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楼》不是那“红楼”
——互文写作理念下英语小说《红楼》评析

2016-03-19 08:50冯全功
当代外语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红楼变异红楼梦

冯全功

(浙江大学,杭州,310058)



这《红楼》不是那“红楼”
——互文写作理念下英语小说《红楼》评析

冯全功

(浙江大学,杭州,310058)

摘要:互文写作的理念指具体文本的创作参考或利用了其他文本的题材或话语资源。美国华裔女作家 Pauline Chen写的英语小说《红楼》便是一部典型的互文小说,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广泛参考了其他文本。其中,《红楼梦》是《红楼》的母体小说,也是其最重要的互文资源。以《红楼梦》为参照,着眼于两部小说之间的差异,本文主要从故事情节的变异、人物形象的变异、主题思想的变异和互文资源的变异四个方面对《红楼》进行了评析,为国内读者介绍这部典型的互文小说。

关键词:互文写作,变异,《红楼》,《红楼梦》

1. 互文写作简介

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也称文本间性,是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受巴赫金的复调思想与对话理论的启发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一个概念,指“某一文本与此前文本乃至此后文本之间的关系”(克里斯蒂娃 2013:3)。这种关系是多元复杂的,或明或暗,包括引用、套用、化用、影射、抄袭、重写等。克里斯蒂娃认为:“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转引自秦海鹰 2004:19) 随着文本理论以及互文性理论的发展,互文性的外延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涵盖了文化与主体层面。互文性的广狭之分主要取决于对文本的理解,文本的外延有多大,互文性的范围就有多广。然而,无限扩大文本的外延就等于取消了文本,取消了互文性。就传统的文本意义而言,我们也不妨说任何文本的生成都是汲取了相关互文资源的互文写作,对任何文本的解读也都需要互文解读。结合国内外学者对互文性的理解,本文暂把互文性界定为不同文本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利用、相互指涉、相互渗透的关系(冯全功 2015:26)。对此定义有三点说明:(1)应把文本视为一个原型(认知范畴)概念,有典型(如某一文学作品)和边缘(如某一口头神话)之分;(2)相互主要是针对文学整体而言的,如《水浒传》的创作影响了《金瓶梅》,《金瓶梅》影响了《红楼梦》,《红楼梦》影响了《京华烟云》等;(3)关系既可指现已发生的实在关系,又可指将要发生的潜在关系,克里斯蒂娃所谓“某一文本与此前文本乃至此后文本之间的关系”。当然,文学作品中已发生的实在互文关系是互文性理论的原型研究对象(最主要、最典型),很多学者也是如此界定的,如 Neubert & Shreve (1992:117) 就认为互文性指的是“某一给定文本与先前经验中遇到的其他相关文本之间的关系”。

互文性理论不仅是一种新的批评工具,也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引导我们从实体走向关系,走向实体(文本)之间的关系性存在,与主体间性、文化间性等概念一样,颇有关系本体论的意味。从互文性理论而言,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一种互文性存在,与其他“文本”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何文学作品的创作也都是互文写作。典型的互文写作有以下两个主要特征:(1)以文本话语层面的指涉为主要特征,包括话语和题材的借用、拼贴、改写、变形等,透过这些显性特征,可以发现文本之间的关系;(2)以文化学意义上的取舍和建构为主要目的,因为文本的借用与改写本身就体现着借用者与改写者的文化立场,对传统文化和异域文化采取何种态度,接纳或拒绝,顺应或反叛,都是一种跨时空的文化交流(闵云童 2007:59)。互文性理论虽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但互文写作却是历史悠久的文学创作实践,尤其是版权意识不强的古代。《红楼梦》的创作就体现出很强的互文性,最典型的表现便是其对以前大量文本的借用上,如《西厢记》、《牡丹亭》、《庄子》以及大量古典诗词等,对揭示小说主题等具有不可忽略的作用。若把社会历史或任何表意实践都视为“文本”的话,《红楼梦》中的互文性就更加广泛了,基本上涉及整个中华文化。周汝昌(2006:243)甚至认为“《红楼梦》是中华文化的代表性表现,研究这个文化代表是我们今后的‘新国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对后来文学文本的生成也具有深远的影响,如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等都受《红楼梦》影响。由于《红楼梦》的未完成性与超经典性,国内还出现了很多《红楼梦》续书、如《续红楼梦》、《红楼复梦》、《红楼圆梦》等,探讨的内容也五花八门,或把原文悲剧改为“大团圆”,或借红楼之名抒写自己心中之块垒,或直接续写80回后之情节,或借一个红楼人物而演义,或借一段红楼故事而敷演(胡文斌 1997:139)。这些续书也都是典型的互文写作,成为红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互文写作不仅可以跨越时空,也可以跨越语言、跨越文化,尤其是在跨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全球化时代。美国华裔女作家 Pauline Chen(陈佩玲)的英语小说TheRedChamber(2012)(以下用译名《红楼》称之)便是一种典型的跨语言互文写作,正如“作者按”(Author’s Note) 中所言,曹雪芹的《红楼梦》激发了《红楼》的写作,《红楼》重新想象了三个主要女性人物(林黛玉、薛宝钗与王熙凤)的内心世界与内在动机,毫不计较对原作的情节是否忠实①。通读小说《红楼》不难发现,其中有翻译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重写或“重新想象”,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人物关系、人物命运、主题思想、历史背景、互文资源等与母体小说《红楼梦》都存在较大的差异,类似于流行于网络中的“同人小说”的概念。《红楼》是 Pauline Chen 的第一部写给成人的小说,已被译为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荷兰语、波兰语和泰语六种语言②,“不但受到了媒体和读者的关注甚至喜爱,让《红楼梦》之名不胫而走,而且激发了许多读者阅读原著的愿望”(刘泽权 2015:156),在西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参照母体小说《红楼梦》,着眼于两者之间的变异,以下主要从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主题思想与互文资源四个方面对《红楼》进行评析。

2. 《红楼》故事情节的变异

与母体小说《红楼梦》相比,《红楼》的故事情节较为简单,首先抹去了《红楼梦》中神秘的叙述色彩。小说中未出现女娲、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虚幻人物,也没有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绛珠仙草使之修成女体以及绛珠仙子下凡(林黛玉)还泪之说等神话叙事。宝玉的“通灵宝玉”与宝钗的“金锁”也都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相关,尤其是前者,宝玉生而含之,具有“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的神奇功能。《红楼》中的贾宝玉也是生而含玉,但此玉并没有接通神界,其在小说中的功能更多的是一种定情之物,就像《红楼梦》中宝玉送给黛玉的旧手帕。在《红楼》中,随着宝黛之间情感的发展,宝玉把自己佩戴的玉送给了黛玉作为“定情之物”,后被宝钗无意发现,告知贾母,贾母又把玉夺回,把黛玉关进了库房,并派人专门把守,以断绝其与宝玉“幽会”的机会。《红楼梦》中这些美丽的神话与神奇的物品(通灵宝玉、风月宝鉴、金锁等)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红楼》剔除了这些神话因素,也便剔除了母体小说中的“魔幻”色彩。

其次,《红楼》添加了很多历史因素与历史人物,基于曹家经历,把小说放置在了康熙末年“真实”的历史环境中。由于清代文字狱的盛行,曹雪芹在写《红楼梦》时,故意让小说“无朝代年纪可考”,小说内容的指涉范围也因而变得更加宽广,从而成为整个封建社会的挽歌。《红楼》共分为七大部分与一个尾声,第一到第六部分的时间跨度为1721年5月到1723年10月,此为叙述的主体部分。第七部分的时间突然转到1736年3月,简单叙述了贾家十多年后主要人物的结局,尾声则道出了宝玉出家以及黛玉嫁给甄士隐生了孩子的戏剧性结局,两者的篇幅仅有寥寥几页。《红楼》前六部分有很多次关于大清王朝的描述,如包衣、太监,尤其是有关谁有可能作为皇太子的讨论,贯穿在人物话语之中,如贾政、雨村、宝玉等。胤褆太子与包衣的关系很好,贾珠中榜之后,胤褆赐对联一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贾政坚信胤褆会成为皇太子,而雨村通过巴结夏太监,了解宫中内幕,认为雍正会成为皇太子,并建议贾政去掉胤褆的题字礼物等,以防其他太子成为皇帝惹来的麻烦。后来雍正发起宫中政变,让太监毒死重病的皇上,自己登上了皇位,并在半路上劫持了从西藏前线赶回京都的胤褆。紧接着贾府被抄家,罪名便是“勾结国家敌人犯了叛国罪,并从国家敌人手中接收礼物”③(Chen 2012:313)。显然,由于皇室内斗,小说中胤褆被视为“国家敌人”,贾府被抄,四位贾府男子(贾政、贾琏、贾环与宝玉)踉跄入狱,后经薛蟠请亲朋好友向皇上说情,终被提前释放。

最后,《红楼》故事的开篇、发展、结尾与母体小说《红楼梦》也都有很大的不同。《红楼梦》以女娲补天开篇,讲述了“石头”的来龙去脉,并通过甄士隐梦中偶听一僧一道对谈道出了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前世因缘。然后通过甄士隐,引出贾雨村,通过贾雨村,引出林黛玉与冷子兴,通过冷子兴引出荣宁二府,可谓环环相扣,浑然一体。第二回才出现“贾夫人仙逝扬州城”的信息。《红楼》的开篇便是林黛玉为她病重的母亲(贾敏)熬喂汤药,然后通过贾敏之口引出了贾府的人物,包括贾政、贾敬、贾宝玉、贾琏等。《红楼梦》中的薛蟠涉及的人命案是因与冯渊争夺丫头(甄英莲)而起,《红楼》中同样出现了薛蟠打人致死之事,具体原因也是为了争买一个女孩,但死者变成了张华,其父状告薛蟠谋杀,薛夫人(姨妈)请贾政帮忙开脱,贾政便结识了当时的知府大人贾雨村。《红楼梦》中有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红楼》开始不久贾琏便娶了熙凤的丫头平儿作二房,熙凤虽不情愿,但有贾母替贾琏做主,自己也就无可奈何了。后来贾琏与平儿生了一女儿,取名巧姐,贾府被抄后,巧姐病死,平儿被贾母卖与他人。《红楼梦》中的巧姐为熙凤所生,也没有夭折。《红楼梦》中有贾宝玉“调戏”金钏被王夫人发现,导致金钏被赶了出去,随后金钏跳井自杀,贾环诬陷宝玉,贾政毒打宝玉的系列故事。《红楼》中也有类似的情节,但女主人公却变成了银钏,是贾母的丫鬟(王夫人在故事开头就去世了),被贾母赶了出去。紧接着是贾环诬告宝玉强奸银钏,宝玉挨打,隔了数月之后(篇幅近150页)才突然是银钏跳井,前后有点突兀,连贯性不如《红楼梦》。《红楼》宝玉将要挨打之时,还有很多贾政与宝玉的对话,贾政甚至还让宝玉自己“脱掉袍子”,“转过身来”接受挨打等,《红楼梦》中的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冲淡了很多。《红楼》中贾母虽然对黛玉有很大的偏见,但贾母的丫鬟雪雁却一直对黛玉很好(在《红楼梦》中雪雁是黛玉的丫鬟)。贾府被抄之时,雪雁告诉黛玉到自己家里避难。雪雁的哥哥甄士隐,尽管很穷,靠打铁为生,但忠实可靠,一直悉心照顾着患病的黛玉。黛玉因肺炎行将就木之时,甄士隐为了完成黛玉的遗愿,把病重的黛玉带回苏州老家,途中由于气候变暖,黛玉病情(肺痨)好转,后来两人在苏州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宝玉出狱之后,得知黛玉已死(宝钗未证实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而已),痛不欲生,但由于种种原因,后来还是娶了宝钗,并与贾环(而非贾兰)进场赴考,考试结束后便“逍遥”而去,做了和尚,时时怀着一颗愧疚的心,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黛玉。《红楼》结局便是宝玉继续做一名愧疚的行乞和尚,也不知道黛玉仍然活着,并过上了自己的家庭生活,相夫教子,虽然对宝玉依然心怀不满,琢磨不透宝玉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宝钗则独守空闺,唯有教两个侄子(贾琏与贾环的儿子)念书识字。《红楼》的作者虽没有让黛玉“质本洁来还洁去”地死去,但人生的无奈与辛酸依然有所体现,尤其是在宝玉身上,也有一定的悲剧意味,可谓“说道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3. 《红楼》人物形象的变异

《红楼梦》中人物众多,有名有姓的有数百人,并且各有各的“声口”,一些次要人物塑造得也很典型,如龄官、茗烟、傻大姐等。《红楼》则删繁就简,保留了母体小说中的部分主要人物,如宝玉、黛玉、宝钗、贾母、熙凤、贾政、贾琏、平儿、雨村等,删去了大部分“次要人物”,如贾珍、尤氏、迎春、湘云、可卿、尤氏姐妹等。人物关系也进行了重新组合,如贾敬与邢夫人是夫妇而非公媳关系,甄士隐变成了雪雁的哥哥,雪雁与银钏成了贾母的丫鬟等。很多《红楼梦》中的人物在《红楼》的开始部分便死去了,如王夫人、贾敬、邢夫人等。还有很多在母体小说中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物在《红楼》中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如王熙凤与贾雨村,林黛玉与甄士隐等。具体的人物形象也有很大的变异,不仅体现在人物外貌上,也表现在人物的性格上。

先说贾母,《红楼梦》中的贾母是一位心地善良、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对身边的小字辈也极尽呵护,是位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的乐天派。《红楼》中的贾母则“冷心冷面,向来以实用主义为原则,从来不被个人情感所左右”(Chen 2012:463)。所谓“谁对家族有利,贾母就会偏爱谁”,包括宝玉、熙凤、宝钗等。贾母对黛玉的态度在两部小说中表现得最为不同。《红楼梦》中的贾母对黛玉一直爱怜备至,到最后涉及宝玉的婚姻大事才开始对黛玉有所冷淡。《红楼》中由于贾敏不听贾母的婚姻安排,执意要嫁给清贫有才的林如海,贾母怀恨在心,20年来与贾敏不说一句话,不写一封信。即使贾敏死后,贾母对女儿的愤怒也没有丝毫减弱,而是转嫁到了外孙女黛玉身上。所以黛玉第一次进贾府时贾母对她就十分冷淡,林如海死后,得知黛玉要长期寄居贾府,贾母当面表示反对,说让林的其他亲戚管黛玉可能更好些,当贾政表示反对时,贾母又说将来黛玉需要嫁妆时贾政不要找她之类的。后来贾母发现了宝玉与黛玉的“不正当”关系,贾母甚至把黛玉锁在库房,并派专人看守,以杜绝其与宝玉见面。贾母的丫鬟雪雁曾说,“贾母唯一爱的人就是她自己”(Chen 2012:284),从贾母的各种表现也不难看出这一点。比如贾府被抄家后,贾母发现熙凤放高利贷“致使”贾琏入狱,责备凤姐,并狠狠地打了熙凤一耳光。再如,贾母对巧姐之死表现得极为冷淡,责备凤姐“挥霍钱”医治巧姐,并在穷困潦倒时把平儿卖了换钱度日等。

薛宝钗的形象在两部小说中也表现出很大的差异,尤其是她的外貌。《红楼梦》中的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曹雪芹、高鹗 1982:123),且“品格端庄,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同上:69)。显而易见,《红楼梦》中的宝钗面貌还是很好看的,俨然是杨贵妃似的美人,作者也有“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之说。《红楼》中的宝钗虽然乳臀丰满,皮肤洁净,脸颊红润,但细加端详,面容并不好看,小嘴巴,薄嘴唇与她的大脸盘不甚搭配,小眼睛还是单眼皮,让整张脸显得毫无表情④”(Chen 2012:31)。不管是换新衣服,还是新发型,宝钗总是对自己的外貌感到失望。贾母与贾政讨论宝玉的亲事时,贾母也承认宝钗的相貌只是说得过去,手与身材不错,但脸不太好看。宝钗的肩膀肥肥的,脖子短短的,远不如黛玉的容貌娇丽。宝钗想,如果她和黛玉一样漂亮的话,就很有可能引起宝玉的持续关注。《红楼梦》中的宝钗对宝玉的感情是含而不露的,《红楼》中的则相对明显,并且有时醋意很浓,如故意打断宝玉与黛玉的晚间幽会,告知贾母宝玉把自己的所佩之玉送给了黛玉等。《红楼》中的宝钗也有更多“争”的特征,如她觉得卖掉平儿,有所损失的是熙凤,有所获益的则是自己,更有利于自己将来在贾府获得优先地位。宝玉对黛玉痴心一片,宝钗的醋意以及相应的行为也是“争”的表现。然而,宝钗的性格在两部小说中也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尤其是“无情”的特征,如对金钏(《红楼梦》中)与银钏(《红楼》中)跳井的冷漠反应,《红楼梦》中宝钗听说尤三姐自刎后,她“并不在意”,说什么“前生命定”,“只好由他罢了”,《红楼》中巧姐死后,众人痛哭,也只有宝钗与贾母的“眼睛是干的”等。此外,两部小说中的宝钗也都老于世故,善于经营,恪守妇道,颇得贾母欢心。

《红楼》中的黛玉对爱情具有更多的主动性与适应性。黛玉回苏州之际,宝玉明确表示喜欢黛玉,要让贾母使其两人订婚等,黛玉从此似乎不再矜持,开始接受宝玉的抚摸与亲吻,不幸被宝钗打断。回到贾府之后,也许是孤独,黛玉尤其喜欢宝玉的默默陪伴。有一次深夜,宝玉看望黛玉,聊了一会,不忍心打扰黛玉睡觉,临走之际,黛玉突然感到少了点什么,脱口说了句,“你不想吻我吗?”还有一次深夜,宝玉来看望黛玉之际,黛玉变得更为主动与开放,如“黛玉伸开胳膊抱住宝玉,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脖子里”,“躺在各自的臂弯里,黛玉朝他仰起脸,有点羞涩地吻了他”,“黛玉伸出手来,开始扯弄他的衣服”⑤,然后两人就发生了肉体关系。这在母体小说中是不可想象的,《红楼梦》中的黛玉洁身自好,在和宝玉共赏《会真记》之后,宝玉顺口说了句“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曹雪芹、高鹗 1982:325),委婉表达了自己的爱情,黛玉听后很生气,说什么宝玉“好好地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账话来欺负我”(同上:326)。即使临死之时,黛玉的“身子是干净的”,可谓“质本洁来还洁去”。在《红楼》中,宝玉把自己佩戴的玉作为信物送给了黛玉,后被贾母发现,向其索要时,黛玉有肢体挣扎,更有言语抗辩,努力守护着那份脆弱的感情。惜乎人愿难遂,《红楼》中的林黛玉最终嫁给了甄士隐,也许是日久生情的真爱,也许是无奈的现实考虑。但在《红楼梦》中,由于木石前盟的存在以及黛玉“情情”的性格特征,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如果说《红楼梦》中宝玉与黛玉更多的是精神共鸣的话,《红楼》中两人之间肉体诱惑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

《红楼》中的宝玉强化了《红楼梦》中宝玉的浪荡公子气,弱化了他的温柔体贴。《红楼》基本上保留了《红楼梦》中宝玉调戏金钏的情节,并且还添加了一些其他情节,如黛玉未到贾府之前宝玉和宝钗的“嬉戏玩闹”⑥,让宝钗浮想联翩,以为宝玉有情于她。在16岁生日那天,贾琏把宝玉带到青楼里,安排了一位青楼女子陪伴宝玉,那是宝玉第一次和女孩睡觉,这一情节和《红楼梦》中贾宝玉与花袭人偷试云雨情比较相似,都是宝玉的初次性爱体验。《红楼》中由于宝玉身边缺少了很多女性,他的“体贴”之心或“情不情”的性格特征似乎很难得以表现,即使对待黛玉,似乎也冲淡了很多。还有一点重要区别便是《红楼梦》中的宝玉从不讨论政治,讨厌科举,《红楼》中的宝玉虽也讨厌科举文章,但对当下政治还是关注的,偶尔流露在自己的言语行为之间。

王熙凤在《红楼》中也很精明能干,颇得贾母欢心,但在贾府中的地位似乎没有《红楼梦》中那么显赫。贾琏娶平儿作二房后,晚上就没再光顾过熙凤。熙凤甚至主动“勾引”贾琏,贾琏也不上钩。在贾琏护送黛玉去南方的几个月里,熙凤被雨村勾引,两人多次在库房内偷情,给人一种“荡妇”的感觉。贾府被抄后,熙凤一人独撑众人的生活,还被贾母责备花钱浪费,不会过日子等。在艰难困苦之际,贾琏在狱中,熙凤不再与平儿争风吃醋,对平儿与巧姐也算真心一片。为了避免平儿被卖,熙凤到处借钱,甚至还找到了贾雨村家。贾琏出狱后,仍对熙凤不闻不问,冷淡至极,熙凤最后落了个郁郁而死的悲惨下场。

《红楼》中薛蟠等其他人物的形象的变异也值得一提。《红楼梦》中的薛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霸王”,曾两度打死人,调情调错人遭毒打,美香菱也曾屈受贪夫棒。《红楼》中的薛蟠被指控谋杀罪后(因争夺丫头打死张华),极度恐慌,害怕被抓,“呆霸王”似乎变成了“胆小鬼”。然而,最大的不同当属薛蟠四处找关系营救狱中的贾家亲戚。当时薛蟠还在南方做生意,听说贾府被抄,便请众亲朋向皇上说情,宽恕贾家,可谓四处奔波,还请求北静王帮忙,最后终于营救出贾府四人。薛蟠的义举很大程度上出自感恩,但这也表明了他已不再是单纯的“呆霸王”,人物塑造似乎有《红楼梦》中薛蝌的影子。贾政也不再那么迂腐,有时还敢和贾母顶撞,据理力争,如关于黛玉的去留以及宝玉的婚姻等。贾环开始也比较讨人厌,如故意烫伤宝玉等,最后作者却让贾环通过了考试,做了高官(类似于《红楼梦》中的贾兰),并娶妻生子,宝钗甚至还引以为豪。《红楼》中还有一些所谓的“主要人物”,由于着墨不多,几乎形同虚设,比探春、惜春等。一些次要人物更是如此,如宝玉的丫鬟珍珠(袭人),小厮茗烟等,《红楼》中只是出现了这些名字,并无任何细节描述。这也许与《红楼》本身的容量有限有关,也许与作者的立意主旨或写作技巧有关。

4. 《红楼》主题思想的变异

有关《红楼梦》的主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梅新林曾总结了《红楼梦》的三重主题说,即贵族家庭的挽歌、尘世人生的挽歌与生命之美的挽歌(梅新林 2007:363-393)。三重挽歌意味着三重悲剧,即家族悲剧、人生悲剧与女儿悲剧。《红楼梦》叙述了整个封建制度的没落,尤其是贾家,具有强烈的历史沧桑感。《红楼》中的贾家更多的是宝黛爱情故事的背景,虽然一度被抄,但后又中兴,少了很多悲剧的氛围,尤其缺乏一些渲染悲剧的细节描写,包括诗词曲谶。《红楼梦》中生命之美的挽歌主要体现在众女儿的死亡上,如黛玉、晴雯、鸳鸯、可卿、迎春、尤三姐、金钏、司棋等,所谓“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是也。《红楼》中没有出现那么多女性人物,不可能让众多“生命之美”被无情摧毁,从这点而言,又少了一层悲剧意味。黛玉在两部小说中都是核心人物之一,《红楼》中虽没有让黛玉得到宝玉的爱情,但最终还是与他人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仅黛玉这一人物命运的改变就大大冲淡了《红楼》的悲剧性质,虽然其中也不乏银钏、巧姐、熙凤等人的死亡。针对《红楼梦》中尘世人生的挽歌而言,《红楼》缺少那种“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虚幻与悲凉,人生悲剧似乎转化为了个人(宝玉)的爱情悲剧。

两本小说主题思想最显著的变异莫过于从灵魂向肉体的转变,尤其是宝黛爱情。《红楼梦》中也会涉及一些性爱描写,但基本上都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大肆渲染。读罢《红楼》则觉得作者写的似乎正是曹雪芹所批判的“风月笔墨”,尤其是有关贾宝玉与林黛玉以及贾雨村与王熙凤之间大幅度的性爱描写。《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基于两者的前世因缘以及精神上的共鸣。由于前世因缘(木石前盟)的存在,《红楼梦》中宝黛初次见面时各自的所思所言⑦就不觉得奇怪了,然而《红楼》中宝黛初次见面宝玉也说了类似的话,即“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好生奇怪,倒像见过你一样”⑧。当然,这是对母体小说中言语的移植,但由于《红楼》舍弃了《红楼梦》中的神话叙事,对这样话语的移植就显得有点牵强。正是前世因缘的存在,再加上“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的亲密关系,才会引发宝黛之间精神上的共鸣,黛玉从不劝宝玉官场扬名,光宗耀祖,而是任其随性而为,逍遥“法”外。《红楼梦》中的宝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警幻仙子等称之为“意淫”,脂批所谓“意淫”“只不过是‘体贴’二字”。这种新奇的“意淫”可认为是宝玉灵魂深处的性情流露,基本上排除了肉欲的成分,类似于柏拉图式的爱情。《红楼》中黛玉进贾府时宝玉已经18岁,不到几个月,宝玉便对黛玉产生了感情,并且亲吻了黛玉,告诉黛玉他想娶黛玉。黛玉从苏州回到贾府,宝玉更是经常夜间越窗看望黛玉,终于有一次,两人发生了性爱关系。作者利用两页多的篇幅对此进行大肆渲染,详加描述,为《红楼》中描写性爱最为详细、最为露骨的地方,也是宝黛爱情的高潮部分。有了这次肉体关系,宝黛后来的爱情发展或者说宝玉对黛玉的思念似乎更多的是基于肉体诱惑而非灵魂共鸣。如宝玉在狱中回忆黛玉的一切,躺在粗糙的草垫子上,时常幻想黛玉的身体就在他下面,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脸庞⑨。试想,如果《红楼》中的宝钗像黛玉一样漂亮,宝玉先和宝钗而非黛玉体验了美妙的肌肤之亲,宝玉对黛玉的爱情还会那么刻骨铭心吗?宝玉与宝钗结婚后还会出家当和尚吗?王熙凤和贾雨村之间的风流韵事也很大程度上助推了《红楼》的肉体取向。贾琏与熙凤之间也有部分性描写,但基本上都是故事情节的陪衬,作者没有给予太多的笔墨。贾琏南下后,贾雨村乘虚而入,先是在贾府花园里调戏熙凤,然后竟然跑到家中找熙凤,吻她,抚摸她,把她带进了卧室。还有一次,参加完薛蟠的新婚宴会,雨村与熙凤再次体验那云雨之事,受到贾琏冷落后,熙凤觉得麻木的自己正在苏醒,又重新充满了活力。之后熙凤与雨村又多次在库房内幽会,追前忆后,等待雨村成为熙凤一周之内最快乐的时刻,作者对其间的云雨之事也有一定的细节描写,有一次甚至还被宝钗无意发现。宝玉与宝钗结婚后,作者对他们的房事生活也有一定的描述。这些性描述、性叙事共同促成了《红楼》的肉体转向。

《红楼梦》中强烈的女性思想在《红楼》中也基本上被抹掉了。《红楼梦》中的女性修辞场,如仙界的女娲、警幻仙子,俗界的贾母、刘姥姥、大观园众女子以及贾宝玉的言论观点等,凡此种种说明曹雪芹有很强的崇阴抑阳、女尊男卑的倾向。结合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女性地位低下的事实,《红楼梦》中的女性修辞可谓振聋发聩,警人耳目,给人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这种女性修辞与小说的主旨之一(生命之美的挽歌或女儿悲剧)是紧密相关的,通过女性之美的毁灭,更加谴责了封建社会的种种罪恶,《红楼》很难体现这种女性悲剧。《红楼》中虽也描写了一些女子,但基本上都是平常女子,并无甚特异之处,包括黛玉、宝钗与熙凤等,似乎称不上讴歌女性或为女性平反的女性修辞。毫无疑问,《红楼》是以爱情为主旨,以康熙末年为时代背景,主要叙述的是宝玉的爱情故事。两相比较,《红楼梦》的家族悲剧、人生悲剧、女儿悲剧似乎被置换成了《红楼》中宝玉个人的爱情悲剧,后者的深刻性与包容性都不如前者。

5. 《红楼》互文资源的变异

汉语小说《红楼梦》是英语小说《红楼》最强势的互文资源,前者是后者的母体,是后者得以生存的前提。这是一种典型的互文写作,其中也包括一些翻译的成分,但总体而言重新书写的内容远远大于翻译的成分。母体小说本身存在丰富的互文关系,《红楼》不仅移植了其中的部分互文关系,还创造了很多新的互文关系。《红楼》对母体小说《红楼梦》互文资源的借用主要包括小说书名、小说人物、故事情节、主题思想、具体文字等相同或相似的内容。当然,变异的部分也是基于母体小说,从中也可轻易读出《红楼梦》的影子。具体而言,相对《红楼梦》而言,《红楼》互文资源的变异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章节之前的题记。《红楼》共分为七章(部分)与一个尾声,每章之前都有一个题记,大部分引自中国古典诗词。第一章的题记为写在荣国府花园中石碑上的“感官花园,欢乐无限”,一定程度上渲染了小说开头部分的欢快氛围。第二章的题记为唐代韦庄一首词的英译,原词为:“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题记暗示了黛玉回扬州探父的情节,并多多少少与尾声中黛玉与甄士隐在扬州结婚安家的情节形成呼应。第三章题记源于晋曲《子夜歌》中的两句话,即“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点明了宝玉与黛玉之间“同悲伤,共欢喜”的爱情。第四章的题记是李煜的《虞美人》的英译,即“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该题记预示了贾府被抄后发生的“天上人间”的变化与“不堪回首”的经历,与南朝后主的经历与心情相仿。第五章的题记为李商隐《无题》诗中的一句,即“相见时难别亦难”⑩。原文中李商隐的这句诗变成了“别时容易见时难”,与其是说直接引用,不如说是巧妙化用,与宝黛终难相见或余生不再重逢的爱情悲剧与故事情节相互印证。第六章的题记为王沂孙的《齐天乐·蝉》中“漫想熏风,柳丝千万缕”的英译,突出了宝玉对黛玉、对昔日美好时光的空空思念。第七章为李商隐《锦瑟》的全译,可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由此可见,所有这些题记并非只是《红楼》的华丽点缀,它们起着或暗示故事情节、或升华章节主题、或烘托小说氛围的作用,是小说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有些脂本《红楼梦》也有一些作者自创的回前诗,对章节内容有概括与点评的作用,有时也会牵涉小说主题。《红楼》中的题记是作者对前人文本的借用而非独创,但发挥着与《红楼梦》回前诗相似的作用。

第二,正文对中国文学(文化)资源的引用。相对《红楼梦》而言,《红楼》 建立了很多新的互文性。《红楼》第41页贾政问宝玉都学了些什么,宝玉便背了一段孟子所说的“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笔者认为该句的引用不仅是为了构建小说情节的需要,也为了暗示宝玉眼中爱情的重要,强调了“所欲有甚于生者”也。《红楼梦》与《红楼》的末尾部分都有宝玉与宝钗关于“赤子之心”的讨论,思想是一样的,强调赤子之“无知无识无贪无忌”(宝玉的观点),但情节有所区别,也可认为是对原文互文性的移植。《红楼》第399页宝玉想道的“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也是对《红楼梦》中相关引语的再现,只是放在了不同的情节,前者因宝玉出狱后得知贾家的盛衰变化有感而想起的,后者因妙玉被劫,对两部小说表现的“人生如梦”的主题思想都有所强化。《红楼》第472也还引用《三字经》中的“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一定程度上渲染了宝钗教育贾琏与贾环儿子场景的真实性。与《红楼梦》相比,《红楼》对中国文学(文化)资源的有形利用少得多,如《红楼梦》对《会真记》(《西厢记》)、《牡丹亭》等的引用都没有被移植到《红楼》中,不利于营造《红楼》的爱情主旨,各章题记似可一定程度上弥补这种损失。作者没有充分移植母体小说中的重要互文关系,或许与《红楼》本身的容量与情节有关,或许是作者有意照顾英语读者,为了提高译文的可接受性,减少英语读者的认知负担与阅读障碍。

第三,对霍克思与闵福德英译《红楼梦》的借鉴。霍译《红楼梦》(包括闵译)的艺术造诣基本上已得到公认,也可成为《红楼梦》复译或小说创作的互文来源。《红楼梦》的作者便引用了很多霍译《红楼梦》的文字,并在致谢中一一注明引用的地方,包括探春、宝钗与黛玉的灯谜、“禄蠹”的译法、对“通灵宝玉”的描述、部分中医诊断话语等,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与严谨态度是值得学习的。然而,国内有些《红楼梦》的编译者(如王国振、黄新渠)或多或少地借鉴了霍克思或杨宪益的译文(尤其是王国振的编译文,与霍译的文字雷同率极高),而不加任何说明,这是要引以为鉴的。其中,《红楼》中引用《庄子》与孟子“赤子之心”的话语也是用闵福德的译文,作者对之也有所交代。这就形成了三重互文,首先与霍译《红楼梦》形成互文关系,其次与《红楼梦》本身形成互文关系,最后与庄孟原文形成互文关系。如果《红楼》的情节内容大部分或全部译自《红楼梦》而不是重新书写的话,那么,《红楼》作者对霍译《红楼梦》的借鉴便成了互文翻译而不是互文写作。

以上所述为《红楼》写作的主要互文资源,但不限于此,作者写作时还参考了众多其他文本资源,如清史与红学等相关文本。如作者描述的清宫皇权更替的内幕肯定是有文本依托的,然后再对之进行艺术化加工,只是作者并未明确引用。作者在小说最后的注释中还特别提到受脂砚斋的影响,包括宝玉入狱以及熙凤扫雪拾玉的情节等。这些标明出处或未标明出处的文本借用或参考都是互文写作的重要表现形式。

6. 结语

互文写作的理念在《红楼》中得以充分彰显,《红楼梦》作为母体小说,是其最重要的互文资源。之所以说《红楼》是一部完全独立的小说,主要是因为《红楼》中写作的成分远远大于翻译的成分,表现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主题思想、互文资源等方面都存在巨大的变异,给人一种既似曾相识又相对陌生的印象。在艺术性与思想性方面,《红楼》似乎都不能与《红楼梦》比肩,缺少母体小说中那种恢宏壮阔的大气、波澜起伏的情节、针砭时弊的锋芒、细致入微的情感密度以及人生如梦的哲理深度。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各章节之间的衔接都非常巧妙,有明显的话语标记语作为过渡,读起来流畅顺通,犹如一条滔滔东流的大河。《红楼》的各章以及小节之间基本上没有明显的过渡,各章节犹如很多小积木堆积起来,共同构筑了这座文学屋舍,里面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红楼》也可认为是《红楼梦》的一部“续书”,只是书写媒介与读者对象不同而已,作者借红楼之名抒写自己心中的块垒,并“已经跻身美国畅销书之列”,“网上好评如潮”(刘泽权 2015),一定程度上扩大了《红楼梦》的世界影响力。这种“借体寄生”的互文写作不失为中国文学经典对外译介与传播的一种形式。然而,利弊总是相伴相生的,《红楼》虽有利于激发英语读者阅读《红楼梦》的兴趣,但也容易形成对《红楼梦》的先入之见,认为其也“不过尔尔”,混淆英语读者对《红楼梦》的审美解读与价值判断。整体而言,如果说《红楼梦》是一棵参天大树的话,《红楼》就是生长在其旁的一棵不大不小的树,并且是域外品种,引人注目。《红楼》虽还不能与《红楼梦》争奇斗艳,比肩而立,但也有其存在的理由与价值,“是通向中国古典小说的一道开胃甜点,挑逗西方读者探索中国文学的欲望”(刘泽权 2015:157),同时也为英语文学“大观园”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附注

① 此为笔者译文,原文如下:TheRedChamberis inspired by Cao Xueqin’sDreamoftheRedChamber... My book,TheRedChambermakes little attempt to remain faithful to the original plot, but is a reimagining of the inner lives and motivations of the three major female characters. 以下所有引自原文的汉语内容,同为笔者所译,如有必要则给出英语原文,以供对照。

② 参见网址:http://paulineachen.com/about/。有关作者的介绍、媒体对《红楼》的评价等相关信息亦参见其个人网页:http://paulineachen.com/。

③ 原文为:“We were sent to arrest Jia Zheng, Duke of Rongguo, as well as Jia Lian, Jia Huan, and yourself on the charge of treason and collaborating with enemies of the State. Also on the charge of receiving gifts from enemies of the State.”

④ 原文为:Baochai’s figure is womanly, with full hips and breasts... Her complexion is beautiful: almost poreless, with the flush of a peach on her rounded cheeks... but on closer scrutiny, her face is not really pretty. Her mouth is rather tight and thin-lipped for her broad face, and her smallish, single-lidded eyes make her face look expressionless.

⑤ 原文为:She flings her arms around him and buries her face in his neck... As they lie in each other’s arms, she lifts her face to his and kisses him, a little timidly... She reaches up and begins to tug at his gown.

⑥ 原文有这样的话语:Finally rather than dodging her, he lets her crash full into his chest, and puts his arms around her... He holds her tighter, lowers his head. Is he going to kiss her? (Chen 2012:19)

⑦ 黛玉的所思为:黛玉一见,便大吃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的所言为: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⑧ 原文为:“Haven’t I met you before?” he says... “That’s odd. I feel as if I’ve seen you before...”

⑨ 原文如下:Lying against the rough straw pallet, he will imagine it is her body beneath his, and that he has only to open his eyes to see her face. (Chen 2012:395)

⑩ 原文为:Parting is easy. / It’s the coming together that’s hard. Li Shangyin, “Untitled Poem” (Chen 2012:385). 原文回译过来为:别时容易相见难,原作者可能有意误用之,以暗示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有可能是作者把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中的“别时容易见时难”误认为是李商隐《无题》诗中的第一句了(相见时难别亦难)。

参考文献

Chen, P. 2012.TheRedChamber[M]. London: Virago Press.

Neubert, A. &G. M. Shreve. 1992.TranslationasText[M]. Kent: The Kent Stat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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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

作者简介:冯全功,博士,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修辞学、《红楼梦》翻译、职业化翻译。电子邮箱:fengqg403@163.com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921-(2016)04-0071-07

[doi编码]10.3969/j.issn.1674-8921.2016.04.009

*本文得到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跨学科视域下的翻译修辞学研究”(编号15NDJC138YB)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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