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炜
(华东师范大学 哲学系, 上海 200241)
麦克道尔论直观及其概念内容
邓 炜
(华东师范大学 哲学系, 上海 200241)
麦克道尔的经验性概念内容的思想有深厚的塞拉斯哲学渊源。麦克道尔在认识论层面上继承了塞拉斯的经验包含概念性内容的观点;同时又在先验层面上,对塞拉斯的感觉印象观念进行了批判,提出了“感知经验作为概念性的有感意识”这一命题。一方面,直观是以提出主张这种概念能力实现的典型样式为模型建立起来的内在状态,在类比延伸的意义上,直观是概念性的;另一方面,建立在断言式语词运用模型上的直观,也在相同类比延伸的意义上是对象指涉的。因此,直观是关于外在对象的概念性表征。与此同时,直观具有现象上的特征,是一种有感意识。为此,包含了直观的感知经验是一种具有概念性内容的有感意识。
麦克道尔;感知经验;直观;概念内容
如果说在《心灵与世界》中,麦克道尔(John McDowell)通过揭示所予观念和以戴维森(Donald Davidson)为代表的融贯论都无法消除思想与世界相脱离的哲学焦虑,论证了经验性概念内容在这一问题上的必要性。[1](PP.14-18)那么在此之后,麦克道尔开始把目光聚焦于塞拉斯(Wilfrid Sellars),试图通过对塞拉斯的解读、阐发和批判,从正面阐释经验性概念内容这一思想的基本内涵。这首先体现在,麦克道尔试图在塞拉斯哲学语境下思考感知经验的概念性表征与客观实在之间关系的问题。在认识论层面,塞拉斯揭示和批判了传统经验主义所包含的所予的神话,主张经验具有概念性的内容。但在感知活动的概念性表征指涉客观实在这一先验哲学层面,塞拉斯保留了非概念性的感觉印象,并赋予其解释力。为此,麦克道尔不仅在认识论上继承了感知经验具有概念性内容这一观念,他还借助塞拉斯对康德直观概念的阐发,进一步论证了直观是一种对象关涉的概念性表征,从而在先验层面也坚持了经验性概念内容的观念。
众所周知,塞拉斯在其经典论文《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中,揭示和批判了传统经验主义中“所予的神话”。在塞拉斯看来,传统经验主义包含两个基本主张:其一,个别事实知识是整个知识大厦的基础,其他知识所具备的权威性(authority)都最终建立在这种个别事实基础之上;其二,传统经验主义还主张,作为基础的个别事实知识是原子式独立的,既不依赖于其他个别事实知识,也不依赖于一般事实知识。对此,塞拉斯并不否认,摒弃了所予神话的感知经验能够为其他经验命题提供支持,但他同时坚持认为,在另一层面的逻辑维度上,观察知识也依赖于其他个别事实知识和一般事实知识。观察报告不是原子式的自给自足,不是只“站在自己的立足点上”,观察报告和观察知识也在某种意义上依赖于报告者已经拥有或掌握的其他诸多知识。[1](PP.164-170)
在讨论经验知识及其基础之后,塞拉斯在一个更为宽广的人类知识图景中审视观察报告的权威性以及经验知识的问题。塞拉斯认为,有一种得到广泛认可的观念,认为我们的常识世界图景的范畴框架具有某种不可挑战的真实性。这种绝对的真实性被认为来自于某种关于常识范畴框架与世界之间关系的认识。虽然哲学家们在何为基本范畴框架问题上意见不一,如感觉内容、物质、对象或者过程等等,但他们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都相信常识中的基本描述词汇(如“绿的”)与世界之间存在所谓的“直指纽带”(ostensive tie),并因此而具有实在性。[1](PP.172-173)无论这种所谓的“直指纽带”具体是什么,不难看出,塞拉斯此处提及的是包含观察报告在内的日常言语的实在性问题。前面提到,塞拉斯认为,观察报告要表述知识还须依赖其他一般性知识,这也可以理解为依赖一个常识范畴框架。依托这个框架,我们可以理解观察报告表述了观察知识。塞拉斯的进一步追问是,囊括了观察报告及其描述语词的常识范畴框架与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观察报告以及观察知识的实在性应当如何得到理解?
在稍后出版的另一本著作《科学与形而上学》中,他以更明确的方式提出问题。塞拉斯设问“即便在正常情况下也存在着一个真实的问题,‘当一个红的(黄的等)长方形的(圆的等)对象呈现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感知者概念性地表征一个具有这些属性的对象’”?[2](P.21)依据塞拉斯,这一设问包含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其主要目标是要解释感知活动中特定概念性表征的出现”。[2](P.21)这一解释任务包含了感知经验的概念性表征的产生原因和成真两方面,“……解释讨论中的概念性表征与感知对象的那些特征之间的关联,有时那些特征使得它们是真的并且成为产生它们的原因”。[2](P.21)就感知的概念性表征的产生原因而言,塞拉斯称这一有待解释事项为概念化。[2](P.21)同时,感知的概念性表征成为知识,也需要在这一视角下得到解释。二是塞拉斯设问的另一层内容,则设置了一个更为一般性的目标,“把人类知识的概念建立在(based on)——虽并非构成于——独立实在的影响基础之上”,[2](P.15)并对此进行反思。塞拉斯的根本旨趣是要在一个更为宽广的科学知识图景中来理解人类经验知识的实在性,是要求理解“物理科学的框架如何与常识的框架相结合”。[2](P.21)此种诉求与《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中隐而未发的主题相呼应。
麦克道尔把塞拉斯在《科学与形而上学》中设问的两个方面的内容理解为:其一,感知者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为何采取概念性的形式,也就是对概念化要求解释;其二,该解释需要满足科学理解的要求,也就是塞拉斯所说的将常识框架与物理科学框架相结合。麦克道尔认为,塞拉斯设问的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实际上是一体两面的,其中所包含的一个基本思想是,如果承认感知经验产生经验知识,那么应当如何理解感知经验作为主体的心智活动,它所具有的概念性表征何以与客观实在相关涉。[3](PP.16-17)换句话说,如果感知经验中已经有概念的参与,具有概念性的内容,那么如何理解感知经验同时又是指向外部环境并与对象相关涉的,因而真正具有关涉世界的内容。
可以认为,在概念性内容的实在性问题上,麦克道尔并不赞同塞拉斯所提出的方案。就麦克道尔的关切而言,塞拉斯所提方案中首先成问题的是,他试图预设所谓非概念性的“感觉印象”来解答概念内容的实在性问题。[2](PP.20-21)塞拉斯总的思路是:设置非概念性的理论构造物,从外部来理解和解释感知的概念性活动。[2](PP.20-22)用麦克道尔的话来说,塞拉斯试图“从概念结构之外来证成概念性事物具有的客观性主旨”,[3](P.17)也就是站在概念性表征之外的立场上来寻求理解概念性表征的实在性。
麦克道尔表示,他支持感知概念性表征的实在性议题在哲学上的合法性,但对塞拉斯就该问题所提方案的上述总体思路存有异议。与这一思路不同,麦克道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麦克道尔继承了塞拉斯认识论的基本思想,即将知的状态或者知识安置在理由的逻辑空间中。同时,他还进一步把理由的逻辑空间与概念能力联系起来,认为“理由的逻辑空间……是这样的逻辑空间,当我们把片段或者状态描述为概念能力的实现的时候,我们就是把它们安置于其中了”。[3](P.5)麦克道尔认为,我们应当首先理解在作为获取经验知识的感知经验中,已经有概念能力的参与这回事。其次,还需要理解作为概念能力实现的感知经验的概念性表征是关涉对象的,因而关涉客观实在,具有关于外部环境的内容。
(一)概念能力与判断
在《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对经验成分的分析中,塞拉斯认为,一个经验如看见某物是如此这般的,包含命题性的主张。[1](P.144)与此同时,塞拉斯还认为观察知识预设了报告者已经具有诸多概念。虽然命题性内容是否等同于概念性内容尚存争议,但在塞拉斯的思想中,感知经验作为获取经验知识的基本途径,已经包含了主体的概念能力。感知经验自身就是概念能力实现的方式之一。因而,在感知经验包含概念性内容这一点上,麦克道尔和塞拉斯是一致的。问题是,感知经验具有概念性内容这一观念如何得到具体理解?
人们可能首先会问:何谓概念能力?麦克道尔指出,要理解概念能力,不妨把概念能力与判断联系起来理解,因为作为概念能力的实现方式之一,“可把判断挑出来作为概念能力实现的典型方式,我们应当在判断相关意义上来理解概念能力这一观念”。[3](P.5)那么,何谓判断?判断为何是概念能力的典型呢?在这一点上,麦克道尔的论证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吉奇(Peter Geach)的思想。[3](P.11)
吉奇在《心智活动》一书中,提出了一种判断的类比理论。
首先是判断。在英语以及其他多种语言中,句子“James said that p”和句子“James judged that p”的唯一区别是两者包含的主句动词不同。吉奇设想,“判断概念被视为言说概念的一种类比延伸”。[4](P.75)借此类比,“就其表面而言,如果某人把他的信念付诸于言辞,不是鹦鹉学舌而是带着思虑的,那么就有心智活动发生,我将这种心智活动称作判断行为”。[4](P.9)吉奇认为,照此类比来设想判断这一心理概念,判断就可被视为一种在时间序列中占有位置的片段,如同言说活动在时间序列中的展开。再者,对于某人的外在言说,第三者可以使用诸如“said that p”这一间接引语形式来报告该言说的大概内容。基于上述类比,可用来报告外在言说大意的间接引语也可用于报告判断,即“judged that p”这一间接引语报告了判断的内容。
再来看概念。根据吉奇的界定,概念主要是一种使用语词的能力。“吉姆拥有某概念的一个充分条件是,他已经掌握了特定语言中相应于某单词的明智的使用(包括造句中的使用)。”[4](P.12)因此,举例来说,如果一个人知道如何使用汉语中“红”这个词,那么他就拥有红的概念;如果他知道如何使用第一人称代词,那么他就拥有了自我概念,诸如此类。
最后是判断与概念的关系。由以上关于概念和判断的解说可以得出,如果把概念视为一种明智地使用语词或短语的能力,那么言说自然就是一种概念能力了。同时,判断又被设想为一种类比延伸意义上的言说,那么可以在相同意义上认为,判断也预设了概念能力。另一方面,由于可以构造间接引语来报告判断的内容,因而报告判断的间接引语中所包含的语词,则在一定程度上刻画了参与判断的概念能力。要言之,“概念……是在判断行为中运用的能力”。[4](P.7)
麦克道尔关于概念能力和判断的理解,与吉奇的上述思想相契合。首先,语言行为中语词的使用,特别是运用语词表述一个主张,是一种概念能力。一个具体的主张,如说出“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就是概念能力的运用。这又包含两个方面:其一,言说所包含的语词刻画了与之相应的概念能力。如在这一主张中,包含了与“红的”这个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和与“小方块”这个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其二,这两种概念能力的实现还具有特定的结合模式:对应于“红的”和“小方块”这两个词在“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言说中的“逻辑的”或语义的结合。[3](P.11)因而,说一个主张是概念能力的运用,就同时包含了这两个方面的内容。
接下来则是在类比延伸的意义上将判断这种非公开的片段视为主张。依照上述解说主张的逻辑,这一类比也包含三个方面:其一,在一种类比延伸的意义上看,判断如同主张,只不过判断不是公开的言语行为,而是心理片段或状态。其二,可以构造间接引语来报告一个判断,形式如“S judged that p”。那么,S判断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是对一个判断做出报告。由该报告可知,这一判断至少包含了与“红的”相对应的概念能力和与“小方块”相对应的概念能力。其三,这两种能力被称为能力,当然也可在其他场合得到运用和实现,如判断面前有一个红的锥体以及判断面前有一个蓝的小方块。所以,在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判断中,在其他场合分别独立运用的两种概念能力得到了结合。并且,两者的结合对应于“红的”和“小方块”这两个词在“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言说语句中的结合。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特殊的概念能力的结合方式,作为非公开的心智片段,面前有一个红的锥体和一个蓝的小方块这一判断,虽然也包含了相同的概念能力,但由于这两种概念能力在判断中的具体结合的不同,因此与判断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区别开来。
根据以上论述,判断就是以主张这一言说行为为模型的、有使用语词的概念能力参与其中的片断或状态。概念能力及其特定模式下的具体结合,确定了判断的内容。
(二)感知经验与概念能力
基于相同的类比逻辑,我们可以理解感知经验作为概念能力的实现方式之一。主张“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是在具体情境下运用语词,因而是与语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的实现。因而可将看见视为类比延伸意义上的主张。与判断和主张的类比一样,“看见”和“主张”的类比也包含三个方面:其一,在一种类比延伸的意义上,“看见”如同“主张”,只不过“看见”不是公开的言语行为,而是心理片段或状态。其二,间接引语“S seeing that p”报告了“看见”的内容。报告如S看见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描述或刻画了这一看见的片段或状态,包含了比如与“红的”和“小方块”两个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的参与。其三,这两个概念能力是以“红的”和“小方块”这两个词在“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主张语句中的结合模式相结合的。
正是在上述相同类比框架内,“判断”和“看见”这两种非公开的心理片段或状态,如判断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以及看见在我面前有一个红的小方块,是作为具有相同结合模式的相同概念能力的实现。麦克道尔正是在此意义上证成感知经验作为概念能力的实现方式,或者说感知经验中已经有概念能力的参与。
相同结合模式的相同概念能力的实现,这或可表明特定感知经验和判断具有相同的概念内容,但在麦克道尔看来,两者并非没有区别。总的来说,相同概念能力,如红的概念,在感知经验和判断中的实现方式是有区别的:其一,判断是概念能力的主动运用,而感知经验中的概念能力的实现相较于判断而言则是被动的。“不像在相应判断中所包含的概念能力,相关概念能力的这一实现(指在感知经验中的实现——引者)是非意志性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实现’而不是‘运用’。”[3](P.12)其二,更为重要的是,在诸如“看见”这一感知经验中,概念能力的非意志的运作是受到了来自所见对象施加的影响。那么,与判断不同,感知经验中的概念能力是以有感意识(sensory consciousness)的方式实现的,具有现象上的特征,如颜色。“作为其所是的概念性的片段,这些概念性的片段已经是视觉意识样式了。”[3](P.14)感知经验作为概念性的片段或状态具有现象上的呈现形式。并且,这样一种有感意识是与对象联系在一起的,是由所见对象而引发的概念能力的实现。这一点直接关系到感知经验中概念能力或概念内容的实在性问题。
综上所述,按照麦克道尔,“主张”这一公开的语言行为是一种使用语词或短语的言说活动。概念能力就是使用语词提出具体主张的能力。我们以主张为模型,在类比延伸的意义上来理解判断和感知经验。同时也在此意义上理解判断和感知经验作为概念能力的实现,都具有概念性的内容。但同样作为概念性的片段或状态,感知经验与判断的区别是,感知经验作为一种有感意识的概念性样式,[3](P.33)参与其中的概念能力及其所包含的概念内容都是对象的现象上的呈现,与对象有直接关联。
以上通过类比理论,麦克道尔阐明和证成了感知经验作为概念性片段或状态的观念。接下来,就感知经验概念性表征的实在性问题,麦克道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直观是关涉对象的。麦克道尔认为,更进一步,我们可以对一个感知经验做出更加具体的描述和刻画,如“那儿(there)有一个红的小方块”。根据前面所述的类比理论,提出一个具体的主张,如“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以该主张语言行为为模型,在类比延伸的意义上构想作为内在心理状态的感知经验,并可将这一感知经验描述为“看见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其中,与“那儿”一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也参与其中。只不过,这一概念能力最典型的实现方式是在主张中的运用。现在麦克道尔问:在“看见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感知经验报告中,“那儿”一词是如何使用的?
麦克道尔的回答是,“那儿”这一指示在此处的使用直接与外在环境相关联,是立足于感知者的视角,出于感知者以特定方式朝向外部环境而具有确定的含义。[3](P.31)因此,对感知经验做出报告或描述的语句中的指示词,是由于感知者自身与外部环境所处的特定关系而具有确定的含义。换句话说,这一指示词的具体使用依赖感知者视角与其当下所处环境之间的特定关系。同样,该报告所描述的作为心理片段或状态的感知经验也包含了这一指示性要素,并且直接与外部环境相关涉。
在此基础上,麦克道尔进一步认为,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看见”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感知经验本身就是那一红的小方块在感知者视野中的直接呈现,是“对象对感官的直接的呈现”。[3](P.33)因此,“看见”事物是如此这般的(a seeing that p),当我们侧重于感知经验直接呈现特定对象这一维度时,往往可以说是关于一个对象的看(a seeing of an object),或者看到某个东西。麦克道尔将感知的这一维度称为直观(intuition)。对一个直观的描述或刻画形式为这个东西或那个东西,如那个(that)红的小方块。如同感知经验“看见”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中的指示要素“那儿”,标明了直观这一内在片段或状态与对象及其所处位置的关联。更重要的是,和感知经验一样,直观也是一种感觉意识,具有现象上的特征,只是更侧重于对象在感知者视野中的直接呈现;其中所包含的指示要素“那个”或“这个”,显示了直观与对象关联的直接性。要言之,直观是一种对象直接呈现于感知者感官的、因而与对象相关涉的有感意识。
其次,直观是概念性的,有概念能力参与其中。按照上述麦克道尔对直观所作的分析,感知包含两个维度:一是感知经验,如看见那儿有一个红的小方块,而“在某种程度上换个角度来看”的话,[3](P.33)侧重于对象在主体感觉意识中的呈现;二是这一感知经验同时又是关于对象的看,是一个直观,可将其刻画为“那个红的小方块”。既然感知经验与直观是一体两面的,那么自然可以认为,感知经验中概念能力的实现也构成了与之相应的直观作为概念能力的实现形成。具体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与感知经验一样,直观中参与的概念能力也是以主张中运用的概念能力为模型的,因而与主张和判断中运用的概念能力是同一种概念能力。可以设想,“那个红的小方块”这一直观中,与“小方块”相对应的概念能力就是“那是一个红的小方块”这一主张中使用的与“小方块”一词相对应的概念能力。以主张“那是一个红的小方块”为模型,在类比延伸的意义上来理解判断和感知经验这些心理片断或状态,当侧重于对象对主体的直接呈现时,则可将感知描述或刻画为“那个红的小方块”。在此意义上,直观中的概念能力与主张和判断中的概念能力是同一种能力,根本上是一种运用语词提出主张的能力。另一方面,除了有相同概念能力参与到直观中,与感知经验一样,直观中的概念能力还以相同模式相结合。正是基于上述两点,麦克道尔认为,直观是与感知经验相同的概念性的片段或状态,是以特定模式相结合的概念能力的实现。[3](PP.33-34)
通过以上论述,麦克道尔试图表明,在人类感知经验中,直观作为对象的直接呈现,因而是与对象相关涉的。同时,直观中又有概念能力的参与,并且直观中的概念能力与主张和判断中运用的概念能力是同种概念能力。因而,直观是对象关涉的概念性的表征。这就回答了之前塞拉斯提出的感知经验概念性表征的实在性问题。麦克道尔还指出,上述直观概念直接受到塞拉斯的启发,来源于塞拉斯对康德直观概念的阐发。麦克道尔将康德的直观概念刻画为一种关于对象的表征,是“关于对象的直接可感的表征”。[3](P.32)直观的这一观念包含三个方面的特征:对象关涉的直接性,直观作为有感意识以及直观作为概念性的表征。麦克道尔认为,塞拉斯对康德直观概念的这三个方面的特征都做了有益的阐发。[3](PP.24-25)要言之,就直接性而言,塞拉斯将康德的直观概念更加鲜明地刻画为,将个体表征为这个东西。从前面的论述可以看到,麦克道尔对直观所作的刻画就采纳了这一点。直观所包含的指示成分标明了这种对象关涉的直接性。再就直观作为可感的和概念性的意识而言,在塞拉斯看来,直观的这两方面特征在康德那里并不是截然分离,而是相互包含的。用康德的术语来说就是直观同时包含了感性(sensibility)和知性(understanding)。直观作为感性或接受性(receptivity)不难理解,但塞拉斯认为,在康德的直观概念中,与概念相联系的知性能力已经参与到直观中来。因此,可以认为,塞拉斯关于康德直观概念的阐发,已经将直观视作具有对象关涉直接性的概念性的有感意识。无疑,在这一点上,麦克道尔直接继承了塞拉斯的康德诠释,只是在证成这一观念上另辟蹊径。
即便如此,两位哲学家之间仍存在深刻分歧。如本文开篇所述,经验概念论的提出是以思想通达世界的哲学困惑为问题意识和理论背景的。笔者认为,塞拉斯以两种不同但又相互关联的方式提出这一基本问题:一种是常识范畴框架如何纳入以物理学为典范的科学知识框架中;另一种则是追寻如何避免黑格尔式的唯心论,让思想真正受到客观实在的制约。[3](P.20)两种不同的提问方式导向了对这一主题的两种反思路径。前者尝试从现有科学理论出发,通过创设新的理论概念,对常识框架内的特定范畴做出理论解释,建立起日常范畴与科学范畴话语上的连续性;后者则侧重于哲学概念分析,在德国古典哲学传统的语境下,对康德哲学做出诠释。
在笔者看来,两种设问及其反思路径虽有不同,但相比较而言,日常话语与科学体系之间的冲突与弥合的议题在塞拉斯哲学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非概念性的感觉印象不仅仅被塞拉斯认为是康德理论所必需但却为其所忽视的感性要素,更为重要的是,塞拉斯把感觉印象作为一种具有实际解释力的心理学理论概念提出来,以此对诸如颜色这样的日常概念做出科学解释。而麦克道尔则是在唯心论这一问题域下对塞拉斯的非概念性的感觉印象进行批判。不足之处是并未触及塞拉斯强调的科学实在论这一更为根本的问题,甚至为麦克道尔有意忽视。[4](P.11,41,46)因此,麦克道尔对非概念性的感觉印象的批判是不完备的。
[1]John McDowell.MindandWorld[M].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
[2]Wilfrid Sellars. Empiricism and the Philosophy of Mind[M]//Science,PerceptionandReality. Atascadero, CA: Ridgeview Publishing Co.,1991.
[3]Wilfrid Sellars.ScienceandMetaphysics:VariationsonKantianThemes[M]. Atascadero, CA: Ridgeview Publishing Co.,1992.
[4]John McDowell.HavingtheWorldinView:EssaysonKant,Hegel,andSellars[M].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9.
[5]Peter Geach.MentalActs:TheirContentandTheirObjects[M].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1957.
(责任编辑:山 宁)
McDowell’s Views on Intuition and Its Conceptual Content
DENG We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McDowell’s thought of empirical conceptual content has its deep root in Sellars philosophy. In fact, McDowell inherits the idea of Sellars in epistemology that experiences have conceptual contents. Meanwhile, he criticizes Sellars for his idea of sense impressions, and proposes “perceptual experience as conceptual shaping of sensory consciousness”. On the one hand, intuition is a kind of conceptual inner state or episode which is constructed by the model of claiming as the paradigmatic mode of actualization of conceptual capacities. On the other hand, intuition modeled on the same analogy is object directness. Therefore, intuition is the conceptual representation of object. In addition, intuition is a sensory consciousness which has phenomenological features. Perceptual experience which has intuition as its form is conceptual sensory consciousness.
McDowell; perceptual experience; intuition; conceptual content
2016-06-30
邓炜(1983-),男,湖南怀化人,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当代英美认识论研究。
B712
A
1674-2338(2016)06-0049-06
10.3969/j.issn.1674-2338.2016.06.007
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