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剧《绿牡丹》谈戏曲文献的涵盖及其功用

2016-03-16 06:34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京剧

邵 杰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从京剧《绿牡丹》谈戏曲文献的涵盖及其功用

邵杰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摘要]戏曲研究的文献不应仅仅包括与戏曲直接相关的文献,还需要参照其他各种门类的文献。京剧《绿牡丹》故事戏的相关状况可以充分展示出其他门类的文献,尤其是小说文献在戏曲研究中的巨大价值,同时也有助于认识各种文献的不同层次和在研究中的适应度。

[关键词]戏曲文献;京剧《绿牡丹》

当前戏曲研究的发展十分迅速,而各类戏曲文献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文献在学术研究中处于基础性地位,舍文献而谈研究,终究不过是“无米之炊”。上个世纪以来,以王国维为代表的一大批戏曲研究者,秉承中国古典学术的优秀传统,在戏曲文献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为此后的戏曲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础,且提供了极具借鉴意义的高起点范式。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在文史领域的大放异彩,使戏曲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尤其是文献运用的范围和涵盖得到极大扩展。然而,对于戏曲文献的特殊性,学界虽有认知但深入分析者不多,本文拟以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为个案具体论述,或许对此问题有所裨益。

选取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为对象,主要出于几方面考虑:(1)我国戏曲题材来源广泛,小说与戏曲的关系尤其紧密,探讨二者的关系是中国文学研究中颇具吸引力的课题,而藉此亦可对小说在戏曲研究中的作用有所了解。京剧《绿牡丹》故事戏正属此例。以《绿牡丹》为名的原生性作品有两种:一是,明代吴炳的传奇戏剧;二是,清代无名氏的长篇章回小说。京剧《绿牡丹》故事戏对应于后者。①(2)在戏曲研究中,关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研究相对薄弱,尤其是数量众多的花部戏,其资料建设工作至今仍无法满足研究需求。其中与京剧相关联的部分,虽说有众多京剧研究者关注和涉及过,但毕竟是根据其与京剧关系的亲疏而经过“过滤”所得,以此为据来描述当时的戏曲状况,恐难令人满意。《绿牡丹》故事戏产生于这个时期,从它的众多剧种便可看出其在当时的流行,但今日所见资料又以京剧为大宗,②那么,以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为例来考察,便具有了典型的意义。(3)京剧《绿牡丹》故事戏剧目众多,又历经变改,有些剧目甚至今日仍有上演。③我们借今日所演可以适当回溯那些资料缺失的剧目的音乐甚至演出状况,对于了解和研究戏曲故事的演变和同一故事多剧种的流传形态也有帮助。这样的复杂过程,完全可以展示出戏曲研究中对于文献处理的种种情形。

戏曲研究与其他学术领域的研究一样,需要以目录为入手处。但戏曲目录在传统目录学中长期处于弱势,这给戏曲研究工作的开展带来了很多不便。比如,京剧《绿牡丹》故事戏的著录,以陶君起先生的《京剧剧目初探》(增订本)一书中所列为最详,计有《大闹桃花坞》《四望亭》《龙潭镇》《扬州擂》《嘉兴府》《刺巴杰》《四杰村》《巴骆和》《安河镇》《翠凤楼》《宏碧缘》十一出剧目。[1](P153-156)据陶书“凡例”,其所据目录来源有《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故宫藏升平署剧目》《五十年来北平戏剧史材》《前北平国剧学会书目》《富连成戏目单》《上海市剧目》等多种,[1](P8-9)但所举的十一出剧目来源中,最早的是《富连成戏目单》。而根据近年来的一些工具书可知,剧目的来源其实更早。

《中国曲学大辞典》“曲目·花部”有“绿牡丹”条:“《春台班戏目》及《庆昇平班戏目》著录。事见《绿牡丹》第十八至二十一回。京剧有《宏碧缘》。”[2](P571)同书亦著录有此两种戏目,“清乾隆三十九年春台班戏目”条曰:“正文收戏目计七百四十三种(包括重见戏目),……戏目之后附有道光年间艺人抄录的春台班著名演员余三胜……等人所演的剧目二百三十七种(包括重见本)。”[2](P926)同页《清道光四年庆昇平班戏目》条曰:“《梨园系年小录》载此戏目,并云‘退庵居士藏旧戏目一曲,系清道光四年(1824),庆昇平班领班人沈翠香所有。’共收戏目二百七十二出,封面写‘道光十二载闰二月嵇永林’。”[2](P926)据此可知,道光初期已有固定演出之《绿牡丹》故事戏。春台班为清代“四大徽班”之一,曾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报散,道光二十年(1840)以后又重建,直至光绪二十六年(1900)解散。[2](P854)目前所见《绿牡丹》小说最早刻本为清嘉庆五年三槐堂所刻《绿牡丹全传》,则知《绿牡丹》一剧在《春台班戏目》中当属“道光年间艺人抄录”的部分。结合春台班情形,《绿牡丹》戏亦有产生于嘉庆时期的可能。而《庆昇平班戏目》亦著录有《四杰村》《龙潭镇》,均取材于《绿牡丹》故事,[2](P571)可见道光初期,已有艺人致力于将《绿牡丹》故事改编为戏剧,并颇见成效。据研究,《绿牡丹》小说保留了许多“说话”的艺术特点,与扬州评话关系密切,[3]而《北京传统曲艺总录》卷十一“时调小曲”有“绿牡丹序一支”,“作者无考,未见著录,《百万句全》选录此曲。此曲演述《绿牡丹》故事”。[4](P571)书前“采用曲艺总计选集目”载,《百万句全》为咸丰六年(1865)钞本,未题撰者。另据《中国戏曲志北京卷》,清代曾有长篇曲词《绿牡丹》,[5]综合起来可以推知,北京地区在咸丰甚至是道光年间当已有长篇曲词《绿牡丹》,所谓“绿牡丹序”,仅是其中被选录的一支“时调小曲”。而长篇曲词《绿牡丹》则与《绿牡丹》小说一道成为《绿牡丹》故事戏取资之所。由此可见,《绿牡丹》故事衍生出众多戏曲是有良好群众基础和民俗氛围的。凡此都对研究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与《绿牡丹》小说的传播以及多种相关艺术样式的互动交流提供了重要线索。

遗憾的是,同绝大多数古典戏曲一样,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中的多数并无文本流传下来,属于“有目无文”者,学界对于当时的戏曲状况也因此时常处于“失语”状态。即便是“有目有文”的情况,也需要警惕目录与文本各自的变化,这大致包括三种现象:第一,目变文未变;第二,目变文亦变;第三,目不变文变。前两种情况目前只能以理度之,除了无法确知戏曲文本的变化之外,主要影响因素是戏曲的遭禁、④流播中的地域差异还有解放后的“戏改”等多种因素。而“目不变文变”这种状况则相对来说,显得更为平常。民国时期的《戏考》载有《四杰村》和《刺巴杰》的文本,⑤虽然无法判断此时的《四杰村》与《庆昇平班戏目》中的《四杰村》有何异同,但通观《戏考》所载的《四杰村》《刺巴杰》《宏碧缘》的文本,用语相类甚多。据《戏考》第二十三册“宏碧缘头本”下“提要”曰:“今《宏碧缘》一戏,即演全本绿牡丹事实也。戏为沪上欢迎之名伶小达子当在大舞台时,与诸伶工互相斟酌编成者。……全剧自骆宏勋母子,从定兴游击署中、搬柩出署、寄居任正千家、同游桃花坞、看华振芳父女卖艺做起,中间凡《平山堂打擂》《四望亭捉猴》《大闹嘉兴府》《四杰村余千救主》《酸枣岭刺巴杰》《巴骆和》等著名武戏,皆包括在内。总之较全部《绿牡丹》中事实,只有增多,偶有删节,皆无甚紧要之处,故其节目反较书中紧凑而有精神。”[6](P807-808)则《宏碧缘》实乃融合此前诸戏的新排之作。那么,《四杰村》和《刺巴杰》距离《宏碧缘》的产生年代应不很远。据《戏考》载,《刺巴杰》一名《酸枣岭》,又名《巴骆和》,其提要中明确记述了《刺巴杰》与《巴骆和》内容的不同,并言:“本剧虽亦名为《巴骆和》,实则尚无此事也。”[6](P679)这或许与《巴骆和》曾入宫应承而《刺巴杰》可能借名自重有关,⑥不过也从侧面证明,《巴骆和》确属“目不变文变”的情况。如此可以推知,即便今天可以见到若干戏曲文本,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据以探讨其早期的形态,这与戏曲文本的“先天不足”有关。

戏曲文本是戏曲研究的重头戏,但戏曲研究不能局限于文本。与戏曲艺术的丰富性和综合性相比,戏曲文本保留的信息实在有限,尽管文本在研究中作用巨大。简单说来,有以下弊端:(1)戏曲的音乐体系在戏曲文本中无法再现,尤其是曲调。当然,长期以来,已有不少围绕京剧和昆曲以及一些地方剧进行的若干带有“抢救”性质的工作,许多经典戏剧也因此得以“重见天日”。但这在整个戏曲历史中所占比例仍然太小,早期的戏曲音乐我们至今只能看到一些有限的名词,比如元杂剧和南戏的音乐,今天大半需要悬想。即便在京剧中,相同的剧目,各派的唱腔有时也有不同。许多京剧大师博采众长,创为新腔。这些都给考察戏曲史的形态和流变带来了难度。(2)戏曲的动作体系在戏曲文本中只有极具限度的呈现。目前只能根据一些简短的说明来领会大致而非精确的动作。比如,“绕场介”仅仅表示人物要绕场,至于怎样绕场,只能在表演中见到。这大概也促使演员们深入琢磨,京剧中的流派和各派的“规矩”的形成恐怕也与演员可以进行适度空间的发挥有极大关系。(3)戏曲文本与戏曲演出并不严格对应。一个戏本,可以有多种表演;而同样一出戏,可以有多个演出本。二者之间往往有互动。以京剧为例,早期多是口耳相传,文本的出现当然可以为后来者提供一些“典范”意义。但戏曲演出毕竟要考虑观众、地域、时事等多重因素,那么时常超越“文本”的演出便是合情合理的。这样演出本也会逐渐增多。又加上戏班、派别等因素,戏曲文本的意义恐怕不宜过分抬高。

作为一门综合艺术,戏曲当然还包括其他很多方面。比如,演员的“行头”、人物脸谱、戏台、戏票、戏曲评论甚至“票友”(京剧专名,在此借用以表达兼戏曲研究者身份的戏曲爱好者)等,都可以而且应该成为戏曲研究中的重要部分。在了解戏曲演出的具体状况时,这些往往能够提供很大帮助。不过,在戏曲之外,也有不少文献材料可以为戏曲研究提供帮助。比如笔记、小说的相关内容。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所载的戏目和有关的描述早已为研究界所利用;王芷章《清昇平署志略》对于清中后期的戏曲研究也意义重大。可以说,笔记中关于戏曲的记载的学术价值有时并不逊色于戏曲专著。小说的版刻目录在戏曲研究中也相当重要,尤其是小说与戏曲紧密相关时。据王利器先生辑录的《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绿牡丹》小说先后在道光十八年、道光二十四年和同治七年明确遭禁。[7]但《绿牡丹》小说,目前已知在清代的版刻至少有24种,[8]足见此种禁毁措施之无力。小说的广泛传播,毫无疑问会使《绿牡丹》故事在社会上广泛流行,进而推动《绿牡丹》故事戏的创作、传播和繁荣,那么,《绿牡丹》故事戏不仅在民间为观众所喜爱(诸多剧目和剧种可以为证),其进入文化上层的视野乃至“入宫应承”,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和深厚的背景。另一方面,《绿牡丹》故事戏的传播也会促进《绿牡丹》小说消费的兴盛(众多版刻既是例证)。这是一个美妙的互动进程。小说情节与戏曲剧目的对应也是一个很有意味的研究课题,而《绿牡丹》小说自身的“说书”特点以及其回目与情节的不完全一致⑦也使我们保有小说成书受曲艺影响这种思考的权利。

总之,在戏曲研究中,应该最大限度地网罗相关材料,不能仅将目光局限于戏曲本身。研究工作中文献的范围扩大,对于研究者视野的开阔、观念的更新、认识的深化均有重要意义。同时,也需要对相关文献保持足够的警惕,不仅要分析其对错,还要分清其层次,推求其适用度,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各类文献的作用,争取将戏曲这样一种综合性的艺术研究推向新的高度。

注释:

①这里所说的“对应”,并非指戏曲取材于小说。《绿牡丹》小说与扬州评话关系密切,(徐燕《〈绿牡丹〉研究》,扬州大学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7-39页。)不能排除戏曲题材直接源于扬州评话的可能。在目前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承认“《绿牡丹》故事戏”的成立,而不能用“《绿牡丹》本事戏”这个名称。

②据笔者考察,《绿牡丹》故事戏有京剧、川剧、滇剧、豫剧、湘剧、粤剧、徽剧、秦腔、河北梆子、同州梆子、莆仙戏、黄梅戏、布袋戏等13种剧种。

③比如京剧《绿牡丹》故事戏中的《刺巴杰》即于2003年2月4日由天津市青年京剧团在中国大戏院演出,见天津《每日新报》2003年2月2日第14版的预告及2月5日的相关报道。

④光绪十六年(1890)6月,江南布政司使出示严禁“淫戏”。其中有《绿牡丹》。(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中国戏曲志·上海卷》,中国ISBN中心,1996年,第38-39页。)但此时的《绿牡丹》戏内容是否与道光时期的《绿牡丹》戏相同,则不得而知。不过,遭禁之后换个名字上演亦颇有可能。

⑤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版《戏考大全》“影印说明”:“本书原名《戏考》,1915年初版出书,1925年出齐,共四十册。……为提供资料,根据中华图书馆原本影印,书名改为《戏考大全》,合订精装本5册。”本文所引《戏考》内容均出自《戏考大全》。

⑥《清昇平署志略》(商务印书馆,2006年)所载光绪十九年入宫应承戏目中有《巴骆和》,见该书第119页。

⑦《绿牡丹》小说中,第23、28、35、36、40、53回均有或明或暗的“文不对题”现象。

[参考文献]

[1]陶君起.京剧剧目初探(增订本)[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3.

[2]齐森华,等.中国曲学大辞典[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扬州评话研究小组.扬州评话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

[4]傅惜华.北京传统曲艺总录[M].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

[5]《中国戏曲志北京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戏曲志北京卷(上)[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9.

[6]戏考大全[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

[7]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增订本)[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8]王清原,等.小说书坊录[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张庆

The Contents and Function of Literature in Chinese Drama Research:A Case of “Green Peony”

SHAO Jie

(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01,China)

Abstract:The contents of literature in Chinese drama research are not only related to the drama themselves,but also should include other kinds of literature should. For instance,the documents about “Green Peony”(a Beijing opera) show other sorts of literature. The studies on novels are of great value in the case of drama research. Literature of various levels should be applied in which type of study is also worth considering.

Key words:literature about drama;Beijing opera “Green Peony”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2.019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2—0085—04

[作者简介]邵杰(1984-),男,河南新安人,郑州大学博士后,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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