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雅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语言与文化】
从心理学视角解读Sapir-Whorf假说
叶晓雅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学界对Sapir-Whorf假说的看法不一,为了从多角度对Sapir-Whorf假说进行深入研究,提出从强迫症这一心理学视角入手。首先说明Sapir-Whorf假说及相关实证,然后结合实例阐明学界对Sapir-Whorf假说的评价,最后从心理学视角解读Sapir-Whorf假说。结果发现:人类的语言思维会受制于语言,但人类的非语言思维可以不受语言的影响。就此提出修补意见:人类的思维可分为语言思维和非语言思维。语言会塑造人类的语言思维,但人类的非语言思维可以不受语言的影响。
Sapir-Whorf假说;心理学;强迫症;塑造思维;非语言思维
第一个用翔实的语料对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进行全面、系统论证的人是William von Humboldt[1],他提出了语言世界观理论:
每一个语言体系的不同都形成不同的对于世界的看法;每一种语言都围绕掌握语言的民族画了一个圈子。每一个圈子都封闭着该语言集团的世界观。人永远局限在他用以进行思维并借以进行交际的那种语言的圈子中。……人类各种语言的不同不在于外部声音和感性符号的不同,不在于对某一事物的称谓不同,而在于它的内蕴形式所取的对某一事物的观点不同,即世界观的不同。[2]
Humboldt的这一观点在当时影响了一批学者,他们被称为“Humboldt主义者”。Humboldt的思想也影响到了当时在德国后移居美国的Franz Boas[3]。Boas是一位德国裔美国人类学家,是现代人类学的先驱之一,被誉为“美国人类学之父”。作为人类学领域的先锋和奠基人之一,他使用科学的方法研究文化与社会。他的哲学思想是经验主义,主张任何现象都值得研究;认为文化是动态的,且具有活力。Boas提出文化相对论,认为某一种文化中的行为,不应借由其他的文化观点来判断;只有从该文化本身的标准及价值出发,才能了解该文化。
Sapir是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美国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美国艺术和科学院院士。作为Boas的学生,Sapir继承并延续发展了Boas的思想,并以研究美国印第安人的文化和语言为基础来研究语言学与人类学的关系。Whorf早年在MIT(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缩写,麻省理工大学)攻读化学工程专业,学业平平,毕业后成为一名防火工程师。后来他对宗教、语言学感兴趣,去耶鲁大学读书,师从Sapir。他为Sapir-Whorf假说提供了大量的实证。
使用不同语言的人们在出生时具有一样的感官、智商,所以他们对经历的描述汇报能力应是一样的。但不同的语言使人们不具有同样的能力。Farb[4]提出人们每天接受各种信息,有各种经历,随后信息与经历进入人们的大脑。人脑对信息的加工过程如下:首先,外界存在的信息和经历进入大脑;然后,人们通过语言对其进行思考,如果没有语言,人们就无法思考,这些信息与经历也就没有意义。语言学家认为人们不要求语言表述整个事件或经历,即便语言有这种能力。语言的功能不是复制事实,而是回顾事实、评价事实、预测事实。语言重要的局限性在于每种语言只能以它自己的方式来评论经历与事实。
Sapir-Whorf假说[5]的主要内容是人们不能自由地认识世界,而是要借助语言。语言甚至帮助塑造人们的思维。这个假说有两个版本:一个是语言决定论,即语言决定人们的思维;另一个是语言相对论,即在一定程度上,语言会影响、控制人们的思维。
Whorf对这一假说提供了理据。从词汇角度看,Whorf[6]指出描写同一事物的词汇有不同的丰富性,这种不同会导致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不同。例如,非洲马萨伊人有17个词汇表示牛,菲律宾的Ifugeo(菲律宾当地一族群)人有20种词表示大米,阿拉伯人有上千个词汇和骆驼相关。从语言结构的角度看,英语是个有复数的语言,所以人们会说“他呆了五天(He stayed for five days)”;而霍皮人(美国亚利桑那州东南部印第安村庄居民)语言没有复数,所以他们表达同一意思会说“他待到第六天”。从时态的角度,英语有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时态的存在使得讲英语的人存在这样的观点:时间很重要,时间是商品;而霍皮人语言不具有时态,所以霍皮人做事更注重事件,而忽视时间,例如,霍皮人盖房子时更注重一步一步的流程;但他们不注重时间,所以一幢房子可以盖很多年。这证明语言影响人们的思想和行为。
学界对Sapir-Whorf假说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支持假说的一些人做了实验,力图验证这一假说。例如,Farb[7]记录了下面这样一个实验,该实验意在验证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实验的研究对象为一位讲双语(英语和日语)的日裔妇女。她住在旧金山,与一位美国人结婚。研究者对这位妇女在家中不同时间就同一话题进行了两次访谈。两次访谈唯一的区别是语言的使用,一次访谈用英语,另一次用日语,其他所有条件都是一样的。
在访谈过程中,当涉及到“当我的愿望与我家人的愿望相悖”这一话题时,这位妇女的回答如下:
“…这是一个不幸的时刻。”(日语)
“…我做我想做的事。”(英语)
当访谈涉及到“真正的朋友应该…”这一话题时,这位妇女的回答如下:
“…互相帮助。”(日语)
“…坦诚相待。”(英语)
这个实验证明不同语言影响了人们不同的思维模式。
加州大学的人类学家Berlin和Kay[8]提出了著名的关于颜色的研究,他们发现:当一种语言中只有2个表达颜色的词汇时,这两个词是“黑”与“白”,当有3个颜色词汇时,这3个词是“黑”“白”“红”;当有4个颜色词汇时,这4个词分别是“黑”“白”“红”,加上“绿”或“黄”;当有5个颜色词汇时,这5个词汇分别是“黑”“白”“红”“绿”和“黄”。Berlin和Kay认为颜色的进化顺序与文化的复杂程度相关:文化越简单,颜色就越少;文化越复杂,历史越漫长,颜色就越多。
反对Sapir-Whorf假说的人,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例如,英语具有时态,所以讲英语的人认为时间很重要,时间是商品;而霍皮人语言不具有时态,所以霍皮人做事更注重事件,而忽视时间。但反对者提出这种现象有可能并不是受霍皮人语言影响的,而是因为在霍皮人的文化中没有时钟、日历等工具,所以他们不具有很强的时间观念。
语言塑造人类思维,但是否如Sapir-Whorf假说所说,人类一定要借助语言才能进行思维过程?本研究尝试从心理学角度来回答这一问题。
强迫症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理障碍。《CCMD-3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9]对强迫症的定义是:“强迫症指一种以强迫症状为主的神经症,其特点是有意识的自我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二者强烈冲突使病人感到焦虑和痛苦;病人体验到观念或冲动系来源于自我,但违反自己意愿,虽极力抵抗,却无法控制;病人也意识到强迫症状的异常性,但无法摆脱。病程迁延者要以仪式动作为主而精神痛苦减轻,但社会功能严重受损。”换言之,强迫症病人首先头脑会产生不想要的、且与自身相矛盾的想法,这些想法会迫使他们产生强迫行为,以此缓解内心的焦虑。Hyman和Pedrick[10]指出,在美国强迫症的发病率是2.5%,也就是说多于660万的美国人患有强迫症。Hollander和Stein[11]的研究发现,在加拿大、波多黎各、德国、韩国和新西兰这五个国家,强迫症的发病率也是2.5%。
下面列举一个强迫症的具体案例[12]。
Mario是一位43岁的金融规划师,婚姻稳定,有两位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他为人诚恳、工作努力,热衷于公益活动,深受家人、邻居、朋友的喜爱。但每一天Mario的头脑都常常被暴力与攻击的想法所占有。例如,当一个孕妇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他头脑中会产生踢孕妇的想法;当他用刀子切蔬菜的时候,他头脑中会产生用刀子刺伤心爱的妻子的想法。尽管Mario是一位礼貌、绅士、有强烈道德观的人,但他头脑中常常被这些与自身性格截然相反的暴力想法与画面占据,并感到十分痛苦。
由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强迫症是一种焦虑障碍。强迫症患者首先自身产生强迫思维,强迫思维会导致患者产生紧张、恐惧、焦虑等不良心理状态,患者会通过做强迫行为来缓解焦虑等心理状态。另一个问题是,人类是否一定要借助语言才能产生强迫思维?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观察强迫症这种疾病在动物中是否存在。
Braitman[13]的研究描述了很多患有强迫症的动物。例如,一只患有强迫症小狗会一整天从早到晚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它不吃、不喝、不去散步,也不和其他小狗玩耍;它只做一件事,就是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再如,一只名叫Gizmo的猫也患有强迫症,它每天会持续若干小时都用爪子扒百叶窗。一只来自奥克兰动物园的马来熊名为Ting Ting,Ting Ting一整天都在玩树枝。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每次都做着同一动作:以同一顺序和同一方式转同一个树枝。一只患有强迫症的鹦鹉会拔光自己身上的羽毛。人们通过研究鹦鹉,试图找出人类强迫性拔毛的原因,这一问题正在困扰2000万美国人。泰国动物收容所里有只名叫Boonlua的残疾猴子,缺少两条腿和一只手臂。Boonlua很孤独,由于残疾,Boonlua无法自卫,也无法和其他猴子玩耍。饲养员们给Boonlua一只兔子作伴,Boonlua由此发生了巨变。它很喜欢跟兔子朝夕相处,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之后兔子生了兔宝宝,Boonlua比之前更快乐,并热衷于照顾兔宝宝。实际上,Boonlua对兔宝宝照顾过于上心,以至于患上了强迫症:它不睡觉,没日没夜地照顾兔宝宝,后来Boonlua甚至担心兔妈妈会伤害兔宝宝。
上述研究例子说明很多动物会患上强迫症,而强迫症产生并存在的前提条件是个体产生强迫思维。由此可以推断出患有强迫症的动物头脑中具有强迫思维。因为动物没有语言,所以动物无法借助语言产生强迫思维。因此可知,人类也很有可能并不一定要借助语言才能产生强迫思维并患上强迫症。
人类的思维可分为语言思维和非语言思维。人类的语言思维会受到语言的影响,但人类的非语言思维并不一定要借助语言,这一点与Sapir-Whorf假说不符。
Sapir-Whorf假说的主要内容是人们不能自由地认识世界,而是必须要借助语言。语言塑造人们的思维。本文从心理学视角分析发现,人类和动物都会产生强迫思维并患上强迫症,动物无需借助语言,就会受强迫思维的侵扰,那么人类很有可能也可以无需假借语言便可生成强迫思维。由此推出人类的思维并不一定要借助语言。对Sapir-Whorf假说提出修改意见:人类的思维可以分为语言思维和非语言思维,人类的语言思维受制于语言,但人类的非语言思维不一定受语言影响*笔者选修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刘润清教授的语言哲学课程,并旁听了陈国华教授语言学经典解读课程,受到两位教授的启发、点拨与指导,特此致谢。。
[1][3]陈光明.Sapir·Whorf假说:误读与重读[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19):21-25.
[2]申小龙.语言的文化阐释[M].上海:知识出版社,1992.63.
[4][7]Farb P.Word Play[M].New York:Bantam Books,1973.191.210-211.
[5]Sapir E.Selected Writings in Language,Culture and Personality[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49.56.
[6]Whorf B.L.Language,Thought and Reality[M].Massachusetts: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Press,1956.71.
[8]Berlin B. Kay P.Basic Color Terms:Their Universality and Evolution[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9.43.
[9]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分会,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分会,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分会,等.CCMD-3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M].山东: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57.
[10]Hyman B.M. Pedrick C.The OCD Workbook Your Guide to Breaking Free from 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2nd ed.)[M].Oakland:New Harbinger Publications Inc,2005.15.
[11]Hollander E. Stein D.J.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s:Diagnosis,Etiology,Treatment[M].New York:Marcel Dekker Inc,1997.8.
[12]Purdon C. Clark D.A.Overcoming Obsessive Thoughts:How to Gain Control of Your OCD[M].Oakland:New Harbinger Publications Inc,2005.13.
[13]Braitman L.Depressed Dogs,Cats with OCD-What Animal Madness Means for Us Humans[EB/OL].http://www.ted.com/talks/laurel_braitman_depressed_dogs_cats_with_ocd_what_animal_madness_means_for_us_humans.2015-02-20,2016-01-20.
【责任编辑:董丽娟】
H310.1
A
1673-7725(2016)04-0209-04
2016-02-25
叶晓雅(1984-),女,博士,主要从事二语习得、外语教学、语言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