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亚天
传统中国政治范式对现代社会的影响
殷亚天
摘要:中国传统社会的政治发展有着诸多不同特点。不论是权力平衡,还是制度设置或特殊政治群体折射的不同行为模式等,都从侧面反馈出不同政治势力的社会举向以及统御百姓的不同举措。比较现代国家治理,批判性地剖析历史弊端和症结,可以加深理解和把握传统政治脉搏,更好地服务社会。
关键词:制度制衡;人文精神;科技创新;社会精英
中国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文化繁荣,似乎得益于政治板块的割据性和地缘政治的斗争性。但这只是表象,相反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更多得益于诸侯开明性、涵容性和兼容性的政治氛围以及社会容纳力、变通力的价值取向。随着秦朝文字的统一以及西汉“大一统”思想的确立,古代中国得以保持一统性、正统性和相对稳定性、持续性。这也是同为乱世的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等未能再现空前思想巨擘的重要原因之一。与此同时,这一政治传统多少弱化了社会创造力、变革力和创制力等,导致内忧外患的时候缺乏时代适应力、转型力和创新力。
“在君主专制集权制度下,一切设官任职和机构的调整,总是首先从君主的统治利益出发,故意采取政务系统的设置多轨多元化,故意造成它们之间的相互牵制和监督,一再以内侍、宫官代替外朝职官,虚职实官,虚官实职,有意使职、权相脱节等,主要根源都来自有利于专制君主的控制。”①中国古代强调集权制度下的分权和权力之间制衡,这一切造就了中国社会特殊而高度发达的官僚体系以及专制性思维模式。不过几乎所有王朝都曾重演“大权旁落、尾大不掉、回天乏术”三幕剧。“以权制权”但不重视权力制度性制衡;有了制度但后人既不遵循,也不创新;乐此不疲地创设制度,但权力碎化和掣肘过度,导致制度性供给过溢,出现不堪异族入侵的一幕。如北宋诸多制度性供给,又引发新的制度性危机。“天下之兵,本于枢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京师之兵,总于三帅,有握兵之权,而无发兵之权;上下相维,不得专制,此所以百三十年无兵变也。”然而靖康之耻,令人汗颜。从贵族世袭罔替到察举征辟制度、再到九品中正制度以及门阀制度的翻云覆雨,总算在科举制度面前官民矛盾得到一定疏解。但随之衍生的官僚荫庇与裙带制度以及攀龙附凤、夤缘权贵、门生故吏等却大行其道。古代社会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重要的平衡点之一就是民众与官吏之间形成相对均势。如果官吏只能一味迁就或战栗于民众评议,就可能畏首畏尾不敢创新。而民众过于孱弱,又会导致官吏滥用权力,压制民众以形成特权。“在这种情势下,官僚或官吏就不是对国家或人民负责,而只是对国王负责。国王的语言,变为他们的法律,国王的好恶,决定了他们的命运结局,他们只要把国王的关系弄好了,或者就下级官吏而论,只要把他们对上级管理的关系弄好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不顾国家人民的利益,而一味图其私利了。”②就现代社会而言,治理体系现代化既需要制度性约束和制衡,又需要群众性监督与参与。
中国传统社会民本思想与人文关怀等毫不逊色于西方,但古代统治者从未将其奉若神明般提倡,仅仅当做“罪己诏”的一纸空文或贬斥前朝暴政的遮羞布。孟子“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贵”的菁华,让历代统治者既深恨之,又深爱之。正因如此,孟子几乎也成为权力的陪葬品、殉道品,至少“民为贵”这一理念难得统治者青睐。只有当统治出现严重危机时,才会搬出“民为贵”的招牌,一如《尚书·五子之歌》“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箴言。《说苑》载管仲君臣对话:“王者何贵?贵天!桓公仰而望天。所谓天者,非苍苍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这一画龙点睛之作,无疑把黎民众庶摆到历史最高位置。而孟子激呼暴君“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暴征“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暴税“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暴政“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等恰是古代统治残酷性和非人性的真实写照。又《商君书》第四卷弱民篇提出“民弱国强”,统治者务必禁绝民众政治参与,使之安于穷困。虽然,古代清贫可以锻造政治顺民;强烈归属感和依附感,可以促成社会顶礼膜拜;淳朴民风和清心寡欲的民智,可以带来暂时安宁的政治秩序,但也可能蜕变为粉饰太平、文过饰非的假象。对于当今社会,与其禁断国民思想,不如开放引导;与其“老死不相往来”,不如创新疏导。
“焚书坑儒”如今看来只是坑杀了故弄玄虚、欺世盗名的方士以及鸣冤叫屈的腐儒。不幸的是,从此禁书焚书以及禁锢“离经叛道”思想者渐成政治时尚。历史上“焚书坑儒”这一思维方式与西方中世纪禁绝所谓异端邪说的“禁书运动”“宗教裁判所”等如同孪生,而西方社会因此跌入黑暗时代的思想枷锁。反观中国明清两代一个是天朝上国、自娱自乐、与世隔绝、孤芳自赏;一个是独孤求败、踌躇满志、自矜功伐、坐井观天。其实早在明代洪武时期,毁书运动已令国人荡魂摄魄、胆战心惊。如果说康熙尚能吐故纳新,容忍思想标新立异,那么雍正可谓“文化与皇脉”刽子手,乾隆更是举世无双、登峰造极推行“文字狱”。不仅摧残文人雅士心魂,更令天下士子惊惶失色、噤若寒蝉。暂置明末王秀楚《扬州十日记》、无名氏《嘉定屠城纪略》是否十分确凿,有一点毫无疑问即满清不遗余力炮制华夏正统,处心积虑消弭民众反抗意识。例如,纵观四库全书之编纂,未尝对满清早期屠城行径有片言只句,所谓嬉笑怒骂集于一身的笔杆纪晓岚之文人风骨,若与前仆后继春秋齐国太史秉笔直书崔抒弑君相比,孰轻孰重、一览无余。清朝虽以规模化垦荒和激增人口等赢得经济总量溢出,但思想的禁锢和制度的腐朽早已将之抛于文明进化之外。对于现代社会,思想的多元化和意识形态的创新性是动力之源。
《论语·述而》记述“子不语怪、力、乱、神”。从这点看,孔子似乎并不关注君权神格化、神秘化、神圣化,相反极力排斥权力暴力性和社会变乱性。然而中国历代统治者并没有遵循这一路径,越来越走向另一极端即君权天授的政治泛化以及神授君权的政治神话。圣旨开篇言必称“奉天承运”,可谓神权思想最高表现形式之一。而所谓皇权神秘化的最高境界即“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掩饰帝王人性弱点,避免臣僚察言观色至于揣摩到真实意图而沦为政治傀儡。但长期与世隔绝,必然阻碍信息传输,不仅容易脱离权力保护伞,而且极易造成军队和民众的疏远。那时就不再是皇权神秘化,而是孤家寡人无知化。就现代社会治理而言,执政党在应对信息化、网络化等现代科技创新的时候,应当加快信息流动性、开放性,保持社会舆情的通畅,在此过程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虽然古代中国统治者擅长宗教迷信以及夹杂谶纬的魑魅魍魉,但却没有让这股势力一跃而起凌驾皇权之上,更没有出现西方中世纪嶙峋突兀的教权与王权之间激烈对抗,反而让任何宗教包括舶来品都自愿臣服于皇权足下。相反,西方基督教一个阶段不仅成为政权帮凶,而且凌驾王权之上。而中国封建帝王则更多施行虚位以供的姿态,只赋予日常主持者专职祭祀等活动,从未突破政治底线。例如,元世祖忽必烈十分尊宠藏传喇嘛教义并册封宗教领袖以国师地位,礼遇极高,但从未令其拥有僭越或凌驾于帝王的权限。这也提醒现代社会,宗教事业的发展仍然需要一以贯之地加以引导和管理。
中国古代统治者对于知识精英地掌控比较到位即“过分压制,容易偏激;过于放纵,容易放肆”。故此大多因势利导,以“功名利禄”加以羁绊。明清时期更逐渐以赤裸暴力性“焚书坑儒”改换门庭为较为隐蔽的“文字狱”。“文字狱”看似没有“焚书坑儒”那般激烈,但实质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满清“文字狱”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对待知识精英,一面通过权势恐吓力和慑服力等制压牢骚满腹而又不甘寂寞者。择其首要、宣其劣迹,对敢为人先的造势者、起哄者起到震慑、威吓作用。另一面又扶植安于现状的知识精英以减少社会阻力,换取御用舆论与权威导向的一致性,即“以谤止谤”,以知识精英牵制和掣肘知识精英。这几乎成为中国古代统治者对知识精英最具效率的整治手腕。古代社会对于知识精英或笼络,或杀戮,或两者兼而有之,但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人为削弱人才优势与甄选,突出“其不可制,果大才而亦诛”的理念。虽然历代都将虚心纳谏和讽刺的帝王作为楷模,但事实上一直都排斥异己异见,容不下不同政见,容不得“尖锐批评”。任何犯颜直谏与藐视权威、犯上作乱等同;畅所欲言与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相类,以致“谏诤”都以棺材或墓碑作铺垫和归宿。古代知识精英要么荣归故里,要么极尽哀荣于朝堂,要么就只有午门与菜市口的一梦黄粱。知识精英最为惨烈的政治生态莫过于朋党相争、党同伐异。虽然统治者大多热衷扶持两派知识精英以达到平衡权势目的,但实质都以一派借助正统权势镇压和斥责对方异端,贬黜流放甚至株连九族为代价。这也逼迫更多知识精英宁愿三缄其口,沉沦于清谈玄乎之中。不过纵观历史,秦始皇所谓“焚书坑儒”的暴虐,最终还是被代表儒家精神的知识精英摧毁;满清“文字狱”的精神屠戮,最终还是被代表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近代文化的知识精英取代。中华文明救存图强的路上无不闪烁现代知识精英的身影。
中国古代政治变革者和创新者大多难逃惨烈。从“商鞅变法”车裂族诛、“吴起变法”殒命箭镞、“晁错削藩”授首、贾谊郁终、董仲舒退避三舍、“两税法”杨炎赐死、“庆历新政”范仲淹与“熙宁变法”王安石黯然收场、“一条鞭法”张居正死后抄家、“洋务运动”奕䜣失宠、“戊戌变法”六君子菜市口斩首等等,这些革故鼎新的政治弄潮儿要么晚景凄凉,要么身首异处。相对而言,“中兴”一词却被古代社会广泛传颂。如盘庚与武丁中兴、昭宣中兴、元和与会昌中兴、弘治中兴、甚至同光中兴。而“光武中兴”更成为自东汉之后历代王朝解除统治危机的楷模和典范。一定程度上,东汉基本沿袭了西汉政治官僚体系,以致长安遗民突然看到入城东汉官员身着整齐一新的西汉官服时竟相拥而泣,一下子赢得民心。然而东汉中后期既不能保持良好的制度运行,又以党锢方式排斥了社会精英。不仅外戚干政、宦官篡政交替达到顶峰,而且失去制度创新和变革力量,所谓中兴也只是昙花一现。就现代社会而言,改革之路充满各种阻力。如何打破利益藩篱,让利于民;消除行政壁垒,简政放权;破除特权垄断,服务大众等都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更需要制度性设置、科学性安排、民主性协调和社会性参与。
引文注释
①韦庆远,柏桦.中国政治制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53.
②王亚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2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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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广忠,译注.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2.
[3]石磊,译注.商君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陆玖,译注.吕氏春秋[M].北京:中华书局,2011.
(作者单位:中央党校研究生院)
DOI:10.16653/j.cnki.32-1034/f.2016.08.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