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聪 邹惠玲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文学评论】
西蒙·奥尔蒂斯短篇小说《凯撒与战争》之文化记忆阐释
王 聪 邹惠玲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西蒙·J·奥尔蒂斯的短篇小说《凯撒与战争》蕴含着丰富的印第安文化记忆,并主要通过标题的文化隐喻、主人公性格的文化内涵、角色设定的文化暗示及故事场景的文化影射表现出来。通过作品,奥尔蒂斯塑造了一位外表呆傻、内在执着的另类印第安文化英雄,从而为印第安文化记忆的传承和发展探寻了一条行之有效的途径。
西蒙·J·奥尔蒂斯;《凯撒与战争》;文化记忆;文化隐喻;文化影射
随着扬·阿斯曼提出文化记忆理论,记忆的研究被推进到文化层面。作为“人类记忆的外围部分”[1]的文化记忆,其内容、组织方式以及持续时间“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人脑的内部储存或控制,而是取决于由社会和文化背景所施加的外部条件”[2]。阿斯曼还讨论了文化记忆的功能,认为“文化记忆保存巨量知识”[3],正是凭借着这种知识才使得“不同的人群有了归属感和其不同于其他人群的特殊性”[4]。
作为广袤北美大陆的原住民,美国印第安人在白人踏上这块土地后,就开始愈加严重地受其折磨与压迫。这段苦难、屈辱的历史被镌刻进印第安文化记忆中,被呈现于他们的文学里。美国印第安作家西蒙·J·奥蒂斯(Simon J. Ortiz, 1941-)的短篇小说《凯撒与战争》便充分展示了印第安文化记忆内涵。
《凯撒与战争》围绕印第安小伙凯撒展开。他拒绝参军,并在部族老者的帮助下藏身于布莱克平顶山上的牧羊棚。当看到前来搜捕他的警察、官员和受雇的部族成员时,他决定放弃抵抗,回去参军。但当他回家后,却被当局关进监狱。出狱后,他变得沉默不语直至死在牧羊棚里。
《凯撒与战争》的英语标题为:“Kaiser*根据使用习惯,本文将古罗马著名的政治家、军事统帅Caesar的名字译为“恺撒”或“恺撒大帝”,而将印第安人Kaiser的名字译为“凯撒”或者“印第安人凯撒”,以示区别。and the War”,Kaiser是一个德语词,意为:“皇帝”[5],与古罗马著名政治家、军事统帅恺撒大帝的英语译名Caesar(Gaius Julius Caesar,100 BC- 44 BC)有着相同的拉丁词源,并作为德意志帝国和奥地利帝国君主的称谓,以显示他们与凯撒大帝的渊源。这个名字暗示着:如恺撒大帝一样,凯撒是承载着印第安文化记忆的民族英雄。
恺撒大帝驰骋沙场、攻城略地,建立了自己在历史上的显赫地位;凯撒却是“每天要么在玉米地里辛勤耕作、要么在草原上认真牧羊”[6]的印第安人。传统主流文化视侠肝义胆的英雄为历史的塑造者,而印第安文化却认为普通人是历史的创造者。恺撒大帝用自己的政绩、战功确立了自己作为罗马帝国奠基人的地位,印第安人凯撒却用自身的执着与坚守树立了自己作为印第安文化英雄的身份。
作品名称中的“战争”有三层含义。第一,现实层面上,战争指故事的时代背景,即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情节层面上,战争指彰显于故事情节中凯撒与白人之间的对抗与斗争。第三,文化层面上,战争指印第安人为了保存、发展本民族的文化、文明,与主流文化之间的一场文化战争。同时也暗指凯撒为其文化发展所进行的艰难抗争:一方面,凯撒用自己的艰苦劳动为文化之战奠定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凯撒用自己对印第安文化记忆的执着传承为战争提供最有力的精神武器。
小说中,凯撒被很多人视为傻子。本质上说,凯撒行为中表现出的呆傻正是赢得这场文化战争的希望。凯撒如果不是如此执拗地坚守着这块印第安人文化阵地,其文化传统就早已覆没在白人文化洪流中,而这种坚守,在他人看来就是一种“疯狂”[7]、一种“呆傻”[8]。
这种呆傻是凯撒打赢这场印第安文化保卫战最有力的隐形武器。因为他的呆傻,甚至连他的亲人都“对他并不在意”[9],白人更会放松对于这种隐形文化传承的警惕性。凯撒就像琥珀一样将印第安文化记忆定格在了他的言行中。疯癫的凯撒侥幸躲过白人文化的攻击,为印第安文化的传承保留希望,使得这场印第安文化战争能够持续下去。比起像福斯坦爷爷这样在明线作战的印第安文化斗士,像凯撒这样隐藏式的文化英雄才是赢得这场战争更为有力的年轻力量。
通过《凯撒与战争》,作者也在探索和思考保存、发展印第安文化的有效途径。通过题目的文化隐喻,奥尔蒂斯传达出重要信息:在打赢印第安文化保卫战的力量上看,显性的文化斗士是必要的,但凯撒般的隐形文化英雄也不应被忽视,他们正是能让印第安文化得以保留、发展的希望所在。因为人们不会对疯癫之人太在意,这种网开一面恰恰给印第安文化以难得的生存空间。
在这场文化之战中,也只有明暗协同、里应外合,才有获得胜利的希望。虽然,小说的结尾部分,凯撒死了,好像并没有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正如屋大维继承了恺撒大帝的未尽事业一样,凯撒身后的印第安人也会继承他的遗志,为印第安文化守卫与发展继续抗争下去,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便是《凯撒与战争》这一标题深刻的文化隐喻。
关于凯撒的疯癫,小说中一直采用游离性、非确定性描述。例如在开篇提到凯撒拒绝参军的原因:“他是个疯子,或者人们认为他是”[10]。而小说中叙述者一家对凯撒的态度为解读凯撒之疯提供了线索。叙述者的父亲“是凯撒的密友”[11]。叙述者的母亲则从不把凯撒“当做疯子”来对待,一直把他当做“孩子”来看,她从不认为凯撒是个疯子,只是觉得他的举止像个孩子罢了。[12]叙述者的祖父不但认为凯撒很正常,而且还让他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听他讲印第安故事,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上的每个人、每件物品是如何同等重要的。”[13]
这些都佐证了凯撒其实不是一个疯子。他的疯癫在于他对印第安传统与文化的执着追求,在于他对人性中真善美的执拗坚守,在于他对土地、劳动、族人深深的热爱。凯撒坚持使用部族语言,坚决抵制英语。在上了一两年学之后辍学回家,原因是学校只会教学生说“是”[14],从而销蚀印第安人的文化反抗意识。他是父亲的密友,因为他坚信印第安人的传统价值观:所有印第安人“全是我的亲属”[15]。他被母亲视为孩子,是因为他遵循了印第安人简单、直率、本真的文化理念。他乐于聆听祖父所讲的传统故事是因为他恪守着印第安人口述故事的文化传统。
在其他人眼中,凯撒是个“疯疯癫癫”的“傻子”。[16]但要从印第安文化的坚守和传承来看,他却是一个优秀的文化传承者。因为他对承载着印第安文化记忆的口述故事非常感兴趣,这些关于印第安文化起源、文化英雄、文化场景的故事就像是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凯撒。当同龄的孩子们都混混欲睡时,年幼的凯撒还是缠着部族老者继续讲述印第安故事。遭到老人的拒绝后,凯撒开始复述关于印第安历史的这些故事。这无疑是对于印第安口述故事传统的最忠实的坚守,是对印第安文化最原汁原味的传承。不仅如此,在讲故事的同时,凯撒还会很自然地像自己的祖先那样纵情歌唱,让部族成员们在自己的故事声中、歌声里安然入睡。
凯撒在不自觉中自然地成为了印第安文化记忆的传承者,他用自己的言行捍卫了自己的领土、文化。从这一点上讲,凯撒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印第安文化英雄,代表了对印第安文化传承和发展的中坚力量。
除了主人公凯撒,《凯撒与战争》中描绘了大量形象鲜明的人物,这些角色有着深刻的文化暗示。从其与印第安文化的关系上,大致可以为三类:文化庇护者、文化中立者和文化破坏者。
首先,印第安部族长者对印第安文化极力传承和保护,对凯撒关怀备至,是印第安文化的庇护者。以福斯坦爷爷和叙述者祖父为代表的印第安长者是印第安文化记忆的活化石,他们的脑子里保存着大量祖辈传下来的印第安故事、传说、吟唱,并将这些文化记忆以最传统的口述方式传递给了下一代印第安人。
另一方面,当凯撒遇到危险和困难时,他们又挺身而出,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他,给凯撒提供了显性的保护。而叙述者一家为代表的印第安人则充当了隐性保护者的角色。父亲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凯撒的好兄弟、好朋友。在凯撒因诬陷加刑之时,他反复去当局问询,争取让凯撒早获自由。母亲更是像对待自己家人一般理解、照顾凯撒,经常给他做好吃的。正是这些部族成员给凯撒提供了很多物质、精神上的帮助、保护和慰藉才使得凯撒能够坚守印第安文化传统。
其次,凯撒姐姐是一直照料凯撒生活的人,但站在文化角度,她却是一位中立者。她在白人学校接受教育,精通英语,常充当部族成员和白人之间的翻译。她既不希望凯撒去参军,也不希望他逃亡。在现实的文化生态面前,姐姐的选择是中立自保。作为凯撒的监护人,她是无力和无奈的,只能隐藏自己的印第安人文化身份,在白人文化与印第安人文化的夹缝中求得生存。
而另外的作为白人雇员的部族成员更是文化中立者的代表。表面上,他们帮助白人搜捕凯撒,甚至把自己的皮卡车租给白人,用以载人。但从内心上讲,他们“仍是印第安人”[17],因为他们没有向白人告发凯撒具体藏身之处。他们受雇于白人,就是为了金钱。他们对于自身文化身份既不完全放弃、也不鲜明宣示。他们在残酷的生活面前,选择了中立。
最后,作为印第安文化破坏者的代表人物,以警长和印第安事务政府专员为代表的政府官员竭尽全力抓捕凯撒,并力图树立文化权威形象,以达到破坏印第安文化、进行文化统治的目的。他们搜捕凯撒,想把他连同其身上的印第安文化记忆一同关进监狱里去。这些蓄意破坏印第安文化的白人在故事中表现的蠢笨而无能。印第安人对警长的大腹便便形象冷嘲热讽,付诸一笑;更是对无能的专员不理不睬,嗤之以鼻。在他们和受雇的印第安人一起去搜捕凯撒的时候,他们被印第安人远远地落在了身后。一会儿歇息、一会儿揉脚的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花政府的钱雇佣来的印第安人只是为了报酬陪着他们爬山而已,根本也没有考虑如何抓到凯撒。虽然在他们最终没有抓捕到凯撒,但是白人文化腐蚀、破坏印第安文化的企图却是昭然若揭。
短篇小说《凯撒与战争》中所设置的故事场景主要有:凯撒位于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家、布莱克平顶山、州立监狱和牧羊棚。故事中,凯撒的主要活动路线为:出生、成长于印第安保留地;为了躲避兵役,藏身于布莱克方山;决定参军后,被关进州立监狱;出狱后,回到家中,但常常住在牧羊棚里,最终,死在了这里。
从文化记忆的视角来审视这些场景,便可解读出其中重要的文化影射。凯撒的家位于美国印第安人保留地上,这块土地是历史与现实交织的产物。这里既是印第安人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也是时下印第安人的合法聚居之所。这里即承载了美国印第安的文化记忆,又讲述着当今印第安人正在发生的故事。主人公凯撒正是出生、成长在这块交融着文化记忆与残酷现实的土地上。
当白人想要将凯撒带走、参军的时候,在部族长者的安排下,凯撒逃到了地理环境险要、却可保其安全的布莱克方山中。这里正是印第安祖先所居之所,是集中承载着印第安文化记忆的地理场景。这里不仅为凯撒的身体提供绝佳的隐藏之处,更是给凯撒的心灵找到了一个安适的避难所。布莱克平顶山是印第安人传统栖息地的理想地点,因为它的顶部虽然平坦,它的侧面却是“陡峭、崎岖”[18],难以攀爬的。这样易守难攻的平顶山同时也影射了印第安文化的坚守与抗争。
但在凯撒放弃逃亡、走出布莱克平顶山之后,根据法律的规定,却被关进了州立监狱。这里的监狱不但囚禁了凯撒的身体、限制了其自由。更是影射了在当今的美国社会,灿烂的印第安文化的保存和发展也是受到了种种限制,正如被囚禁在美国主流文化中一般。
更具有影射意义的是正当凯撒即将刑满释放之际,当局又以他在狱中试图谋杀他人为由被无端加刑。所有关于凯撒被加刑的描述,奥尔蒂斯都用了“据说”[19],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正像当今美国印第安文化的现状,无奈地任由主流文化的摆布。
当凯撒最终出狱之后,他没有选择定居在家中。而是经常离家住在牧羊棚里。牧羊棚是印第安人牧羊的临时观察点和歇脚点。而凯撒却要住在这里,这无疑影射了其文化身份的不确定性和文化记忆的游离。正如奥尔蒂斯所说,这一座座牧羊棚,正如漂泊在美国主流文化“海洋中的点点岛屿”[20]:即有随时被淹没的危险,又为印第安文化的保存和发展留下了一些希望。
短篇小说《凯撒与战争》,作品名称即有深刻的文化隐喻,这是一场印第安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战争,也是一场印第安文化传承者保卫本民族文化与破坏势力之间的战争。主人公性格的设定具有辩证性文化内涵,被看作是疯子傻子一般的凯撒才是真正的印第安文化英雄,他热爱部族文化,忠于印第安传承,但却终究难逃被白人追捕、被主流文化销蚀殆尽的厄运。小说角色的设定具有隐晦的文化暗示,凯撒是印第安文化的传承者和守护者,但其部族成员中大部分人却是文化中立者,加之破坏者的追捕,凯撒难逃厄运。故事场景的文化映射更含深意,凯撒与部族长者在布莱克平顶山上坚守、抗争,却终究被主流文化所围困。
[1][2][3][4]Assmann Jan. Cultural Memory and Early Civilization: Writing, Remembrance, and Political Imagination[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5.5.130.130.
[5]潘再平.新德汉词典[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634.
[6][7][8][9][10][11][12][13][14][16][17][18][19]Orti,Simon J.“Kaiser and the War.”Men on the Moon: Collected Short Stories [M].Tucson:The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1999.25.23.23.26.23.26.26.26. 24.23.31.31.23.
[15]邹惠玲,陈晓曦.相悖的伦理诉求与两难伦理选择——《日落》的文学伦理学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15,(1):17-25.18.
[20] Ortiz,Simon J.“Introduction.” Woven Stone [M]. Tucson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1992.20.
【责任编辑:王 崇】
I106.4
A
1673-7725(2016)03-0101-05
2016-01-25
文本系国家社会科学
“当代美国印第安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1BWW054);江苏师范大学人文社科基金项目“西蒙·J·奥尔蒂斯主要作品中的文化记忆研究”(项目编号:12XWB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王聪(1981-),男,江苏徐州人,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