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欢 迎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艺术研究院,上海 200240)
“两个口号”论争中鲁迅和左翼文艺界的政治分歧
宋 欢 迎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艺术研究院,上海 200240)
在“两个口号”论争中,鲁迅和左翼文艺界人士的思想和态度存在一定的差异。鲁迅坚持在“国防文学”口号之外重提“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深层考虑:相较于含义相对宽泛的“国防文学”,“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明确地将“民族的立场”和“阶级的立场”统一起来,有助于坚持和发展“左联”成立以来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促使中国革命不再重蹈“四·一二”式以革命者之血洗权力者之手的覆辙。
鲁迅;“两个口号”论争;“民族的立场”;“阶级的立场”
“两个口号”论争牵涉到左翼文化和左翼政治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如何看待鲁迅在“两个口号”论争中的思想和态度,如何理解鲁迅坚持在“国防文学”口号之外重提“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笔者以为,鲁迅关切的是新的战斗口号是否将“民族的立场”与“阶级的立场”统一起来,尽管他不满左翼文艺界的种种做法(如关门主义、宗派主义等),但却坚持“左联”成立以来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并且主张在民族危难加剧的情况下应当继承和发展这一文学传统,帮助中国革命避免再度陷入“四·一二”式以革命者之血洗权力者之手的悲惨漩涡。
一
1935年,由于日本侵华不断加剧,共产国际“七大”于是提出中国共产党应当联络包括资产阶级政党在内的各方力量组建“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周扬等人遂以共产国际的政治决策和王明等人的相关指示为风向标,于1936年初率先提出了“国防文学”的口号。然而,“国防文学”这一口号存有同左翼文艺自身传统相割裂的缺陷,鉴于此,鲁迅和胡风等人商议重提了一个“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在1936年6月1日出版的《文学丛报》第3期上,胡风发文《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提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口号。[1]而此举被周扬、徐懋庸等人视作冒犯了“党的左翼”的大忌,由此引发了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
1936年6月10日,鲁迅在病中答访问者时表述了对于当时文学运动的意见:其一,强调“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左联”所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发展:“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不但承继着左翼革命文学传统,而且要更进一步加重和放大阶级斗争的领导责任,促使历来的“反对法西(斯)主义”和“反对一切反动者的血的斗争”汇入“抗日反汉奸”的总流。换言之,要将“阶级的立场”和“民族的立场”统一起来,促使全民族“不分阶级和党派,一致去对外”。①应当指出的是,反帝统一战线和阶级斗争二者孰轻孰重,并不是所谓“非常时期”的新问题,事实上,至少是从1927年以后就存在的关涉中国革命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譬如,1927年7月13日,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在武汉发表声明,称国民党和冯玉祥已经背叛三民主义,因此他也要辞去自身的职务。邓演达辞职后于8月间抵达莫斯科,到后他曾给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学报告了国内的政变情况。9月间,莫斯科中山大学遂组织学生就此展开讨论,中心问题便是“国民革命同阶级斗争之间的关系——当时中国革命生死攸关的问题。有人主张,一切中国人应当结成反帝统一战线,而不应忙于阶级斗争。另一些人主张,反帝的国民革命必须以工农为基础”。参见〔美〕盛岳著、奚博铨等译:《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152-153页。其二,认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和“国防文学”两个口号可以“并存”:“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一个“总的口号”,“国防文学”“救亡文学”“抗日文艺”等是“随时应变的具体的口号”,而且,诸此“具体的口号”“不但没有碍,并且是有益的,需要的”。其三,指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广阔范畴和核心问题:“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并不是“只局限于写义勇军打仗,学生请愿示威……等等的作品”,而是要广泛含纳描写当时中国“各种生活和斗争的意识的一切文学”;然而,当时中国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人人所共的问题”是“民族生存的问题”,这一问题决定了当时中国“唯一的出路”是“全国一致对日的民族革命战争”,因此,只要作家明晰这个核心问题,那么“观察生活,处理材料,就如理丝有绪”,“写出来都可以成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①参见鲁迅口述、O.V.(冯雪峰)笔录:《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同刊于《现实文学》月刊第1期和《文学界》月刊第1卷第2号,1936年7月。显然,鲁迅的看法并非表面上的口号的争执,而是一种基于复杂历史认知的深切提醒。
对于鲁迅在《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所表述的看法,茅盾持赞同的态度,并致信《文学界》编者(徐懋庸),力荐其转载鲁迅的《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以及《答托洛斯基派的信》。②据茅盾回忆,鲁迅的这两篇文章是为了补救胡风《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所可能引致的不良影响而写的。茅盾:《“左联”的解散和两个口号的论争》,《我走过的道路》(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64-65页。在信中,茅盾分析胡风提出新口号和引致非难的原因,认为胡风“只把这概括的总的口号葫芦提了出来,而并没有指明,为了要和现阶段的民族救亡运动的要求相配合,还应当有更具体的口号——‘国防文学’”,此外,胡风的文章“显然还有以‘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一口号来代替‘国防文学’一口号的目的”。加之,当时因为《夜莺》第1卷第4期专辟“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特辑栏目,同时登出了数篇文章,很引文艺青年的注意,然而也随带着难以免除的疑问:胡风在救亡运动等问题上的看法其实同“国防文学”倡导者并无二致,那么重提一个新口号的意义何在?就青年的疑问,茅盾极为赞同鲁迅在《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中的论述:“我认为鲁迅先生现在这篇文章里的解释——对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与‘国防文学’二口号之非对立的而为相辅的,——对于‘国防文学’一口号之正确的认识(随时应变的具体的口号),正是适当其时,即纠正了胡风及《夜莺》‘特辑’之错误,并又廓清了青年方面由于此二口号之纠纷所惹起的疑惑!”[2]
虽然茅盾力荐《文学界》编者转载鲁迅的《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和《答托洛斯基派的信》,然而在1936年7月10日出版的《文学界》第1卷第2号上,编者称因为“环境关系”故而只转载《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并在《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前添加了一段别具寓意的按语:
鲁迅先生和茅盾先生的意见,我们可以举出一点来证明,譬如“大众”两字,在向来是被解释作“工农大众”的。工农大众当然是“全体大众”的“主体”,但在现阶段的救亡运动中,既如鲁迅先生所说,应该“要使全民族,不分阶级和党派”,一致参加,当然不限于工农大众,那么“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口号,是不是能够表现现阶段的意义,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3]
不难发现,此“按语”阐明“大众”即“工农大众”,并不等同于“全民大众”或“全民族”,随即含蓄地质疑“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口号的统摄力和涵盖面。不久,徐懋庸在《理论以外的事实——致耳耶先生的公开信》中对鲁迅的观点提出质疑:
据我所知,“国防文学”是现阶段的文艺界统一战线的口号,并不单是左翼革命文学的现阶段的口号。在这里,我觉得鲁迅先生最近所发表的《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一文里的话,是应该注意的。鲁迅先生说:“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无产阶层革命文学的一发展,是无产阶层文学在现在时候的真实的更广大的内容。”鲁迅先生的指示倘是真实的,那么“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口号,仅是现阶段的无产阶层革命文学的口号,而不是统一战线的口号(对于鲁迅先生的主张,我还有另外的一点意见,暂且保留)。所以胡风先生企图把这口号来代替“国防文学”而作为统一战线的口号,是不行的。[4]
8月1日,徐懋庸在给鲁迅的信中更直接、更鲜明地批评道:
现在的统一战线——中国的和全世界的都一样——固然是以普洛为主体的,但其成为主体,并不由于它的名义,它的特殊地位和历史,而是由于它的把握现实的正确和斗争能力的巨大。所以在客观上,普洛之为主体,是当然的。但在主观上,普洛不应该挂起明显的徽章,不以工作,只以特殊的资格去要求领导权,以至吓跑别的阶层的战友。所以,在目前的时候,到联合战线中提出左翼的口号来,是错误的,是危害联合战线的。①转引自鲁迅:《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作家》月刊第1卷第5期,1936年8月。
不可否认,徐懋庸的上述言论点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口号的要义所在,但在他看来,这种提法“是错误的,是危害联合战线的”。一定意义上,这里折射出了“两个口号”论争的一个焦点问题,即在抗日救亡的历史语境中是否应当淡化普罗阶级的“主体性”。在当时,徐懋庸的看法其实具有一定的普泛性,如王任叔就认为,在当时的境况中,“反帝抗X”是资产阶级作家和大众作家所共有的一种倾向,因此为了“不使这联合战线一下子就起裂痕,而削弱‘反帝抗X’的力量”,就不应该“徒在形式上强调了大众的主导作用”,亦即没必要“一定要显明地揭出大众的立场”。[5]
二
8月2日,鲁迅收到徐懋庸的来信,很是恼火。当日下午冯雪峰去看望他时,他一边把徐信递给冯雪峰,一边说:“真的打上门来了!他们明明知道我有病!这是挑战。过一两天我来答复!”但冯雪峰看大病后的鲁迅身体远没有康复,所以自己拟了一份答复徐懋庸的文稿供鲁迅参考。鲁迅认为冯文的“前面部分都可用”,而“后面部分”因为冯雪峰不清楚详情,所以鲁迅又作了增补和修改,最终以《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发表了出去。②冯雪峰:《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新文学史料》(第二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2月。王宏志研究指出:“自始至终,鲁迅和徐懋庸之间并没有建立起什么深厚的交情,鲁迅只是一直把徐懋庸看做是周扬一派,而当鲁迅刚开始和徐懋庸交往时,他与周扬的关系已很恶劣。在‘左联’还存在的时候,鲁迅为大局着想,只把不满诉诸私人通信上。但‘左联’解散,左翼文坛因‘两个口号’问题而公开分裂后,鲁迅再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在接到徐懋庸来信攻击后,便将一切问题公开,以措辞激烈的‘万言长文’作答。”王宏志:《“敌乎友乎?”:论鲁迅与徐懋庸的关系》,《鲁迅与“左联”》,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254页。在这篇万言长文中,鲁迅愤慨地斥责了徐懋庸等所进行的“离间,挑拨,分裂的勾当”,明确地重申了他对于“抗日统一战线”和“文艺界统一战线”的态度:“中国目前的革命的政党向全国人民所提出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我是看见的,我是拥护的,我无条件地加入这战线,那理由就因为我不但是一个作家,而且是一个中国人,所以这政策在我是认为非常正确的,我加入这统一战线,自然,我所使用的仍是一枝笔,所做的事仍是写文章,译书”;“我赞成一切文学家,任何派别的文学家在抗日的口号之下统一起来的主张”。[6]然后就“两个口号”问题,鲁迅重述了他的意见:
随着雾霾天气对中国很多地区的影响,人们开始关注空气质量和食物安全,健康旅游也成为近年来的热点,优质的空气和无公害的食物都成为旅游吸引物,而什寒村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位于大山深处,空气质量优良,食物大多都是当地村民自己种植和养殖的。所以,琼中什寒村进行旅游营销时,必须突出“优质空气和安全食物”这个特点。同时还可以提供高端的服务。比如一些沿着溪水和峡谷而建的具有私密空间的负氧离子SPA和打造高质量的少数疗养公寓,提升什寒旅游的品位。
一是应当将“抗日”或者“国防”与“国防文学”区别开来。在鲁迅看来,“文艺家在抗日问题上的联合是无条件的,只要他不是汉奸,愿意或赞成抗日,则不论叫哥哥妹妹,之乎者也,或鸳鸯蝴蝶都无妨”,因而应当说:“作家在‘抗日’的旗帜,或者在‘国防’的旗帜之下联合起来;不能说:作家在‘国防文学’的口号下联合起来,因为有些作者不写‘国防为主题’的作品,仍可从各方面来参加抗日的联合战线”,所以,鲁迅认为“国防文学”不能作为“联合口号”或者“创作口号”,而赞同郭沫若的意见,即“国防文艺是广义的爱国主义的文学”和“国防文艺是作家关系间的标帜,不是作品原则上的标帜”。[6]
二是阐明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缘由和厘清“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号召对象。为了避免胡风再遭攻击,鲁迅首先声明之前是他请胡风发文提口号的,但认为胡风的文章“解释得不清楚”,且提口号也不是他自己“标新立异”,是同茅盾等人商议过的,而提出口号的本意之一是为了“补救‘国防文学’这名词本身的在文学思想的意义上的不明了性,以及纠正一些注进‘国防文学’这名词里去的不正确的意见”。要之,鲁迅认为较之“国防文学”,“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名词本身“意义更明确,更深刻,更有内容”。除开为了补救“国防文学”,鲁迅声明提口号的另一目的是为了“推动一向囿于普洛革命文学的左翼作家们跑到抗日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前线上去”,所以在他看来,“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主要是“对前进的一向称左翼的作家们提倡的,希望这些作家们努力向前进”,但这一口号同样是“对一般或各派作家提倡的,希望的,希望他们也来努力向前进”。
三是重述“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和“国防文学”二者的关系。鲁迅认为“两个口号”可以“并存”,“国防文学”可以作为当时文学运动的一个“具体口号”,原因如其所言:“为的是‘国防文学’这口号,颇通俗,已经有很多人听惯,它能扩大我们政治的和文学的影响,加之它可以解释为作家在国防旗帜下联合,为广义的爱国主义的文学的缘故。因此,它即使曾被不正确的解释,它本身含义上有缺陷,它仍应当存在,因为存在对于抗日运动有利益”。然而鲁迅反对添加任何无谓的限制给“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譬如反对陈辛人将两个口号的差别分为“时期性”和“时候性”,①陈辛人赞同鲁迅“两个口号”可以“并存”的观点,并以“时期性”和“时候性”来区分二者,认为“国防文学这口号的时候性不能代替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口号的时期性,同样地,在时期性中也应有时候性的存在”。辛人(陈辛人):《论当前文学运动的诸问题》,《现实文学》第1卷第2期,1936年8月1日。在他看来,“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反映着中国历史发展到当时阶段的客观要求,而文艺工作者所应做的和所能做的是努力规避关门主义、广泛动员一切革命力量。因此,确切一点而言,鲁迅拥护共产党的抗日统一战线,但他本人更认同的逻辑理路其实是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主体的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
徐懋庸的来信虽署一人之名,但“左联”后期周扬惯于在幕后“运筹帷幄”,所以在鲁迅看来,徐懋庸正代表着周扬一派。8月28日,鲁迅在给杨霁云的信中曾言:“其实,写这信的虽是他(徐懋庸)一个,却代表着某一群,试一细读,看那口气,即可了然。因此我以为更有公开答复之必要。倘只我们彼此个人间事,无关大局,则何必在刊物上喋喋哉。先生虑此事‘徒费精力’,实不尽然,投一光辉,可使伏在大纛荫下的群魔嘴脸毕现,试看近日上海小报之类,此种效验,已极昭然,他们到底将在大家的眼前露出本相。”[7](P138)显然,鲁迅的用意在揭示出周扬、徐懋庸等人的“本相”,亦即戳破他们借“抗日统一战线”的旗帜蒙蔽甚至要挟文艺工作者。
三
茅盾把《关于引起纠纷的两个口号》交给徐懋庸,请他在《文学界》上发表。但是徐懋庸把茅盾的原稿先送给周扬“审查”,结果在8月10日出版的《文学界》第1卷第3号上,茅盾的《关于引起纠纷的两个口号》后面紧跟着周扬的反驳文章《与茅盾先生论国防文学的口号》。就茅盾的观点,周扬反驳道:“茅盾先生以为‘国防文学’只是作家间的标帜,而不能作为创作的口号,这我就不能同意了。我以为‘国防文学’的口号应当是创作活动的指标,它要号召一切作家都来写国防的作品。”同时,周扬认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既不能成为“现阶段文学上统一战线的口号”,而且,作为“革命文学者创作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不是恰当的,也还值得讨论”,坚决认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也并不能作为创作方法的口号”。[10]徐懋庸的随意妄为和周扬的反驳文章使得茅盾非常恼火,茅盾原本意在调节论争双方,而且更偏向周扬一边,但周扬等人并不领会茅盾的用意,照旧推行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当此之际,冯雪峰建议茅盾再写一篇文章,集中攻击周扬的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茅盾同意冯雪峰的建议,作文《再说几句——关于目前文学运动的两个问题》,着重阐述了关门主义和宗派主义的表现和危害,并倡导在抗日救国的一致目标下“文艺言论彼此自由”。[11]
尽管冯雪峰在代鲁迅草拟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中特意称赞茅盾和郭沫若,如将《子夜》推为名作,例举鲁迅和茅盾、郭沫若,无论“或相识,或未尝一面”,还是“或未冲突,或曾用笔墨相讥”,但是“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的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6]但对胡风提出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新口号,郭沫若一直持反对态度。当时茅盾曾致信郭沫若,希望他能同鲁迅保持一致的步调,但郭沫若没有接受茅盾的意见,而且将矛头从胡风引向了鲁迅。在9月10日出版的《文学界》第1卷第4号上,郭沫若发文《蒐苗的检阅》,批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口号的提出,“在手续上说既有点不备”,“在意识上也有些朦胧”,口号本身还有“例举主义”的缺点,因此,郭沫若称他始终认为新口号“不大妥当,而且没有必要”。除此之外,郭沫若也完全反对鲁迅、茅盾的观点:
鲁迅先生曾把这个口号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一发展”,要把它作为总口号,而把国防文学作为分口号;在总与分之间求相安,这是一种排解法。近来茅盾先生又把“国防文学”作为一般的口号而把这新口号作为左翼作家的口号,这依然是一分一总,不过和鲁迅先生的分总恰恰相反。因为鲁迅先生是从时间上立说,茅盾先生是从人物上立说,然而茅盾说是由鲁迅那儿发展出来的:因为鲁迅先生明明说过“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一发展”。既然是无产革命文学的发展,那当然该作左翼作家的口号,所以茅盾先生的见解,比起鲁迅先生的来似乎是青出于蓝。但是要请鲁迅先生和茅盾先生恕我直愎,我觉得鲁迅先生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一发展”,这个解释是有点不正确的。历史昭示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是最后阶段的革命,只有各种性质的革命向那儿发展,没有由那儿再向民族革命发展的道理。[12]
郭沫若认为鲁迅对两个口号的见解是不正确的,而顺延着鲁迅观点的茅盾的见解,虽然“青出于蓝”,但是他们立论的根底是错误的,原因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是最后阶段的革命,只有各种性质的革命向那儿发展,没有由那儿再向民族革命发展的道理”。显然,在郭沫若看来,鲁迅、茅盾的观点偏离了历史发展的轨道,所以,他以嘲讽的口吻自问自答道:“像这样明达事理时常为大局着想的我们的鲁迅茅盾两先生岂肯在大家得到了明白的解决之后,一定要为争执一个口号使纠纷纠纷到底吗?我想这绝不会的。”[12]9月下旬,郭沫若还在《今代文艺》上刊登《戏论鲁迅茅盾联》:“鲁迅将徐懋庸格杀勿论,弄得怨声载道;茅盾向周起应请求自由,未免呼吁失门。”[13]其实,郭沫若不过是以政策纲领为标准尺度而对鲁迅、茅盾加以奚落,可以说,他此时根本不曾领会到鲁迅的忧虑所在。①就“两个口号”论争,后来郭沫若对鲁迅仍有意见,虽然未明说鲁迅狭隘,但也不认为自己不对。参见叶德浴:《郭沫若对鲁迅态度剧变之谜》,《鲁迅研究月刊》,2004年第7期。事实上,此时的茅盾也未必真正明白鲁迅的担心,②茅盾晚年在回忆录中曾指出:“当时众多的‘国防文学’论述中普遍忽略的一个问题:没有强调甚至没有谈到无产阶级在‘国防文学’中的领导责任”,“鲁迅对‘国防文学’口号的批评,着眼在它的阶级界限模糊,这是与他坚持‘左联’不能解散,无产阶级领导权不能放松的思想一脉相承的”。茅盾:《“左联”的解散和两个口号的论争》,《我走过的道路》(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52-53页。如就郭沫若在《蒐苗的检阅》一文中所提出的质疑和批评,茅盾没有正视,反而在9月26日所作的《谈最近的文坛现象》中,称“郭沫若先生的《蒐苗的检阅》是‘澄清’空气的一大助力”。[14]
四
不可否认,“国防文学”作为口号本身简短显豁,“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却显得冗长,徐懋庸曾指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个名词,由十一个汉字所组成,这实在是很不宜用于口号的。”[15]郭沫若也说这个口号根本就不“大众化”,他自己就要费“相当的努力”才能记下来。[12]然而,“国防文学”这个口号在当时中国的历史语境中其实是含混不明确的。在1934年10月2日出版的《大晚报》上,周扬曾发文《“国防文学”》,认为“国防文学”既不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市民们所熟知的那种狂妄的‘爱国文学’”,也不同于“大战后的和平主义的文学”,而其任务在于“防卫社会主义国家,保卫世界和平”,以及“揭露帝国主义怎样图谋发动战争,怎样以科学为战争的武器”。当时周扬还曾感慨于苏联“国防文学”(Literature of Defence)作品之繁盛,倡言中国在战争危机和民族危机直逼的生死存亡关头,最需要“国防文学”来“暴露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的狰狞面目,描写各样各式的民族革命战争的英勇事实,并且指示出只有扩大发展民族革命战争才能把中国从帝国主义瓜分下去救出,使它成为真正独立的国家”。①参见企(周扬):《“国防文学”》,《大晚报》,1934年10月2日。但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是,苏联在日本进攻中国东三省之际提“国防文学”,其时苏联国家机构和社会制度是一致的,保卫国家也就是保卫社会主义制度,而当时中国共产党正遭受着国民党的残酷剿杀,那么“国防文学”所保卫的“国”的所指就是含混的,既可以说是保卫国民党统驭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之国,也可以说是保卫共产党领导的工农无产阶级之国,而且当时是国民党当政,国共两党在“西安事变”后才建立统一战线,因而,“国防文学”作为口号虽然简洁上口,但是遮掩了不容忽视的根本问题,显然存有被国民党一方统战了去的潜在危险。对此,鲁迅是持有警惕之心的,据茅盾回忆,“鲁迅说国防文学这个口号,我们可以用,国民党也可以用。”[16](P71)而且,周扬等人教条而又专断地倡导“国防文学”,以为只有写“国防”才是好的、只要写“国防”就是好的,偏离了文艺创作的实际状况。所以,正是出于这些考虑,鲁迅坚持强调“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曾对冯雪峰感叹说:“‘国防文学’不过是一块讨好敌人的招牌罢了,真正抗日救国的作品是不会有的”;“还提出‘汉奸文学’这是用来对付不同派的人的,如对付我。你等着看吧。”[17](P510-511)
此外,当时有些人之所以支持和拥护“国防文学”,或出于恐惧或迫于清议,并非源自本心的自发行动,因而鲁迅认为所谓的“国防文学”可能终不过是“作不得战”的“吓成的战线”。[6]鲁迅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碍于“非常时期”之类的困境,当时很多文艺家由于恐惧而转向汇入“忧国”“爱国”的时代大潮。例如邵洵美这样表白他的“忧国之心”和“爱国之情”:“我们这一辈的中国人太享福了,时局虽然不太平,但绝少经过什么大变乱。生在这种时代里面的人,顶容易趋向颓废的路上去:翻印古书,提倡幽默,都是颓废时代必然的现象。‘一二八’事起,我以为这正好是对症良药;但是药性一过,旧病复发,现在华北问题,所为又是一张老方子,而病人却已经有一种瘫麻的症象;恐怕非多量的强心针不救了。”②邵洵美:《时事新报·每周文学》,1936年3月11日。转引自力生:《文艺界的统一国防战线》,《生活知识》第1卷第11期,1936年3月20日。另如“林语堂的改变态度”,力生认为“很值得说一说”:“我们知道,林语堂在过去两三年间,因为对于现实的认识不足,曾经是提倡幽默,赞美闲适,鄙薄大众,反对革命的。但是现在,迫近眉睫的亡国之祸促起了他的觉悟,所以他也积极地谈论国事,同情大众,反对起压迫民众抗帝运动的汉奸来了。”[18]对于这些文艺家的真实意图,鲁迅是了然于心的,在绝大程度上是出于忧虑一己之安危,鉴于此,他借“明亡后的事情”,如“活得最清高”且“被人尊敬的”的“痛骂汉奸的逸民”,告诫当时的文艺家不要沾染“古之逸民气”。③参见鲁迅:《半夏小集(四)》,《作家》第2卷第1号,1936年10月15日。
但因为鲁迅不是共产党员,所以很多左翼人士觉得周扬的意见更符合共产党的路线政策,随之也更为支持“国防文学”,如夏衍曾言:“鲁迅究竟不是党员,在那个大变化时期,他不可能知道党的方针已从‘反蒋反日’‘逼蒋反日’进入到‘联蒋抗日’了。”[19]然而实际情况是,鲁迅虽然对政党斗争比较隔膜,但他没有忘记那些过往的血的教训,如其在给胡风的信中所曾写过的那样:“我的有些主张,是由许多青年的血换来的,……在我们里面却似乎无人注意,这真不能不‘感慨系之’。”[20](P544)譬如对柔石,鲁迅曾将珂勒惠支的木刻《牺牲》寄给《北斗》创刊号,借以表达自己“一个人心里知道的柔石的记念”[21];另如对白莽,当自称为白莽友人的齐涵之邀他为《孩儿塔》作序时(其实是史济行化名齐涵之向鲁迅骗稿),鲁迅在收信的第二日便挥笔写道:“这《孩儿塔》的出世并非要和现在一般的诗人争一日之长,是有别一种意义在。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22]后来在《写于深夜里》,鲁迅又一次动情地写道:“野地上有一堆烧过的纸灰,旧墙上有几个划出的图画,经过的人是大抵未必注意的,然而这些里面,各各藏着一些意义,是爱,是悲哀,是愤怒,……而且往往比叫了出来的更猛烈。也有几个人懂得这意义。”[23]显然,鲁迅一再追怀自己真切接触过的那些牺牲了的青年,亦是希望警醒国人切勿抛却惨痛的历史,应当警惕“国防文学”的旗号下潜含着的种种悖谬,其中尤为严重的危害,则可能是被压迫者流血牺牲保卫的“祖国”,实乃压迫者当权的“党国”,结果“中国的人民是常用自己的血,去洗权力者的手,使他又变成洁净的人物的”。可见,鲁迅清醒地认识到,在一个存在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奴隶主和奴隶的社会,所谓的“统一战线”只能依靠被压迫者或奴隶来组建,即便扩大也无论如何不能包括压迫者或奴隶主,无论其是外国外族的,还是本国本族的。①于此,曾有研究者指出:“对于一个有着悠久的专制传统的国家,一个实际上处于分裂状态的国家,一个遭到外族侵略而面临着亡国危险的国家,再没有利用民族的归属感更为有效的方式,来动员国民效忠于自己的政府的了。在这里,国家与民族被主权打通了,也不妨说,它们结合成了一个‘复合主权’。一个历史性的难题是:民族认同往往是通过国家来完成的,不是民族创造了国家或民族主义,而是国家和民族主义创造了民族。而鲁迅认同民族而拒斥国家,认同民族文化,却拒斥旨在维护国家主权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秩序,这种态度,不能不使他在一个特定语境中陷入了言说的困难。只要抨击政府和国家主权,很容易被看作对民族的伤害,因此,他常常被一些‘爱国者’和‘忏悔者’加上‘汉奸’‘买办’‘破坏统一战线’等罪名。那些攻击他的人,正是利用了他作为一个言说者的尴尬地位,实际上是事实本身的矛盾性。但也正由于他不能回避可能招致的风险,所以必须进一步揭露‘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代名词——的危险性和欺骗性。”林贤治:《国家、民族、统一问题》,《鲁迅的最后十年》,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07-208页。
五
然而,不同于国家和政府作为一种政治性的建制,“大众”其实是一个同政治保持相当间距的具象群,是更为真切的社会存在。一般而言,大众社会最为关心的,是个体本身的生存、生活、生命,而非政治抽象意义上的“国防”。因而,鲁迅强调“大众”便是借多元消解专断、借具象抵制一统,坚持依靠多数同时也为多数而斗争,这其中既含蕴着一种道义,也寄托着一种理念——个体享有真切自由的“人国”。所以,即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表面上看起来,鲁迅对‘国防文学’的否定,以致同意以‘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新口号取代之,颇有点小题大做,实际上是在事关重大的观念和理论问题上,给正统的一致性打进一个简易而有力的楔子。”[24](P209)这个楔子就是做真正的“人”,还是重回故道做变相的“奴隶”。因为在鲁迅的眼里,“‘人国’的建立,始终是将人的觉醒和民族的救亡统一在一起的。这是鲁迅文化启蒙思想的重要特征,也是他的文化构想的精魂所在”[25](P87)。这正如哈耶克所说:“尽管民族自由的概念类似于个人自由的概念,但它们却并不是相同的概念。因为对民族自由的追求并不总是能够增进个人自由的。”[26](P8)尤其在“救亡压倒启蒙”的“非常时期”②李泽厚在回应林毓生所提出的启蒙与救亡问题时曾谈道:“‘救亡压倒启蒙’的含义之一,正是启蒙本身所接受和宣扬的思想是同救亡联系在一起的,并受其主宰和制约。从表面上看,启蒙和救亡似乎对立,但实际上两者却是相互渗透,难解难分地纠结在一起。启蒙最初由救亡唤起,但到后来,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以后,在共产党控制的组织和地区的军事化环境中,救亡完全压倒了启蒙。”李泽厚:《关于“实用理性”》,《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北京三联书店,2008年,第252页。,就更应当注意在抵抗外部奴役之际,警惕种种变相的内部奴役。③就胡风的《人民大众向文学要什么?》,有研究者曾指出:“人们只注意到胡风的《人民大众向文学要什么》在两个口号论争中的导火索的作用,而有意无意忽略了文中所蕴含的启蒙思想。胡风在文章的中间部分,首先提出的不能被‘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消解了’的主题便是‘封建意识和复古运动都会在大众里面保存甚至助长亚细亚的麻木’。这种承续鲁迅先生改造国民性的立意的启蒙企图,被救亡语境的对于救亡口号的意识形态兴奋给遮掩了。两个口号的论争者都有过多从‘正面’理解‘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中的‘大众文学’的含义,无可奈何的胡风只有在四十年代的文论中,用‘精神奴役的创伤’的理论命题去发掘‘大众文学’中另一层面的含义。也就是说,在救亡语境中并非没有启蒙的声响,只是启蒙的声音不能如胡风所愿而被‘消解了’。”吴立昌主编:《文学的消解与反消解——中国现代文学派别论争史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16-417页。
众所周知,鲁迅在“左联”成立大会上曾强调“联合战线是以有共同目的为必要条件的”,“如果目的都在工农大众,那当然战线也就统一了”。[27]当时力生重提鲁迅的这段讲话,并指出:“目前才真是目的一致的时代,反帝救国,打倒汉奸,就是全国工,农,兵,商大众以及文化人的一致的目的。汉奸以外的各派文艺作家,也已一致表示,以这为文艺工作的目的了!”[18]此外,何家槐在《文艺界联合问题我见》一文中,引用了鲁迅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中“战线应该扩大”和“联合战线是以有共同目的为必要条件的”两段话。[28]对此鲁迅曾明确反驳道:“一个作者引用了我在一九三○年讲的话,并以那些话为出发点,因此虽声声口口说联合任何派别的作家,而仍自己一相情愿的制定了加入的限制与条件。这是作者忘记了时代。”[6]但是,比照鲁迅这一时期的言论,他在肯定为了工农大众应当一致抗日救亡的同时,却更着意提醒世人应当警惕“大众乌托邦”变质为一种“复合主权”,结果又再度上演主权被篡夺的悲剧。虽然郭沫若也认识到:“所谓‘国家主义者’的一群,他们一方面高唱着‘外抗强权’,而一方面又和军阀勾结起来把认真‘外抗’着‘强权’的人认为‘国贼’而要‘内除’,事实上他们自己在不识不知之间便成为了替‘强权’做内应工作的‘国贼’,而他们所爱的‘国’其实是帝国主义的国。”[8]但是,郭沫若却并不明白鲁迅坚持“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深层用意。
据冯雪峰回忆,鲁迅当时认为“周扬等人早已经要放弃革命文学的主张,急于要同敌人和形形式式的叛徒、叭儿狗们‘联合’了”。①参见冯雪峰:《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新文学史料》(第二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2月。鲁迅确有这种顾虑,1936年2月14日,他在致茅盾的信中曾毫不客气地指出:“现在就觉得‘春天来了’,未免太早一点——虽然日子也确已长起来。恐怕还是疲劳的缘故罢。从此以后,是排日=造反了。我看作家协会一定小产,不会像左联,虽镇压,却还有些人剩在地底下的。惟不知想由此走到地面上,而且入于交际社会的作家,如何办法耳。”[29](P25)9 月25日,鲁迅在近乎“战时笔记”的《半夏小集》中明确告诫世人:
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还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30]
可以说,坚守作为人的人格和尊严是鲁迅的核心基准,这也正如增田涉所说,鲁迅对“自己和自己民族的奴隶地位的自觉,就是跟他的‘人’的自觉相联结的”,“正在这儿就有着决定着他的生涯的根据”。[31](P1382)
在“两个口号”论争业已告一段落后,“民族主义文学”的辩护者徐北辰还曾强调“民族主义文学”和“国防文学”相差不远:“民族主义文学即国防文学,它的目的、使命、以及题材等等,都是一样的”,“真正的民族主义文学,和目下一般人替国防文学所下的解释,所下的研究正复相同,它们同样以唤醒民族意识,激发抗敌情绪,促成联合战线,要求民族生存为其首要任务,首要目的”。[32]可见,国民党的御用文人同样可以宣扬“国防文学”,显然,“国防文学”作为口号本身存有空疏和含混的缺陷,所以鲁迅坚持在“国防文学”之外重提“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与其说是为了争夺一个口号,毋宁说是为了捍卫一种原则,即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普罗大众应当居于主体地位,无产阶级应当掌控领导权,亦即不能因为“民族话语”而抛却“阶级话语”。②关于“阶级话语”同“民族话语”的对抗,蔡翔曾言:“在中国革命的实践中,阶级话语始终是一个强大的‘在者’,并时时监视着民族话语的发展,而一旦这一民族话语偏离阶级话语的监控,阶级话语便会与之进行斗争。”蔡翔:《国家/地方:革命想象中的冲突、调和和妥协》,《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2期。
[1] 胡风.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J].文学丛报,1936,(3).
[2] 茅盾.关于《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J].文学界, 1936,1(2).
[3] 《文学界》编者.关于《论我们现在的文学运动》——给本刊的信·附记[J].文学界, 1936,1(2).
[4] 徐懋庸.理论以外的事实——致耳耶先生的公开信[J].光明,1936,1(4).
[5] 屈轶(王任叔).从走私问题说起[J].光明,1936,1(3).
[6] 冯雪峰拟稿,鲁迅补修.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J].作家,1936,1(5).
[7] 鲁迅.书信·360828·致杨霁云[A].鲁迅全集:第1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8] 郭沫若.国防·污池·炼狱[J].文学界,1936,1(2).
[9] 茅盾.关于引起纠纷的两个口号[J].文学界,1936,1(3).
[10] 周扬.与茅盾先生论国防文学的口号[J].文学界,1936,(1)3.
[11] 茅盾.再说几句——关于目前文学运动的两个问题[J].生活星期刊,1936, 1(12).
[12] 郭沫若.蒐苗的检阅[J].文学界, 1936,1(4).
[13] 郭沫若.戏论鲁迅茅盾联[J].今代文艺,1936,1(3).
[14] 茅盾.谈最近的文坛现象[N].大公报(“国庆”二十五周年特刊),1936-10-10.
[15] 徐懋庸.“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N].光明(创刊号),1936-06-10.
[16] 茅盾.我和鲁迅的接触[A].鲁迅研究资料编辑部编.鲁迅研究资料(第一辑)[C].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
[17] 冯雪峰.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A].雪峰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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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周健强.夏衍谈“左联”后期[J].新文学史料,1991,(4).
[20] 鲁迅.书信·350912·致胡风[A].鲁迅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1] 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J].现代, 19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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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鲁迅.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J].萌芽月刊,1930,1(4).
[28] 何家槐.文艺界联合问题我见[N].文学界(创刊号),1936-06-05.
[29] 鲁迅.书信·360214·致沈雁冰[A].鲁迅全集:第1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0] 鲁迅.半夏小集(二)[J].作家,1936,2(1).
[31] [日] 增田涉.鲁迅的印象[A].鲁迅回忆录:下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32] 徐北辰.新文学建设诸问题[J].文艺月刊, 1937,10(1).
责任编辑:冯济平
Political Dissents Between Lu Xun and Left-wing Literary and Art Circles in the Argument over the "Two Slogans"
SONG Huan-ying
(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
In the disputation over the "Two Slogans", there existed some differences of thoughts and attitudes between Lu Xun and the left-wing literary and art circles. Besides the slogan of "national defense literature", he brought up the slogan of "popular Literature of the National Revolutionary War" again, believing it combined the national standpoint with class standpoint definitely, compared with the national defense literature, which was broad in meaning. It was conducive to the Proletariat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Movement since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left-wing Federation and avoiding the April 12 tragedy, which cost the lives of revolutionaries.
Lu Xun; argument over the "Two Slogans"; national standpoint; class standpoint
I210
A
1005-7110(2016)04-0012-09
2016-05-26
宋欢迎(1981-),女,陕西咸阳人,文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博士后研究基地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