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语观念“友谊”(Дружба)的语言文化学分析

刘 照 玉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00)



俄语观念“友谊”(Дружба)的语言文化学分析

刘 照 玉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00)

在俄罗斯民族文化中，“友谊”(Дружба)是一个普遍性的文化概念。从语言文化学的角度探讨俄语中的观念词“友谊”(Дружба)，旨在研究该观念在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的民族文化特征，研究其在俄语谚语、俗语中的文化体现，揭示俄罗斯民族对友谊的理解和认识。

语言文化学；观念“友谊”(Дружба)；民族文化；谚语俗语

语言文化学是研究语言和文化之间相互关系的一门独立学科，是语言学和文化学的交叉学科。语言文化学研究的不单纯是语言本身及其结构中的文化意义或文化变化、发展和类别中的语言功能、结构等，也是语言与文化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关系及其由此而产生的各种现实和现象[1]17。语言研究中凡是涉及到与人及其文化相关的课题，几乎都可以在语言文化学的学科体系中得以实现[1]46。

1　“观念”是语言文化学的核心概念

“观念”是语言文化学的重要术语之一，紧密联系着语言和文化。对观念词的研究在语言文化学领域中占据重要的地位。首次提出“观念”(концепт)问题的是苏联著名学者С. А. Аскольдов(阿斯科尔多夫)。他在1928年发表的《观念和词》(《Концепт и слово》)一文中分析了“观念”的内涵、功能和特征，并将“观念”定义为“相当于普遍概念，具有意识活动的特点，是在快速言语行为和对语词理解过程中出现在人的脑海中的、某种难以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东西”[2]48—49。20世纪90年代以来，Аскольдов提出的观念理论引起俄罗斯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取得了丰硕成果。

语言是反映民族文化的一面镜子。А. Д. Шмелев(什梅廖夫)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某种语言的关键词来理解该民族的文化。任何一种语言中都存在一定数量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关键词。俄语中也存在着这样一些在文化上特别重要的词，如любовь(爱)、счастье(幸福)、судьба(命运)、душа(心灵)、время(时间)、дом(房子)、тоска(忧伤)、память(记忆)等。这些词反映了俄罗斯文化中诸多方面的特点，不仅展示了俄罗斯的物质文化、社会制度和宗教信仰，还具体体现了俄民族与世界的关系及其精神价值。

2　语言文化观念“友谊”(Дружба)

“友谊”(Дружб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文化观念，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标志性。该观念在俄罗斯文化和语言意识中占有重要地位，可以说是占据中心地位的观念之一，因为它是带有民族特性且反映民族性格的关键观念之一。在不同的社会和文化中它都具有自己的内涵。观念“友谊”(Дружба)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属于社会文化中的基础概念。任何时期和任何民族的人们都将友谊视为非常重要的社会价值和精神价值。但实践证明，不同语言和文化下的人们对友谊的理解是不尽相同的。

Smith Hedrick(史密斯·赫德里克)在其著作《俄国人》中写道:“与西方人相比，特别是与热衷于交往的美国人相比，俄国人的社交圈子通常是比较狭小的，但俄国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细致，体现出持久性，要求比较多，为其他人的付出也更多……俄国人只与极少数人建立深厚的友谊关系，一旦建立友谊就会非常珍惜这些朋友，而西方人追求的是丰富的人际关系，他们乐于其中，同时也为之身心疲倦。当俄国人完全敞开心扉时，他想寻找的是知心的兄弟，而不仅仅是陪他聊天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听他倾吐内心想法并能跟他一起分担痛苦的人。此外，俄国人要求朋友要绝对地忠诚。”[3]13可见，俄罗斯民族对友谊是非常重视的。俄罗斯人重视友谊的文化还体现在语言中，表现为俄语中存在大量表示人际关系的词语，如друг/подруга(朋友)、товарищ(同志)、приятель/приятельница(友人)、знакомый/знакомая(认识的人)等。这些具体词汇能够更加准确地表达人们之间关系的亲疏程度。

2.1语言学中的观念“友谊”(Дружба)

作为语言文化观念的“友谊”在语言学中是什么样子的呢？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友谊”(Дружба)的词典释义。现代释义词典和教科书把“友谊”定义为“建立在相互信任、共同兴趣等基础上的亲近关系”。苏联大百科词典指出“友谊”(Дружба)具有四大本质特点：(1)属于个人之间的关系；(2)自愿性和选择性；(3)内心的亲近、亲密；(4)稳定性[4]24。

语言学和语言文化学领域对观念“友谊”(Дружба)进行过很多全面细致的分析。О.А.Арапова(阿拉波娃)在《观念Дружба：系统和功能认知分析》(2004)一文中对观念“Дружба”进行了综合分析。Арапова认为，人的意识中存在着理想友谊的道德模型，该模型的标志有信任、诚实、坚固性、可靠性、相似性、选择性、利他主义、平等、有益的情感和物质交换等[5]29—32。但这种理想的友谊是一种稀有现象，实际的友谊往往是自私虚假的。作者着重对比了友谊的理想模型和现实之间的相互关系。О.М.Лунцова(伦措娃)在《俄语和英语中的梯度观念дружба-мир-вражда》(2007)一文中将观念“Дружба”视为梯度观念的一部分，将дружба—вражда(朋友—敌人)视作观念的两个对立极端成员。作者认为，友谊对人的情感来说非常重要，友谊总是让人感到温暖和快乐[6]56。文章中指出，观念“Дружба”通常具有以下成素：快乐、忠诚、可靠、温暖的情感关系、坚固的纽带关系、共同度过时光、共同克服困难、相互性、关系深厚、帮助、支持、平等、像亲人一样。М.А.Хизова(希佐娃)则研究了俄语和英语语言文化学中的观念“Дружба”(2005)，探讨了该观念在道德和宗教中的特点。作者认为观念“Дружба”是一个道德观念，该观念的核心语义特征是人际关系中双方彼此感受到的“爱”[7]70。友谊之墙因爱而坚固。文章认为观念“友谊”具有以下成素：平等、帮助、理解、宽恕、真诚、忠诚、诚实、坦率、信任、亲近、相处愉快、大公无私、爱、稳固、利益一致、观点相似、心灵接近、关心、责任等。

上述学者们对俄语观念“友谊”(Дружба)从不同的方面进行了分析，对该观念在俄罗斯民族意识中的基本体现进行了说明。虽然各学者对观念“友谊”(Дружба)的具体解释不尽相同，但观点大体上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观念“友谊”(Дружба)是一种道德观念；现实中的友谊有真假之分；理想友谊的基本成素包括关系的相互性(互相帮助、互相理解、互相信任等)、朋友之间的平等性、相似性(社会地位、思想精神等)、亲密友爱、幸福快乐、牢固持久等。

2.2俄语谚语、俗语中的观念“友谊”(Дружба)

一个民族的谚语、俗语是劳动人民生活实践经验的浓缩，是智慧的声音，通常含有最直接的建议和忠告，能够生动形象地反映民族文化。下面以俄语中的谚语、俗语作为研究对象，具体分析观念“友谊”体现出来的俄罗斯民族文化特点。

(1)真正的友谊。

友谊有真伪之别，朋友有真假之分。真正的朋友可以为你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朋友就像厚实的墙一样给我们坚实的依靠，这样的友谊坚不可摧。而虚伪的朋友不仅不能帮助我们习得好的品质，还会使我们惹上坏的习性。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С кем поведешься, от того и наберешьс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Какую дружбу заведешь, такую и жизнь поведешь.(有什么样的友谊，就有什么样的生活)

孔子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俄语中也有相应的表达：“Ищущий друга, без недостатков останется; Без хорошего друга не узнаешь своих ошибок; Не друг поддакивает, а друг спорит. Не тот друг, кто потакает, а тот, кто на ум наставляет.”可见，俄罗斯民族也向往能获得真正的友谊，认为真正的朋友好过一百个亲戚、奴仆，比金钱还珍贵。

Настоящий друг лучше ста родственников.(真正的朋友好过一百个亲戚。)

Друга на деньги не купишь.(友谊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

Если отец—сокровище (наставник) , брат - опора, а друг—и то и другое.(如果说父亲是导师，兄弟是支柱，那么朋友既是导师也是支柱。)

要想区分真正的友谊和虚假的友谊，需要智慧和判断力。要知道朋友和敌人很多时候都只有一步之遥“Друг и недруг близко живёт / Дружба от недружбы близко живет.”(朋友和敌人仅一步之遥。)所以选择朋友时要谨慎。俄罗斯民族对于如何选择真正的朋友，建立真正的友谊，有着自己的准则。正如谚语所说：

Кто любить лгать, того нельзя в друзья брать.(爱撒谎的人不能交做朋友。)

С дураком свяжешься—сам дурак будешь.(和傻瓜交好，自己也会变成傻瓜。)

Лучше честный враг, чем коварный друг.(诚实的敌人好过狡诈的朋友。)

(2)完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友谊。

友情、亲情、爱情是幸福生活三大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都渴望友谊。如果没有友谊，那么生活将是不完整的，世界将是无趣单调的。

Человек без друзей, что дерево без корней. (人无朋友，就如树无根。)

Дерево держится корнями, а человек—друзьями. (树靠根支撑，人则靠朋友。)

Не мил и свет, когда друга нет.(人生无知己，世界亦可厌。)

(3)以相似性为基础的友谊。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朋友属于“一类人”的时候，往往能收获好的友谊。这里词典将“朋友”定义为相同的另一个我、另一个你。当你和你的朋友属于同一类人时，你们会因为彼此相似而非常熟悉对方，有时即使没有话语，仅仅借助手势和表情就能准确地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人们交朋友时潜意识里会寻找与自己相似的人，倾向于和自己的性别、年龄、兴趣、个性、社会地位、教育程度等相似的人交好。朋友之间的相似其实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解释：一方面，友谊是建立在人们之间相似性的基础上的；另一方面，友谊能让朋友之间变得相似。如果长时间与某个人交好，最后你会发现两个人彼此越来越像。

Общность интересов—основа любой дружбы.(共同兴趣爱好是所有友谊的基础。)

Прочная дружба—это одни пристрастия, одни желания, одни предпочтения.(牢固的友谊指的是同样的爱好和同样的愿望。)

Скажи мне, кто твой друг, и я скажу, кто ты.(你的朋友是另外一个你。)

(4)亲人般的友谊。

友谊和亲属关系之间存在着联系，可以说，任何一个民族的友谊，其最初形式和相关术语都是和亲属关系有关的。只是后来它们之间的联系逐渐弱化了。所以语言中经常会遇见用亲属关系的词来形容友谊的情况，如“兄弟般的友谊”“亲人般的情义”。在俄罗斯人看来，朋友有时候比亲属更亲近、更珍贵。

Хороший друг лучше плохой родни.(好朋友胜过孬亲戚。)

Кто друг прямой, тот брат родной.(真朋友就是亲兄弟。)

О хорошей дружбе с мужчиной: Они живут, как брат с сестрой.(与好朋友相处，就像兄弟姐妹。)

(5)经得起考验的友谊。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了解一个人需要很长的时间，同理，真正的友谊也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不起考验的友谊是不可靠的。这一观点在俄罗斯谚语中表达得非常鲜明。

Друг, да не вдруг.(朋友不是一下子就有的。)

Неиспытанный друг, что не расколотый орех.(未经考验的朋友就像未开裂的坚果——不知好坏。)

Не хвались другом в три дня, а хвались в три года.(不要称赞才交好三天的朋友，而要称赞交好三年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愿意在你身处困境时主动给予帮助。所以说困境是检验友谊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Без беды друга не узнаешь.(患难识知己。)

Конь узнается в езде, друг в беде.(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

Не тот друг, кто на пиру гуляет, а тот, кто в беде помогает.(朋友不是在宴席上作乐的人，而是在困境中帮助你的人。)

正因为交一个新朋友不易，俄罗斯民族才强调老朋友的珍贵。

Новых друзей наживай и старых не забывай.(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

Вещь хороша новая, а друг—старый.(东西新的好，朋友老的好。)

Старый друг лучше новых двух.(一个老朋友胜过两个新朋友。)

(6)幸福甜蜜的友谊。

友谊是能够让人感觉幸福的人际关系。友谊不仅仅是一种责任，还能给人以满足和甜蜜的感觉。俄罗斯文化中常用“蜜”来形容友谊，如：

Был я у друга, пил я воду слаще меду. / Пьешь у друга воду слаще меду.(跟朋友在一起，喝水也比喝蜜甜。)

У друга пить воду лучше неприятельского меду.(朋友的水胜过敌人的蜜。)

(7)精神友谊和物质友谊。

友谊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在友谊中，相较于物质层面，人们更重视精神层面。朋友之间从来不会吝啬付出。

Друг денег дороже.(朋友比金钱贵重。)

Не держи сто рублей, держи сто друзей.(不要一百卢布，而要一百个朋友。)

Для милого дружка и заветного не жалко.(为了亲爱的朋友，珍宝亦不吝惜。)

友谊往往无法与财富、金钱并存。当友谊和金钱牵扯上关系时，就可能会失去友谊。

Избыл нужду—забыл и дружбу.(摆脱贫困就忘了朋友。)

Богатый друзей не узнает. Хорониться от них, как собака от мух.(富人不认朋友，远离他们就像狗远离苍蝇。)

Не давай денег, не теряй дружбы.(不谈钱，不失友。)

当两者必有牵扯时，俄罗斯民族文化强调朋友之间对待金钱的态度应该直接、明确，只有这样，才能友谊长存。

Дружба дружбой, а табачок врозь.(友情是友情，抽烟各自掏钱——亲兄弟，明算账。)

Счет дружбе не помеха.(亲兄弟明算账。)

Короткий счет—длинная дружба.(少算计，长友谊。)

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只要有物质和金钱，就有友谊。

Где пирожок, там и дружок.(馅饼在哪儿，朋友就在哪儿。)

Коль есть брага и пирожки, найдутся и дружки.(只要有家酿啤酒和馅饼，就能找到朋友。)

На пиру друзей много.(酒肉朋友多。)

但与物质联系在一起的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友谊。这些所谓的“朋友”只是想从别人那里获得物质上的满足。当人们无法满足他们的这种物质需求时，这种“友谊”也就不复存在了。

Денег не стало—и друзей не бывало.(钱没了，朋友就不在了。)

В кармане пусто—и друзей не густо.(口袋空空，朋友也不会多。)

Как при пире, при беседе—много друзей; как при горе, при кручине—нет никого.(有吃有喝时，朋友很多；困境忧愁时，旁无一人。)

(8)坚强又脆弱的友谊。

友谊，既是石墙，也是玻璃。有时候友谊是坚强的，能给我们强有力的支持，是我们坚实的后盾；有时候友谊又是非常脆弱的，如玻璃般易碎。

Хорошая дружба крепче каменных стен.(好的友谊比石墙还牢固。)

Горы рушит ветер, а дружбу—слова.(风能毁坏山峰，而话语就能摧毁友谊。)

Никогда не рассчитывай на друзей, которые тебя предали.(永远不要寄希望于背叛过你的朋友。)

获得真正的友谊不容易，应理智地对待，精心地呵护，应该珍惜朋友、珍惜友谊。 正如俄罗斯谚语中所说：Нет друга, так ищи, а нашел, так береги.(没朋友，去寻找，找到后，要珍惜。)

3　结语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友谊”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社会现象之一，是一个多方面的概念，是一系列本质特征的集合，也是人们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一概念的语言阐释展现了该观念的多面性和多成素性。俄语世界图景下的友谊具有以下基本特点：关系的相互性(互相帮助、互相理解、互相信任等)、朋友之间的平等性、相似性(社会地位、思想精神等)、亲密友爱、幸福快乐、坚固持久等。友谊是一种深层次的亲密的关系，不仅要忠诚和相互帮助，而且要求心灵上的、精神上的亲近、真诚、信任和爱。

[1]赵爱国.语言文化学论纲[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

[2]杨秀杰.语言文化学的观念范畴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

[3]杨晓静.从дружба语义场的跨文化阐释看俄罗斯的民族个性[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07.

[4]何云霞.俄语成语单位中的“友谊”文化概念——从汉语语者及文化者的视角分析[D].重庆：四川外语学院，2010.

[5]Арапова О. А. Концепт 《Дружба》:системный и 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когнитивный анализ[D].РГБ，2005.

[6]Лунцова О. М. Градиент-концепт дружба-мир-вражда в русской и английской 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ах (на материале лексики и фразеологии)[D].Магнитогорск，2007.

[7]Хизова М. А. Концепт “дружба” в русской и анг-лийской 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ах[D].РГБ，2005.

责任编辑：李增华

10.3969/j.issn.1674-6341.2016.05.065

2016-04-29

刘照玉(1987—)，女，山东临沂人，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俄语语言文学。

C9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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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341(2016)05-01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