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欣 峰
(郑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1)
北宋的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何 欣 峰
(郑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1)
由于经济的繁荣和吏治的宽容,加上社会趋从心理的推动,奢靡之风在北宋初期即露出端倪,中后期开始兴起,到了北宋后期,奢靡之风愈演愈烈而不可遏制。奢靡之风表现在服饰、建筑、乘舆、宴饮、公务接待等诸多方面,引起了最高统治者的警觉并屡下禁令予以矫治,但并未得以根治,这亦成为北宋灭亡的重要因素之一。
北宋;奢靡之风;治理
在中国历史上,与汉、唐的“强”“盛”相对而言,北宋常被冠以“弱”。而综合考察北宋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水平,北宋王朝的发达程度甚至还超过盛唐和强汉。从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我们也不难感受到当时的繁荣和兴旺。可是,北宋以如此雄厚的经济、文化实力,为何在对辽、西夏的边境战争中少有胜绩,而最终被金国所灭呢?从古到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笔者看来,经济的发展、吏治的宽容,使北宋在经历建国初期的勤俭治国之后,奢靡之风逐渐兴起。在社会趋从心理的影响下,这股风气从上到下、从官场到士大夫以至民间不断蔓延。北宋王朝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无法从根本上予以遏止。这也是北宋衰亡的重要原因。
(一)北宋前期奢靡之风的出现
北宋前期,太祖、太宗尚能吸取前代奢靡亡国的教训,生活上较为俭朴,不事奢华。太祖曾“令文武官及致仕官、僧道百姓,自今长春节及他庆贺,不得辄有贡献”[1]15。太宗也比较注重勤俭治国,“令左藏库籍所掌金银器皿之属,悉毁之。有司言中有制作精巧者,欲留以备进御。上曰:‘将焉用此?汝以奇巧为贵,我以慈俭为宝。’卒皆毁之”[1]270。太宗不但自己不事华靡,而且还注重勤俭节约,甚至废物利用。淳化四年,“有司言油衣帟幕破损者数万段,欲毁弃之。上令煮浣,染以杂色,刺为旗帜数千,以示宰相”[1]286。
面对日益积累的财富以及统治的稳固,太祖、太宗也偶有奢靡之为。建隆元年,太祖“大宴于广德殿。凡诞节后择日大宴自此始”[1]4。宋太宗后期也逐渐志奉释老,崇饰宫庙,曾“遣使取杭州释迦佛舍利”并“造浮屠十一级以藏之,上下三百六十尺,所费亿万计,前后逾八年。辛亥工毕,巨丽精巧,近代所无”[1]264。可见,北宋之初,尤其是太宗后期,奢靡之风已初露端倪。
(二)北宋中期奢靡之风的兴起
真宗时已出现了奢靡之风的苗头。他大搞迷信,编造了天书祥瑞的故事,东封泰山,仅随驾士兵就十余万人。他还热衷于兴建庙宇,在他的影响下,全国各地跟风建起寺观三万左右。朱熹曾批判说,“真宗东封西祀,靡费柜万计,不曾做得一事”[2]。不仅如此,为了粉饰太平,“贫儿乞丐,尽被开封府赶出城外矣”[3]。
真宗不但自己大肆享乐,对大臣也是十分“慷慨”。景德四年,“三司请令左藏库出次色金为带,以备赐与。上曰:‘朝廷褒宠近臣,惜费岂在于此?’即诏已成者悉熔之,别用上色金造”[1]578。不唯如此,他还劝群臣“以声妓自娱”,甚至还做过替臣下纳妾的荒唐之事[4]。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奢侈享乐,上行下效,严重败坏了社会风气。寇准为真宗朝一代贤相,然而“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爇油灯,虽庖匽所在,必然炬烛”[5]9543。到了神宗时期,士大夫中奢靡之风更盛。以至“咸平、景德以后,粉饰太平,服用寝侈,不唯士大夫家崇尚不已,市井闾里以华靡相胜”[6]。
(三)北宋后期奢靡之风的蔓延
到了北宋后期,奢靡之风在宋徽宗的“身体力行”之下,更为登峰造极。宋徽宗排斥贤臣,任用奸佞,贪图享乐,统治荒淫。著名的“花石纲”就是宋徽宗奢侈消费登峰造极的产物。“徽宗颇垂意花石,京讽勔语其父,密取浙中珍异以进……至政和中始极盛,舳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置应奉局于苏,指取内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数十百万计。延福宫、艮岳成,奇卉异植充牣其中”[5]13684。
他所重用的蔡京、王黼等人利用权势广求子女玉帛,生活更是糜烂奢华,史载王黼“既得位,乘高为邪,多畜子女玉帛自奉,僭拟禁省。诱夺徽猷阁待制邓之纲妾,反以罪窜之纲岭南。加少保、太宰。请置应奉局,自兼提领,中外名钱皆许擅用,竭天下财力以供费。官吏承望风旨,凡四方水土珍异之物,悉苛取于民,进帝所者不能什一,余皆入其家”[5]13682。
徽宗及其宠臣的穷奢极侈,助长了社会的奢靡之风。“辇毂之下,士庶之间,侈靡之风曾未少革,富民墙屋得被文綉,倡优下贱得为后饰”[7]6522。
(一)经济的繁荣
北宋结束了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局面,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奠定了相对稳定的环境,使农业、手工业、商业、海外贸易都有显著发展,社会经济呈现出新的繁荣,这也为北宋奢靡之风的兴起提供了物质基础。
北宋初年奖励垦荒,极大地增加了耕地面积和户口数,促进了北宋农业的生产。全国垦田面积从太宗至道二年(996年)的3125251顷增加到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年)的4616556顷。户口数也从至道三年的4132576户增加到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的20019050户[8]。耕作技术的进步,优良农作物品种的引进,极大地提高了粮食产量。同时,经济作物也获得较快发展。以茶为例,“总为岁课,江南千二十七万余斤,两浙百二十七万九千余斤,荆湖二百四十七万余斤,福建三十九万三千余斤”[5]4477。
随着农业的发展,北宋的手工业也空前发展起来。生产规模不断扩大,分工更加精细,技术日益进步,产品数量和质量都远超前代。手工业的发达,促进了手工工艺和社会经济的发展,又为社会提供了更多的以供享受的奢侈品。
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促进了北宋的城市经济。城市人口大量增加,坊市格局被打破,商业活动场所不断扩大。都城开封是最繁华的都市,到神宗朝时,人口已有百万之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来车往,热闹非凡。除了开封,杭州、成都也是当时有名的城市。城市的繁荣为皇帝、官员、士大夫的奢靡生活提供了场所和空间。
北宋建都开封,对东南漕运的依赖促进了造船业的进步。这极大促进了北宋的海外贸易。北宋政府对海外贸易的重视主要是为了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并满足皇室、官僚的生活需要。正如漆侠指出的:“这就暴露了宋代海外贸易的实质:即通过市舶司的垄断性贸易,不但为宋政府攫占高额商业利润,而且也攫取宝货香料,以满足宫廷官僚大地主的奢靡生活。”[9]
(二)吏治的宽容
1.政治环境宽松
钱穆先生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曾说:“宋王室家训相传,要尽量优假士人,不许开诛戮朝官之风。而北宋诸帝,也比较无暴虐,无专擅。”[10]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呢?一种解释是宋太祖在太庙里立有誓碑,其中一条为“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这种解释也并非凭空捏造,在许多史料上都记载着类似的说法,如《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甚至作为正史的《宋史·曹勋传》中都有记载。因此,千余年来,人们皆信其事。后来民国历史学家张荫麟首先对这种说法提出质疑。此后,关于“太祖誓约”真伪的争论便不绝于缕,至今无有定论。
然而,北宋中期之后朝廷极少诛杀士大夫的事实,也是不容否认的。太祖、太宗时期对枉法贪赃的官吏仍然严惩不贷,赃官往往被判处死刑,或被刺配。但从真宗起,一般不再将赃官处死。神宗熙宁后,开始赦免犯了“入己赃罪”的贪官。哲宗元祐七年,又赦其杖罪。元祐八年,则全部赦免。到绍圣年间后,更立出“三免法”:赃官不死、不黜、不杖[11]577。不但对官员的处罚较轻,官员即使犯罪被处罚,还有很大的可能官复原职。
北宋较之前后各朝,在对待官员的问题上确实比较宽容,杀戮较少,官员所处的政治环境相对宽松。这种宽松的政治环境,在维护官员的尊严体面和敢于直谏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纵然了官员的不良行为,从而间接地助长了官员奢侈糜烂的生活作风。
2.官员待遇优厚
第一,制禄之厚。宋初,官员俸禄较低。真宗大中祥符五年,首次全面增加文武职官俸禄。仁宗嘉祐年间,正式制定“俸令”,详细规定了文武各级官员的俸禄数。“相、枢密使每月俸料300千,春、冬衣服各赐绫绢50匹,冬绵100两,每月禄粟各100石、傔人衣粮各70人,每月柴草1200束,每年碳16600秤、盐7石等”[11]562。神宗熙宁四年,增加幕职州县官的料钱和米麦,元丰改制后,又增加了一些俸料。
官员在职时享受优厚的待遇,神宗时还规定,对曾立战功而升转两官以上的武臣,退休后可以领取全额俸禄。不但如此,甚至官员在外地任职,家属还可分领俸给、衣赐、添支钱等。
第二,恩荫之滥。恩荫是官员按照职阶高低而为其子弟或亲属获得官衔或差遣的制度。真宗时基本确立这一制度。北宋时恩荫的名目大致有五类,一是每三年举行一次郊祀或明堂典礼;二是皇帝诞辰之日;三是官员致仕;四是官员上奏遗表;五是改元、皇帝即位、公主生日、皇后逝世等临时性恩典。以官员上奏遗表为例,“曾任宰相和现任、曾任三少、使相,荫补五人;曾任执政和现任节度使,荫补四人;太中大夫以上,荫补一人”[11]558。可见恩荫的泛滥。这就使得一些官宦子弟不学无术亦得以混迹官场,他们治国理政虽然无能,贪图享乐却颇为擅长。
第三,恩赏之厚。为笼络群臣,北宋历代帝王经常性地对大臣进行赏赐。翻看北宋史料,赏赐之频繁,令人咋舌。“李沆病赐银五千两,王旦、冯拯、王钦若之卒皆赐银五千两,此以宰执大臣也。雷有终平蜀有功特给廉镇公用钱岁二千贯,既殁,宿负千万官为偿之,此以功臣也。戴兴为定国军节度使,赐银万两,岁加给钱千万;王汉忠出知襄州,常俸外增岁给钱二百万,此以藩镇大臣也。……班仅庶僚,非有殊绩,亦被横赐。甚至魏震因温州进瑞木作赋以献,遂赐银二千两”。甚至皇帝驾崩后,还有“遗赐”。“仁宗崩,遗赐大臣各直百余万”[12]。皇帝赏赐之物有时还非常贵重,比如前朝皇帝的遗物,海外进贡的珠宝、香料等,这无疑是在鼓励大臣去过奢侈的生活。
(三)社会的趋从心理
北宋的奢靡之风,一旦形成,便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社会上掀起波澜,自皇帝以下,官员、士大夫、富商、地主,甚至百姓纷竞逐之,蔚为壮观。这种现象的产生与人们的趋从心理有着很大的关系。
首开奢靡之风的宋真宗说过:“古今风俗,悉从上之所好。”[1]592苏轼亦言:“君之所向,天下趋焉。”[13]趋从心理的突出表现就是模仿和攀比。比如王黼的豪宅“张设宝玩山石,侔拟宫禁”[14]。王安石在《风俗》中谈到了人们的社会趋从心理对奢靡之风形成的影响:“故风俗之变,迁染民志,关之盛衰,不可不慎也。君子制俗以俭,其弊为奢。奢而不制,弊将若之何?……是以京师者风俗之枢机也,四方之所面内而依仿也。加之士民富庶,财物毕会,难以俭率,易以奢变。……富者竞以自胜,贫者耻其不若,且曰:‘彼人也,我人也,彼为奉养若此之丽,而我反不及!’由是转相慕效。”[15]在这种趋从跟风的心理影响下,甚至一些经济条件一般的百姓,也倾向于选择奢侈的生活方式。“蜀俗奢侈,好游荡,民无嬴余,悉市酒肉为声技乐”[5]8590。
(一)服饰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北宋初期,“衮冕缀饰不用珠玉,盖存简约之风”[5]3478。之后,人们逐渐开始追求服饰的华丽高贵。“在京及诸道州府臣僚士庶之家,多用锦背及遍地密花透背段等制造衣服”[7]6111。这种风气甚至波及军中。宋仁宗时翰林学士张方平上书曰:“臣尝入朝,见诸军帅从卒,一例新紫罗衫、红抱肚、白绫裤、丝鞋,戴青纱帽,拖长绅带,鲜华灿然,其服装少敝,固已耻于众也。一青纱帽,市估千钱,至于衫裤,盖一身之服,不啻万钱。”[1]1500人们甚至将金熔化再加工成饰物妆点衣服,以追求服饰的光鲜奢华。“豪贵之家,固习于此,而下至齐民,稍稍有力者无不竞以销金为饰”[16]。
为应对服饰奢靡之风,北宋政府连下禁令予以制止。大中祥符元年,宋真宗下诏,“朕忧勤视政清净保邦,将俭德以是,遵庶淳源而可复,乘舆服御之物已屏于纷华。宫阙苑囿之规,当存于朴素,至于王公戚里、卿士庶民因赠遗以相夸,翦缯纟采而为饰,且念蚕绩所出,机抒斯劳,安可滋侈丽之风,为浮靡之用?宜申诞告,用示予怀”[7]6499。景祐三年,太常少卿直昭文馆扈称建议:“近岁士庶之家侈靡相尚,居第服玩僭拟公侯,珠琲金翠照耀衢路,约一袭衣千万钱不能充给,乞差近臣议定制度以分等威。”仁宗听从他的意见,下诏“宜专命于攸司再申明于彞宪,酌其旧式,著此成规,其令两制与太常礼院同详定以闻”[7]6506。元祐八年,根据御史中丞李之纟屯的建议,宋哲宗“诏缕金、贴金之类令礼部检举旧条珠子,令户部相度以闻”[7]6515。
(二)乘舆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北宋的奢靡之风还反映在乘舆方面。其实,北宋朝廷对官员、士庶出行工具的规格也有明确的限定。“豪贵之族所乘坐车,毋得用朱漆及五彩装绘,若用黝而间以五彩者听。民间毋得乘檐子,及以银骨朵、水罐引喝随行”[5]3576。然而民间却对此置若罔闻,僭越之举不断,“哲宗绍圣二年,侍御史翟思言:京城士人与豪右大姓,出入率以轿自载,四人舁之,甚者饰以棕盖,彻去帘蔽,翼其左右,旁午于通衢,甚为僭拟”[5]3576。
面对此奢靡之风,朝廷屡下禁令。皇帝首先从自己的御辇下手。“御辇院上新造辇,凡减去七百余斤,诏自今常用之。又言舆辇座褥,未奉诏旨前以金绣为饰者,欲且仍旧,俟故暗改造,即以素罗代之”[1]604。“诏省浮费,自乘舆服御及宫掖所须,宜从简约,若吏兵禄赐,毋概行裁减”[5]205。除了降低御辇的规格,减少过度的装饰,还对官员出行的交通工具进行了限制。天圣十年六月八日“诏广南福建江浙官无得乘轿出入,如山险及病跨马不得者听”[7]6504;“枢密院言:诸武臣任主兵差遣、沿边安抚官、走马承受并不得乘轿子”[7]6515。
(三)建筑装修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北宋政府对宫室官厅私宅的建筑及装修规格都有明确的规定,但是许多人为了追求奢华的生活,经常突破这些约束。宋神宗时的宰相陈升之的府第“极为闳壮,池馆绵亘数百步”[17]。蔡京一处府第,规模更为宏大,其中的一座六鹤堂,“高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蚁”[18]。
宋仁宗时朝廷颁布禁令曰:“天下士庶之家,屋宇非邸店、楼阁临街市,毋得以四铺作八斗;非品官毋得起门屋;非宦室、寺观毋得彩绘栋宇及朱、黝漆梁柱窗牖,雕镂柱础。”[1]1072徽宗时期,建筑装修方面的奢靡之风更加盛行。大观元年,新差权提举江南东路常平等事何谊直建议朝廷“申明禁令事为之制待以期月行之必信臣”,徽宗皇帝“奉御笔可详所奏定五礼之制条上”[7]6518。大观三年“礼部状修立到下条:诸非品官之家不得以真珠为饰。从之”[7]6520。大观四年给事中蔡薿建议“愿明诏有司因时立法若衣服之宜屋室之制械器之用金玉之饰辨其等威以示制度”[7]6522。
(四)宴饮游乐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北宋饮食文化非常发达,都城汴梁首屈一指。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时位于新门里的会仙酒楼正店就有100间左右的“分厅馆”,即现在的雅间。而且,酒楼的器皿不少还是用白银制成的[19]127。宋真宗时的宰相吕蒙正“素喜食鸡舌汤,每朝必用”[20]150,以至鸡毛堆积如山。宋徽宗时的权相蔡京,“享用侈靡,喜食鹑,每预蓄养之,烹杀过当……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20]720。
饮食行业的发达,娼妓行业的繁荣,北宋的宴饮娱乐之风盛行,不少人沉湎于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之中。《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汴梁城内就有数十处妓馆娟楼。而在汴梁的那些高档酒楼里,也是“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19]71。
宴饮娱乐之风的盛行,甚至遍及边关军营。大中祥符五年“访闻边臣每正至五鼓即张烛庆贺,日聚宴乐,至有夜分而城不扃者”[7]6501。庆历七年判北京贾昌朝“言河北诸州军及总管司等争饰厨传以待使客,肴馔果实皆求多品,以相夸尚”[7]6509。
面对此奢靡之风,北宋政府也屡下禁令,加以治理。天圣七年“东染院使张可用言:边州官员颇有连宵聚会及非时开闭城门者,望申禁止。奏可”[7]6504;“翰林学士苏绅言:沿边臣僚筵会,自今并不得以妓女祗应。从之”[7]6508。元祐四年“尚书省言:改正发运、转运提刑预伎乐宴会徒二年法。从之”[7]6514。政和四年“刑部修立到条:诸按察官遇朝拜行香以疾免赴,而辄出谒若游宴者,各徒一年。从之”[7]6526。
(五)公务接待奢靡之风及其治理
北宋对中央派到地方的官员接受地方馈赠本来就有相关的规定,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朝廷一般也不予追究。“自今后监司并属官帅司等处差勾当公事官于廨宇所在,遇筵会许折送供不尽酒食,其于巡历所至,止许收例册内馈送”,然而“今则诸路监司贪饕无厌,冒法受馈鲜廉寡耻”[7]6519-6520。甚至有些地方官员迎来送往还要百姓出资,“诸州官得替进发逐处公文,百姓用金银花送路,贫者不免作债”[7]6506。对于处于繁华所在的地方官员,接待任务之繁重,更让人苦不堪言。据《萍州可谈》记载:苏轼曾任杭州通判,负责接待中央派驻的监司,频繁吃喝玩乐,使他疲于应付,以至发牢骚说这个差事是“酒食地狱”[21]。
为刹住公务接待中的奢靡之风,北宋政府也做了不少工作。熙宁九年六月,宋神宗规定“河北、河东、沿边安抚外都水监丞、逐路提举便籴茶盐之类走马承受,及朝廷专差出外诸般勾当公事臣僚,依法运使等所至州县,不得令官吏、军员、妓乐出城迎送”[7]6512。宋徽宗崇宁五年颁敕“诸与所部监司,若朝省所遣使命至本路,以香药馈送者,徒二年,折计价直以自盗论”[7]6513,并于政和元年三月再次下诏重申。政和六年十二月又下令“到诸监司依监司例人凡可按刺州县者同,辄赴州郡筵会及收受上下马供馈者,各徒二年”[7]6529。
奢靡之风的盛行败坏了吏治,腐蚀了社会风气,加剧了社会矛盾,引起最高统治者和朝野内外有识之士的警醒,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加以治理,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却未能从根本上遏制这股歪风。在此仅举一例。边关将领宴乐之风盛行,历代朝廷多有禁令。查阅《宋会要辑稿·刑法二》,发现自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至仁宗皇佑四年,四十余年间,共颁布相关禁令五条,说明在这几十年间,这种行为并未消除。治理措施效果不彰,奢靡之风难以根除,原因或在以下方面。
(一)皇帝的言行不一损害了奢靡之风治理的权威性
在专制社会里,皇帝的言行对整个社会有着重要的示范效应。皇帝力行节俭,即使官员贪图享乐,也不敢明目张胆;如果皇帝穷奢极侈,那属下会更加肆无忌惮。因此,北宋各代皇帝基本上都发布过禁奢的命令,但是效果却并不理想。究其原因,就在于皇帝的言行不一。奢靡之风自真宗朝开始兴起,真宗也多次下令禁止。他曾“下诏教节俭,戒奢侈,有司除衮冕、仪仗、法服及宴会所设依旧外,自今宫禁、皇亲、臣僚应进奉物,勿以销金文绣为饰”[1]601,但在获知“三司请令左藏库出次色金为带,以备赐与”时,又说:“朝廷褒宠近臣,惜费岂在于此?”于是“即诏已成者悉鎔之,别用上色金造”。再如宋徽宗,一面下诏“近来臣庶之家于淮南两浙福建等处计置山石花竹之类致有骚扰可令禁止违者以违制论”,一面又任用朱勔等人用花石纲为他营建艮岳,“自政和讫靖康,积累十余年,四方花竹奇石,悉聚于斯,楼台亭馆”[5]2102。
翻看史料,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宋代诸帝中,奢侈生活程度较低的帝王如宋太祖、宋太宗、宋仁宗,在现存史料中极少发现他们颁布的宫廷奢侈禁令。而恰恰是耽于享乐的宋真宗、宋徽宗等却一再下诏要禁止宫廷的奢侈。他们一边颁布着禁令,一边违背着禁令,使禁令的权威性大打折扣。
(二)执法主体的分散降低了奢靡之风治理的威慑力
北宋奢靡之风的治理之所以成效甚微,缺少一个强有力的执法主体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景祐三年二月,针对太常少卿直昭文馆扈称所言“近岁士庶之家侈靡相尚,居第服玩僭拟公侯,珠琲金翠照耀衢路,约一袭衣千万钱不能充给”的现象,宋仁宗下诏“令两制与太常礼院同详定以闻”[7]6506。元祐八年四月,根据御史中丞李之纯所言“民间服用诸般金饰之物浮侈尤甚”,宋哲宗又“令礼部检举旧条珠子,令户部相度以闻”[7]6515。大观四年八月听闻给事中蔡薿所奏“辇毂之下,士庶之间,侈靡之风曾未少革,富民墙屋得被文綉,倡优下贱得为后饰”,徽宗仅“诏送议礼局”[7]6522。
从上看出,北宋政府许多机构如枢密院、太常礼院、礼部、户部、议礼局等都担负有查禁奢靡之风的责任,甚至有时还“委廉访使者觉察以闻”[7]6532。正因为缺乏一个统一的执法主体,使得执法力量分散,不能形成强大的合力,也就降低了治理的效率和效力。甚至有些禁令根本就没有指明执法主体,执行的效果就更值得怀疑了。
(三)区别对待的治理措施难以遏制上层的奢靡之风
在等级森严的专制社会里,人们的衣食住行等都根据地位的不同来划分不同的差别,这也反映在奢靡之风的治理上。在衣服颜色上,“端拱二年,诏县镇场务诸色公人并庶人、商贾、伎术、不系官伶人,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但“文武升朝官及诸司副使、禁军指挥使、厢军都虞候之家子弟,不拘此限”。在衣服装饰上,“其销金、泥金、真珠装缀衣服,除命妇许服外,余人并禁”[5]3574。在建筑方面,“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栱、藻井及五色文采为饰,仍不得四铺飞檐”,而“庶人舍屋,许五架,门一间两厦而已”[5]3600。在官员接待方面,大官、小官的待遇也是有差别的。元丰元年九月,“诏州县官吏毋得迎送过客”,但“泛遣使命及太中大夫观察使以上听如旧”[7]6513。
由此可以看出,禁奢令对官员与庶民,以至对不同等级的官员所能享受的待遇都做出了明确的区分。同时,对违反禁令的官员处置失之宽松。这些都在客观上纵容了官员,尤其是皇亲贵胄的奢靡行为,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
结语
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北宋经济文化之繁荣,可谓空前绝后。而且,终北宋一朝,也未出现过外戚宦官专权、骄兵悍将擅边等弊政。然而,这个创造了如此灿烂文明的王朝,仅百余年间,便覆亡于异族铁蹄之下。究其原因,千余年来,见仁见智。其实宋史徽宗本纪已做了定论:“迹徽宗失国之由,非若晋惠之愚、孙皓之暴,亦非有曹、马之篡夺,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于是蔡京以獧薄巧佞之资,济其骄奢淫佚之志。……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着以为戒。”[5]418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句话本是北宋名臣欧阳修在总结唐庄宗既得天下,后又失天下的原因时所说的。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北宋王朝由兴而衰,终至灭国的历史,亦是对这句话极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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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1.024
2015-09-20
K244
A
1000-2359(2016)01-0119-06
何欣峰(1978—),河南宝丰人,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郑州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社会治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