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桢 桢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论中西文学视野中的人文精神及其关联
于 桢 桢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人文精神是西方文学中的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思想主题。人文精神在西方古代、近代、现代和后现代不同文学发展阶段展现了不同的风貌,形成了不同的特色。从20世纪初到今天,在近百年的历史发展中中国现代文学既受到了西方文学中人文精神的诸多影响,也与它们有着紧密的内在关联性。在新的形势下,研究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中的人文精神及内在关联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西方文学; 中国文学; 人文精神
人文精神说到底是对于人的自由、人类历史及命运的终极关怀。自由的价值观是西方人文主义文学的突出特征,它形成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文学。作为人类历史上的“黑暗时期”,中世纪的文学发展受到了严重压抑和束缚。同其他意识形态一样,文学也沦为神学的奴仆,大量作品被宗教神秘、来世幻想和禁欲主义的阴影所笼罩。文艺复兴时期,新兴资产阶级为砸碎宗教神学的精神枷锁、争取个性的自由与人的解放,创立适合资产阶级思想要求的新文化,采取复兴古希腊罗马世俗文化的形式,对中世纪文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许多作家以人文主义精神为指导,从古希腊罗马文学中吸取营养,热情讴歌个性的觉醒和人的解放,开创了西方近代文学。其首要内容是提倡“人本位”、反对“神本位”。同整个文艺复兴运动一样,人文主义文学首要的任务就是向封建教会宗教神权发起进攻,把人与人的生活从历时千年的神学桎梏之中解放出来。中世纪神学认定“神”是宇宙的中心和万物的创造者,因而是世界至高无上的主宰者,而人不过是上帝的羔羊和领主的奴仆。人文主义者则高歌人的尊严、自由与权力,这一时期的文学主张把人从神的主宰与奴役下解放出来,成为自己的主人,成为自由的思想主体与社会主体。于是,“提倡个性解放、反对禁欲主义”便成为人文主义文学自由价值取向的一个重要内容。作为思想解放运动,文艺复兴运动的实质是要建立一种适应新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需要的新的思想文化与价值观体系。这场运动发扬古代希腊罗马文化张扬个性、渲泄欲望的人文传统与自由精神,并以此为武器,对抗宗教禁欲主义。譬如,但丁在《神曲》里鞭挞了封建制度和基督教会的黑暗统治,肯定人的理性和智慧,同情世俗的爱情生活,强调人的自由意志,推崇古希腊罗马文化,表现了深刻的人文主义思想。“提倡个人主义、反对专制主义”是人文主义文学自由价值取向的另一个核心内容,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充分肯定个体的价值。
西方文化的突出特征在于它是以个性解放、个人自由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为核心的,这种个人主义价值观肯定个性合理发展的正义性和个人奋斗意志,否定专制社会对人的摧残和压抑。二是推崇与赞颂反抗专制压迫的英雄行为。西方文学不仅充分肯定人的个体价值,而且热切讴歌那些敢于反抗摧残个人价值的专制主义势力的英雄行为。譬如,普罗米修斯违逆宙斯神的意志而盗火的英雄行为不仅给人间带来了光明和温暖,更给人类树立了英雄行为的光辉样板,与他相比,俄狄浦斯是一个更加悲壮的英雄形象。从普罗米修斯和俄狄浦斯这两个英雄人物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人类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
20世纪初的中国现代文学也有着鲜明的人文精神,正如有的学者所说:“中国文学中的人文精神和人文关怀,就像阳光、水和空气,是维持和支撑中国文学成为参人大树的主要元素;它也像阳光、水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无处不弥散出生命的气息和璀璨的光辉。”[1]考察中国现代文学,我们不难发现,现代作家大都有着对人文精神的关怀,强调以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价值观对抗以君为本、以父为本和以夫为本的封建专制主义思想。
新时期之后的当代文学是在反思“文革”中展开的。这一时期的文学经常描写人的苦难命运,在对社会历史的反思中表达出对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以及人的权利的关注。以贾平凹的作品为例,他通过自己笔下的文学形象,来揭示人的现实生存状态、文化精神结构,以及人性、人情等内涵,同时还对人的生命本体、生命的意义进行了多角度的探析。但是到了九十年代,由于种种原因,人文精神发生了失落,在这种形势下,一些作家不再为理想或精神而写作,文学作品也出现了人文精神的匮乏和自由精神的丧失的倾向。不过,此时仍然有作家在坚守,张承志《心灵史》《以笔为旗》、张炜《九月寓言》便是其中的代表,这些作品大都保持知识分子精英的批判立场,努力体现出了反抗商业社会实用主义倾向的人文精神与自由品格。他们往往从宗教、历史传统以及民间文化中寻求精神资源,以实现对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等永恒主题的终极关怀,表现出了浓厚的人文情怀。
批判精神是中西方文学中人文精神相互关联的另一个方面。西方人文主义文学中提倡理性、反对蒙昧主义,它们不仅批判禁欲主义,而且批判蒙昧主义,主张在理性的基础上满足人的欲望,在满足人的欲望的过程中保持理性。譬如,拉伯雷在他的《巨人传》中塑造了既充满原始生命活力又富有知识理性的健全的“巨人”。《巨人传》叙述了格朗古杰、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三代巨人国王的冒险故事。三代巨人国王的追求,是对个性解放的追求,更是对知识理性的追求。巨人体形巨大,力量强大,表明人在体格上是健全完善的,充满人的自然欲望和生命活力。巨人食欲旺盛,食量巨大,表明人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探求。
19世纪末期以来,西方国家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工业化程度不断提高,资本主义文明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然而,两次世界大战无情地嘲弄了人类的尊严和生存权利,再加上战后频繁的经济危机,西方各国的社会问题层出不穷,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普遍产生了疏离感、陌生感和孤独感。人类对于自身存在的最重要、最基本的问题开始感到惶惑,开始注重探求人的本质,去追问人应该怎样生活、怎样才能创造性地释放和运用人所具有的巨大能量等问题,于是,现代文学产生了。从其本质特征来看,现代主义文学突出表现现代意识,其基本主题是对现代西方社会危机和人的异化的表现,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思与批判。现代主义文学通过怪诞的象征意象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尖锐对立,如波德莱尔《恶之花》所吟唱的死亡、腐尸、忧郁、孤独等;艾略特《荒原》中所描绘的贫瘠的荒原、冰冷的岩石、坍塌的桥梁、灰暗的城市、阴森的监狱,等等。他们试图通过文学创作向世人展示物化社会的现实,具有震撼人的灵魂的批判力量。
中国现代文学接受了西方文学中的影响,鲁迅的创作是这方面的代表。他的作品通过“吃人”意象全面展示对封建传统文化尤其是礼治秩序的批判,在这些创作中,鲁迅把笔作为解剖刀,既解剖社会、解剖别人,也解剖自己。在发现中国的历史不过是一场“吃人的筵宴”之后,鲁迅毕生所做的工作就是唤醒沉睡的国民,以砸烂封建传统文化这间“黑屋子”,扫荡“吃人的筵宴”,可以说,鲁迅的小说艺术地展现了个人价值被封建文化毁灭的历史真实,从而表达出了对国民性忧愤而深广的思考。
鲁迅小说中的批判精神在新时期文学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这一时期的文学表现除了对人情、人性的关注,它们呼唤人的价值和尊严,体现出一种崇高的人文精神与鲜明的批判意识。新时期文学不仅恢复了人在文学中的中心地位,把神还原为人,而且把人定位于大写的人,它们既批判了“文革”对人的权利的侵害,以及对人的精神的摧残,而且在艺术上批判了文学创作中的“高大全”模式。莫言曾说,作家的写作应当是在良心的指引下,面对人的命运、人的情感作出判断,对社会弊病进行批判。虽然莫言所生活的时代不同于鲁迅,但他继承了后者的批判性传统,并赋予它以新的内容,譬如,他的许多作品都以“吃人”为主题:如《红高梁家族》中惨无人道的剥人皮,《檀香刑》中凌迟、檀香刑等灭绝人性的杀人方式,等等。可以说,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使鲁迅和莫言表现出对社会现实的深切忧虑,对人民大众的深切同情,以及对社会弊端的深刻批判。
古希腊文论家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文学应当按照人应当有的、本来的样子来描写。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作家坚持“艺术摹仿自然”的观点,创造了现实主义文学。从表现手法上看,现实主义文学强调反映生活的真实性,注重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力求使文学描写在外观上、细节上符合实际生活的形态面貌,通过细节的真实表现生活的本质;注重典型化方法的运用,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作家一般不在作品中直抒感情,作品的思想倾向较为隐蔽。现实主义作家不但善于通过环境和生活细节的具体描写来烘托、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且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写,力求深入细致地揭示出人物内心的矛盾变化。斯丹达尔善于表现人物的内心冲突和思想感情瞬息间的变化,来突出人物的个性特征,他的《红与黑》是法国杰出的现实主义小说。托尔斯泰善于深刻揭示各种人物的心灵辩证法,更把这种现实主义的心理描写推向了高峰。19世纪后期,现代主义文学开始反对用作品去再现生活,而是提倡从人的心理感受出发,表现生活对人的压抑和扭曲。它们主要用象征性、荒诞性、意识流去表现荒诞的世界里异化的人的危机意识。在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人物往往是变形的,故事往往是荒诞的,主题往往是绝望的。从其表现手法来看,现代主义文学多用自由联想、移情通感、象征暗示、艺术抽象等手法,结构上常打破物理的时空程序。例如象征主义文学强调用象征的方法暗示作品主题和事物的发展,表达作者隐蔽的思绪和抽象的人生哲理。而随着后现代工业时代的到来,后现代主义文学也应运而生,从其写作手法上来看,后现代主义主要特征是运用魔幻现实手法、解构手法与荒诞手法等新的艺术手法来体现人文传统。
中国现代文学以现实主义文学为主潮。茅盾在《文学与人生》一文中写道:“近代西洋的文学是写实的,就因为近代的时代精神是科学的。科学的精神重在求真,故文艺亦以求真为唯一目的。科学家的态度重客观的观察,故文学也重客观的描写。”[2]他在《自然主义与中国小说》一文中,对将客观写实方法的优点发展到“极致”的自然主义作了较为系统与全面的阐释,并构成了他提倡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重要起点。他所推崇的自然主义理论与法国自然主义大师左拉的理论是一脉相承的。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学瞒与骗的创作方法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在此基础上明确提倡对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世界日日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3]
新时期的当代中国文学在创作方法上进行了重大突破,在艺术风貌、表现技巧与手法等方面日益呈现出鲜明的现代特征。先锋小说的异军突起,新写实与新历史小说的繁盛,新生代小说遍地开花,以及在作家们对于“元叙述”、“平面化”、“零度写作”、“反传统”等全新创作理念的倡导和付诸实践,让当代文学显得非常多元,并让中国文学在艺术表现方面与西方文学取得了紧密的联系。以莫言的小说为例,其创作表达上的魔幻现实主义方式,明显地借用了象征主义、黑色幽默、荒诞派与魔幻现实等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表现手法。莫言的小说在秉承人文主义精神的基础上以奇诡富丽的想象、荒诞不经的手法,来勾连童年梦幻、故乡风俗、乡野风情和个人体验,成功地创作出一幅似是而非、玄奥新奇的梦幻般的“高密世俗风景图”。
总之,人文精神是中西方文学中一个重要的思想主题,现代以来,人文精神也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的思想主题,他们不仅在内涵上有着紧密的关联,而且在批判精神与表现手法上都有着很多的相识之处。
[1]唐先田,陈友冰,岳毅平.中国文学中的人文精神与当代价值重构[J].江淮论坛,2005(1).
[2]沈雁冰.文学与人生[G]//文学研究会资料:上.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93.
[3]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55.
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1.035
201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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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0-2359(2016)01-0181-03
于桢桢(1988- ),女,辽宁建平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