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璇
(天津商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134)
语篇中潜移默化的意识形态
——社会认知方法的实例研究
刘璇
(天津商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300134)
[摘要]van Dijk的社会认知方法是批评性语篇分析的经典分析方法之一。文章通过实例研究机构话语和新闻话语中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意识形态发现,社会认知方法有助于揭示语篇中隐含的价值判断,有助于发现拥有权力的集团如何控制语篇的生产和消费,建构自身积极的形象和对方消极的形象,最终实现意识形态的传播。
[关键词]社会认知方法;批评性语篇分析;意识形态;机构话语;新闻话语
福柯认为,话语往往是权力斗争的场所,拥有不同意识形态的权力机构通过在话语中生产性的建构社会事实,在斗争获得积极位置。[1]作为批评性语篇分析的代表人物之一,van Dijk侧重对社会认知的分析,主张利用社会认知方法分析和解决社会不平等和不公正问题。他认为,控制可以分为行动型控制和认知型控制,前者是权力一方对另一方行动自由的限制,后者则是思维方式的影响,更具有普遍性且更有效力。[2]社会认知被认为是社会广泛认可的再生产形式,也就是社会规约化的或习俗类的语篇生产和消费的形式,是连接语篇结构与社会结构的媒介。[3]在语篇中,“确认和合法化”以及“否认”是实现认知控制的两大策略,从而建构自己集团的正面形象以及对方集团的负面形象。[4]本文运用van Dijk的社会认知方法分析语篇中对自己集团的积极建构以及对他人集团的消极建构,研究不同集团如何直接或间接表现自己的意识形态。
一、背景信息
2011年1月31日,上海新华医院发生了一起医务人员与病人家属的冲突事件。关于此次事件,上海新华医院先后转发三篇文章指责家属的暴力行为,呼吁改善执医环境,集中再现了医务人员在医患关系中的不利地位。这三篇文章分别来自上海市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原上海卫生局)、中国医师协会和《健康报》(由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医政医管局支持)。但《瞭望东方周刊》于2月11日发表题为“上海‘医闹伤人’真相”的文章,反驳了前三篇文章中有关“医闹”的说法。《瞭望东方周刊》(下称“周刊”)隶属新华社,也属于权威新闻媒体机构,因而此次事件演变为医院机构语篇和新闻语篇间的对垒,二者针对这一事件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本文着重对比分析上海新华医院的第一篇文章以及“周刊”的新闻语篇,因为这两篇文章都对事件经过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却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社会“事实”。
二、社会认知分析
语篇中的主题以及讨论主题的方式都在潜移默化得向读者灌输作者所属集团的意识形态,集团必须有足够的权力控制语篇的生产和消费,以合法化自身的行为。[5]因而意识形态常与权力关系紧密相联:只有拥有权力才能控制语篇,才能传播意识形态;只有通过语篇宣传意识形态,才能实现认知型控制,才能进一步巩固权力。拥有权力的一方通过控制语篇生产的语境和语篇本身,选择甚至强化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和表达方式,舍弃或弱化对自己不利的,从而建构自身集团的正面形象。这符合van Dijk[3]所提出的意识形态方格:(1)强调我方好的性质/行为;(2)强调他方坏的兴致/行为;(3)弱化我方坏的性质/行为;(4)弱化他方好的性质/行为。在此基础上,黄敏[6]提出“为本集团博取同情和支持”也是表达意识形态的常用策略。在此次事件中,双方集团——医院机构话语和新闻话语都拥有控制语篇的权力,且对事件“受害者”的认定有着不同价值判断,将不同对象置于被动无辜的地位以博取同情。
van Dijk[7]认为在语篇中,意识形态常体现为作者的观点和看法,弥漫在各个层面,从宏观到微观反映集团的价值判断。从语篇的宏观结构到微观结构都可看到语言策略的使用。宏观结构以命题为特征,它是语言及思维最小的独立结构,命题成组排列形成命题序列,序列的安排和分布则构成语篇宏观结构。[7]由此可以看出,语篇的宏观结构是有等级的,每个基本命题都属于更高一层的命题,进而组成整个语篇机制。不同等级的命题可以按照宏观规则层层推导出来。[7]黄敏[6]认为宏观规则从本质上来说是删减信息的,可以分为:删略(删除不必要的信息);概括(用笼统的语言进行总述);组构(用较为宏观的命题代替具体的命题)。本文参照黄敏对van Dijk分析方式的改进,对两大权威语篇中的意识形态斗争做简要了解。
1.命题分析
黄敏[6]认为命题常常并非直接表达作者的观点和看法,而是隐藏在另一命题中间接地传递着意识形态,比如隐含命题和预设命题,当读者接受了直接命题中的基本观点,也同时接受了隐含或预设命题中的间接观点。本文选取的两篇文本都运用了预设命题和隐含命题传达重要信息,影响读者的判断,如以下例(P表示基本命题):
文本一
例1
例2
例1、例2来自文本一的首段,是对事件性质的简要概括和定性。其中P3和P8都间接地表达了作者对这个事件的情感偏向:用“无辜”修饰“医务人员”,并将其放在受事位置,再现了医院一方被动的地位,强调了医务人员的受害者形象,引起读者的同情。命题P2作为基本命题,看似是对事件内容的概述,却隐含着对医务人员“受害者”形象的建构。
文本二
例3
例4
例5
例6
文本二中的命题隐含着对医院良好形象的解构与重新建构。如P124和P360都隐含“双方”在命题中,这与文本一定义此次事件为“医务人员受伤害”不同,文本二的作者认为这是一起涉及双方的事件,解构了此前医院“无责任”的形象。通过制造语篇前后的矛盾在P33和P155中,建构出医院一方“不可信”的形象:比如P33描述了证人并不在案发现场,为其证词的可信度打上了问号;P155将受伤的医生定性为“未出院”,与P154基本命题中的“没有在病房内”形成矛盾,暗示院方医务人员的伤情不符合实际,进一步降低读者对医院的信任。
两篇文本的作者都将自己的观点隐含在命题中,前景化事件的简单事实或读者能够接受的信息,而将这些体现情感偏向的重要信息以背景的形式呈现在语篇中,潜移默化的影响读者对事件的判断。
2.宏观结构分析
(1)宏观命题的推导。据统计,文本一中共有42个命题,文本二有385个命题,命题的推导需经过——句子中的基本命题,提取出的中心命题以及按照宏观规则(删略,概括和组构)推出的一到三级宏观命题,即:
命题(P)——中心命题(P)——一级宏观命题(M1)——二级宏观命题(M2)——三级宏观命题(M3)
因两篇文章都较长,这里仅以文本一的一到三级宏观命题为例显示语篇宏观结构的推导过程:
一级宏观命题(M1):
M1/1:社会各方发出呼吁更好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概括
M1/2:患者家属影响医疗秩序——概括
M1/3:患者家属伤害医务人员,多名医务人员伤情严重——概括和删略
M1/4:社会各方要求严惩凶手,警方抓获犯罪嫌疑人——概括和删略
二级宏观命题(M2):
M2/1(M1/1):社会各方发出呼吁更好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
M2/2(M1/2-M1/3):患者家属影响医疗秩序,伤害医务人员——概括
M2/3(M1/3):社会各方要求严惩凶手——删略
三级宏观命题(M3):
M3/1(M2/1):社会各方发出呼吁更好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删略
(2)宏观命题分析。黄敏[6]认为通过宏观规则推导出的宏观命题和语篇的主题并不相同,宏观命题是话语的“主旨、纲要、要点”,而主题是话语“最重要的信息”,前者常为客观的,后者则带有作者的主观意识形态,而主题信息常常在标题中反映出来。通过对比话语的宏观命题和主题(即标题),我们便可找寻到作者隐含的意识形态的痕迹。
文本一
标题:来自上海卫生网的信息,呼吁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
最高宏观命题(M3/1):社会各方发出呼吁更好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
——标题=M3/1+P1-P4
文本一的标题和最高宏观命题十分相似,但删除了P4中的“社会各方”却增加了P1中的“来自上海卫生网的消息”,通过更改消息来源,以权威机构为支撑,增加自身的可信度和权威性,赢取读者的信任。这一安排使后文中的“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改善执医环境”变成权威机构的呼吁甚至“指令”,在标题中就能引起读者对事件的重视。
文本二
标题:上海“医闹”伤人真相M3/1上海新华医院事件属医患纠纷引言M2/1上海新华医院事件报道口径出错副标题1:医生的“医闹”说法M2/2医生说此次为医闹事件副标题2:“伤情严重”的医生没在病房内M2/3医生及卫生局不回应质疑副标题3:上海公安的三个“明确答复”M2/4上海公安明确回复质疑副标题4:警方眼中的“弱势群体”M2/5警方称家属为弱势群体副标题5:“摄像头坏了”吗M2/6医患纠纷事实可以看出,在文本二中,除了副标题1和其对应的宏观命题间差距较小以外,其他标题和宏观命题间都存在着较大差距。
首先,标题并不是文本二中的宏观命题或中心命题,而是仅在基本命题P24(与“真实的情况”完全两回事)和P30(那么,事实的“真相”究竟又是怎样)有所提及。这里的标题实际是M3/1的问题,作者通过在标题中提问,设计悬念吸引读者的注意,这是新闻语篇中常见的写作手法。同样的手法也出现在副标题4当中,作者并未直接点明警方眼中的“弱势群体”是谁,删略了宏观命题中的信息“家属”,吸引读者通过自己阅读寻求答案。
副标题2与其内容总结出的宏观标题也相差甚远。作者选择了基本命题P154(而5位“伤情严重”的医生也一直外出没在病房内)作为该部分的副标题,是对文本一的二级宏观命题(M2/2:患者家属影响医疗秩序,伤害医务人员)的反驳,有针对性地解构院方所建立的引人同情的“受害者”形象,降低其话语的可信度。
副标题3和其对应的宏观命题较为相似,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删减了M2/4中的信息“质疑”,这是原文P201-P217部分(16个基本命题)所表达的内容,这也体现了其隐含的意识形态:作为隶属新华社的中央级媒体,“周刊”为避免强调民众对警方工作存在质疑,因而在标题中删略相关信息,仅强调警方的回复。
副标题5中对医院的质疑和反驳也尤为明显。作者选择基本命题P342(“摄像头坏了”),即引用医务人员的原话作为副标题,并用疑问助词“吗”对其话语进行质疑,直接体现了“周刊”对院方话语的不认同态度,因为与其对应的宏观命题(M2/6:医患纠纷事实)相比可以发现,作者没有选择该部分的主要内容“事实真相是什么”作为标题,却强调了“院方所说的不是真相”。
3.微观结构分析
在van Dijk[7]的社会认知方法中,命题是语言和思维最小的独立意义结构,黄敏[6]认为“它是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的连接点,是建构宏观结构的基石,也是微观要素所依附的实体”。作者在命题中如何利用具体词汇和句法等微观要素实现意识形态的传播是本文的另一个重点。
(1)词汇分析。在话语中,对立集团常常对同一事件用不同的词汇进行描述,表现他们不同的价值判断。通过下面的对比,我们可以发现两个文本在描述病人家属时,所用词汇包含了截然不同的情感偏向。
文本一
中性:
贬义:
文本一中对涉案家属的称谓有两种形式:一是中性不带感情色彩的正式称呼,如“患者家属”和“患者刘永华家属”,带有机构话语的特征;二是带有消极含义的称呼,如“凶手”和“犯罪嫌疑人”。前一种称呼较为正式,带有权威性,拉远了读者与病人家属间的距离;而后一种称呼则“定性”了家属的身份,建构出其“有罪”的形象。
文本二
首先,文本二大量引用了警方的话语,增加语篇的权威性和可信度,这里对家属的称呼均出自与警方的访谈。其次,可以看出“周刊”大量引用警方话语,是其在此次事件中的价值判断的支持,即对患者家属持同情的心态。这里的称谓可分为三类:一是直接标注出家属与患者的关系,使其人物身份和形象更加鲜明,如“次子刘明”,“儿子刘鹏”,这种称呼带入了亲属关系,弱化了文本一中家属的“罪犯”形象,拉近了涉案家属和读者的距离,引起读者的同情;二是使用口语化的称呼,如“老百姓”“老父亲”,贴近读者的日常生活,同样拉近了二者的距离;三是因引用警察的官方话语,也出现了较为正式的称谓,如“弱势群体”和“刘永华家属”,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弱势群体”对患者家属进行了“定性”,直接再现他们在医患关系中的不利地位,以权威形式向读者传递警方及该新闻语篇的价值判断。
(2)句法分析。Flower[8]曾经提出从作者选择被动还是主动形式可以看出其将行为的责任归于哪一方。在语篇中,基于一定集团利益的作者会将自己一方作为良好行为的施事者,不良行为的受事者,从而获得读者的认同和同情;与之相反,对方集团常作为良好行为的受事者,不良行为的施事者,建构其消极负面的形象。下面将对比分析关于同一事件经过的描述,我们可以发现两篇文本在句法中的不同折射出意识形态的差异。
文本一
文本二
首先,比较两个片段可以发现,文本一对“家属殴打医务人员”这一过程描写的十分详细,运用大量表示物质过程的动词(如“冲入”“踢开”“攻击”和“捅”),再现了场面的动作之激烈,建构出“暴力”的家属形象。但文本二对家属的行为仅用表存在过程的动词“有”一带而过,弱化了家属动作的暴力因素。
更值得注意的是,文本一使用了大量家属是施事者,医生是受事者的主动句,强调患者是暴力行为的负责人;但在文本二中,“丁医生”是大部分命题中的主语,作者使用了被动句(“被围”和“被刺”)描述冲突场面。辛斌教授曾提到“被动化能有效的减弱行为或过程的动作感”,[9]这里选择被动句,突出了医生的参与,弱化了家属的参与。在家属的动作强度被降低的同时,医生在命题“怒喊‘给我打’”中的动作强度却大大提高,而医生作为这一动作的负责人,在冲突中的参与被凸显了出来。这一命题的增加解构了医院话语所建构的“受害者”形象,再一次表现了“周刊”对医院的不认同。
三、总结与思考
正如van Dijk所说,意识形态弥漫在语篇的各个层面上。[7]通过比较医院机构话语的文本一和新闻话语的文本二可以发现,不同集团从各自的利益出发,对同一事件经过进行了不同的价值判断,向读者传递各自的意识形态。文本一作为机构话语,通过语言实现谴责医院内的冲突行为,保护医务人员的社会实践,建构出“医闹”的社会事实;文本二来自《瞭望东方周刊》,“周刊”作为新华社的隶属机构,需与警方站在统一立场上,针对近年来较为敏感的“医患关系”话题,对权力关系中的“弱势群体”表示同情。
依据社会认知方法,命题是语篇的核心,两篇文本都通过命题直接或间接地对事件进行了“定性”,带有自己集团的价值取向;命题间的组合和安排构成了文本具有层级特征的宏观结构,宏观命题是将基本命题进行归纳整理后的精华,而它与标题之间的差距揭示了作者的写作重点;命题向上发展为宏观结构,显示文本重点,向下则在具体的词汇和句法中进一步实现集团的意识形态。由此可见,大到文章整体结构,小到词句,社会参与者的意识形态都通过命题显示出来,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读者的判断。本文从个案出发,运用社会认知方法,批评性的看待话语中隐含的价值判断,从而发现拥有一定话语权的双方集团如何传达自身集团的意识形态。
[参考文献]
[1]董丽云.西方修辞视野下权力话语策略及反思[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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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van Dijk,T.A.Principles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J].Discourse & Society,1993,(2).
[5]Tian,H.SARS Discourse as Anti-SARS Ideology:The Case in Beijing[A].In Powers,J. & Xiao,X.(eds.).Social Construction of SARS[C].Ar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8.
[6]黄敏.“新闻作为话语”——新闻报道话语分析的一个实例[J].新闻大学,2004,(1).
[7]van Dijk,T.A.News as Discourse[M].Hillsdale:Lawrence Erlbaum,1988.
[8]Fowler,R & Hodge,B.& Kress,G.&Trew,T.Language and Control[M].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79.
[9]辛斌.批评语言学:理论与应用[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思动
The Imperceptible Influence of Ideology in Discourse——A Case Study under the Social Cognitive Approach
LIU Xuan
(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Tianjin 300134,China)
Abstract:The social cognitive approach proposed by van Dijk is one of the classic approaches in the study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Trough the analysis of different ideologies in the institutional discourse and the news discourse around the same event,it is found that this approach conduces to reveal the imperceptible values and judgments in discourses. And it can also help to recognize how powerful groups control the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of discourse,how they construct the positive image of the Self and the negative image of the Other and how the propagation of ideologies is finally realized.
Key words:the social cognitive approach;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ideology;institutional discourse;news discourse
[中图分类号]HO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2.030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2—0131—05
[作者简介]刘璇(1992-),女,河南汝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批评话语分析研究。
[收稿日期]2015-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