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寻归的精神复乐园
——论阎连科的小说《风雅颂》

2016-03-19 02:43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阎连科诗经知识分子

宋 倩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无以寻归的精神复乐园
——论阎连科的小说《风雅颂》

宋倩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作家阎连科在小说《风雅颂》中以一个农村出生的知识分子的人物身份来探讨当下人们精神的归属问题,通过情感价值的错位和人文价值的偏移表现了人物内心的漂泊不定。他将视角内置于人物的生活体验中,又通过对人物内心的漂浮感的书写来批判知识分子精神的无所归依。

风雅颂;知识分子;精神;复乐园

长篇小说《风雅颂》是被称为中国“荒诞现实主义”大师的阎连科饱受争议的作品,这部小说的表象是阎连科以高校怪现象入手,探讨了知识分子精神存在的问题。当然,也正是高校这样的话题给他带来了困扰,很多学者认为他在小说里指名道姓地诋毁了中国的著名高校。阎连科本人的回应是“我在《风雅颂》中写的是我的大学,我的乡村。”[1](P327)实际上该小说是在用看似荒诞的故事来表达知识分子内心的漂浮,所以小说中的大学以及乡村都是符号化了的,换一种说法,他们是作者探寻的精神内质的物化,并不是特别针对某一个对象。正如著名学者刘再复所言:“一个作家仅仅意识到自己必须反映现实,象一面镜子似的反映现实还是不够的,还应当以自己的精神主体为中介去感受现实,参与现实中各种人的情感经历,与笔下的人物共悲欢,共爱憎,共忏悔,去对客体进行审美的再创造。”[2]阎连科可以说是深谙这一点的,所以他安排了一个农村出生的知识分子进城后遇到种种超越现实的荒诞事件,从而来表达这一类人内心的漂浮不定,这种精神的无所着落状态表现为现实生活中人们情感价值的错位以及人文价值的偏移。阎连科试图“归去”,这种“归去”在文本中体现为人物回家,而实际上他想寻归的是知识分子精神的家园,然而这一切并不如人所愿,他们的根已无处可寻,这也就注定了他们的精神世界的幻灭。

一、内心世界的漂浮不定

阎连科认为知识分子应该是有学历、有学问、能够独立思考、有勇气、有立场的。在《风雅颂》中,他也确实把主人公杨科刻画成了一个知识分子,他有学历和学问,但是他依然不能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首先,他利用了自己的婚姻,不得不说,他的婚姻是一场利益的交换,远在耙耧山脉的家乡,有他那美好的初恋,然而在他进城后却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自己教授的女婿。问题在于,杨科的内心却又是眷恋着自己的初恋珍玲的,他在吴德贵的坟墓上发泄了自己的内心“知不知道我在京城二十年,没有一天忘过她?”[1](P163)如此矛盾的内心实际上表明的是精神选择上的错乱,他既拥有纯真的情感却又为现实所困,无法真实地去面对自己。其次,不能不说他的内心是软弱的,这种软弱最显著地体现在他那软弱的膝盖上,当遇见妻子与副校长偷情时,他不仅没有愤恨也没有责难反而跪向副校长李广智,用自己的名誉来请求他们的下不为例。阎连科在后记中讲到,“我只是描写了我自己漂浮的内心;只是对自己做人的无能与无力,常常会感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恶心。”[1](P327)这种无能与无力体现在杨科身上的地方有许多,每当遇见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请求,是下跪,其他别无他法。他的内心深处是脆弱、无助和困惑的。这当然不是杨科一个人的尴尬,是当下知识分子共同面临的问题,他们常常在现实和社会中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除了满腹诗书他们甚至失去了与这个社会相处或对抗的基本能力。“作家以独特的慧眼,去发现、感受时代生活中那些其他阶层的人们尚未发现和感受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是时代的强音,也可能是时代变革的潜流,可能是时代的欢乐,也可能是时代的苦闷,时代的忧伤。”[2]阎连科以其独特的生存经验,将时代发展中某一类人的精神变迁以故事的形态来给予关注,在众多的知识分子话题叙述中,在人类精神与内心不断异化的状态中,阎连科向人们倾诉了这样的事实,并昭示了经济时代的知识分子群体内心漂浮不定的原因之所在。

知识分子共有的这种精神困惑体现在小说中,首先就是情感价值的错位。如果说主人公杨科抛弃初恋与教授之女结婚尚属自由选择婚姻的范畴,那么,杨科之妻赵茹萍可以算得上是情感价值严重扭曲的典型。她对丈夫杨科的要求是:“顺顺利利评上正高,当上教授,说起来我赵茹萍的丈夫也是清燕大学名正言顺的正高职博导就行了。”[1](P21)这个女人的野心从这里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当杨科带着自己花了五年心血写成的专著《风雅之颂》回到家,撞见自己的妻子与副校长李广智偷情也便是必然了。“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上暂时维持平衡的婚姻也会因为更大的利益诱惑而失衡,”[3]赵茹萍的感情以实际利益为衡量的标准,当副教授杨科不能够满足她的要求或者说不能够帮助她得到更多的实际利益时,她的感情就散了,而拥有绝对权利,即将成为校长的杨广智恰好是她最好的登天石,她利用自己的感情或者身体筹码赢得了所谓的荣誉和地位。

在整个时代精神价值紊乱的情况下,知识分子面临的是比普通人更加困惑的选择,于是他们常常在现实与社会的语境里选择沉默,这种沉默状态也就造成了他们的人文价值的偏移。阎连科将这样的思考在《风雅颂》中以看似荒诞的事件表达了出来。在“举手表决”这一章节内,他写到了杨科因为参与了沙尘暴事件而被校领导举手表决送入病院,因为沙尘暴事件在国际上给政府造成了负面影响,清燕大学的教学质量奖被取消了。“那举起的右手,像一排箭杆杨般围桌而立,使会议室里到处都弥漫着森林的腐味和他们捏在拳头里的汗臭味。”[1](P77)这个投票的场景将知识分子人文价值错位的状态表征化,在现实的逼视下,以往知识分子那种精神信仰早已不复存在,当他们举起那罪恶的右手时,证明他们的心灵早已被现实腐蚀,他们用冷暴力的拳头击破了正常的价值观念,从而将自己推上了罪恶的悬崖。如果说赵茹萍情感上的背叛是杨科人格异化的起因,那么这些所谓的教授、所谓的领导责难就是杨科人格异化的关键,它使得杨科失去了对现实的信任感,从而加重了他内心精神上的漂浮。

二、精神家园的无以寻归

文本中的城市并不是阎连科真正想要下笔的地方,他在后记中写道:“我知道,‘回家’只是一种内心漂浮过久的想法,以我怯懦、犹豫的个性,离真正回家还有天地之距,可‘回家’这样的意愿,却年年月月底在我心里生根开花。”[1](P328)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有他的写作坐标,这个坐标指向除了他们的故乡之外,更多的是精神意义或者经验意义上的故乡,也就是内心之根所在。《风雅颂》中的杨科是一个出生在河南耙耧山脉的农民之子,他利用自己身上那种坚韧、执著、忍让和奋斗的美德考上了皇城的名校,甚至当上教授。然而,当一系列荒诞的事件使他对现实生活中丑恶现象开始否定和厌恶后,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来路时,理所当然的“归去”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我该回我的老家耙耧山脉看看了。”[1](P100)问题在于,那数百公里外的村庄是否还有属于他的精神栖息之地?

小说中促使杨科想要回老家看看的直接原因是情感上的,当他再次在他和赵茹萍的卧室里发现其他男人的物件时,他想起了“好多年没有见过那至死都爱着我得玲珍了”[1](P100),实际上在城市里无法得到情感归属的杨科开始了情感上的寻归。少女时期美丽善良的玲珍是一个本能地爱着杨科的乡村少女,然而当杨科回乡后见到的玲珍却是苍老的,“突然间——忽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一种找错人的误会感。”[1](P115)杨科这一次情感寻归的无果也是注定的,因为他想找的只是少女时期的那个玲珍,或者说他自己少年时的那种记忆,那种没有被现实腌渍过的情感经验。而玲珍也并非真实的存在,她的后续人生在多个人物的叙述中变得虚无,她代表着的原始和纯真也在他人的口中被解构,从而杨科想找寻归的精神原乡也便消失殆尽。

耙耧乡村的人民对杨科的尊重和欢迎多少给了他一丝安慰,于是他决定留下,“我就公然决定,要在耙耧山脉海枯石烂地常住一些日子了。”[1](P130)杨科的决定难道是真的在家乡找到了内心之所附吗?实际上不是的,吸引他留下的是城里的那条天堂街:“天堂街总让我在寂寞的时候想到它,就像人饿了,总会想起家里的哪儿放着雪白的馒头样。”[1](P141)在这里贪念和欲念很显著地被表达了出来,无论是情感上的寂寞还是精神上的孤独都给了杨科流向天堂街以理由,他甚至开始留念那里的温度,然而他又是虚伪和浮夸的,在天堂街他以救赎少年妓女来确立自己高尚的身份,然而却又在过年期间与众妓女狂欢,在狂欢中排解自己的寂寞。这就让人清楚地触摸到类似杨科这样的知识分子内心的卑怯和自欺欺人,他们内心的漂浮感在此处再次体现。可以说老家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一条天堂街将世俗的气息引进了耙耧之地,在精神的极度贫乏中,人们沉醉于贪念和欲念,而乡村所代表的原始和单纯也被天堂街所瓦解。杨科的故乡寻归显然也并没有能够成功,他甚至在极端的情感体验中丢失了理智,失手杀死了小敏的新婚丈夫,完成了最后的人格变异。

在阎连科的文学想象中,理想的精神家园要比故乡更加纯粹。于是《风雅颂》中的杨科开始了又一次的逃离,这一次的逃离后的目的地似乎让他非常的满意,在这里他不仅可以研究自己最爱的《诗经》,甚至他还组织了自己的小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人人平等自由,过着最原始的生活。“那个平和短暂的农耕时代,劳而食,寒可衣,那是不是人类真正的最具高大宽阔意义的文明时期?是不是那男耕女织的一段岁月,正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峰巅?以后漫长的人类所处的各个阶段,都只是过了峰巅之后的下坡和倒退?”[4]阎连科曾经在《人类的文明何在?》一文中提出过这样的观点,这说明作家内心所构造的精神乐园正是类似于“诗经古城”这样的存在,于是他在《风雅颂》中将它现实化,这里的人们可以自由的做自己喜爱的事情,甚至可以自由地选择性伴侣,“这对于现代文明无疑是异数,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净除了符号的空间才可以停靠人的灵魂。”[5]

阎连科通过诗经古城传达了自己真实的内心,诗经古城的精神指向在于最初的自己,也就是说作家想要人们关注的是在生命中个体精神回归到自身的命题。作家对于人类精神本质的关注可以说是独特而敏感的,阎连科说过,“这部小说的土壤,就是多少年来‘回家的意愿’,”[1](P328)尽管小说中的诗经古城成全了作家部分精神寻归的意旨,然而小说的结尾他又这样写道:“拔着膝深的雪,我吱吱喳喳、孤孤独独地走。去找新的古诗城和《诗经》中遗漏的诗章和歌谣。”[1](P326)作家实际上并没有满足于诗经古城,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地方随着那十几个天堂街姑娘的到来,“我的生活就将又如在天堂街上一模儿样,”[1](P326)也就是说诗经古城也会随着世俗社会的逼近而变得不那么纯粹,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便再也不是自己精神复乐园之所在。当诗经古城也失去了实质上的意义,作家安排杨科进行了这最后的一次逃离,这一次出走仿佛是与往常不一样,因为此刻的他从内心来讲即没有了对皇城故地的留恋,甚至还抛却了对天堂街姑娘们的向往,他走的那么的孤单:“我就走。走的人单影只,白雪皑皑,古诗城像过眼烟云样消失在了我得身后边。”[1](P326)经历了进城、回乡、回城、寻找古城、再次回城直到最后逃离一切再次出走,可以说这就是一个内心未曾真正安定的知识分子的寻归之路,他的路途走的坎坷荒诞,虽然杨科最终也没有寻找到自己的精神乐园,然而阎连科给予人们的并非完全的失望,他安排了杨科继续走在探寻内心精神的路上,这难道不是意味着精神的复乐园就在人们寻找的途中?

[1]阎连科.风雅颂[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2]刘再复.论文学的主体性[J].文学评论,1985,(6):11-26.

[3]孟令花.何处是吾乡——评阎连科小说《风雅颂》[J].济宁学院学报,2011,(5):21-25.

[4]阎连科.人类的文明何在?[J].中国作家,2006,(5):192-193.

[5]周飞伶.反讽时代知识分子的“诗经古城”——在符号学意义上重读阎连科的《风雅颂》[J] .广西师范学院学报,2015,(3):33-37.

[责任编辑:舟舵]

2016-04-21

宋倩( 1990- ),女,江苏高邮人,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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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5330(2016)04-007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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