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 晗 杨雅丽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重庆 408100)
重庆市黔江区方言折射的天人观念
费晗杨雅丽
(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重庆408100)
黔江区是渝东南少数民族聚居区,地处武陵山区腹地。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孕育了特色鲜明的民族风情与风俗文化,内涵丰富的地域文化在汉语方言中留下深刻印记,方言词汇记忆了人们对自然生态环境的认知,以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哲思。考察黔江区方言的词汇系统,从天气现象词汇、农业生产生活及劳动工具词汇,皆可窥见方言所折射的人们对天人关系的深刻理解。
重庆市黔江区汉语方言生态伦理学天人观念
生态伦理学作为环境哲学的“分支”,将传统伦理学中“人与人之关系扩大到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观照,进而拓展到对人与环境之间关系的道德原则和行为规范等方面的研究”[1]P28-29,成为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学说。考察重庆市黔江区汉语方言,将对方言俚语、民俗风情的观照与生态伦理学相结合,深层次地探索地域方言与社会历史、民间生活,特别是与地理环境、生态环境之间的关联,从一个独特的视角抢救和保护伴随着现代化、城市化和“推普”而濒于消亡之境的方言,阐发该地区各民族勤劳智慧的优秀品质及地方文化的丰富内涵,进而促进各民族之间的沟通与团结,能够为地方文化建设与民族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保护、承传作出应有贡献。
重庆市黔江区属于中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性气候,气候 “有随海拔高度变化的立体规律,是典型的山地气候”[2]P320-321。该地区气温比较温和而且四季区分明显,热量充足,雨量充沛,但光照不足,灾害频繁。气候条件对当地生产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农业生产方面。当地居民根据不同的天气现象进行生产劳动,将对自然现象的观察融入日常用语中。《礼记·月令》曰:“孟春之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荫动。”[3]P1352-1356自古以来人们密切关注自然天象与物候变化,依照自然规律组织农事活动。天气现象、气候变化对黔江地区生产活动有巨大影响,人们怀着对自然朴素的感恩之情与由衷的敬畏心理,努力地追随自然运行的步履,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例如表示天文物候的词语体现了当地人民对自然物候的认知及在特定气候条件下进行的农业生产活动。
1.打霜:意为“下霜”,指土壤表面植株附近的气温迅速下降到零摄氏度及其以下而使植物受到冻害的天气现象。黔江区多山地,海拔高,秋冬季温度普遍较低,经常有霜冻天气。农作物遭遇霜降气候,会枯萎甚至枯死,仿佛被捶打过,因而人们将这种气候现象称作“打霜”。
2.落雪米子:意为“下冰雹”。当地人民认为冰雹和雪一样都是自天而降的白色物质,冰雹就像聚集凝结而不易融化的雪,类似于“米粒”,所以这样称呼冰雹。
3.天气亢阳:意为旱灾。黔江人民认为导致旱灾的主要因素是太阳处于亢奋、阳气旺盛的状态,太阳散发的热量越充沛,地表温度便越高,雨水必然减少,甚至水源枯竭,造成严重的干旱,导致农作物被晒干枯死。
黔江方言中有大量这类天文词汇,如“火闪”指闪电,反映了人们对“闪电”这种天文现象特征的形象化认知;“麻麻儿雨”指下小雨,反映了人们对“朦胧而细密的小雨”这种天气现象的具体感受;“布”指虹,反映了人们在想象和联想中将“霓虹”这种天文现象与“布匹”这种日常生活事物的联系。这些词汇既体现了当地居民对自然现象的认知,更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界本身的关注。由此可见,天文类方言词汇是黔江人民对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与自身生产生活进行长期观察和领悟的产物,反映了人们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和思考。
黔江区的农业生产生活深受当地地形与气候的影响,人们在积极适应自然环境的同时,因地制宜,采取各种方式发展农业。笔者在黔江区阿蓬江流域多个乡镇进行田野调查,发现当地主要农作物为玉米、稻谷、红薯,畜禽则以猪、鸡、鸭为主。这与黔江区温润性季风气候及山间遍布坝子、丘陵的地形地貌有关。因此,乡村日常交流用语必然反映人们对当地独特自然环境的认识。
例如那些与农业劳动相关的方言词汇打上了自然地理环境的烙印,体现了黔江人民对日常劳作的认知,以及人们根据不同的自然条件安排生产活动的行为。
1.打谷子:意为收水稻,是用摔打的办法将谷粒与稻秆分离。由于气候适宜,再加上类似山间坝子的平坦地带较多,各乡镇普遍种植水稻。当地居民中所说的谷子特指水稻,不包括其他谷物。水稻收割堆积在房屋前宽敞的坝子上,人们将水稻拿在手里往地面上用力摔打,将谷粒与稻壳及稻秆分离。“打谷子”的说法突出“摔打”的动作。
2.捏粪球:是当地传统农业的特有育苗方式,主要是针对玉米。先堆上一堆松散肥沃的土,在土堆上泼上水粪(传统的肥料以人或者动物的粪便为主),用薄膜封上后发酵半个月,将其制作成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圆球并放入玉米籽,撒上泥土以后封上薄膜等待发芽。
3.育猪、育鸡、育鸭:“育”的意思是“喂”,采用“育”字主要是想表示“养育”之意,所传达的理念似乎不仅仅是给家畜家禽“喂食”,也想凸显“养育”的丰富内涵。
从以上方言词可推断,考察方言词汇可推知特定自然环境下人们所从事的传统农业生产生活,窥见人们与自然环境的相处模式及人们必须面对和思考的一系列问题。例如“上坡”表示干活,反映了山地农民对农业劳动情境的认识;“薅草”表示除草,反映了人们除草活动中具体的动作特点;“家积布”表示织布,反映了人们对于传统手工业生产中家庭纺织活动的认识。这些词汇不仅体现了当地人民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展示了人们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而不断调节生产活动的状态,积极地进行生产劳作。
农业用具的产生与发展对生产变革有巨大影响;但从另一角度观察,生产工具的“不断改善”也要“适应自然”,并“合理地运用自然所提供的资源”[4]P50-51。农业生产工具作为与农民关系最密切相关的事物,无论是从材质还是造型看,都与当地的自然环境联系息息相关。重庆市黔江区生产工具类方言词汇正反映了当地人民适应自然生态环境而制作各种劳动工具,以适应和调节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
1.箢篼:意为畚箕。是当地普遍使用的农具,以竹篾编成,再用棉麻搓成的土绳固定,其作用是挑土或装运粮食。
2.开山儿:意为斧头。当地多山多林,森林砍伐是当地重要的生产活动,斧头便成为每户每家必备的劳动工具。当地人民之所以将斧头称为“开山儿”,是因为林木生长在山上,砍伐林木即是上山劳作,因此有此称谓。
3.累子:意为石磨或木磨。山区多山多木多石,所以石头、木材便成为制作劳动工具的主要材料。当地主要种植玉米和豆类食物。居民便开凿石头、砍伐树木,制作成石磨和木磨,用人力推动使得磨盘旋转,将玉米和豆类磨碎、加工食用。推磨是非常劳累的活计,人们便戏谑称石磨和木磨是“累子”。
当地人民制造生产工具时往往就地取材,结合当地自然环境的特点,根据工具自身功能与特点,通过充满智慧的想象与联想,并加以富有感情色彩的描述,给劳动工具命名。如“尖尖”指剪刀,反映了人们对剪刀这种劳动工具造型特征的认识;“揍揍儿”指塞子 (黔江话把东西堵上称为“揍”),反映了人们对塞子这种生活用具使用方式的认识;“拄路棍儿”指拐杖,反映人们对这种生活用具及其功用的认识。这些生产工具类词汇蕴涵一种深刻的哲理:人类文化与自然关系密切,它源于自然。当地人积极适应自然环境,并根据自然提供的原料,结合自身活动的需要,制作生产生活工具,更好地调节人与自然的关系。
天文类词汇、生产生活类词汇、生产工具类词汇,在黔江区农业民族的现实生活中尤为重要。这些词汇体现了当地居民对自然生态环境的认知,也折射了先民的天人观念。从生态伦理学的角度解析方言词汇的深层次意蕴,是方言研究应该触及的领域。当地居民将道德权利的概念扩大到了对生命和自然的观照,针对自然本身的特点产生了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在语言的词汇系统中贯穿着人类对自然的情感。人们遵循自然规律而进行生产生活,并不断调节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天人观念在日常用语中留下深刻印记。
[1]林红梅.生态伦理学概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2]阮娟.灾难重建背景下的四川乡村生态旅游规划研究[J].四川农业大学学报,2010(3).
[3][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贾毅平.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伦理观念及当代意义[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