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的文学生态对汪曾祺创作的影响

2016-03-16 04:58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汪曾祺

于 敏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西南联大的文学生态对汪曾祺创作的影响

于敏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摘要]汪曾祺是西南联大培养出的优秀作家,西南联大对汪曾祺创作的影响是深远的。西南联大良好的文学生态即促进文学发展的要素和条件,包括大师级的教学团队、成就显著的文学社团与期刊、民主自由开放的精神传统等,对汪曾祺文学观念的形成、作品的接受与传播、文学立场与文体风格上的独特追求等多个层面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关键词]汪曾祺;西南联大;文学生态

文学生态是指围绕文学的存在、发展的各种因素以及影响因素的总和。它将文学视为一个生态系统,以文学为中心,相对于这个中心,环绕着它并构成其环境的诸因素,就构成了文学的生态环境。文学生态对文学的存在与发展至关重要,对于作家的创作更是有着直接且深远的影响。就汪曾祺而言,西南联大是其文学梦开始的地方,正是在这里,汪曾祺的创作热情得到了激发,创作潜能得到了发挥,并且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文学思想和创作风格。对于成就自己文学梦想的西南联大,汪曾祺始终充满着感激与崇敬之情,并在文学作品中加以呈现。他以西南联大和昆明、云南为描写对象的小说与散文数量庞大,综合起来甚至超过了写其故乡高邮的作品。回忆联大生活的散文,他从1980年复出文坛一直写到1997年去世,可见西南联大对于汪曾祺的文学创作影响之深。可以说,西南联大培养造就了汪曾祺,正如汪曾祺所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1](P354)西南联大为汪曾祺等联大学子创造了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即影响和促进文学发展的诸要素,这些要素包括:大师级的教师队伍;文学社团与期刊的蓬勃发展;西方文艺思潮和哲学思想的引进;与大公报等刊物的密切合作;倡导民主自由的文化精神等。正是因西南联大良好的文学生态为爱好文学的青年学生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创作环境和条件,才促使其在短短八年内培养出了汪曾祺、穆旦、郑敏、杜运燮等一批对中国当代文学影响巨大的作家。

一、西南联大的“大师教学”对汪曾祺文学观念的影响

西南联大在昆八年,条件艰苦、校舍简陋、物质匮乏,但却培养出了大批优秀人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拥有一批大师级的教授学者。当时的联大中文系,文学大家云集,如朱自清、闻一多、杨振声、沈从文、陈梦家、李广田、吴宓、潘家询、陈铨、钱锺书、闻家驷、冯至、卞之琳等,均是现代文学著名的作家、诗人。这些大师在联大教学,无疑为文学青年提供了最好的指导老师。

其中,对汪曾祺影响最大的当属恩师沈从文。汪曾祺有多篇散文是回忆沈从文先生的,沈从文是汪曾祺的授业恩师,也是其文学道路上的领路人。据汪曾祺回忆,沈从文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汪曾祺都选修了。沈从文的创作课教学给汪曾祺很大的启发,受益匪浅。“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2]沈从文的这种创作方法和观念被汪曾祺深入理解并消化吸收,直接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观念。汪曾祺的小说人物贴近现实、对话贴合人物身份的现实主义特点与沈从文的“贴到人物来写”的创作原则是一脉相承的。此外,汪曾祺还格外推崇沈从文教创作的方法:“沈先生教创作还有一种方法,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学生写了一个作品,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你这个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学生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自己是怎样写的,对比借鉴,是会有长进的。这些书都是沈先生找来,带给学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课,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沈先生就是这样教创作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教创作。我希望现在的大学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2]沈从文因材施教,举一反三,注重在创作实践中教学生写作的教学方法,激发了汪曾祺的创作潜能,初步形成了适合自己的创作风格。

除沈从文外,闻一多、朱自清、吴宓、唐兰、杨振声等文学名家的教学也给汪曾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给他的文学创作观念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汪曾祺在《西南联大中文系》《闻一多先生上课》等散文中多次提到闻一多先生独特的讲课方式:“我在读西南联大时,闻先生先后开过三门课:楚辞、唐诗、古代神话。楚辞班人不多。闻先生点燃烟斗,我们能抽烟的也点着了烟(闻先生的课可以抽烟的),闻先生打开笔记,开讲:‘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闻先生教古代神话……讲课‘图文并茂’。他用整张的毛边纸墨画出伏羲、女娲的各种画像,用按钉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有声有色,条理严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扬,引人入胜。闻先生是一个好演员。伏羲女娲,本来是相当枯燥的课题,但听闻先生讲课让人感到一种美,思想的美,逻辑的美,才华的美。听这样的课,穿一座城,也值得。”[3]“能够像闻先生那样讲唐诗的,并世无第二人……他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讲李贺,同时讲到印象派里的pointlism(点画派),说点画看起来只是不同颜色的点,这些点似乎不相连属,但凝视之,则可感觉到点与点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样讲唐诗,必须本人既是诗人,也是画家,有谁能办到?”[3]闻一多先生渊博的学识、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精湛的讲课艺术深深地感染了汪曾祺。唐兰先生独特的古文学讲课方式也给汪曾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算讲过了。”[1](P354)杨振声先生上课,对学生的考核重创见。据汪曾祺的儿女回忆:汪在上杨振声先生的“汉魏六朝诗选”课时,根据一句古诗“车轮生四角”写成了一份很短的作业《方车论》,从这合乎情而悖乎理的奇特想象中,挖掘出了诗中人物依依惜别的感情。杨先生看过大为赞赏。到了期末,杨先生宣布,班上的同学都要参加考试,只有汪曾祺除外,因为他写了《方车论》。西南联大教授中要求比较严格的是朱自清先生,他教“宋诗”,他一首一首地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同时,汪曾祺还旁听过吴宓先生的《中西诗比较》。

沈从文引导汪曾祺走上了文学之路,其创作风格深受沈从文的影响。而闻一多、朱自清、杨振声等师长的古典文学教学,也让汪曾祺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更深入地了解,从而影响了他的文学观念。汪曾祺的作品有很深厚的传统文化意蕴,甚至被某些当代文学史列为“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家,可见汪曾祺和传统文化的深厚渊源,这除了他本人对中国古代文学的热爱,也和联大师长精彩的古代文学教学有一定的关联。此外,联大教授中很多都有留学背景,他们在课堂内外积极传播西方文艺思潮,推介国外优秀作品,也让汪曾祺对外国文学和西方现代派的创作方法产生浓厚兴趣,汪曾祺的很多小说也都采用意识流的手法,如《复仇》《小学校的钟声》等。

大师级的作家教授从事教学是西南联大作为战时最高学府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也是西南联大颇具特色的文学生态之一,是西南联大在困难时期还能促进文学发展、培养文学人才的重要因素。汪曾祺作为联大学子,其文学创作的开始和文学观念的形成,都得益于联大这种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

二、西南联大文学社团和刊物对汪曾祺作品传播的影响

西南联大除了强大的作家师资力量外,蓬勃发展的文学社团及期刊也是促进联大文学发展的重要因素。正如李光荣教授所言:“西南联大学生的文学创作是通过社团来运作并推进的”,[4](P6)文学社团在激发学生创作热情、组织创作队伍、培养创作人才、创办刊物、推荐发表作品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时的西南联大,学生社团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其中文学社团就有十几个,著名的有南湖诗社、群社、冬青文艺社、文聚社、新诗社、西南联大话剧团等。这些文学社团组织严密、活动丰富,且有联大作家出身的教师担任导师或顾问,为社团文学创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把关,因而涌现出大批优秀学生作家和作品。从西南联大文学社团走出的日后在当代文学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作家有穆旦、郑敏、杜运燮、林蒲、萧珊、汪曾祺等人。西南联大的学生作家几乎都参加过文学社团,有的学生参加的文学社团还不止一个,比如穆旦就是五个文学社团的发起人和中坚作者。文学社团将爱好文学的青年学生聚集起来,为他们提供了交流文学思想、切磋创作艺术、充当艺术先锋的平台。考查西南联大的文学生态,文学社团是不容忽视的部分。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参加的文学社团有两个:冬青社和文聚社。这两个文学社团在西南联大学生社团中极富影响力,集结了大批文学青年,也得到了联大教授沈从文、闻一多、冯至等人的大力扶持。他们通过办壁报和创办文学期刊以及向大公报等推荐社员发表的作品等方式,在作品的传播和读者接受层面为联大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了渠道,使有才华的作者和作品能够为更多读者所了解和接受,促进了文学作品的传播和推广。汪曾祺早期的小说创作,多由这两个社团的文学刊物发表或由其推荐到大公报或《文艺复兴》等社会刊物上发表。

冬青社是西南联大历史最久的文学社团,它和群社一脉相承。据公唐在《记冬青社》一文中回忆:“在群社里,有一群爱好文艺的同学为着展开集体的文艺活动,就组织了冬青社,聘请闻一多、冯至、卞之琳等先生为导师。”[5](P133)杜运燮的《忆冬青文艺社》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冬青文艺社最初的社员,原都是由中共、联大地下党领导的最大的学生社团群社的文艺小组的成员……冬青社成立后,聘请闻一多、冯至、卞之琳为导师(后来又加上李广田)。”[6]冬青社通过形式多样的文艺活动传播进步思想,推介文学作品:在校内,在联大著名的“民主墙”上出版壁报《冬青杂文》;在校外,有生动活泼而能反映现实的冬青街头报《街头诗页》。随着社员写作的增多,冬青社开始编辑手抄本杂志,先后出版的杂志有《冬青小说抄》《冬青诗抄》《冬青散文抄》《冬青文抄》四类。除了自主办刊推介作品外,冬青社还和《大公报》《文学丛刊》等大型期刊合作,推介社员发表作品。汪曾祺是冬青社的早期成员,杜运燮在《忆冬青文艺社》中提到汪曾祺是最初的成员:“参加冬青社的最初成员,现在我记得的有林元(当时名林抢元)……萧珊(陈蕴珍)、汪曾祺……鲁马等。”[6]而在汪曾祺的散文中,我们也能看到冬青社在汪曾祺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校舍》一文中写道:“新校舍大门东边的围墙是‘民主墙’。墙上贴满了各色各样的壁报,左、中、右都有。有时也有激烈的论战……当时有一个‘冬青社’(联大学生社团甚多),颇有影响。冬青社办了两块壁报,一块是《冬青诗刊》,一块就叫《冬青》,是刊载杂文和漫画的。”[7](P36)汪曾祺在冬青社时期发表的小说,据李光荣教授严谨的查证统计有二十余篇,包括《钓》《翠子》《悒郁》《寒夜》等少为人知的作品,汪曾祺的早期作品得以发表,为人所知,和冬青社及导师沈从文的推介是有一定关系的。

文聚社是汪曾祺参加的另一个文学社团,但文聚社和冬青社可以说是一脉相通的,文聚社的成员很多是冬青社的社员。文聚社在西南联大颇具影响,直至今日,西南联大在昆的唯一遗存——云南师范大学,仍然有以文聚命名的“文聚论坛”,邀请知名学者进行学术讲座,文聚社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汪曾祺是文聚社的发起人之一,也是文聚社的中坚力量,文聚社负责人林元说:“汪曾棋、辛代(方龄贵)、罗寄一(江瑞熙)、陈时(陈良时)等同学不但自己积极写稿支持,还出主意和帮助组织稿件,这就也成为文聚社的一分子了。”[8]而汪曾祺本人也对自己与文聚社的关联有一定的印象:“《文聚》是当时西南联大的同学办的一个土纸本的刊物,背景是什么,经费从哪儿来,我也不太了解。主持人应该是凌(林?)文远,他后来叫凌(林?)远,他办的那刊物刊登的主要是同学的一些作品。《文聚》这个名字很可能是我取的,把一些文章聚在一起。”[9]这段回忆中,主持人凌(林?)远,应该就是林元,而关于文聚名字的来源,在林元的描述中则是沈从文取的名字。尽管对于文聚名字的来源汪曾祺和林元说法不一,但可以确定的是汪曾祺跟文聚社之间有深厚的渊源。

文聚社出版了《文聚》杂志,发表了很多联大师生的优秀作品,如沈从文的《长河》、穆旦的《赞美》、杜运燮的《滇缅公路》等堪称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汪曾祺则在《文聚》上发表了文学上的尝试之作《待车》和《花园·茱萸小集二》。《待车》是一篇短篇小说,和后来的《复仇》《小学校的钟声》等一样,带有明显的“意识流”色彩。散文《花园·茱萸小集二》也同样重视情绪和感觉,采用充满诗意的笔法诉说童年的记忆。这两篇作品虽然笔法尚显稚嫩,但淡化情节、淡化人物的创作特点已经初露端倪。《文聚》上发表了汪曾祺的两篇习作,鼓舞了汪曾祺的创作热情,也促进了汪曾祺作品的传播,汪曾祺在晚年还能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文聚》上发表作品的经历。他在和杨鼎川的对话中谈到了这段经历:“杨鼎川:您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您最早的创作是40年代初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上沈从文先生的课时的习作,先是在一本内部刊物上刊登,后来由沈先生介绍正式发表。可否谈谈那份刊物的情况?是不是学生自己办的刊物?汪曾祺先生:那是《文聚》。《文聚》是当时西南联大的同学办的一个土纸本的刊物。”[9]可见汪曾祺对于发表自己最早的文学作品的《文聚》是一直记忆犹新的。

汪曾祺积极参加冬青社和文聚社这两个西南联大历史最久、文学成就最高的文学社团,让其受益匪浅。经由文学社团创办的内部刊物和推荐发表的权威文学刊物,汪曾祺的作品得到了初步传播和推广。

三、西南联大精神传统对汪曾祺创作的深层影响

西南联大“民主、自由、开放”的校风和治学理念,是西南联大宝贵的精神传统,也是西南联大短短八年集结并培养了大批文化精英的关键因素。对于西南联大文学而言,这些精神传统是促进联大文学健康发展的内在原因,也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作家创作心理和文化品格的文学生态之一,深层次影响了包括汪曾祺在内的联大学生作家的创作。

汪曾祺对西南联大的民主自由精神推崇备至、津津乐道。在散文《新校舍》结尾写道:“有一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那样多的人才?——有一个专门研究联大校史的美国教授以为联大八年,出的人才比北大、清华、南开三十年出的人才都多。为什么?这位作家回答了两个字:自由。”[7](P37)这个对西南联大精神的概括道出了联大学子的心声。西南联大中文系的自由精神表现在教师方面,“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1](P354)教无定法;表现在学生方面,则是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重视学生的创新精神,而不是墨守成规地死记硬背。汪曾祺之所以报考西南联大,就是因为联大的自由。“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只是听说这三座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10](P90)而联大的民主自由精神表现在学术思想上,就是各种文学流派、文艺思想并存,形成平等交流、自由探讨的学术氛围。联大在文学流派上,既有沈从文等京派作家执教,也推介鲁迅、田间等左翼作家的作品,“联大教授的‘派性’不强。唐兰先生讲甲骨文,讲王观堂(国维)、董彦堂(董作宾),也讲郭鼎堂(沫若),——他讲到郭沫若时总是叫他‘郭沫(读如妹)若’。闻一多先生讲(写)过‘擂鼓的诗人’(即田间),是大家都知道的”。[1](P354)在联大的必修课《大一国文》教材里,选了鲁迅的《示众》,也选了徐志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桥》。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联大在治学理念和文学思想上的民主自由精神,对于培养学生“独立之思想、自由之人格”是大有裨益的。西南联大民主自由的精神传统,深层次地影响了汪曾祺的文学立场和文体风格。

首先,表现为追求“创作自由”的文学立场。汪曾祺在《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中写道:“一个人写作时要有创作自由”,“什么是‘创作自由’?我认为这个‘创作自由’不只是说政治尺度的宽窄,容许写什么,不容许写什么。我认为要获得创作自由,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一个作家对生活要非常熟悉,熟悉得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挥洒自如,那才有了真正的创作自由了。你有那么多生活,可以让你想象、虚构、概括、集中,这样也就有了创作自由了。”[11](P22)这两段话鲜明地表现了汪曾祺的文学主张和立场,详细解释了什么是“创作自由”,这种“创作自由”不仅是指要摆脱政治对创作的粗暴干涉,更是指作家要有创作自身熟悉且擅长的题材的自由。汪曾祺的创作也验证了其追求“创作自由”的观点,他的文学作品淡化政治色彩,不着意于重大题材;淡化人物,不塑造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淡化情节,不写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对此,汪曾祺解释说:“这是我的生活经历,我的文化素养,我的气质所决定的。我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波澜壮阔的生活,没有见过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叫我怎么写?我写作,强调真实,大都有过亲身感受,我不能靠材料写作。我只能写我熟悉的平平常常的人和事,或者如姜白石所说‘世间小儿女’。”[12]汪曾祺追求创作自由,也在写作中实践着创作自由的主张,他的创作始终与政治保持着一定距离,在众声喧哗、各种风格流派风起云涌的当代文学领域,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姿态,不随波逐流,不哗众取宠,坚守着自己的创作立场,写着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从普通百姓身上发掘人性之美。

联大的自由精神对汪曾祺创作的影响还表现在他不拘一格的文体追求上。汪曾祺是有着文体自觉意识的作家,他的老师沈从文被誉为“文体作家”,进行过各种小说文体的探索,汪曾祺承袭了这种精神,探索各种小说体式,尝试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大胆打破不同文体间的界限,他说:“我年轻时曾想打破小说、散文和诗的界限。《复仇》就是这种意图的一个实践。”[13](P166)“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13](P27)正是这种对文体不拘一格的追求,使他的创作常常打破了小说、散文、诗歌各文体间的壁垒,自由穿梭于各种文体之间,成为“笔记体小说”的代表作家。同时汪曾祺又精通戏曲、音乐、绘画等各艺术门类:他在北京京剧院担任过编辑,参与过样板戏《沙家浜》的创作;受父亲的影响,汪曾祺也很擅长绘画,他曾说过“我也许会成为一个画家。如果考不取联大,我准备考当时也在昆明的国立艺专。”[1](P354)所以他的文学创作又能融合绘画、戏曲、音乐、书法等艺术元素,进行文体的创新。他20世纪80年代复出文坛后的作品《受戒》《大淖记事》等就带有鲜明的风俗画色彩。

此外,西南联大“开放”的校风和精神传统也对汪曾祺的创作方法产生了一定影响。联大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依然保持着“开放”的胸襟和视野,教师们积极推介传播国外的文艺思潮、西方现代派文学和文艺思想,图书馆里陈列着当年出版的欧美杂志和最新的欧美文学著作,学生们也乐于接受并实践国外最新的创作方法和技巧。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了很多外国文学名著,深受契诃夫、屠格涅夫、阿索林等作家的影响,早期写过很多“意识流”小说,如《复仇》《小学校的钟声》《待车》《钓》等。对于当代文学,汪曾祺认为要和西方文学打通,不应该设障。他的作品也常常融合中西方的表现手法,如白描、留白、意识流、蒙太奇等,艺术手法多样。

西南联大民主、自由、开放的精神传统,影响了汪曾祺的文学主张、文体追求等诸多方面:西南联大民主自由的精神与汪曾祺追求创作自由和不拘一格的文体实践之间有潜在的关联;西南联大开放的精神是促使汪曾祺吸收中西方艺术表现手法的重要原因。

汪曾祺是西南联大培养出的优秀作家,西南联大是汪曾祺文学梦开始的地方,他曾多次表示,如果没有西南联大,自己也许不会成为作家。而战火中的西南联大培养造就了汪曾祺、穆旦、郑敏、杜运燮等一批当代文坛的中坚力量也绝非偶然,那是联大为这批爱好文学的青年学生提供了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以及促进文学发展的诸多因素,才使得汪曾祺等人的创作得到充分发挥,为他们走上文学道路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西南联大大师级的教学队伍、创作实绩卓著的文学社团、民主自由开放的精神传统等得天独厚的文学生态条件,在文学观念、作品传播、文学立场与文体风格等多个层面,构成了对汪曾祺创作的多元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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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汪曾祺.闻一多先生上课[N].南方周末,1997-05-30.

[4]李光荣.西南联大与中国校园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5]公唐.记冬青社《联大八年》[M].重庆:西南联大学生出版社,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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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汪曾祺.新校舍[A].汪曾祺散文[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8]林元.一枝四十年代文学之花——回忆昆明《文聚》杂志[J].新文学史料,1986,(3).

[9]杨鼎川.关于汪曾祺40年代创作的对话——汪曾祺访谈录[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2).

[10]汪曾祺.七载云烟[A].汪曾棋自述[C].郑州: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

[11]汪曾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A].晚翠文谈新编[C].北京:三联书店,2002.

[12]汪曾祺.七十书怀[A].汪曾祺文集散文卷[C].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

[13]汪曾祺.汪曾祺短篇小说选自序[A].汪曾祺全集:第3卷[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魏乐娇

The Influence of Literature Ecology in the National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on WANG Zengqi’s Writing

YU Min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Abstract:WANG Zengqi,graduated from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is an outstanding writer. The university has a great influence on Wang’s writing. The good literature ecology is the essence and condition,including the excellent teaching team,quality literature community and journal,democratic and liberal spiritual tradition,for promoting literary development,which contributes to Wang’s literature idea formation,creation and spread,and unique pursuit of literature stance and style.

Key words:WANG Zeng-qi;National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literature ecology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3.014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3—0061—06

[作者简介]于敏(1976-),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少数民族文学、现当代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云南师范大学西南联大项目,项目编号:14Y008。

[收稿日期]2015-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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