题上达成一致,但是在我们看来,上面的各种解释不仅已经是一种老生常谈了,也几乎无助于我们更深刻地认识金融危机现象。基于现代系统科学和复杂性科学的长足进步,我们有可能重新认识和判定金融危机的性质。我们对金融危机的定义是:金融危机是复杂经济系统的各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自然的、不可避免的现象。

根据现代系统科学,世界上的事物(或系统)可以分为两类:线性系统和非线性系统。什么是线性系统?满足线性叠加原理的系统称线性系统。例如:

若x1(t),x2(t)是方程的解,有x1(t)+x2(t)也是方程的解,则该方程是线性系统。否则,则为非线性系统。线性关系指量与量之间按比例、成直线的关系,在空间和时间上代表规则和光滑的运动;而非线性则指不按比例、不成直线的关系,代表不规则的运动和突变。

近代科学看待世界的一个基本信念是:大自然本质上是简单的,复杂由简单构成,任何复杂现象及其运动都可化约为简单对象来处理。用线性理论对世界的描述,只能是一种逼近与近似。当我们习惯于用线性思维去了解、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并不是说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简单,而且,这样的做法对于处理复杂系统也存在很大的问题。

事实上,真实世界多是非线性的复杂系统,开放性、非线性和初始条件敏感依赖性是自然界复杂性的典型性质。随着人类对世界认识的深化,线性理论开始向非线性发展。摆脱了早期牛顿机械力学的现代科学中,量子力学、相对论、非线性的动力学都证明世界的复杂性。它们证明了,世界本质上是复杂的、非线性的,复杂系统是世界的普遍存在形式,它总是处于动态的变化之中,线性的相互作用和规则简单的秩序乃是一种特例。复杂性科学是当代科学发展的前沿领域之一,也是我们有效地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新工具。对世界的认识从线性发展到非线性是人类认知发展的一个自然趋势。这一结论同样适用于对社会科学领域(当然也包括经济学)的认识。

如何看待金融危机?毫无疑问,金融系统是一个典型的复杂系统,金融危机则是这个复杂系统的各种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自然的、不可避免的现象。作为非线性复杂系统的现代金融体系,有最为广泛的影响因素——实体经济的各种变动、各种政治-经济信息、不断的技术进步、正在发生的金融创新活动、外国资本市场的变动、人们对股市或对实体经济的信心、投资者的贪婪与恐惧等等,这些方面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成为一次金融危机的真实诱因或我们所称的“导火索”。而这个诱因或“导火索”,只是金融危机原因的一部分,或者称为“直接原因”。当然,直接原因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也不是深层原因,它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不是它的全部。这就是复杂系统的“初始条件敏感依赖性”在金融危机中的表现。另外,同样重要的是,其他与之“相关”的各个因素都有不可忽略的作用和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里,甚至“原因”二字都是一个简单化思维和不恰当的概念,因而应该用“相关性”来代替。

因此,只要一国的金融体系在某一处断裂,只要实体经济的某一链条出现问题,或者只要有一个国家经济发生意外变动,都会发生一连串的反应,并且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会迅速波及到全世界的金融市场。“各种类型的经济预测,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还是其他学派,都总是伴随着永无休止的挑战。模型从本质上来说是对复杂经济现实的超级简化。即使在一个相对简单的市场经济体中,GDP的创造也意味着每天实际发生了千百万次的人际交互作用。任何经济模型都只能把其中的很小一部分考虑进来,经济学家们只能处理数量有限的方程组,并假设它们反映了现代经济的基本驱动因素。”*艾伦·格林斯潘:《动荡的世界:风险、人性与未来的前景》,余江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前言。而根据非线性科学,复杂系统具有很强的初始条件的敏感性,小的冲击完全可能引发大的波动,即使是一个小的金融事件,或实体经济事件,例如一家银行的财务危机、一个行业的突然波动,也有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金融海啸。

引发2008年这场金融危机的直接原因或导火索,大家的认识比较一致,即2008年的金融危机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由于美国的一些金融机构向信用程度较差和收入不高的借款人(次级信用贷款者)提供贷款——这便形成了所谓的“次贷”,即次级抵押贷款。当美国楼市的持续高温产生了大量的“次贷”,致使“银行利率”不断上升、进而使房价涨到一定程度时,没有人愿意和敢于继续接盘,这就导致房价持续降温走低,而“高利率”和“楼市降温”致使“次贷者”无法偿还高额贷款本息而出现“违约”,从而使“次级抵押贷款公司”及“存贷机构”深陷坏账危机,导致“投资银行”出现巨额亏损,大批银行遭受严重损失,“次贷危机”在所难免。因此,2008年金融危机的诱因或源头主要是“次级住房贷款”。

问题是,金融危机能够被预测吗?我们相信,金融危机的“算命先生”和方法还没有诞生!每一次金融危机的“直接诱因”事后都不难找到,而其真实“原因”却始终扑朔迷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既不是完全由政府政策和错误干预造成的;当然也不是监管不足造成的;也不完全是市场的非理性——贪婪、恐惧和投机造成的。我们对金融危机、经济周期波动的认识还没有达到科学的地步!因此,我们的结论是:到目前,我们还不能够有效地预测危机,那些预测危机的种种言论和方法都是虚妄的和自欺欺人的。同样,那些仅仅基于一个方面或几个方面“原因”分析所给出的解决方案,也不足以防范和消除金融危机与经济波动。

三、每一次危机都不一样

我们注意到,2009年来自美国马里兰大学和哈佛大学的两位学者卡门·M?莱茵哈特和肯尼斯?罗格夫完成了一部学术著作,叫做《这次不一样?800年金融荒唐史》,作者号称研究了过去800年、涵盖了66个国家和地区金融危机的细节和数据,“本书用定量的语言讲述了以各种面目出现的金融危机的历史。想传递的基本信息很简单:我们曾经经历过。无论最近的金融狂热或金融危机看起来多么与众不同,都与其他国家或过去时期所经历的危机存在极多共同之处。有了何其相似和不乏先例这种认识,就使得我们朝着完善全球金融体系迈进了重要的一步,使我们能够降低未来危机的风险。也能够更好地在危机来临之际妥善应对灾难。”*卡门·M·莱茵哈特、肯尼斯·罗格夫:《这次不一样?800年金融荒唐史》,綦相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04年版,第7页。也就是说,两位作者意欲证明800年来,金融危机的主要方面高度相似,“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我们不能不说,二位的努力是徒劳的。实际上,他们的观点许多学者并不同意。*经济学家赫恩登、阿什和波林的研究发现,莱因哈特和罗格夫的结论存在重大缺陷——选择性排除、飞常规加权以及计算误差。上述三人运用相同的数据,得出了如下结论:“债务与GDP的比例在90%以上的国家的平均实际GDP增长应当是2.2%,而不是-0.1%。”

正如之前我们提到的,在我国股票市场从2015年6月15日至今的这一轮惨跌,有许多声音认为它与1987年美国股灾、1986年到1990年的“台湾牛”以及1997年索罗斯狙击香港股市有着相似的原因。但我们认为,这种归因也是徒劳的。

我们相信,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完全重复的历史。同样,没有也不可能有两次完全相同的金融危机。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一次金融危机来说,都是基于特殊的历史环境和初始条件、不同的诱发因素造成的,并具有不同的影响深度和不同的传播广度,这正是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具有时间不可逆性的真谛所在。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至今余波未熄,这让经济学家饱受质疑——为何他们没能对如此重要的事件做出预测?甚至英国女王在访问伦敦经济学院时,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经济学家没能预测到金融危机?这其中其实表达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思维习惯——预测未来。格林斯潘说的不错:“预测虽然时有失败,却从未被人们放弃,它是人性中根深蒂固的东西。……预测的不断失败并不能阻止我们对无法实现的先知先觉的追求,这是人类的本性使然。”*艾伦·格林斯潘:《动荡的世界:风险、人性与未来的前景》,余江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前言。但是,我们不得不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这也最好地证明了前面提到的卡门·M·莱茵哈特和肯尼斯·罗格夫的错误,如果每次金融危机“都一样”,就不会有经济学家们预测的失败。因此,正如埃德加·E·彼得斯在《复杂性、风险与金融市场》中所说:“预测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不确定的,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则是不可能的。不确定性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它是自由市场的根本特征。将积极现象数学模型化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埃德加·E·彼得斯:《复杂性、风险与金融市场》,宋学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4页。

回过头来再看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在危机的爆发过程中,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产业和机构,诸如地产业的房地美、房利美(两房);投行业的贝尔斯登、雷曼兄弟;银行业的互惠、美林;保险业的国际集团(AIG)等,这一系列深涉其中的产业和金融机构,它们的命运或是破产倒闭、被接管,或是损失惨重。而随着其影响的扩散,这样的“噩耗”也在进一步传递和延伸,更多的产业和更多的机构遭遇了同样的噩梦。而同样的情况也随后出现在其他国家的金融体系中,因此便产生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最终通过“金融蝴蝶效应”遍及了几乎全球的各个行业。

如果每一次金融危机都不一样,那么,经济学家没有能够预测到这一次的金融危机是否应受到指责?不少人认为对经济学家的批评是不公平的。罗伯特·席勒(Robert Shiller)曾经为经济学家因没能预测到金融危机而备受批评抱不平。理由是,经济学家没能预见重大危机,已不是第一次。事实上,经济学家没有预见到20世纪大部分的重大危机,包括1920-1921年经济大崩盘、1980-1982年的经济衰退,最严重的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后的经济大萧条。

在我们看来,预测金融危机虽然不能简单地归责于经济学家,但主流经济学家们还是有一定责任的。那就是,如果说这次金融危机中有不当的政府政策的罪过,那么,一些经济学家在政府政策方面的推波助澜则有不容否认的事实。另一方面,那些用于监测、预警的经济计量和预测模型以及它们的思想、理论基础,无疑是由经济学家们所提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经济学家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四、启示与展望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任何经济系统或金融系统,都是开放的、复杂的、非线性系统。其中发生的任何现象,都是多种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结果。迄今为止,还没有可信的金融危机的“算命”先生和方法,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对于我们认识和研究经济运行和金融秩序,可以带来以下几点启示:

第一,现代经济学还不够科学。虽然每一次金融危机的爆发都引发了对经济学家认知能力的质疑,诚如艾伦·格林斯潘在他反思性著作《动荡的世界:风险、人性与未来的前景》一书中所说:“这次金融危机也代表着经济预测行业的生存危机。本书是我在危机之后进行探索与思考的结晶,我希望弄清楚我们为何错得那么离谱,以及从我们做过的这些事情中能够学到些什么。”*艾伦·格林斯潘:《动荡的世界:风险、人性与未来的前景》,余江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前言。但是,要真正认识到现代经济学的局限的确又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不久,《大西洋月刊》编辑、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学者摩西·纳伊姆曾批评经济学家孤芳自赏、闭门造车。他表示,虽然大多数经济学家没能预测到金融危机的到来,也没有给出好的解决方案,但是,经济学家依然相信自己学科的科学性比其他社会科学学科(如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等)要强。*摩西·纳伊姆对2000-2009年经济学、政治学和社会学领域中最知名的25本学术期刊进行分析,结果显示,经济学界权威期刊《美国经济评论》(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发表的文章有40%被另外24本主要刊物引用。但是,发表在社会学、政治学刊物上的文章,被经济学刊物的引用率仅为1%。参见褚国飞“为何经济学家未能预测金融危机?”《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5月11日第736期。因此,经济学家的固步自封程度是很惊人的,他们很少倾听其他学科的声音。应该说,纳伊姆的这一批判是中肯的。迄今我们仍然能够听到“其他社会科学应该向经济学学习”的声音。

第二,贪婪、恐惧和从众等非理性行为,完全是人性的、太人性的。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是可贵的。艾伦·格林斯潘说,他的《动荡的世界:风险、人性与未来的前景》一书,“从根本上说,这是一本关于预测人性的书籍,我们对于预知未来有多少了解,我们认为应该在这方面做些什么。”他认为,有效的经济模型不应当假定绝大多数人的行为都是完全理性的,经济学家未来的挑战在于,用新的数据来建立更有现实预测意义的测量工具。尤其是,新模型必须更准确地反映出“人性中可预测的方面”。但是,对于人的“贪婪、恐惧和从众”等的批评和指责是没有道理的,也无有助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格林斯潘的美好愿望——找到“准确地反映出‘人性中可预测的方面’的新模型”,如果不是不可能,至少也是很遥远的事情。

第三,政府既不是金融危机的救世主,也不是罪魁祸首。每一次金融危机都是多种因素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不是政府一手造成的。换句话说,现代世界各国政府已经成为影响经济运行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因素。经济运行、市场机制仍然存在不完善的地方,政府适度干预不仅是必要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弱化和降低金融危机的危害。但是,我们必须指出的是,正如美国经济学家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在《疯狂、惊恐和崩溃:金融危机史》中指出的那样,“干预不仅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认为政府应当一直干预经济,或者政府永远不能干预经济的观点都是错误的。”*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疯狂、惊恐和崩溃——金融危机史》,朱隽等译,中国金融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页。特别是在现代经济生活中,“经济管制确是一项兴旺的事业,平均来说,联邦政府机构的开支每8-10年翻一番”。*乔治·斯蒂格勒:《产业组织与政府管制》,潘振民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50页。政府控制货币供应、货币国家化进程不断深化,政府职能表现出强烈的扩张冲动。因此,一方面我们更需要慎用看得见的手;另一方面,我们同样需要纠正寻找“替罪羊”的习惯心态。

第四,金融危机、经济波动没有也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解决方案。政府干预既可能加快、也可能延缓经济复苏的步伐。不管各国政府做出了什么承诺,但毫无疑问,过去那些一直困扰各国经济的因素仍将持续存在,世界整体经济的复苏也不会是一个早晨的事情。任何立刻走出危机的奢望都只会导致欲速则不达的结局。

(责任编辑:栾晓平)

收稿日期:2015-10-20

作者简介:杨东晓,男,山东大学经济学院金融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金融市场、资本市场。

[中图分类号]F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7-016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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