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善培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
【文学评论】
论《筋疲力尽》游戏中蕴含的存在主义
尤善培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062)
《筋疲力尽》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电影潮流,也体现了电影大师戈达尔极尽颠覆的美学风格,蕴含着丰富的美学内涵。《筋疲力尽》中有很多细节能带给观众游戏的感受,本文将从存在主义(这里主要指法国存在主义)的角度展开论述。第一部分主要例举影片中体现游戏感的诸多细节;第二部分指出游戏因子的注入使观众的目光从道德评判转移到了人的存在本身,并就此展开具体的存在主义问题剖析;最后,依据存在主义理论中有关“自由”的观点展开对“标志性动作”的深入解析。
戈达尔;《筋疲力尽》;游戏;存在主义
法国电影人让—彼埃尔·梅尔维尔曾说:“新浪潮没有特定的风格可言。如果说新浪潮确实有某种风格,那就是戈达尔的风格。”《筋疲力尽》是新浪潮电影的开山之作,也是戈达尔拍摄的第一部故事片,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逃离”的故事,年轻的米歇尔一再想要逃离荒诞不羁的游戏人生,然而却如西西弗斯一般做着无谓的挣扎,在与社会的抗衡中终于筋疲力尽,以生命的结束换得真正的自由。
“戈达尔作品中存在各式各样的游戏,不同的游戏有不同的逻辑或规则,或没有规则可言。”[1]例如,影片刚开始米歇尔偷到车子后发现车里有枪,就拿出来像小孩一样“pia pia pia”地假装打枪,还对着窗外胡乱开了几枪,被警察追上后不假思索地开枪将其打死。对常人来说,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即使被警察抓到也无非是数月的牢狱之苦,没有必要让自己罪加一等。向情人借钱时,一边因为给的钱太少佯装不要,一边又趁她换衣服时掏空了她的钱包。最令人不解的是,米歇尔在杀了人,去讨债也没成功还被警察追杀的情况下,竟然还有闲情逸致专程下车掀一个路边女孩的裙子,令人啼笑皆非。当帕特里夏被警察追踪时,米歇尔则紧紧跟在警察身后,三人组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惊险局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正说明米歇尔在践行着他的游戏规则。米歇尔和帕特里夏在房间里时,米歇尔曾透露过玩纸牌游戏的窍门,在玩撒谎游戏时最好的方法是说出事实,这一藉由米歇尔之口说出来的游戏窍门同样也被戈达尔深谙。当然,整部影片弥漫着的游戏感不仅体现在米歇尔一个人身上,如片中开头一个中年女人向警察道出实情后竟然做了个鬼脸;帕特里夏得知米歇尔是杀人犯后也和警察周旋,并帮助米歇尔偷车、讨债,游戏起来无师自通,电影中令人咋舌和惶惑的细节太多,然而这些细节违背规则、破坏秩序,却仍然能获得同情、引起共鸣。
影片在结构上存在着大量的呼应和循环,如米歇尔向帕特里夏讲述了一个关于公车售货员为取悦女孩偷钱的故事。他们把偷来的钱挥霍一空,当男子向女孩说出真相时,女孩被感动并和男子一起偷窃,最后双双被捕。这个故事似乎就是影片的母版,直到帕特里夏报警之前,他们的轨道和那则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的轨道都是平行的;此外,枪杀了警察的米歇尔最终被警察枪杀了,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是那么莫名其妙。影片中一再出现的由三个表情组成的鬼脸同样耐人琢磨,米歇尔一共重复了三次,其中最后一次最令人震惊,人之将死,没有过多的痛苦,也没有怨恨和遗憾,坚持做完了这一组表情,然后自己用手合上了双眼,让观众哭笑不得。这些回环与呼应有的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但却像回声一样激荡着我们的内心,使我们在震惊的同时久久不能平静。
不容忽略的是,《筋疲力尽》在内容上首先是一部犯罪剧,必然会涉及道德审判的内容。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欣赏影片时,我们并没有被道德伦理绑架,警察抓小偷是理所当然,而小偷杀人后的亡命生涯似乎也时刻牵动着我们的心,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之一就在于戈达尔将这一犯罪题材的影片注入了游戏因子,游戏带给我们亦真亦幻的感受消解了道德评判的东西,不符合常理的行为自然不受常规约束和左右。正因如此,我们关注的就不是孰对孰错,而是人的存在本身,而这就涉及到了存在主义问题。存在主义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从时间上,我们不难看出存在主义是恐怖战争的结果,影响着战后的西方社会。“就其本质看,战后的存在主义主要是说明宇宙是没有意义的,世界是非理性的,生活是无法理解的,因而必须采取某种行动来促使我们的生活具有意义和可以理解。众所周知,许多法国存在主义的作家(特别是萨特)都曾深深受到诸如达希尔·海纳特、雷蒙德·钱德勒和詹姆士.M.凯恩等上世纪30年代美国作家的犯罪小说的影响。因此,当我们在戈达尔及其《电影手册》的同辈评论家于上世纪50年代根据那些犯罪小说(主要是好莱坞在上世纪40年代拍摄的)所改编的电影中发现了他们对存在主义的某种同情,就不足为奇了。这一发现对于戈达尔以后成为一个电影制作者是非常重要的。”[2]由此,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当戈达尔在电影中表现宇宙无意义、世界无理性并且强调必须采取某种行动获得生活意义时,应当归之于存在主义的影响。
存在主义的本体论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如果人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那么一切都是虚无。在影片中,帕特里夏问米歇尔:“存在或虚无,你选择什么?”米歇尔的回答是:“我选择全部,或者都不选。”这句话与存在主义者的主张完全一致。毫无疑问,每个人本质上都需要自由,需要对自身存在充分认识和尊重,而米歇尔夸张地将人的存在本身提高到了甚至高于社会伦理的绝对地位,用极端的行为一再提醒我们去认识人自身的存在,这其实与人渴望绝对自由的本性和欲望不谋而合,因此,即使在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我们仍然能对米歇尔产生某种同情。
在这部影片中有几个标志性的动作,如将大拇指放在嘴唇上绕一个圈。米歇尔第一次出现这个动作是对着一个男人的肖像,这个男人是好莱坞著名影星亨弗莱·鲍嘉,去世于1957年,米歇尔的行为可以理解为对亨弗莱·鲍嘉的一种致敬。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部影片的结尾,帕特里夏也做了这个动作。在特写镜头里,她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在影片中,米歇尔一再做出三个连续的鬼脸,第一次是在情人家,第二次是问帕特里夏是否能像他这样做,最后一次则是在他临死时,而巧合就在于帕特里夏也做了这样一组表情,并且她说:“很适合我。”米歇尔死前嗔怪帕特里夏:“你最差劲了!”而帕特里夏也没有伏身大哭,她面无表情地问旁边的警察:“他说什么?”而警察则若无其事地说:“他说你最差劲了!”每一个人的表现都那么反常,然而观众在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了人的存在。萨特有个著名的结论:他人就是地狱。即若想实现自己的自由和个性发展,就必须保持个人的独立性,米歇尔不能在非理性的社会获得绝对的自由,他选择了毁灭。然而,讽刺的是,当他选择毁灭时,却意味着自由。“虽然米歇尔道德上的玩世不恭和缺乏果断行动并不一定就使他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存在主义英雄,然而由于戈达尔的电影所集中表现的,是在一个几乎完全没有意义的存在之中的个别行动,因此他又分明带有存在主义的烙印。”[3]而对帕特里夏来说,她不自觉地对米歇尔动作的模仿体现了米歇尔的存在主义特质和普遍的虚无感在她身上的延续,存在和虚无开始在她的身上并存。
《筋疲力尽》的情节极为简单,正如拉乌尔·库塔尔所强调的那样:“让-吕克的电影只有两个主题:死亡与爱的徒劳。”[4]戈达尔总是为我们呈现这种行为的徒劳无用,目的是让我们感受存在的同时也感受悲伤,看到存在的同时也看到虚无。在《筋疲力尽》各式各样的游戏中,我们能突破现实的约束,相信并且乐于相信这只是一场游戏,因为正是在游戏的过程中,我们体会到了绝对的自由和真正的存在。正如戈达尔自己所言:“《筋疲力尽》并不是一种现实主义影片,而是一部《绿野仙踪》。”因此,如果抛开存在主义的哲学语境来理解这部电影,那么,游戏情节的设置,游戏感的注入等别具匠心的做法,都会变成无稽之谈。
[1]王志钦.自成一格的游戏世界戈达尔电影中的“噪音”[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9,(1):54-57.
[2][3]D.G.温斯顿.作为文学的电影剧本[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3.101-102.103-104.
[4]柯林·麦凯布.戈达尔:七十岁艺术家的肖像[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8.128.
【责任编辑: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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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4-0085-03
2016-02-25
尤善培(1992-),女,安徽淮北人,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