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人形象比较
——以屠格涅夫《罗亭》与吉米平阶《生命是在别处》为例

2016-03-19 02:43张婵婵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屠格涅夫吉米俄国

张婵婵

(青海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多余人形象比较
——以屠格涅夫《罗亭》与吉米平阶《生命是在别处》为例

张婵婵

(青海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多余人”是俄国19世纪文学史上一类独特的文学类型。也是那个时代社会的缩影,“多余人”群体是“既非孔雀、又非乌鸦”的中间人物。他们大多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们缺乏实践能力,是社会上的“多余人”。同样,在藏族作家吉米平阶的作品中我们也发现了这样的一群中间人物,但与俄国的“多余人”又有着明显的差异。本文立足于人物形象的比较,浅谈俄国“多余人”与“北京藏人”的不同。

屠格涅夫;多余人;罗亭;巴加

在世界文学的人物画廊中,多余人是中外文学史上重要的人物群体之一。辞海中对俄国“多余人”这样解释:“多余人”是“19世纪俄国文学中贵族知识分子的一种典型。他们生活在贵族阶级趋向没落的时期,在反动专制政体和农奴制下感到窒息,不愿与上流社会同流合污,但因远离人民,无法摆脱贵族立场,缺乏生活目的,不能有所作为”。[1]随着各国文学不断地发展,以及对多余人研究的深入,很多学者认为多余人不仅仅是俄国的形象类型,而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就像傅加令说的:“文学现象是社会现象的反映。规律性的社会现象的出现,虽然会因国家、民族、地区的社会发展阶段不同,而有迟早之分,但不会违背规律形成空白。也就是说,像‘多余的人’的形象,不仅存在于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的画廊里,也存在世界文学漫长而广阔的艺术画廊里。”[2]张伟女士在《“多余人”论纲》一书中把多余人当作一种世界性文学现象进行探讨的,她以俄国“多余人”为大的参照系,讨论了德国“烦恼者”、法国“世纪儿”、英国“拜伦式英雄”、俄国“多余人”、日本“逃遁者”、中国“零余者”、美国“反英雄”等一系列的多余人形象。

可以说多余人是普遍存在的文学现象,“世界越是迅速向前发展,旧文化更新得就越快,那么新旧文化之间撞击的频率就越高,每时每刻都是生活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冲击中的传统知识分子,如果不清醒地把握自己,及时地与新文化融合,即竭力地同步转化,那就有可能成为当代的‘多余人’。”[3]这种新旧文化的冲击是避免不了的,多余人随着社会的发展还会不断地出现。我国当代藏族作家吉米平阶在上世纪90年代也创造了许多的多余人形象,我们称他们为“北京藏人”,他们在文化的交融与冲突下无所适从,对民族的发展又存在着困惑。

我们通常所说的多余人实际上也是冲突下的知识分子形象,知识分子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群体,他们的思想与行为矛盾是历来学者关注的焦点。知识分子是时代的发声者,他们能敏锐感知到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变化,他们为这种变化也深感困惑,思想与现实总是处在较量中,他们没有办法权衡,只能处在这种灵与肉的较量中,寻求新的出路。屠格涅夫与吉米平阶都深切的关注了精英知识分子,他们笔下的精英知识分子,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可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中,他们总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不能与传统文化决裂又没有办法融入新的文化,只能在不同文化之间游摆不定,成为社会上的多余人。罗亭和巴加均是这样的形象,他们迷茫困惑却也没有出路,只能在迷惘中探索。

屠格涅夫的《罗亭》,小说叙述了一个出身在没落贵族的知识分子罗亭受自己公爵上司的嘱托,为递送一份论文来到了一位贵妇人的庄园里。他的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充满理想主义的魅力赢得了庄园主达丽娅·米哈伊洛夫娜的喜爱,他无时不在炫弄自己的才华,宣扬真理和自由,得到了贵族小姐娜塔莎的爱情,因罗亭自身无钱无权无地位,达丽娅·米哈伊洛夫娜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与他来往。这时,娜塔莎告诉罗亭,她宁可抛弃亲人和家庭也要跟他远走高飞。然而意志软弱,毫无行动能力的他,畏首畏尾的选择退出,逃离了庄园。此后他还是四处卖弄自己的学识,获得他人的赏识,以获然而得短暂的居住场所,可是时间一长,大家总会发现他的思想欠缺实践性。最后他参加了1848年的革命,在巴黎牺牲了。罗亭凭借自己的才识与思想的自由获得了他人的肯定,并且得到了短暂的居住地,可是他从来都是纸上谈兵,他的谈论是空洞的,只能欺瞒大家一时,他没有付诸行动,所以他的100多个农奴最后只剩两个半“灵魂”,他的思想虽然觉醒但身体却还在沉睡。他的理想、自由、爱情都只是镜花水月,当娜塔莉亚抛弃家庭和他私奔时便体现了他的软弱性。他曾经的好朋友烈日尼奥夫这样评价他,“问题在于:罗亭始终只是说说而已,永远也不会行动——然而,他那些话却可以扰乱、戕害一个年轻人的心灵。”[4](P94)他是一个十足的“多余人”,他无法真正的融入到这个社会中,社会永远都只是他脑子里的社会。在当时的俄国社会像罗亭这种人物不在少数,在当时内乱的情况下,像罗亭这样的知识分子是没有办法得到认可的,空谈理想得不到贵族阶级的赏识,没有时间能力又得不到革命者的青睐,所以表现出了无所事事的多余感,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空话,都是空话!什么事情都没有做”。[4](P203)

吉米平阶的《生命是在别处》主要讲述的是,著名某学府毕业的大才子巴加,来到了这个集中本民族精英的研究所上班,并结识了王红这个研究所的红人,并且在不久之后成了巴加的女朋友,在研究所里生活了两年多,巴加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神采奕奕,变得畏首畏尾,没有主见。在研究所的工作也不受重视,每天的关注点只是和同事或者门口摆摊商贩调侃。为了反抗女朋友王红安排的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两人分手,王红迅速结婚。伤心之余,索性请假回了故乡。在朋友们的怂恿下辞掉了内地的工作,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没想到单位的主任竟是大学高他两年级的边巴次人,而边巴次人也不是以前的样子,娶了“那位鼎鼎大名人物的女儿”,才得到这个职务。在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对边巴次人言听计从,自己仿佛受到孤立般,无人理解。巴加是有真才实学的大才子,但他的才华却得不到认可,在研究所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在混日子,没有人真正的在研究所里工作,自己辛苦翻译的《求是》也被嘲笑。除了王红对于他的爱情需求,他几乎成了一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只是和同事们谈笑风声,自己的学识完全得不到尊重,也无人理解。巴加不论是在内地的研究所还是故乡的新单位,他都是一个不受关注的小人物,可以说他本就是多余的,没有人在乎他的努力,没有人认可他的学识,他永远只能孤独的生存。

不论是罗亭还是巴加,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满腹才华,却不被重视,得不到尊重。他们是“聪明的废物”,说他们聪明是因为他们懂得思考,懂得人情世故。但为何又是废物呢?他们都懒于行动,即使知道了自己的不足,社会的不公,他们也不懂得争取。只是一味的退让,通过想象使自己得到短暂的满足。最终他们都成了一系列定式化的人物,是社会的“多余人”。

俄国的“多余人”罗亭与“北京藏人”巴加虽有相似,但因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罗亭和巴加在性格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首先是两者在探索目的上的不同,罗亭游刃于贵族阶级而巴加却生活在大众生活中。罗亭是没落的贵族阶级,是社会的知识分子的缩影,他的探索是为了改变贵族知识分子的整体现状。而巴加是为了寻找民族出路。在大城市的工作中,巴加始终没有办法融入到城市生活中,等辗转回到故乡,有没有办法真正地融入故乡,他成了游离于故乡与城市之间的“多余人”,在文化交融的时代下,他努力的寻找着藏民族的出路,但并没有结果。其次是探索过程的不同,罗亭处理问题的方式只有一条便是逃避,他的生活之道便是依靠他人,像皮加索夫说的那样,“……得了吧!他一辈子依靠别人生活,……”。[4](P177)当他得到娜塔莉亚的爱情,却轻而易举的放弃和她私奔的机会,这也是他逃避的表现。还有在国外的那段时间那也是因为胆怯,不敢面对现实而错过了自己的爱情。对于罗亭来说,他缺乏的不是思想、而是持之以恒的意志和行动能力。但在小说的尾声,我们清楚地看见罗亭参加了革命,并为革命献身,罗亭终于为了自己的理想行动了起来。但巴加不同,他敢于实践,他对研究所的工作感到不满足,内地的生活过于压抑,爱情的不如意,他选择了离开,却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他勇于面对现实的态度。他对生活的不满,却没有脱离社会,他永远是社会的一员,是社会的行动者,尽管他的反抗并没有改变他的处境,但他的态度确实是积极的。就像他勇敢地讽刺边巴次人,对于办公室不满意,他也要求换,尽管这些都没有改变,但他却对生活的不满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小说最后,巴加在梦中感觉到了自己的轮回,并愉快地笑出来,作者对于巴加最后做出的努力使用宗教情怀是自己心灵得到安慰。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同,罗亭对待爱情是不负责任的,选择逃避的方式,罗亭的爱情都是理想中的爱情。当娜塔莉亚放弃家庭想和他私奔时,他却选择了逃避。原因就是他的脱离生活的本质以及对待爱情的态度。他不懂得生活的真谛,只是一味地利用自己的见识和理解力博取他人的短暂的认可。而巴加则不同,他对爱情的态度是现实的,他渴望的是物质的爱情,所以他对王红刚开始对自己工作的安排是接受的,只是王红最后违背了自己本身的意愿,他保持着自身文人的清高,他不愿与商人同流合污。所以说他对爱情的态度是理性的。为了生活他愿意忍让但牵扯到自己的尊严时,他又会拒绝王红的安排。罗亭和巴加的爱情观明显的不同,一个是理性的现实的爱情,一个是理想的虚幻的爱情。最后就是二者探索的结果不同,在小说的尾声,我们清楚地看见罗亭参加了革命,并为革命献身,这就说明他与贵族阶级彻底决裂了,投身到了革命中。但巴加不同,他并未探索到民族的出路,陷入了精神的孤独与恐慌之中,“……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找不到一个好的去处,他茫然地跟着人流沿着八廓街转圈,一圈又一圈……”[5](P265)。罗亭和巴加的主要的人物差异主要是因为一个务虚,一个务实;一个是理想的“多余人”,一个是现实的“多余人”;一个是逃避现实的态度,一个是面对现实的态度;一个最终选择了面对理想,一个却选择了利用宗教情怀逃避现实。

罗亭和巴加的生活环境正值社会的变革时期,知识分子处在尴尬的位置,上不能响应改革要求,下不能亲自实践自己的理想。19世纪在欧洲革命和工业化的冲击下,俄国社会的危机和矛盾日益凸显了出来。俄国经历了19世纪初的战争与革命,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处境相当尴尬,他们是青年一代最早觉醒的,迷茫又彷徨。往上是毫无道德观的君主专制,往下是贫苦的劳苦大众。知识分子加在这两个中间痛苦可想而知。所以也就造就了罗亭这种精神上孤独和实践缺乏的困境。而“多余人”形象是那个时代社会现实生活中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缩影,他们是从旧文化群体中分化出来的一代新人,是时代的产物,是最早觉醒的一批优秀知识青年。就像书中所说:“罗亭的不幸,就在于他并不了解俄罗斯,这恰恰是他最大的不幸。俄罗斯可以没有我们当中任何一个,照样存在下去,可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却不可以没有俄罗斯”[4](P179)。这正是社会造就了这样的一群人。吉米平阶的《生命是在别处》,反应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一直走在改革的路上,百废待兴。这一时期国家的重心在经济、政治的改革上。知识分子也处于两难境遇。向上不能为国家改革出力,向下又不能融入到农民阶层。所以他们也是社会的“多余人”。就像巴加的处境,“……何况那时候知识分子还不像今天这样落魄……”[5](P253)知识分子在当时不受重视,找不到自己位置,没有存在感,只能在单位或者研究所消磨时光。

19世纪的俄国,上层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身的政权,对待暴乱的农奴以压榨,当时是知识分子觉醒的初期,他们意识到了暴乱的合理性,却没有办法融入到底层人民的革命中,对待生活的贵族阶层他们也没办法彻底决裂。这就是“多余人”出现的革命背景。而当时的中国则不同,社会已经趋于稳定,大家改革的目的是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归还人民的权力,让人民做社会的主人。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虽然是百废待兴的状态,但我国革新的重心却在经济政治方面,知识分子无法融入到大的趋势潮流中去,所以感到了不受重视的多余感。俄国与中国在文化上有着重大的差异,而西藏又是中国独特的地域,它的文化又有着其独特性。虚无主义是俄国特殊的精神现象,虚无主义运动反映了改革后俄国社会的深刻矛盾,也体现了俄国知识分子对改变俄国现状的决心。而这一思想也被屠格涅夫融入了他的文学作品中。罗亭就是虚无主义影响下的“多余人”形象,理性、自由精神的追逐。屠格涅夫也看到了自由主义精神的毁灭,他深刻的揭露的建立在虚无主义上的自由必将毁灭。虚无主义填补了人物心灵的空白,这就使得罗亭这个人物形象更加的立体。而西藏是全民信仰藏传佛教的,所以吉米平阶的人物形象刻画受到了藏传佛教的影响。藏传佛教思想影响下的藏民族无欲无求的生活态度,以及轮回思想的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使得巴加的人物形象又多了一层深意。

屠格涅夫站在俄国改革的潮流上,宏观的把握19世纪俄国知识分子的处境;而吉米平阶则是站在没有心灵归属的一群人的角度上,微观地把握背井离乡的一群人的心灵的孤独,以及自我感知的多余。屠格涅夫在完成《罗亭》时才35岁,正值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社会的影响也迫使知识分子的窘态。文人总是社会上最具观察能力的人。在社会动荡时期,屠格涅夫深受其影响,也深知作家的职责,刻画出社会中存在的普遍现象。文学即人学,作家也在努力地刻画着时代的影子。所以罗亭的刻画才如此深刻,普遍。可以说屠格涅夫就是罗亭,罗亭也是屠格涅夫自身的缩影。而吉米平阶不同,他的这部作品是自我内心挣扎的表现。正如他自己所说“大概是在1988年,在北京生活了将近10年之后,突然对这座庞大的城市陌生起来。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熟悉过这座城市,至少在我意识到这座城市之陌生的时候。”[6](P182)作者生活在背井离乡的内地,无法真正的融入到北京的生活中,在这座大城市中,他只是孤独的行者,对于北京来说他是个外人,但对于家乡来说,他离家时间长了,也无法了解家乡的变化。所以他是在夹缝中生活着的,无论对于家乡还是北京他都是孤独的,是“多余”的。他的这种现实处境也不自觉地融入到了他的作品中,正如巴加的处境一样,在内地无法生活,又融入不到故乡变化后的生活。所以文本就是作者内心的独白。相比而言,屠格涅夫是站在社会的角度把握罗亭的人物形象,而吉米平阶则是在城市“流浪者”的角度把握背井离乡的一群人。

[1]《辞海》缩印本[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831.

[2]傅加令.论光源氏是“多余人”的形象[J].九江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3).

[3]张伟.“多余人”论纲:一种世界性文学现象探讨[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4]屠格涅夫著,黄伟经译.屠格涅夫选集·罗亭[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

[5]吉米平阶.北京藏人[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1.

[6]吉米平阶.寻找朗萨雯波[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舟舵]

2016-06-28

2016年度青海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

张婵婵(1991-),女,甘肃庆阳人,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

I106

A

1671-5330(2016)04-0077-04

猜你喜欢
屠格涅夫吉米俄国
一部出人意料的书
屠格涅夫与托尔斯泰恩仇录
屠格涅夫与托尔斯泰恩仇录
吉米问答秀
吉米问答秀
说空话
新年快乐,吉米!
在俄国历史中理解历史俄国
俄罗斯提出俄国式的二元政治模式
《20世纪俄国史》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