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
谈传统文化之教学方法
周皓
文化乃民族之根脉,如人之父母,本无从选择,唯有面对。近代以来,众人将一切被动挨打之局面归咎于文化之迂腐、制度之弊病,开启了中西之辩、古今之辩,影响至今,余音仍在。
今人学传统多以古代圣贤思想为始,然多囿于此而停滞不前,欲直取古之思想治当下之事,终不得解。思想如盛开之花朵,若无土地之滋养、根脉之供给,何以有花朵之绚烂?此乃古为今用、西为中用之肯綮,亦为传承文化需着眼之处。学习传统,要将经学置于当时社会全貌及其运行变化中去理解,透过政府组织、教育选举、农田赋税、国防兵役等来理解权力之运行、阶层之流动,探寻王朝兴衰之奥秘,体察人心发力之精微,方能得传统文化精要。立足于此,乃有传承。
传统文化至清末,如一羸弱之躯卧于病榻,西医之开膛破肚之术或可解燃眉之急,而终不为长道,试问躯体之虚弱岂是剜肉刮骨能复兴?而今重拾传统,若还寻老路,或厌之弃之而不去,或崇之尚之而不得,究其原因,未进入文化深处,而浮于表面之某思想、理念,又受西学之影响,妄图以此思想理念“化”现实世界而终不得解。现如今,传统已被西学肢解,此有三点原因,一是西学思维之“有用”,只重器物,不重人心,将人心当成器物;二是西学之“分科”,只有分,没有合,缺少大视角、大眼光、大情怀;三是西学之宗教,欲将传统从世俗中抽出,与世俗脱离,甚至相悖。此三者皆与传统精神相悖。
如今,国人头脑亦皆西学之思维,而近代以来之西学,又以工具理性最为鼎盛,其虽在近代起大作用,而无人文情怀驾驭,则弊端丛生,为人所诟病,此问题在西方尚有宗教维系,而在中国宗教无从立足主流,此亦呼吁传统之原因。然传统乃有人心、仁心而发的一套系统,今人又取刀将其肢解,有用者拿来,即便传统之整体可分为有用无用,此亦是西学之用,而非我之用。
肢解传统文化者,视传统如烂桃,以为剜其腐处便可食之,殊不知传统文化非一器物,乃国人之精神根本,由心而发,生其性情、生其思维、生其行为,再扩而大之,生其政治。人心乃小政治,政治乃大人心,人心通过教育上达政治,下达社会,此一整套,不可简单取舍。中西不同,各有所长,各有体系,试举一例,传统讲以人心驭器物,而西学讲以器物治人心,其原因在西学主性恶,所以重制约、监督,而中国传统相信性善乃为主流,政治乃人心之外化,因而更重教育、教化。以此观中国历史,制度与时变化,无数千年不变之制度,而藏于制度之下那仁爱之心始终未变。不从此处着眼,何以贯通古今中西?
西方长于科学,科学乃分科之学,将一整体加以分解予以研究,而我亦学人,将此方法用于所有领域,进步不可谓不大,然任何一种方法均有其特定之时期、特定之地点、特定之对象,方能产生特定之效果。以西学之方法用于中国之传统,此亦悲哀。今人只知文学、历史、哲学、政治之学,却不知经、史、子、集之由来及演进,不知四书五经之教育。今学历史只知“事”,学哲学只知“言”,学文学只知“情”、知“志”,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等皆按西学之体系进行梳理,学习传统文化从未真正着眼于我国固有之分科及其历史之演进,更无法体会固有分科背后之用意。
近代西学强于因果之论,学术方向一支跑到宗教那里,走向神学,一支按西学之分科从现实寻找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原因,将人理解为物,理解为机器。中国传统之精神不同于西方之宗教,亦不同于西方之科学,中国传统精神不讲因果,讲传承,传承不在外而在内,不在经济、政治,在仁爱之心。故若要理解中国历史,需从此处着眼,便知中国历史之更迭不同于西方之工业生产,因果论纵可解释器物之生产、动物之本能,然历史无法假设、而人心甚是精微,怎可凭一因果律便想通晓古今,了解一切兴衰之奥秘!
西学表现为分,而分后有合,乃宗教在人心处起作用。而中国并未有宗教之土壤。纵观中国之历史,佛学传入唐朝而使国学兴盛,亦使佛学兴盛,而佛学始终未进入传统文化之主流,是一支干,化入我文化而为我所用。直至清末基督教传入我国,未起大波澜,唯一一个太平天国可圈可点,如一锅夹生饭,只学其表,未究其里,霍乱一时。相比生死,国人更注重生,此乃“未知生,焉知死?”而传统之特点兼容并包,只与我之基本理念有相生、相通之处,便可容纳,宗教多讲死后归宿,而国人实在不肯真正下功夫琢磨死后之事,此亦是唯物论能华夏大地站稳脚跟之原因。
人曰,国人之无信仰,犹如行尸走肉,无主宰、无灵魂,然不研究古希腊、古罗马之历史、文化,便不解西方宗教之必需和必然,不研究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便不解宗教在此既无必然,也无必要。
今对待传统文化又一趋势,乃以传统文化为一心灵鸡汤,此娱乐、消遣之倾向较完全摒弃传统者更为危险。完全摒弃者,乃不学之人,乃不深入传统文化之人,尚有可原谅之处,尚有可挽回之地。而消遣娱乐传统文化,多乃学界中人,或以学界为中心,以资本为指使,以迎合大众为目标。传统文化本应与时俱进引领大众而非迎合,而今之做法,乃削足适履之行为,而学者成为资本之傀儡,之枪炮,按人之俗趣,改传统之经义,此等改造乃深入骨髓、深入基因,甚为危险。
又一趋势,乃为牵强附会之解。西学之讲用,犹如射箭之靶心,要有的放矢。传统之经世致用,在道非在器,在人心非在外物,在政治而不在生产,在与人共存同乐,而非争左右高下,在教如何做人而非如何成一器具。总而言之,靶心不同,用传统之箭射科学之靶,终将无果。今之学者,在干部培训中讲用儒家思想治理企业、道家思想治理社会等等,诸如此类,不伦不类,沦为空谈,不落实际,干部不认可,学者自己亦不认可,然好像不如此,无法说明传统与当下之结合,此皆未得其法。
传统文化之传承在于学,学之根本在于教,教与学都在方法。其一,大学教育在于“合”,学科要有分、有合,如今分有余而合不足,学历史止于“事”,学哲学止于“言”,学文学或止于“情”,或止于“志”,传统被肢解,人心被肢解,大学教育只局限某一科之知识,无法培养国人之大眼光、大视角,更无大情怀。其二,干部教育在于“通”,传统讲经世致用,何以经世致用?通观社会全貌,勾勒历史脉络,打通问题关节,从政府组织、人才教育、社会思潮、农田赋税、兵役国防等多个侧面探寻人心之力量,从变化之中寻求不变之义理,方能落在用上。其三,基础教育在于“化”,知情意一体,重在顺人心而育化,基于传统之基因启发其心志、完善其人格,从内心之中化育思想、行为,此区别于外界之压力鼓励与鞭策,重在疏而非塑,更非树。
传统历经磨难而不灭,此乃天道,着眼于此处进而传承之,乃人道。天道、人道合而为一,需众人之大力气、大作为,亦是一大学问、大系统。国人无需宗教,但需传统,此文化特质使然。传统乃民族之基因,五千年形成之基因岂是一百多年之塑造可以更改?我们需深入其中,得其精要,然后因势利导,创建新制,而非为一己之利,凭一知半解,来图一时之快。
10.16653/j.cnki.32-1034/f.2016.16.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