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断的写作缘

2016-03-16 19:36何申
文学自由谈 2016年4期
关键词:小说

□何申

扯不断的写作缘

□何申

看戏启蒙

细想想,我后来能走上写作这条路,源头应是小时候的“看戏”。

我父亲年少当店员,后来虽熬成过“掌柜的”,可终究只念过三年“冬学”,所以他不可能以读书人的感觉启蒙我。但他爱看戏,特别爱看京戏。我四五岁时,父亲办个小作坊来料加工,家里的日子好过些,有空他就去看戏,还带上我。我是他的老儿子,上面有五个姐姐。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们似乎没有这待遇。其实我也不想去,但没法。那会儿孩子都怕大人。不去?给你一脚,还得去。

好在天津的戏园子都是热闹去处,点心铺和干鲜果品摊儿上方,晚上大灯泡子雪亮,照着大红的“水牌”,更照着苹果鸭梨大糖堆儿。父亲到这时出手大方,想吃嘛买嘛,条件是我得老老实实陪他看戏。对此我忍了。但甭管台上是演全本的《红鬃烈马》,还是折子戏《武家坡》,也甭管薛平贵留的柴米王宝钏早烧光吃光靠挖野菜度日,反正我在台下是大快朵颐,还多是甜食。小时候我的牙不好,现在呢血糖高,估计就跟那会儿看戏解馋吃甜食多有关。

我家最早住天津老城厢里,看戏去南市。南市是繁华之处,过南马路,下一大斜坡,再向前望,就眼花缭乱了:临街二层楼都带花檐廊,楼上楼下,各色招牌铺天盖地,茶楼商铺饭馆澡堂子旅店多得分不出个数,还有迷宫般的小窄胡同。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戏园子和电影院。黄河剧院,专演评剧,好像是天津市评剧团的主场。还有长城、群英、庆云、大众、红旗等众多戏园子。父亲那时主要看京剧,偶尔也看梆子、评剧和话剧。对后者我多少还感些兴趣,因为大致还能看懂些。京戏没字幕,老生又上韵,刚琢磨出这句话说的是甚,下一句又来了,快赶上外语的同声翻译了。但看多了,加上像三花脸、花旦等等道京白,能听懂,慢慢也就猜个差不多。后来有了字幕,上学后又认识了字,我也就从一个戏园子里的小吃货渐渐变成个小戏迷。

老戏的唱词都是千锤百炼的。我体会第一是简洁,没有废话,甚至省去日常生活用语的连接词,你却感觉不出来。第二是讲究,文字典雅精炼准确,还有内涵,用典很多。第三是押韵上口,念着舒服,容易记住。这些感受,在我以后的写作中,潜移默化地就得到了些影响。当然,我得感谢我的津门故里。天津是戏曲之乡,八岁前我家住城里,八岁后住黄家花园,两处的文化生活都很丰富。记得有一阵,天津是河北省省会,河北青年跃进梆子剧团很火,剧团里有位名角叫张淑敏——即后来在《龙江颂》里演江水英的,她那时演《陈三两》。就这出戏,我看了足有五、六遍。咋回事呢?我二姐在市文化局工作,票多,下班就带票回来,但演什么不知道。去了,是《陈三两》,再去,还是《陈三两》。管他三两半斤的,开演了就得看完。慢慢的,不光记住唱词,我也能跟着哼上几句了。

书中寻源

我最早看的书是连环画,又叫“小人书”,目的明确,是为弄清戏里的内容。比如看了《捉放曹》《草船借箭》《借东风》,就看《三国演义》连环画;看了《狮子楼》《浔阳楼》《十字坡》《三打祝家庄》,就看《水浒传》连环画。但不少戏,特别是春秋战国、两汉的,比如《伐子都》《将相和》《鸿门宴》等,想一下找到相对应的连环画就难了。有一次小人书铺新来了一本《烽火戏诸侯》,看的人多,我去了两天才排上看了一遍。二分钱看一本,就让看一遍。

上小学到三年级,能大概其连认带顺着念的看小说了。正好那时就出了两本“故事新编”——《东周列国故事新编》和《前后汉故事新编》,作者名字到现在我还记得,叫林汉达。用白话把东周列国和西汉东汉的事描述了一遍。据说曾有小偷在人家里见了《前后汉故事新编》,一看就入了迷,直到警察来了还放不下。

看了这三本(后者是上下册),我发现好多戏都出自这里。比如《伐子都》,就是东周列国郑国的事——子都乃郑庄公的宠臣,在一次战役里,他任副帅,嫉妒主帅颍考叔会得头功,从背后放冷箭害了主帅,自己冒功回朝。在庆功会上,子都受良心责备,精神恍惚,幻视幻听,竟看见了颍考叔。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真的病了。在戏中,扮演子都的演员,扎靠披蟒,头戴插翎帅盔,脚穿高底长靴,足有十来斤重,表演一连串的惊疯动作——先是从酒桌上窜出去,在场上跌滚翻扑,边唱边做,自述他暗害主帅的经过;后来上了有四张桌子高的龙书案,像跳水运动员那样来个“云里翻”跳下来,紧接着便是甩发,最后咯血而亡。

如果不看书,光看戏,很多时候是看个热闹,而看了书以后,再看就看出更多的内容。尤其是父亲也想知道剧情,可不好意思问,而我一旦讲,他也就静静地听。只是当我讲得有些得意手舞足蹈了,他才哼一声说行了,不让我再显摆下去。

等到看了《三言》《二拍》,就寻到了更多的戏曲本源。讲给别人听,太干巴了不行,得添枝加叶,有时还得自己编段情节,这无疑为我日后写小说编故事做了些准备。

乡间试笔

我下乡第二年,当了报社和电台的通讯员,公社和县有关部门隔些时候也抽我去写材料。开全县知青讲用大会,我当材料组长,带几个人没黑没白地写。说来也怪,有人一沾材料就怵头,我则一见稿纸就亲切。但几个会开下来,看着一堆稿子,没有一个署我名字,心里也不平衡,暗想,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啥时也为自己写一把。

去县文化馆故事创作组,小屋整洁,一桌一床,朋友在静静地写。好个羡慕。朋友说你也来写。我问行吗?说太行了,你那么能讲故事,还写不了?我就动心。在那之前,我们知青、还有老大学生中兴起讲故事的风。在乡下是收工后,几个队的知青聚一块听谁讲诸如“一双绣花鞋”之类的故事。在县城,已分配工作的老大学生们晚上也凑到一块讲。在大家公认的几大“讲手”里,我也占有一席。日后想来都不好意思,一屋炕上炕下十来人,不乏北大清华的高材生,却都聚精会神地听我一个小初中生白话。归根到底还是文化生活匮乏,又都是单身汉,只当是饭后消遣吧。但这也就锻炼了我的嘴和手,嘴是能讲,手是能写。以我的感觉,嘴是源,手是流。只有嘴能或大声或小声或自言自语,甚至不出声在心里念过,手才能写出来。

然后就参加县文化馆组织的革命故事创作培训班。那时不许提小说、散文,认为那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可几天下来,连文化馆的老师私下里都跟我说:故事创作与小说创作区别不大,我给你找几本早先的小说看看,提高得快。

我看了些小说,很是兴奋,很快就写了一篇,名字叫《渠水长流》,三千多字,写的是乡村搞小水电建设的。这种生活我有,大冬天下水里挖沟。但内容必须有阶级斗争,还是让我很伤脑筋。因为在干活中凡是成份不好的本人或子女,都不偷懒,也不敢偷懒。初稿拿给公社文教助理看,他说你这里没有阶级敌人搞破坏,这就是没有阶级斗争观念。没办法,我就编了一个地主搞点小破坏。拿到县文化馆,朋友说一看那段阶级斗争就是瞎编的。我说要不就抹了去,他赞成,我就又改了回去。他看了又说:搁早先,你还真是块写小说的材料。

然后我就留下帮着出“某某县文艺”第一期。不是铅印,是打字,我负责校对和印刷,用手摇印刷机,再装订。那是那个县有史以来出的第一本文艺刊物。也是我第一次署上自己名字的的第一篇文学作品。时间是1972年。

顺其自然

1973年大学实行“考试入学”(因出了“白卷先生”转年就不考了),我考全县第一,被河北大学中文系录取。1976年毕业。因承德是贫困山区,又被分配回来成了干部,随后就在这儿成家。

和我一起插队的同学都回天津了,我也想回,但很难。1990年我参加全国业余文艺创作者座谈会,刚进丰台宾馆报到,中国文联一位中层领导就笑:你来的正好,大会闭幕报告还没人写呢!在那之前,我当了六年承德地区文化局长,与中国文联多有往来。结果,被抓差,开完会,到晚上,别人聊天我干活。和我同房间的是省文联带队的,发现后说:像你这样的,又会写小说又能写报告,咱省文联正缺呀。会议结束后,省文联就协商调我,但承德这边不同意,说这是人才,不放。

当时我任地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篇小说已发表不少,改成电视剧并产生影响的也不少。1992年春天,我回津探亲,一时心动,来到天津市委宣传部,表示想调回。人家一听,非常欢迎,一位副部长亲自接见,当即表示,眼下文艺处长的位子空着,你来干,另外再给你个“偏单”(一种两居室的住房)。把我乐够呛。回来却出了差头:我爱人是承德本地人,她和她娘家人不愿意;后来提出回去也行,因她是电力局职工,必须进天津电力局。这可难了。为此拖延了几个月。后来我老母亲病故,我的两部电视剧又开机,一通忙乱,加之也有点舍不得离开写乡村小说的环境,竟然把调动这事给冲淡了,乃至不了了之。

后来我的小说发多了,进入了作家行列。可我与其他人又不同,我还能做行政工作。有一阵,河北省委宣传部、中国作协都曾有意调我过去——当然,去了就写不成小说了。但那样我也想去。说实话,那时我还没想这辈子就搞写作。再者,我是1984年的正处级,列入地级后备队,省委党校青年班都去过两次,同班同学差不多都提拔了,对此我也不是没有想法。

真就邪了门了,我曾特别想地回天津,调省里,进北京,职务提升,都不成。可这期间,我没怎么想的,我的小说却屡屡获奖,直至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到1998年夏天,我想通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顺其自然吧。正赶上那时要写部长篇小说,借机会我找上级辞去了行政职务。那年我47岁,然后就回家写作,一直到现在。

那时,我是《承德日报》社社长。辞了职务后,只有工资,别的都没了。出门骑自行车,来朋友自已掏钱请吃饭、买避暑山庄的门票。现在看来很正常,可当时,一个正处级的干部,像我那样的,不多。

《贩马》

王树强著南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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