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与初唐宫廷文学关系新探

2016-03-19 14:32谢模楷
关键词:唐高宗

卢 娇, 谢模楷

(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安庆 246011)



唐高宗与初唐宫廷文学关系新探

卢娇, 谢模楷

(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安庆246011)

摘要:唐高宗李治热爱文学,并参与诗歌创作。其文学行为对当时的宫廷文学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减少了宫廷唱和,降低了诗歌声律水平;另一方面加速了宫廷诗歌由凝重抽象向细致形象的演变,也助推了“上官体”的流行,使诗歌物象和语言由分散凌乱到更加连贯流畅,其倡导文学的一些举措还促进了文学的传播,扩大了文学的影响。总体来说,高宗对文学的影响利大于弊。

关键词:唐高宗;宫廷文学;“上官体”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3.013

众所周知,唐太宗李世民雅好文学,经常组织宫廷唱和活动,促进了宫廷诗歌的繁荣,武则天亦因奖掖重用文词之士并亲自创作而被认为提高了诗歌地位,推动诗歌向盛唐高潮迈进,而唐高宗李治,一方面本身流传诗作数量极少,另一方面其政治文化方面的影响又往往被武则天掩盖,所以其与文学的关系前人鲜有论及。鲁华锋《唐高宗与初唐宫廷文学》一文代表了当前对这一问题的通行观点,即认为高宗“对文学创作既无才能又少兴趣”,其主要依据即高宗现存诗歌仅9首(含联句一首),且“《全唐文》中未见其有赋存世,有关载籍中也未见其有作赋的记录”;再者,高宗重吏干轻文学,对薄德无行的新进文士比较反感,高宗成了阻碍文学繁荣的保守势力的最主要代表[1]。实际上,从发现的一些最新材料来看,高宗有过相当数量的文学作品,只是大多散佚。本文即从高宗的具体创作情况、文学主张、奖励文学的相关措施入手,重新探讨其与初唐宫廷文学的关系。

一、唐高宗的文学创作

要厘清高宗与文学的关系,首先要探讨其本人的创作情况,并以此考察他对文学的态度。实际上,高宗虽存世诗文不多,但实际创作数量远不止此,他甚至还写过赋,《册府元龟》中即有此类记载:

高宗为太子时,贞观二十二年(648)二月,引庶子、少詹事、司议、舍人等入阁,乃从容而言曰:“文章词赋,平生所爱,然未之为也。今日风景殊佳,当与公等赋诗言志。”于是援笔以制序。翌日,太宗以皇太子诗序示王公曰:“朕观太子此文及笔迹,进于常日。”司徒长孙无忌对曰:“皇太子秉承天训,文章笔扎,群艺日新。”是岁太子制《玉华宫山铭》,又献《玉华宫赋》。[2]429

当时许敬宗在太子右庶子任,李义府在太子舍人任。这段材料至少可以说明:第一,高宗明确表示过喜爱文章词赋。第二,高宗为太子时即写过诗、赋。按文意,当不仅有诗序,亦应有诗。另,《全唐诗》尚存有其作于贞观二十二年之《谒慈恩寺题奘法师房》。第三,高宗本来的文辞水准和书法水平确实不高,但太宗不仅重视对其政治才能的培养,也重视对其文艺方面的熏陶,高宗即位前文艺方面已有很大进步。当然,单纯从上述材料来看,高宗有可能是故意为迎合太宗喜好而为,但从即位后的表现来看,高宗也是有相当的诗歌创作实践的,只是散佚较多。《初唐诗歌系年考》就考证出以下已佚的诗歌:

《雪诗》(长孙无忌、于志宁、许敬宗、上官仪有和诗,唯上官仪诗及许“白雪装梅树”一句留存,余皆佚);《幸并州童子寺赋诗》(当时扈从群臣必有奉和之作,但皆佚,仅有玄奘《题童子寺五言》存世);《校猎于长社之安乐川赋诗》;《白雪歌词》十六首;《冬狩诗》;《展礼岱宗涂经濮济》(萧楚材、薛克构有和诗存世);《雪诗》(武则天《奉和雪诗》,俱佚)。《和出征》(薛元超《出征》,俱佚);《幸闲居寺诗》(武则天、睿宗李旦、太平公主有和诗,俱佚)。[3]89-171

另有《饯中书侍郎来济》(许敬宗有和诗)一诗,《全唐诗》误收入太宗名下[3]80。咸亨四年(673),高宗亲制郊庙乐章12首[4]66-67。如此一来,高宗可考的诗作已达46首,与武则天诗数量相当(武诗共47首,其中38首为乐章颂诗)。据《初唐诗歌系年考》,其中有27首作于麟德二年(665)以前,作于此后的则有18首,除郊庙乐章外实际只有6首,分别是咸亨三年(672)之《五言过栖岩寺》《过温汤》、仪凤二年(677)之《和出征》、仪凤三年(678)之《咸亨殿宴近臣诸亲柏梁体》、永隆元年(680)之《幸闲居寺诗》、永隆二年(681)之《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另有1首写作时间不可确考,即《守岁》。可见,高宗在麟德以前至少有27首诗作,其创作还是比较密集的。此外,高宗在为太子期间,虽作诗极少,但也曾命许敬宗作过诗,许贞观二十一年(647)有《四言奉陪皇太子释奠诗一首应令》[3]71。龙朔年间(662前后)高宗也命上官仪作过诗,上官仪有《八咏应制》[3]105。

当然,高宗麟德以后诗歌较之此前确实大为减少,但这并非由于高宗对文学不再喜爱,而很可能是由于身体方面病痛的困扰,因为高宗病痛的加剧也正是从此时开始。《资治通鉴》最早记载高宗“风疾”在显庆五年(660),但当时尚属疾病初期,极少发作。龙朔二年(662),高宗的病情很可能有所加重,二月至骊山温汤极有可能为疗养风疾。次年为改善居住环境,高宗从太极宫移居大明宫,此后就时有因疾病命太子监国或欲使武则天摄知国政甚至禅位太子之举[5]。这都表明在麟德以后高宗病情较重,需要静养,很多行程和举动都与养病有关。在病痛的折磨下,与群臣赋诗的兴致自然小得多了。

即便如此,当遇到病情好转或重大喜庆之事时,高宗还是会染翰成章的:

咸亨四年(673)十一月,帝自制乐章,有《上元》《二仪》《三才》《四时》《五行》《六律》《七政》《八风》《九宫》《十洲》《得一》《庆云》之曲以示群臣,令太常行之。[4]66-67

(仪凤三年678)秋七月丁巳,宴近臣诸亲于咸亨殿。上谓霍王元轨曰:“去冬无雪,今春少雨,自避暑此宫,甘雨频降,夏麦丰熟,秋稼滋荣。又得敬玄表奏,吐蕃入龙支,张虔勖与之战,一日两阵,斩馘极多。又太史奏,七月朔,太阳合亏而不亏。此盖上天垂祐,宗社降灵,岂虚薄所能致此!又男轮最小,特所留爱,比来与选新妇,多不称情;近纳刘延景女,观其极有孝行,复是私衷一喜。思与叔等同为此欢,各宜尽醉。”上因赋七言诗效柏梁体,侍臣并和。[4]70

永隆二年(681),当太子李哲纳妃、太平公主出降时,高宗赋诗一首,群臣赓和,其乐融融。这都表明,在健康状况允许的情况下,只要遇到一些喜庆之事,高宗并不会放弃对文艺的喜爱,即便本人没有创作,也会命人写诗助兴:杨炯有《奉和上元酺宴应诏》,应写于上元元年(674)八月皇帝皇后称天皇天后,“大赦,改元,赐酺三日”[6]时或“九月甲寅,上御翔鸾阁,观大酺。分音乐为东西朋,使雍王贤主东朋,周王显主西朋,角胜为乐”[7]1852之时。刘祎之有《九成宫初秋应诏》(676)、魏知古有《奉和春日途中喜雨应诏》(679)。可见,高宗晚年对文学仍保持相当的兴趣,特别是与群臣同赋柏梁体,最能表明其对诗歌的喜好,因为从历史上汉武帝、南朝宋武帝和梁元帝、唐太宗、唐中宗这些曾与群臣同赋柏梁体的帝王来看,都是雅好文学的。

二、唐高宗的文学主张

高宗不仅从事诗歌创作,而且有着自己的文学倾向。从前文所引高宗为太子时所言“今日风景殊佳,当与公等赋诗言志”来看,他很注重诗歌感物言志的特性,具体而言,又分“感物”和“言志”两个方面。

首先,来看“感物”。“感物”即感物而动,高宗认为诗歌一定要有感而发,或因“风景”之感,或因事件而感。如其《过温汤》一诗:

温渚停仙跸,丰郊驻晓旌。路曲回轮影,岩虚传漏声。暖溜惊湍驶,寒空碧雾轻。林黄疏叶下,野白曙霜明。眺听良无已,烟霞断续生。[8]22

全诗用纯净的语言描写出寂静清空的景色,无一处用典,也没有繁缛的辞藻给诗歌带来的皮肤病,当是高宗冬日经温汤之时有感于节序变化而作。再如《守岁》:

今宵冬律尽,来朝丽景新。花余凝地雪,条含暖吹分。绶吐芽犹嫩,冰□已镂津。薄红梅色冷,浅绿柳轻春。送迎交两节,暄寒变一辰。[8]22

也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较为真切形象地描写了岁末年初冬春交替时节的自然景物。《七夕宴悬圃二首》则是因七夕之节令引发了对牛郎织女情事的关注,表达了对牛郎织女相思恨别、聚少离多的同情。《册府元龟》又记载其《雪诗》的创作情况:“麟德二年封禅……是日降雪,帝赋诗,皇后和。”[2]430可见《雪诗》亦是因见降雪有感而作,诗虽失传,但想必定是描绘眼前雪景,而非堆砌类书中雪的典故。这些均因“风景”之感而作,亦有因事件之感而作。如作于永徽五年(654)之《九月九日》,先用“端居临玉扆,初律启金商”交代了地点、时令,然后描绘眼前景物,接着再描绘射猎场面:“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柳空穿石碎,弦虚侧月张。”最后交代事件结束:“斜轮低夕景,归旆拥通庄。”整首诗完整记述了高宗在重九日居万年宫观官员大射礼的过程。再如散佚的《校猎于长社之安乐川赋诗》:

(显庆五年)十二月辛未,校猎于长社之安乐川。丙子,召侍臣及蕃客夜宴,帝赋诗以纪讲习之事。[2]1195

显然此诗乃纪事之作。就连《咸亨殿宴近臣诸亲柏梁体》也是因一连串的喜庆之事而不禁形诸吟咏,《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更是渲染出婚庆的热闹场面。这些均为有感而作。从前引杨炯、魏知古的应诏之作来看,也是高宗因喜庆之事而命诗人所作。

其次,来看“言志”。高宗所言之“志”当是情、志合一。一方面单纯由于自然之景或某个事件触发内心的感情,或是节序之感,或是儿女之情,或是喜悦之意;另一方面则亦可能借诗歌表达自己的某种政治态度:

龙朔元年十月五日,狩于陆浑县……九日,又于山南布围。大顺府果毅王万兴以辄先促围,集众欲斩之。上谓侍臣曰:“军令有犯,罪在不赦。但恐外人谓我玩好畋猎,轻弃人命;又以其曾从征辽有功,特令放免。”上于是制《冬狩诗》。[9]614

则《冬狩诗》极有可能表达了高宗对畋猎的态度,或对处置“大顺府果毅王万兴”一事的反思,就像太宗《冬狩》诗末句“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出猎》诗末句“所为除民瘼,非是悦林丛”那样,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 又,据《薛元超墓志》:“时(上元三年676)吐蕃作梗河源,诏英王为元帅,公赋《出征》诗一首,帝览而嘉之,亲纾御笔,代王为和。”[3]155薛元超之《出征》当为预祝英王旗开得胜、凯旋之作,高宗“览而嘉之”,明显赞赏这类鼓舞士气之作。这是目前文献记载中高宗唯一称赏的诗歌,并且还亲自写了和诗。这都说明高宗对“诗言志”传统的继承,用诗歌表现自己的思想、志向和抱负。高宗对“缘情”“言志”同时认可,甚至有时将二者融为一体,如《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一诗,用精美的语言渲染了太子宫殿及公主宅邸的喜庆热闹,洋溢着自己的喜悦之情,最后又表达了“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的美好愿望;在《咸亨殿宴近臣诸亲柏梁体》中,本为把酒言欢助兴而作,高宗却说“屏欲除奢政返淳”。这种诗学观具有新的时代精神,是在魏晋六朝“诗缘情”基础上对“言志”说的重新体认,也是在先秦“诗言志”基础上对“缘情”说的部分吸收,特别是高宗的诗歌往往是因感物而动情。实际上,情志并举也是初唐诗学的普遍共识。早在孔颖达的《春秋左传正义》中就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10]受此影响,李善的《文选注》在解释陆机《文赋》 “诗缘情而绮靡”一句时说:“诗以言志,故曰缘情。”[11]这分明是一种情志统一的诗学观。

所以,高宗的诗学观可以概括为感物而动、情志合一。因而高宗绝无类似太宗的“赋得”类游戏之作,也无出于观念、类书的咏物之作,而是多写景纪实之作。他甚至极少使用时人借鉴较多的《文选》中的词汇、语句[12],而是基本使用自己创造的词汇,哪怕是重复使用。因而他的诗一般物象和谐统一,诗意也能够做到浑然、紧凑,如《过温汤》全诗都笼罩在秋天的意绪之中,不会像太宗君臣那样因堆砌典故辞藻而造成物象的分散和凌乱,进而缺乏统一的意绪。可以说,高宗与此前许多宫廷诗人相比,并非无诗歌才能。

三、唐高宗与初唐宫廷文学的关系

高宗以自己的创作和主张证明了对文学的喜爱及一定的诗歌才能,而作为最高统治者,其文学行为必然会在宫廷内产生一定的导向作用,以此影响着宫廷文学。

第一,高宗的诗歌创作直接影响了宫廷应制诗的主题和构思方式。高宗诗歌多因一定的现实物象或事件的触发才有感而作,不似太宗常以假想中的某物(如含峰云、花庭雾、春池柳等)或前人的某句诗为题来戏作,因而其场景感较太宗诗歌明显增强。正是高宗的这些诗作,引导着宫廷诗人在写作应制诗时渐渐远离道德说教或典故堆积,不是表现观念中的事物,而是重在描绘当前特定的场景,抒发一种真实的、完整的、统一的意绪。如高宗的《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在交代了时间、地点后,用“云转花萦盖,霞飘叶缀旂。雕轩回翠陌,宝驾归丹殿”描绘了迎亲的豪华场面,又用“华冠列绮筵,兰醑申芳宴。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蝶舞袖香新,歌分落素尘”描述宴席上的酒肴、庆典中的音乐舞蹈等。而刘祎之、郭正一、胡元范等人的奉和之作,虽也使用了与太子、公主身份契合的典故,但最终都直面迎亲场景,渲染一种普天同庆的气氛。这种对现实场景的细致描绘,至武周朝进一步加强,如武则天与群臣的石淙赋诗,已完全脱离了模经图诰、引经据典,转而描绘自然景致,抒发君臣同乐的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说,高宗朝诗歌是初唐诗歌由凝重抽象向细致形象发展的过渡,而高宗本人在特定时间内正起到了核心的作用。

第二,高宗的诗学主张助推了“上官体”的持续流行。“上官体”的特点在太宗时代就已经确立,但之所以到高宗龙朔年间才开始流行,一般认为是由于上官仪彼时才开始贵显的缘故。这自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但同时还应与上官仪的诗学理论暗合高宗的诗学观有关,或者说高宗更多地接受了上官仪的诗学思想。上官仪的诗学理论集中体现在其诗学著作《笔札华梁》中,书虽失传,但据日本学者小西甚一考证,《文镜秘府论》“地卷”中《八阶》《六志》实为该书佚文[13]。从中可以看出,上官仪的诗学理论“既择取了齐梁诗歌重‘缘情体物’、‘性灵摇荡’的艺术优点,又继承了隋唐时期魏徵等北方诗人‘言志抒怀’的创作观念”[14]186,这比唐初史臣们重诗歌的政教功能更加符合诗歌的艺术本质,也更加符合高宗对诗歌的态度。虽然上官仪的创作实践表明他并没有完全践行他的诗学理论,有重“缘情体物”而轻“言志抒怀”之偏颇,但他的诗虽还不免借鉴类书而多用典故,却明显比太宗君臣诗更加连贯流畅,因为他有着明确而集中要表达的意绪,并进而试图创造出情物融合的诗境,这与高宗的感物而动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可以说,高宗的支持(文学上而非仅仅是政治上的支持)是“上官体”流行的根本原因。

此外,麟德元年(664)上官仪死后,“上官体”的某些特征仍通过高宗持续影响着诗坛。以“上官体”为代表的“龙朔变体”语言上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偏爱富贵祥瑞的色彩和词语,高宗永徽五年(654)所作《九月九日》之“端居临玉扆,初律启金商。凤阙澄秋色,龙闱引夕凉”,即体现了这一偏好。而在上官仪死后十余年之永隆二年(681),高宗作《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时,仍有“龙楼光曙景”“玉庭浮瑞色”“环阶凤乐陈”之语,胡元范的奉和诗中亦有“金闺未息火,玉树钟天爱”,任希古则有“龙旌翻地杪,凤管飏天滨”, “上官体”喜用“金玉龙凤”的特征在这些诗中仍被保留了下来。因而,“上官体”并未因上官仪之死而立即销声匿迹,而是仍然在宫廷诗歌中有所保留。

第三,高宗还通过一些倡导文学的举措促进了文学在宫廷的传播,扩大了文学的影响。高宗提倡文学的举措主要有:一是在李善完成《文选注》后,诏藏《文选注》于秘府,并升李善为潞王府记室参军。二是曾以百卷绢素令裴行俭草书《文选》。这起码都释放出一个信号,即高宗对古代文学遗产十分重视,喜爱《文选》甚或熟悉《文选》。三是采纳薛元超对一批文学之士的荐举。“永徽元(当为六之误)年,中书舍人薛元超好汲引寒微,尝表荐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义方、孟利贞等十余人”[9]1608,而“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藻知名”[4]1927,他们因薛元超的举荐,同入馆阁。而这一贡献,也是薛元超被奉为 “初唐文坛盟主”[15]的重要原因。四是大规模修撰类编总集。《文馆词林》、《 累璧》、《瑶山玉彩》、《芳林要览》这些书籍都于高宗朝官方编纂并进献给高宗。特别是《瑶山玉彩》这部“采摘古今文章英词丽句,以类相从”《玉海·艺文部·总集文章·唐〈瑶山玉彩〉》)之书,还是在武后帮助下,由太子李弘召集许敬宗、许圉师、上官仪等人编成,孟利贞也参与其中,其初衷是为巩固太子及皇后位置,因而必然会投高宗所好。书成奏上后,高宗称善,还对编书之人加级赐物。《文馆词林》的残卷也表明它是一部大型诗文总集,收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五卷。可见由于高宗的喜好,太宗朝以来的崇文倾向进一步强化,宫廷爱好文词之风进一步蔓延。

值得注意的是,高宗朝编纂的这些大型书籍,已不再是高祖、太宗朝的《艺文类聚》、《文思博要》这些重事类典故的“类书”,而大多是文学总集,这不仅会促进文学的传播,客观上也会有助于削弱宫廷诗歌片面堆砌典故的类书气息。另一方面,高宗虽没有给“薄德无行”的四杰一类文士带来仕途上的康庄大道,但他仍然因“文藻”而起用了孟利贞等人,这对广大士人学习文学还是有较大的激励作用的,因而高宗贬黜四杰并非出于厌恶文学,而只是源于不喜“薄德无行”。高宗对文学人士的起用,扩大了文学的影响,也推动了文学阶层的扩大。特别是在调露二年(681),高宗还采纳刘思立建言,下诏在进士试中加试“杂文”,这对提高文学地位的影响巨大而深远,甚至为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提供了制度保障。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高宗虽喜爱文学,但他几乎从未将诗歌看作是文字游戏或消遣娱乐,所以无论他身体状况如何都不像太宗那样随时开展君臣唱和,尤其是在后期疾病缠身时,宫廷唱和的次数急剧下降。这客观上确实造成了宫廷诗歌创作数量的大幅减少,特别是集体创作的机会大为减少。这非常不利于对诗歌形式艺术的切磋和创新,因而高宗朝后期诗歌声律水平较太宗朝、高宗朝前期反而下降, 在诗歌律化进程中是个倒退[14]57-60。律诗的最终定型还有待于武则天的密集组织宫廷诗人集体创作。不过,这掩盖不了高宗对初唐文学的上述其它贡献。

总之,高宗虽然传世的诗赋不多,但他对文学是热爱的,并且有着自己较为鲜明的诗学观,那就是感物而动、情志合一,这与初唐的情、志观是一致的,也与上官仪的诗学主张有很多相通之处。高宗的文学行为对初唐宫廷文学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事实表明,高宗虽使宫廷诗歌数量减少,律化进程延缓,但改变了宫廷应制诗的主题和构思方式,使诗歌由凝重抽象朝形象具体方向发展;助推了 “上官体”的流行,使诗歌物象和语言由分散凌乱变得更加连贯流畅;通过一系列奖励文学的举措扩大了文学的影响,提高了文学的地位。因而高宗对文学的影响总体上是利大于弊的,不宜将高宗归为“阻碍文学繁荣的保守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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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陶敏.初唐文坛盟主薛元超[J].古典文学知识,2000(5).

责任编校:汪长林

A New Approach to the Relation between LI Zhi and the Royal Literature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LU Jiao, XIE Mo-ka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Anhui, China)

Abstract:LI Zhi, Emperor Gaozong of Tang, loved literature and wrote poems. His literary behaviors influenced the then royal literature in many aspects. First, it reduced the royal responsory and lowered the level of poetic rhythms ; second, it accelerated the evolution of the royal poetry from being abstract to being concrete, thus helping to promote the “Shangguan Style” and making the poetic images and language more coherent and fluent instead of being scattered and messy. His measures to promote literature also helped to spread literature and extend its influence. In general, the advantages of Emperor Gaozong’s influence upon literature outweighed the disadvantages.

Key words:Emperor Gaozong of Tang; royal literature; the “Shangguan Style”

收稿日期:2015-11-0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唐诗异文的形成与抉择处理研究”(14BZW050);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楚辞》及其经典阐释对唐诗的影响”(sk2015A397)。

作者简介:卢娇,女,安徽庐江人,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6)03-0057-05

谢模楷,男,湖北仙桃人,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网络出版时间:2016-06-23 16:44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623.1644.0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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