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海燕
(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
论多重主题与复调结合的佳作《白狗秋千架》
阳海燕
(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衡阳421002)
摘要:《白狗秋千架》是刚进入文坛不久的莫言的标志性小说之一,它不经意中表现了莫言小说甚至世界文学的四大经典主题:离乡/还乡、宿命/抗争、桃源/荒原、爱情/婚姻;同时巧妙运用了人物之间对话的复调、人物内心对话的复调、文本之间对话的复调、叙事视角的复调,从而使该小说的内涵十分丰富,得到一些作家和评论家的极力揄扬。
关键词:莫言;《白狗秋千架》;多重主题;复调
《白狗秋千架》(原名《秋千架》)于1985年发表在《中国作家》第4期,是刚进入文坛不久的莫言的标志性作品之一。不仅莫言自己非常看重这篇小说,声称这篇小说对他的整个创作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为什么这部小说我特别看重呢?是因为在这篇小说里面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地理概念,在这之前的我的小说从来没有提到过‘高密东北乡’。另外,这部小说中还提到了‘纯种’的概念。‘高密东北乡’在《白狗秋千架》之后的我的很多小说里面都变成了舞台,此后,我的小说就有了自己固定的场所。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物、所有的场景都在‘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舞台上展开了。”[1]“《白狗秋千架》是我很早的一部短篇小说,这里面第一次出现了高密北乡,也是写完这部小说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文学地在这里”,“后来我一系列作品都是围绕高密展开的……写《白狗秋千架》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那是我文学的起点。”[2]“早年生活的最切痛的人生经验都集中在了这篇小说中。”[3]而且这部小说也是莫言最早引起同道嫉羡的小说,著名作家柳建伟2001年撰文回忆说到这是第一部让自己失眠的作品,是他认为能够进入世界短篇小说经典行列的作品;[4]并曾获得过1988年“台湾联合文学奖”,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海外出版发行。文学评论家程光炜先生更是认为 “《白狗秋千架》已然是莫言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是他全部农村成长史的缩微胶卷”[5]。
然而该作的专门研究并不够细致深入,解读还有很大空间。笔者以之请教方家。
一、多重主题
文学作品是一个多层面的复合结构,对于同一作品可以有不同的审视角,可从政治、经济、历史、哲学、社会学、文化学、心理学、伦理学等不同角度看,每一种角度,都可以做出自己的主题判断;即使角度相同,主题判断往往也因人因环境而异。成功之作大多内容丰富,有不止一条情节线索,从每一个方面的内容或从每一条情节线索中都可以做出某种主题判断。
(一)离乡/还乡
离乡/还乡是古今中外文学创作中一个经久不衰的情节模式及写作母题——尤其是近现代社会以来由于城市化与全球化的急剧进展,无数的人离开家乡进城出国,在城市或异国他乡的新奇感过后必然会思乡、还乡。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农村人口的离乡正如雷达所说:“由于中国社会的城乡二元体制由来已久,城乡在物质和精神生活方式上的差异悬殊,都市对乡村构成的巨大诱惑与吸引,于是逃离乡土,进入城市,由农村人变为城里人,便成为现当代文学中不倦的命运主题。”[6]小说《白狗秋千架》真实地反映了年轻的暖和“我”都渴望离开农村,最终,不幸的暖因从秋千架上摔下后瞎了一只眼,彻底断了进城的念头。幸运的“我”通过自己的持续努力最终实现了离开农村、进入城市。二人的人生命运的富贵贫贱从此截然不同。
然而故乡一直是人们精神的家园、灵魂的寄托,“还乡”这两个字眼常常以其迷离温暖的感觉无数次触动我们的心灵。还乡不同于回家:“回家作为一桩精神事件,是被放逐的罪人对于家园的寻找;是在路上的流人对于休憩、安妥的怀想;是饱受此岸、彼岸,尘世、天堂分裂之苦的凡人无法遏止的超越的冲动。而还乡则包括在城乡严重分化的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乡村人进入城市,接受了现代性洗礼成为知识分子后,重又回到乡村的所见、所闻、所感。回家的紧张机制是灵与肉的两分,还乡的紧张机制则是城和乡、传统和现代的对立。”[7]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我”离开乡村十年后成了大学的讲师,在父亲的劝说下,“终于下了决心,割断丝丝缕缕,回来了。”作为知识分子还乡的“我” 首先体会到的就是物是人非之感,记忆中白狗已经苍老到认不出来,童年时期的遗迹不再,昔日美丽可爱的初恋情人已变得丑陋粗俗;接下来发现自己已成为故乡的“局外人”和 “多余人”,乡亲们嘲笑“我”的具有先进的城市文化的言行。惶恐无力的“我”感到自己与乡村格格不入。离乡/还乡叙事模最终鸣奏出双重主题的交响:一是挖掘和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劣根性,发出改造中国传统文化、拯救国民灵魂的呐喊;二是展现一代知识者在中西文化、城乡文化激烈碰撞的特定历史条件下所面临的选择,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仿徨、苦恼和困惑。”[8]
(二)宿命/抗争
宿命/抗争是文学中永恒的主题之一。关于宿命,朱光潜先生曾这样界定:“就是对超人力量的迷信,认为这种力量预先注定了人的遭遇,人既不能控制它,也不能理解它。……追求幸福的自然欲望使人相信,人生来就是为了活得幸福。当不幸事件不断发生,人的自然欲望遭受挫折,在悲欢祸福之间又找不到合理的正义原则时,人们就会困惑不解,说不清楚为什么在一个看来遵循道德秩序的世界里,竟会出现这样悲惨不幸的事情。……显然的答案就是:人不能理解的一切都是命运注定的。”[9]作为乡村“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的暖因为自己的美丽可爱而具有逃离乡村、追求幸福的先天的优势。暖第一次把逃离乡村、追求幸福的希望寄托于喜欢她的文艺兵队长蔡队长,第二次把逃离乡村、追求幸福的希望寄托于喜欢她的有可能考上大学的“我”。然而两次希望均落空,且暖因为从秋千架上摔下来而成了丑陋的“个眼”,只好嫁给同她一样残疾的哑巴,生了三个小哑巴。暖认为:“这就是命,人的命,天管定,胡思乱想不中用。”“我信了命”。
然而人具有的追求幸福的天然冲动无论如何都不会泯灭,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会死灰复燃——而且是压抑得越久越强,则抗争得越猛越烈!曾经“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的暖凭借自己的美丽姿色,一而再地试图摆脱贫贱劳苦的农村人的命运、争取成为富贵安逸的城里人;经过两次失败后已经瞎了一只眼而变成残疾了、 “信了命”的暖在多年后偶遇还乡的“我”后,一颗不死的追求幸福的心再次跳动;当白狗把当年的心上人、现在的城里知识分子的“我”领到暖等候的高粱地,暖不顾社会伦理道德的约束,大胆而坚定地向 “我”求种。暖的人生尽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变故和打击,但她仍然未被彻底摧垮,“不幸的命运可以改变她的容颜,扭曲她的性格,但并不能改变她对‘纯种’、对健康生命的执着和向往,她不甘于沉默无力的人生,这是她生存的动力。”[10]
(三)桃源/荒原
与高速发展的城市相比,乡村社会由于流动性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固定,农民大多是有缺点的好人,他们无权无势,生活中有喜有悲,靠着乡里乡情相互扶持克服困难,相处久了人与人之间没有了大善大恶,变得宽容厚道。当城市的人们在高速发展的重压下透不过气来时,乡土家园成了人们心中向往的地方,作家笔下世外桃源的乡村社会、真诚质朴的乡里乡情,以丰富的质感、强力的当下意识冲撞着人们的心灵,遥远的乡村是人们心里一抹诗意的渴盼。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离开乡村十年了的“我”的眼中的乡村有美丽的一面:“时间已过午,太阳略偏西,一阵阵东南风吹过来。冰爽温和的东南风让人极舒服,让高粱梢头轻轻摇摆,飒飒作响”,“土路两边是大片的穗子灰绿的高粱。飘着纯白云朵的小小蓝天,罩着板块相连的原野”,“我很想家,不但想家乡的人,还想家乡的小河、石桥、田野、田野里的红高粱、清闲的空气、婉转的鸟啼”,“月光动荡如水,耳边习习生风,我有点儿头晕。你格格地笑着,白狗呜呜地叫着,终于悠平了横梁。我眼前交替出现田野和河流,房屋和坟丘,凉风拂面来,凉风拂面去……”。
与高速发展的城市相比,我国的农村因为长期的城乡二元结构而导致的工业城市对农村物力、财力、人力的剥夺,长期的效率低下的人民公社制度,农村经济的“内卷化”,农村经济的粗放化和低机械化等多种因素,导致农村的发展缓慢、农民生活艰辛困苦,不少农民将农村当作荒原。小说《白狗秋千架》对此有真实的反映:一方面尚未逃离乡村的少年的“我”感觉“秋千架,默立在月光下,阴森森,像个鬼门关”;已经逃离乡村十余年后还乡时“我”依然“很清楚暑天里钻进密不透风的高粱地里打叶子的滋味,汗水遍身胸口发闷是不必说了,最苦的还是叶子上的细毛与你汗淋淋的皮肤接触”。 另一方面一直未能成功逃离乡村的暖沦落成生产和生育的工具——“要不是垂着的发,我是不大可能看出她是个女人的,尽管她一出现就离我很近。她的头与地面平行着,脖子探出很长。是为了减轻肩头的痛苦吧?”“一胎生了三个儿子,四斤多重一个,瘦得像一堆猫。要哭一齐哭,要吃一齐吃,只有两个奶子,轮着班吃,吃不到就哭。那二年,我差点瘫了。”因此暖眼中的乡村是“高粱地里像他妈的蒸笼一样,快把人蒸熟了。”
(四)爱情/婚姻
爱情作为人类独特而美好的情感,深深激荡着每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青春期的萌动与期待,热恋中的狂热与痴迷,远离中的眷念与忧思都深深镌刻在人们的心坎上。爱情是超越功利、世俗,不计较成败对错的人生最美丽、最纯洁的情感追求,也因此浪漫的爱情是文学艺术常写常新的主题。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暖爱上文艺兵的蔡队长,等待蔡队长承诺的下乡征兵时把自己带走,然后嫁给蔡队长。不料蔡队长一去不返,没有音信,暖依然傻傻地等待,当暗恋暖的青梅竹马的“我”和暖的爹都攻击蔡队长早就忘了承诺,暖的脸上“浮起浓艳的红色”,说:“他可没把我当小孩子。他决不能把我当小孩子”,且“语无伦次地说:‘也许,他今年不来后年来,后年不来大后年来’”。原因仅仅是因为蔡队长在临走前一个晚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暖的头。在蔡队长久等不来且毫无音信的情况下,暖与青梅竹马的“我”拌嘴时承诺“他不要我,我再嫁给你”。 于是一个陷入热恋中不能自拔的纯洁、天真、可爱的乡村姑娘立即鲜明地显现在读者面前。当很多年后,已经瞎了一只眼、沦落成哑巴的妻子的暖面对当年的恋人“我”的来访时,赶忙换上新衣裤,装上假眼……依然想方设法维护自己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婚姻是两个个人、家族的结合,因此,婚姻在以家庭和家族为主要社会关系基础的条件下,它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形成一种复杂的文化丛。结婚作为重要的成人仪式,其社会性大于个人性,理性大于感性,是绝不允许越雷池半步的;而结婚导致的婚姻关系则是一种持久的社会关系,受到经济、政治、文化和道德等多种社会因素的制约。也因此现实的婚姻也是文学艺术常写常新的主题。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的暖爱上文艺兵的蔡队长,等待蔡队长承诺的下乡征兵时把自己带走,然后嫁给蔡队长。暖的爹奉劝暖:“给你们个棒槌,你们就当了针。他是拿你们当小孩哄怂着玩哩……别净想俏事儿。”与暖青梅竹马的“我”奉劝暖:“别做美梦了!倒贴上200斤猪肉,蔡队长也不会要你。”此时的暖自认为自己即使高攀不上蔡队长,无论如何还是与“我”般配的。然而一次荡秋千发生的意外事故使暖成了“个眼”,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配不上“我”:“你上学后给我写信,我故意不回信。我想,我已经破了相,配不上你了,只叫一人寒,不叫二人单。”暖主动拒绝了青梅竹马的“我”后,嫁给了与她一样残疾的走不出乡村的哑巴。嫁给了哑巴的暖依然尽力地干着农活,给哑巴生了三个儿子,全力主持着哑巴一家的生活,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唯一的怨恨是没有一个能够陪自己说话的孩子。
二、复调
复调(亦称“多声部”)原本是音乐术语,到了 20 世纪,巴赫金把音乐术语中的“复调”移植到小说结构分析中:小说中融汇着众多的具有独立调性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具有充分价值和不同思想的意识,这些声音和意识同时奏响,仿佛一部复调音乐。莫言的《白狗秋千架》是新时期较早成功运用复调的小说。
(一)人物之间对话的复调
在传统的“独白小说”中,作者的思想处于支配地位,小说人物只是小说家的传声筒,他们不能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但在复调小说中,由于小说作者赋予了他们自由思考的空间,因而每一个人物都是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思维主体,他们可以和其他小说人物进行平等交流对话,其对话都受自身意识的支配——此处所说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不是指那种表面上一来一往的对话,而是说主体之间在思想上、价值理念上的交锋或精神上的对立、交流。《白狗秋千架》中的已经通过上大学离开乡村十年的在城里大学当老师的“我”衣锦还乡时,在桥头偶遇曾经是“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现在是“右边没有眼,没有泪,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里,栽着一排乱纷纷的黑睫毛” ,背着一大捆高粱叶子蹒跚地走来的初恋情人暖,“我”抒情般的倾诉家乡的美丽,暖却尖酸刻薄的痛斥家乡的丑陋,加上插叙的往事回忆。一个衣锦还乡的对家乡怀有温情记忆的游子与一个憋居乡村的对家乡只有痛苦体验的村妇均栩栩如生,回忆中的乡村与现实中的乡村、家乡的多元面貌——既是桃源也是荒原在作者未置一词的情况下也因此得以凸显。
(二)人物内心对话的复调
人物内心对话的复调指处于分裂状态下的人物内心活动,作者通过刻画在思想意识上具有分裂性的人物形象,他们的内心世界是由自我谴责和自我开脱这两种声音交织而成的,而这两种声音在激烈地交锋,又突然地转换,形成了内在的双重性——复调,它是复调小说在处理人物心理冲突方面的重要手法。巴赫金认为,人物内心对话反映人物性格的分裂性,如陀氏的《地下室手记》就是通过性格分裂式的内心对话来展现人物的内在冲突,表现人物复杂的心理斗争,从而凸显出两种思想立场的尖锐对话。《白狗秋千架》中的“我”曾经“把‘暖’与‘小姑’含混着乱叫一通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到如今则是“虽还是那样叫着,但已经无滋味了”;曾经“那花蕾般的胸脯,经常让我心跳”,到如今则是“看着那两个物件,我很淡地想,这个那个的,也不过是那么回事。正像乡下孩子们唱的:没结婚是金奶子,结了婚是银奶子,生了孩子是狗奶子”。 《白狗秋千架》中的“我”和暖的丈夫哑巴交往时,一方面“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感动得不行。我为自己赢得了哑兄弟的信任感到浑身的轻松”;另一方面“闻着他身上挥发出来的野兽般的气息,我害怕,我无聊。哑巴紧密地眨巴着眼,双手搓着胸膛,搓下一条条鼠屎般的灰泥。他还不时地伸出蜥蜴般灵活的舌头舔着厚厚的嘴唇。我感到恶心、燥热”。 《白狗秋千架》中的 “个眼”暖与哑巴的婚姻,“我”一方面是“独眼嫁哑巴,弯刀对着瓢切菜,按说并不委屈着哪一个。可我心是仍然立刻就沉甸甸的”;另一方面是“走着路,我想,他虽然哑,但仍不失为一条有性格的男子汉,暖姑嫁给他,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的苦吃,不能说话,日久天长习惯之后,凭借手势和眼神,也可以拆除生理缺陷造成的交流障碍。我种种软弱的想法,也许是犯着杞人忧天的毛病了。”城里人与乡下人的隔膜和误解,城里人的冷漠无情、胆小虚伪,乡下人的愚昧无知、粗鲁野蛮均在这种复调叙事下尽显无遗。
(三)文本之间对话的复调
文本之间的对话由多种文本共构而成,它们形成对话,并相互解构。《白狗秋千架》中的文本之间对话的复调首先是“个眼”暖与哑巴的婚姻。村里人认为“瞎的瞎,哑的哑,……鱼找鱼,虾找虾”,进了城的“我”认为是“独眼嫁哑巴,弯刀对着瓢切菜……并不委屈着哪一个”,然而全文结尾时暖的一番倾诉又完全消解了上述情况:“你也看到他啦,就那样,要亲能把你亲死,要揍能把你揍死……我随便和哪个男人说句话,就招他怀疑,也恨不得用绳拴起我来。闷得我整天和白狗说话。”其次是回忆中的解放军过河时“我”与暖的伴唱。“战士们一行行踏着桥过河,汽车一辆辆涉水过河。(小河里的水呀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车头激起雪白的浪花,车后留下黄色的浊流。(解放军进山来,帮助咱们闹秋收)大卡车过完后,两辆小吉普车也呆头呆脑下了河。一辆飞速过河,溅起五六米高的雪浪花;一辆一头钻进水里,嗡嗡怪叫着被淹死了,从河水中冒出一股青烟。(拉起了家常话,多少往事涌上心头)”,“‘糟糕!’一个首长说。另一个首长说:‘他妈的笨蛋!让王猴子派人把车抬上去。’(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很快的就有几十个解放军在河水中推那辆撒了气的吉普车,解放军都是穿着军装下了河,河水仅仅没膝,但他们都湿到胸口,湿后变深了颜色的军衣紧贴在身上,显出了肥的瘦的腿和臀。(你们是俺们的亲骨肉,你们是俺们的贴心人)那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把那个水淋淋的司机抬上一辆涂着红十字的汽车。(党的恩情说不尽,见到你们总觉得格外亲)”。歌颂解放军的优美歌声在军官粗鲁的言辞和士兵笨拙的举动对照下,传达出一种奇妙、荒诞的感觉。最后还有“我”的知识分子身份,“我”认为是“当了几年知识分子,当出几套痔疮”,八叔认为“念书可见也不是件太好的事,七病八灾不说,人还疯疯癫癫的”,暖却认为 “你不就挺高级的吗?大学讲师!”哑巴知道我的知识分子身份后“马上消失了全身的锋芒,目光温顺得像个大孩子”。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尊贵只能保持在残疾人世界,其神圣象征被完全解构。
(四)叙事视角的复调
杨义说:“视角是一部作品,或者是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它是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11]因而视角可以直接构成叙述的前提,决定着叙述可能达到的深广度。多个叙述视角的设置可以解构固有的言说范式,使得文本容纳多元的历史声音。小说采用第一人称——衣锦还乡的“我”作为叙述者的顺叙手法,依次叙述了“我”去乡十年之后的回乡之旅,同时在这条现实的叙述线索中穿插回忆的 “参军未遂”和 “秋千架事故”。作者莫言在现实的“我”作为叙述者叙述中多采用书面语,甚至不乏矫情的文字,比如“用未婚妻赠送的系列手绢中的一条揩着脸和颈”,“狗眼里的神色遥远荒凉,含有一种模糊的暗示,这遥远荒凉的暗示唤起内心深处一种迷蒙的感受”,“暑假前,父亲到我任教的学院来看我,说起故乡事,不由感慨系之”,……包括和暖的对话时的“我”的问答话语均是温文尔雅。暖的话语和回忆中的“我”的话语则比较率真甚至泼辣。作为现代小说的读者,我们知道在人物叙述者 “我”背后还有一个主要由作者控制的“隐含作者”存在,这里隐含作者和叙述者显然存在距离,或者说叙述者的叙述语调其实是由隐含作者控制的,明白这一点我们就应该能听到隐含作者对叙述者“我”的戏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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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95.
[责任编辑陈希红]
Discussion on the Combination of Multiple Themes and Polyphony inWhiteDogandSwing
YANG Hai-y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 Hengyang 421002, China)
Abstract:White Dog and Swing is one of Mo Yan's successful novels when he entering the literature world. It accidentally presents the four classic themes of Mo Yan's novels and even the world literature:leaving and returning home, fate and struggle, utopia and dystopia, love and marriage. Meanwhile, it skillfully uses the polyphony in the dialogue between characters, inner dialogue of characters,dialogue between the texts and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Thus, the connotation of White Dog and Swing is very rich and the novel also gains high compliments from some writers and critics.
Key words:MoYan; White Dog and Swing; multiple themes; polyphony
中图分类号:I207.4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021(2016)01-0097-05
作者简介:阳海燕(1981-)女,湖南衡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近现代文学与影视文学。
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基金项目“新时期以来乡村电影桃源主题研究”(项目编号:15CO211)。
收稿日期:2015-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