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方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理论研究·
中国古医籍的数量与特点
杨东方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100029)
据《中国古籍总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等推断,现存古医籍不少于8 000种,占现存古籍的1/25以上。与其他类古籍相比,古医籍具有抄本多、精校本少、隐喻性语言、具有实用价值等特点。医籍种类众多,其中方书占据绝对优势。统观古医籍的发展史,呈现出不同朝代各异的特征。
古医籍;抄本;方书
中国古医籍是保存、传承中医药的基础与载体。弄清楚其数量,明确其特点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对其加以利用和保护,现就中国古医籍的数量和特点进行探讨。
以前学术界认为,古医籍占据中国现存古籍的1/8或者1/10。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2010年出版的《中国古籍总目》著录古籍约20万种,医家类位居子部,著录医籍6 685种,加上丛书部所著录的医学丛书类及农家类、杂家类等中含医学内容较多的典籍,种数会有所上浮。2007年出版的《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1949年以前出版的中医医籍(不含法医、兽医类著作)13 455种,除去约4 600种民国医籍,著录古医籍近9 000种(含部分国外医籍)。两相参照比较,大致可以推断出现存古医籍应不少于8 000种,占现存古籍的1/25以上。
尽管古医籍所占比例不高,但古籍种类繁多,以《中国古籍总目》为例,先分以经、史、子、集、丛五部,每部又分类别,仅子部就分17类。如此看来,古医籍在现存各类古籍中所占比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大的。这也符合古人的认识。元代和尼赤曾比较儒书与医书的数量,其在《活幼心书决证诗赋序》中说:“且吾闻学医者与学儒无异,儒者求圣贤之心法,以有圣贤之书存焉耳,医无其书,则轩岐之心法泯焉而不传久矣,又何由而学之?故医书之浩衍与儒书相埒,殆又过之。”[1]该序写于元泰定四年,科举考试已经步入正轨,儒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此类书籍仍没有医书多,说明医书的浩瀚。
除了浩如烟海的现存古医籍,还有很多的医籍因天灾、战乱等各种原因而散佚消亡。裘沛然《中国医籍大辞典》著录亡佚医籍4 700多种。实际数字可能远大于此。《隋书·经籍志》著录医籍256部,4 500多卷,现存的只有不足10部数十卷而已。由此可见一斑。在大量的亡佚医籍中,部分医籍能根据佚文辑佚成书,如清乾隆年间,四库馆臣就从《永乐大典》里辑出《脚气治法总要》《旅舍备要方》等重要医籍,但更多的亡佚医籍则是无法重见天日。
2.1抄本数量多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等初步统计,抄本医籍不下5 000种,占全部医籍的40%左右。这些抄本大都是专科类医籍。和尼赤《活幼心书决证诗赋序》言:“然板行于天下,人得而有之者,往往大方脉之书为多。彼为小儿者每以专科自名,或私得一方,即祖子孙相传,世享其利,他人万金不愿授也,其肯与天下后世公共之哉?”[1]这表明,为了秘传,儿科古籍大都以抄本或者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
“小儿者每以专科自名”也表明,很多专科都强调秘传。如伤科典籍《劳氏家宝》中“劳天池公家宝原叙”表明了秘传的要求:“余少游江湖,遇一异人,业精此症,讲之甚明,上骱有术,接骨有法。余侍奉如父,随行一世不惮辛劳,方得传授,试之无不效验如神,以为子孙保身济世之至宝。今将原伤骨骱论方,著之于书,后世子孙一字不可轻露,当宜谨慎珍藏,毋违我之嘱。”[2]该序先是回顾获得秘技的艰难过程,进而提出“后世子孙一字不可轻露”的要求。为了达到“谨慎珍藏”“一字不可轻露”的目的,被传授者往往需要盟誓,甚至是立毒誓。《劳氏家宝》还有展平的一段话:“劳氏祖传秘书,得之不易,论列诸方,神效非凡,所当视为无价之宝,受传者坚嘱,当守秘密,不可一字轻露,曾以名誉为质焉。”[2]郑瀚《重楼玉钥续编自叙》也载,喉科名家黄明生不愿意轻易传授其术,是因为曾立下毒誓,其言:“予非吝而不传,实有因耳。昔授受时,曾立不传之誓,违之则主乏嗣,既诫于前,何可背于后耶?”[3]“违之则主乏嗣”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社会可谓最恶毒的誓言,而轻传者“无嗣而殁”的记载又加大了誓言的威慑力。
这些秘传之技得以公开,即刊刻流传,往往出于特殊机缘,如《重楼玉钥》。歙县郑氏自闽人黄明生得到此书后珍藏,郑氏之喉牙科名垂数世,皆得力于此,不想该书为家仆窃出,从而公开与众。郑瀚《重楼玉钥续编自叙》言:“仰山公携遗像一帧而归,供奉于书室中,由是数十年来,活人甚广。后被仆人私窃其半,贪利而售之于外,遂至更相传钞。”[3]到了民国时期,中医日渐衰微,为了拯救中医,裘吉生等有识之士竭力打破医界守秘陋习,公开印刷了很多秘藏抄本。但时至今日,仍有大量的抄本未被刊刻,发挥应有作用。
2.2医方著作多古医籍的种类众多,其中医方著作占据重要位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医方类著作2 191种,几乎占了总医籍的1/6,在12大类中非常突出。如果再加上临床各科类方书,比例会进一步加大。朱建平据《中国医籍通考》加以统计:“先秦至清代的方书类医籍共计3 538种,其中现存2 097种,占全部中医古籍的五分之一强。”[4]2估计是把临床各科等类方书纳入计算范围。不管是1/5还是1/6,方书所占的比例都高于很多类医籍。故朱建平说:“方书是各类医书中数量最多的。”[4]7
方书数量多的原因很多,这里仅就编纂、需求、传播加以探讨。相对于其他医籍,方书的编纂较为容易。撰写经典研究类著作需要学养,撰写医论医案类著作需要学验,编纂方书则可上可下,学养深、经验丰的作者编的方书质量可能高些,反之,质量差些。甚至只要识字,搜集几个方子就可以编纂一部方书。而就需求而言,中医经典阐述道理精妙入神,但精深难懂,一般人畏难,则舍去经典而览易解之方书,以求快速成功。就传播而言,人们一向认为提供良方为仁义之事。《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救急选方》就言:“世多乐善之士,随意搜集方书以期济人者,汗牛充栋。”[5]388
方书的繁多曾引起很多医家反思,明江瓘《名医类案自序》就感叹:“方书繁而经论废。”[6]但时至今日,这种现象仍未改变,这从《中国医籍大辞典》收录的医籍词目就能看出。该书收录词目从先秦医籍始,下迄20世纪末。在21个大类中,方书数量最多,几乎是《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类,基础理论类,诊法类之和。
2.3精校古籍少古医籍以方书居多,很多方书本身编纂草率。《续修四库全书总目·随山宇方抄》言:“此类方书,取便应用,既未有发明,亦无编定义例,原非尽出于专门撰述,历代史志所载类此者连篇累牍,不胜偻指。”[5]384传刻更加随意。《续修四库全书总目·咽喉秘集》言:“流传旧籍,自以依照原本,各自为书,始昭矜慎。若欲汇众说为一编,则宜妥议编例,辨别异同,折衷求是,乃为合作。若第随手排比,忽彼忽此,徒形杂沓,乱人心目。无识者但知流播方书为济人善举,率意为之,于原书之美恶,大都以耳为目,至编辑之体例,更少明瞭。此传刻医籍之通弊,不独是书为然。”[5]496从而导致医籍质量不高。
实际上不止是方书,几乎所有的医籍经过精校的都很少。古医籍抄本甚多,但与文史类古籍多为名家精抄本不同,古医籍抄本多是医家私藏的秘本,历代相传,未曾精校。即使官方的抄本也往往对医籍不甚着意,如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库全书》。章太炎《覆刻何本金匮玉函经题辞》言:“盖时校录诸臣于医书最为疏略。”[7]抄本如此,刊本效果也不理想。叶德辉《书林清话》:“大抵有元一代,坊行所刻,无经史大部及诸子善本,惟医书及帖括经义浅陋之书传刻最多。”[8]这里说,元代坊刻多医书,表明医书多为低劣的坊刻本。书坊没有专门的版本知识,版本学家对于医书态度也不尽人意。《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活幼心书》言:“是书前人著录多作‘新书’,殆因传闻音同而混。黄氏《士礼居题跋》亦沿其误,且误‘曾’为‘曹’,盖以医籍不甚经意,涉笔偶疏。”[5]453多种因素下就出现了段逸山所说的“古代医书中的文字差错与文义误解现象便尤胜于他书”[9]的问题。
这种现象早就引起了学者的注意。萧延平《黄帝内经太素例言》言:“自来校书,苦无善本,医书尤甚。盖中国自科举制兴,凡聪明才智之士,多趋重词章声律之文,即间有卓荦异才,又或肆力于经史,汉宋诸学于医学一门,辄鄙为方技而不屑为,故自林亿等校正医书后,从事此道者,实不多觏,晦盲否塞,几近千年,纰缪纠纷,问津无路。”[10]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种现象得到初步改善,但仍有大量的医籍亟需整理。
2.4语言隐喻取象比类是中医学重要的思维方式之一。这种思维方式上取于天,下取于地,中取于人事,通过类比推理的方式对医学问题加以解释和分析。早期典籍的取象比类很明显,如《素问·金匮真言论篇第四》言:“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藏精于肝,其病发惊骇,其味酸,其类草木,其畜鸡,其谷麦,其应四时,上为岁星,是以春气在头也,其音角,其数八,是以知病之在筋也,其臭臊。”[11]这里,方位、颜色、脏腑、味道、声音等通过联想类比形成了一种比附关系。
随着中医理论体系的建立,取象比类隐入幕后,直接用一事物之名来描述另一事物,这就是隐喻。如古医籍中常常说“金水相生”,这里的金、水都是隐喻,中医理论以五行配五脏,肺属金,肾属水,故这里的金指的是肺,水指的是肾。按照五行相生的关系,金生水,是为母子之脏。在生理上,肺与肾互相配合,互相滋生。这就是“金水相生”。这种隐喻性的语言在古典籍处处可见,或者说,“隐喻于中医药语言中可谓无处不在”[12],关于医籍语言的隐喻特征,学术界多有探讨,可以参看。
2.5不同朝代医籍特征各异刘勰《文心雕龙·时序》提出:“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13]典籍的兴衰变化受时代变迁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于是,形成了“一代有一代之典籍”的现象,最典型的是文学,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均为每个朝代最代表性的文体,而支撑这些文体的是这类文体的典籍。医学也不例外。《续修四库全书总目》对此有探讨,如《医说续编》提要言:“北宋以前犹承六朝隋唐遗风,学重博通,金元以后,学分门户,取义较狭,医术亦然。”[5]514《丹台玉案》提要:“明季医籍繁芜,各以己见著书,师心自用,清初学者始倡言复古,研求《灵》《素》,归依长沙,虽醇驳不一,而诡诞之风渐变。此医林风气之沿革,显分界限者也。”[5]300
统观古医籍的发展史,呈现出不同朝代各异的特征:魏晋养生为时尚,隋唐方书多博通,宋代帝王爱编书,金元门户启争端,明代医家多师心,清代考古成风气。以清代重考古为例,《清史稿》就言:“清代医学,多重考古。”清人考据研究前代医籍成时代风尚,不但关注《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等公认的中医经典,还着眼于《千金方》《圣济总录》《本事方》等前人较少研究的医籍,出现了《千金方衍义》《圣济总录纂要》《本事方释义》等著作。而且善于汇编前人作品,出现了很多医学丛书,如王琦《医林指月》、丁丙《当归草堂医学丛书》、杨乘六《医宗己任编》、程永培《六醴斋医书十种》、陆懋修《世补斋医书》。
另外,古医籍除了具有一般古籍所有的历史文献价值、文物价值外,还具有实用价值。其中记载了无数医家的理论和方法,也记载了这些医家的经验和教训,直至今日,对于中医临床与研究还有指导意义。
总之,古医籍数量较大,其中抄本多、医方多,但精校医籍少,语言又具有隐喻特征,其发展受到时代因素的影响。要充分发挥这些医籍的价值,必须以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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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中医药文化研究基地开放课题(2015-WHJDKF-012)
杨东方(1978-),男,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R2-5[DOI]10.3969/j.issn.2095-7246.2016.05.001
2016-02-18;编辑:张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