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风采独具的文化名片
——陈炳熙诞辰80周年感怀

2016-03-16 03:26许临星
潍坊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潍坊小说

许临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一张风采独具的文化名片
——陈炳熙诞辰80周年感怀

许临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一)

2014年11月5日,我应邀参加了由民间组织潍坊中国国学会主办的陈炳熙教授诞辰80周年座谈会,认真听取了文化界各位朋友有备而来的发言,我也忍不住做了即席发言,就我所了解的陈炳熙先生谈了自己的看法。

大家一致认为,陈炳熙先生是新中国成立后对潍坊文化做出突出贡献的第一人,不愧为潍坊十大文化名人之首,亦可称之为潍坊的文化大家。他不论在教书育人方面,或者在文学创作(小说、诗歌、散文)方面,在文学研究方面,再如在书法、绘画方面,在戏曲研究方面,都取得了极其辉煌的成就,可以说是无人堪与比肩。称他为学富五车的学者,才高八斗的作家,都不算是过誉之辞。他应该算是潍坊一张风采独具的文化名片,但如今这张文化名片的价值却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作为文化名片,潍坊美术界做得比较好,已建成了郭味蕖美术馆、于希宁美术馆,刘大为美术馆也正在建设(可惜的是把一位不该忘记的陈寿荣给忘却了)。文学界又做了些什么呢?陈炳熙先生在2007年过世后,并没有得到有关领导、有关部门的重视。虽然2012年《潍坊晚报》主持“潍坊人文”版的马道远在第52期上刊载过约请陆万胜教授撰写的长篇散文《永远的陈炳熙》,系统而全面地介绍了陈炳熙先生的情状,满足了部分读者的需要。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二)

陈炳熙先生是1982年7月调入昌潍师专中文系任教的。我早他5年入校,那时我已调到教务处任副处长,但仍在中文系兼任《文学概论》课,我们由同事而相识。之前我知道,他在1948年14岁时即考取了潍坊文工团,在歌剧《三世仇》中扮演过主角虎子。17岁时即在《戏曲报》上发表了长达3000字的戏剧评论《对〈三世仇〉的意见》,对上海京剧院陶雄改编的京剧《三世仇》的失误和败笔,提出了尖锐的批评。1954年,他以同等学历的身份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58年大学毕业,他没有选择在大城市就职,而是自愿回到故乡,先后在昌潍师范、潍坊一中、潍坊三中任教达20余年。他在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海文学》等报刊上发表了60余首诗歌,其中短诗《串山》、《山村女货郎》、长诗《一条小河绿油油》等都写得清新、空灵、隽永,受到了不少青年读者的喜爱。

我还知道,在十年“文革”中,他曾受到过恶意中伤与迫害,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甚至在其父病危弥留之际,都不得归家与父亲相见。他被批斗、游街、审讯,但始终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他从来没有屈服过,没有揭发过别人一件不实之事,更没有对朋友落井下石,那铮铮傲骨,令人佩服。

我也听说过,他在三中时不让他教课,下放到学校标牌厂去劳动。下班后,无所事事,不能写文章,他就在家里画动物画。他画的这些画,1979年参加了山东省第一届科普美展,获一等奖,并到北京美术馆展出。中国科学院的有关专家,这样评价他的动物画谱:逼真形似胜摄影,生动传神压丹青。稍后,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动物画集》。国画大师于希宁在拜读了他的画作后,曾致函陈炳熙,内中写道:“在受磨难期致力于艺道,精神难得,功力惊人,至佩!吾乡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也。”

我还听别人言及,陈炳熙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书法远继唐宋之颜真卿、米芾,近取何绍基、于右任、郭沫若,以行草见长。当年“潍坊工艺美术服务部”的榜书题名,除“潍坊”外是郭沫若的字,“潍坊”两字是由陈炳熙配写的,谁看了都感到陈的字与郭的字浑然一体,珠联璧合,如出一人之手。难怪人们说,陈炳熙的行草,是真正的郭沫若体。而今我们能见到的《潍坊广播电视报》仍沿用着陈炳熙的题签。更令人赞赏的潍坊一大景观——奎文阁上的一副楹联:“宗阙艳阳风光永驻,重楼皓月景色常新”,撰稿和书写均为陈炳熙所为,这将是对陈炳熙的永久性纪念。

我还曾读过他的几篇论文。1980年他在《读书》上发表的《郁达夫著作不能湮没无闻》,是最早呼吁为郁达夫平反昭雪的文章。正是看了这篇文章,素不相识的现代文学研究的前辈田仲济先生,曾下决心调陈炳熙去山师现代文学研究室专门从事研究工作。虽未成行,却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他对《红楼梦》的研究也颇有建树。他与刘督宽合作发表于1982年《文学评论·丛刊》上的《论贾政形象的时代意义》,特别批评那些积非成是的想当然臆说,主张从小说文字本身研究评论小说中的人物。这一观点,很为学术界所赏识。而他在《文学理论研究》发表的《论〈红楼梦〉的文字竟究何本优》,在对脂本、程本进行认真对比中,首肯流行200余年的程本最优。该文发表后,才有欧阳健、宛青、曲沐等几位赞同其观点的南北方学者著文问世。

(三)

陈炳熙先生从1982年起到2007年仙逝,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25年,也是他最辉煌灿烂的25年。尽管他于1996年离休,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停息过他的写作与研究。他的两部散文作品《陈寿荣传》和《裴星川竹枝词话》,他的学术成果《聊斋境界》,都是在离休后出版的。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是他小说创作的高峰期,先后写出了90余篇短篇小说,两部中篇小说《小城,风气初开》、《幸福》,这些作品均已在《收获》、《当代》、《十月》等著名刊物上发表。只有一部长篇小说《绿裙》,本是出版社的组稿作品,后因写的是反右题材被封杀。作家从已发表的90余篇小说中选取了83篇编成三个集子,这就是1989年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流动演员》,1996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雍和宫的雪》和1997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市场街的夜》。著名文学评论家丁尔纲说:“小说是陈炳熙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此言确矣!他的小说一开始就出手不凡。其处女作《夜歌》写出后寄给了《当代》,当即受到主编之一孟伟哉的赏识,不但采用了这篇作品,还两次给陈炳熙来信嘱咐他写出新的作品仍然寄给《当代》。陈炳熙说:“若没有这次的鞭策与鼓舞,我未必有信心继续写小说。”后来又受到《十月》、《收获》等大型刊物的嘉勉与支持,这才使他一发而不可收,一鼓作气写出了90余篇小说,而且大都为上乘之作。这三部小说集的序言作者都是现代文学研究大家。当时已年逾80的田仲济先生在《流动演员》序中说:“使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的视力甚坏,本来计划只看一部分,或者二分之一左右就可以了,想不到竟被吸引着,一篇一篇地看下去,直到看完,犹有未足。文字并不绚丽,是怎样美么?若说美的话是自然美,不是艳抹浓妆似的人工美,是朴素、流畅、自然,所谓‘行云流水’,大概就是如此了。不见刀斧痕迹,不见匠心所在,好像是自然形成的,也像一对老友多年相逢,遇见后促膝谈心,别长话多,娓娓而谈,那又用着什么修饰和雕琢呢?这就是它自然真实、情真意诚的原因,也是它引人入胜的原因。”这真是无以复加的夫子之道,令人不得不信服。

陈炳煕在华东师大的老师、曾因倡导“文学即人学”被批判了近20年而始终未屈服的钱谷融先生为《雍和宫的雪》所写的序言,曾先期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他在序中说:“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那就是炳煕在我的心灵上、感情上所占的地位和分量之重,使我感到我的序文要能与之相称,实在很不容易。”“他是一个真诚的人,朴实的人,他是用他的心灵,用他的整个生命在写作,他的作品处处流淌着真性情,跃动着他心脏跳动的内在节奏,因而使人感到亲切、醇厚。”“作品中浓郁而独特的抒情味,我想就来源于他的真诚,来源于其中跃动着的他的真性情。”知生莫如师,这些话也可以说是写到家了。

前两位都是长辈,第三位作序的丁尔纲先生可算是同辈了。丁先生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为山东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研究员。1988年他承担了一项重大的社会科学课题,由他主编了一部大型的《山东当代作家论》。之前他不认识陈炳熙,也没读过他的作品。书印出后,有人向他推荐了陈炳熙,他读过之后异常振奋、异常激动,为自己不认识这位文学圣手而抱愧;也为《山东当代作家论》未编入陈炳熙而遗憾。为弥补这种不足,他阅读了陈炳熙的全部小说,呕心沥血写出了分量十分厚重的长达15000字的《陈炳熙论》,首先在《青岛大学学报》予以发表。这篇论文深得陈炳熙的喜爱。他说:“尔纲先生算是一位知我者,在评论我的文章中,此篇堪称深得我心。”因而执意把这篇论文作为《市场街的夜》的代序,放在了书前。丁尔纲先生写道:“如果说悲剧色彩与感伤情调是陈炳熙小说审美表现的特色之一,那么,诗情画意,就是其另一重要特色,两者合一,构成了审美表现的两翼。在这里,孕含着引人注目的美的创造。”“其小说的诗的意境,充分汲取了民族传统的滋养。他把意境作为诗意、诗情、诗思的外化形体和表现形式,把富有历史情思的意象作为凝成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的骨干,创造性地运用于小说意境美的追求中。”代序中还强调指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陈炳熙小说的结尾艺术。他特别希望借助结尾收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审美效果。因此他每一篇小说都有一个精彩的结尾,或精辟剔透,或余韵绵绵,或诗意盎然,或哲思深沉,或出人意料,或戛然而止。”这种被丁尔纲先生称之为的“陈炳熙结尾”,实在是美不胜收。

陈炳熙先生的小说,每当发表都送我看,三个集子也都送我。读后我每每都觉着好,却常常一时说不出好在哪里。有的小说,即使当时感觉很好,读过以后,就不想再读了。而陈炳熙的小说却使人百读不厌。我一直把他的三本小说置于床头柜上,晚上一时难以入眠就找出来读上一篇。再是有一个现象很值得人思索,陈炳熙的小说虽然大都发表在著名刊物上,却像汪曾祺一样,从来没发过头条。主要因为他很少写那些所谓“重大题材”,写的大都是凡人凡事。而就艺术性而言,却大部分都是上乘之作。惟其如此,才有着长久的生命力。艺术性是作品的生命,没有艺术性还有什么生命可言。以上从三位大家的评论中,我们略微领略到了陈炳熙小说的艺术的真谛。

这期间,除了小说之外,他还写了大量的散文与杂文,共计60余篇。其中刊于《人民日报》副刊头条的《莫把檀楠当柴烧》以及《顾名不能思义》、《达夫先生两故居》等都引来了不少好评。提到陈炳熙先生的散文著作,我们更不应该忘记他的由山东文艺出版社于2000年出版的《陈寿荣传》和《裴星川竹枝词话》。他曾说:“在曾经出过不少文学家和艺术家的我们的故乡,我觉得特别有才气而其作品又特别为我所爱好的,在本世纪(指20世纪)中便只有裴星川和陈寿荣两位。裴星川先生是诗人,陈寿荣先生则是诗书画印的全才。”《陈寿荣传》是一本“可以说具有小说、评传、随笔共有的洒脱风格”的“传记文学”作品。作家“写《陈寿荣传》是为了给这位本应享有盛誉,但因种种原因仍处于寂寞的艺术家做一次全面的介绍,使人们能够真正了解他并从而给他以公正的评价。”而《裴星川竹枝词话》则是对裴星川先生的“堪称本世纪初潍城生活风俗画卷”的巨制《潍县春节即事百咏》的全面而系统的考订与演义。该书的责任编辑马道远则称《裴星川竹枝词话》为“文学化了的历史”,实在是切中要害。

在整体形势比较好的上世纪80年代,也曾出现过不和谐的音符,1983年的“清除精神污染”就是一例。当时省委宣传部在全省定了七篇重点批判文章,不期昌潍师专就占了三篇。它们是:刘全复的《历史唯物主义大纲》、王学坚的《马克思异化理论新论三题》,再就是陈炳熙的小说《小三姑娘》。当时形势相当紧张。好在党委提出只能背靠背批判,不准面对面斗争。刘全复和王学坚的论文意识超前,具有探索创新精神,陈炳熙的《小三姑娘》明明是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欺凌与蹂躏的,却硬被说成甘愿受鬼子的污辱。面对铺天盖地的批判,陈炳熙只表示愿意听取大家的意见,却未做一句违心的检查。

(四)

1987年秋天我和陈炳熙先生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交谈中我得知田仲济先生曾动员陈炳熙写一点学术研究文章,我也顺便谈了我的意见。我说:“高校的职称评定,主要看教学工作量和科研成果。文学创作成就再高,也不能作为评职称的条件。你是否可以把小说创作暂时放一放,写点理论文章。你当初关于郁达夫的文章以及论《红楼梦》中贾政的形象都是非常漂亮的论文,对你来说写学术论文应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对我这一番话,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微笑着点头说:“让我考虑考虑。”实际上他早已是胸有成竹,他多年来对古典短篇小说的研究,终于派上了用场。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他先后在《齐鲁学刊》、《东岳论丛》、《文艺理论研究》等刊物发表了12篇关于古典短篇小说研究的长篇论文,最后结集为《古典短篇小说艺术新探》,于1991年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陈炳熙之所以以此为研究对象,“主要原因是这几年蔑视传统文化的民族虚无主义言论听得太多了,好像我们的文化遗产不过是一抔腐土,或者干脆就是一片空白,于是鞭策我读了一点被哄抬的不亦乐乎的国外的‘新东西’特别是被某些人奉为圭臬的种种‘流派作品’,然而我惊讶那些东西并不如所想象的那么高明,也并不比我们传统文学中的成熟之作有多少划时代的刷新和发展。”“既然小说是拥有最多读者的文学品种,而中国古典短篇小说又由来最久远,所以我选择了这一个方面,试做一点艺术的开掘,证明一下当前某些宏论的未必公允。”看来作者的开掘完全达到了他的目的。这部论著的序言由华东师范大学著名的古典文学研究专家郭豫适先生撰写。他在开篇处即指出:“《古典短篇小说艺术新探》的问世,在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方面是一个新的收获,值得我们大家高兴。”进而指出:“我觉得陈炳熙同志这部著作有两个主要特点。第一个特点是注意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的结合,对中国古代文言小说进行了整体性研究。第二个特点是注意观点和材料的结合、评论和欣赏的结合,学术评论文字有较强的可接受性。”它多方面地探索了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艺术特点和艺术经验,这不但对当代小说的读者有益,即便对于小说作者乃至小说理论工作者也是有益的。把理论和鉴赏结合起来是陈炳熙的一个创造,所以读起来给人的感觉相当舒服,一点也不感到枯燥乏味。正是凭着这本功底扎实的论著,陈炳熙于1993年晋升为教授。我虽然也在这一年被评审为教授,但与陈炳熙比起来,却深感汗颜。正是依据着这些年所取得的成就,陈炳熙于1993年被潍坊市定为“拔尖人才”并荣获全国高等师范院校“曾宪梓教学奖”。

(五)

《聊斋境界》乃陈炳熙先生离休以后于2003年出版的最后一部学术专著。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是《古典短篇小说艺术新探》的姊妹篇。前者是对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全面考评,后者却是对蒲松龄的古典文言小说《聊斋志异》的系统评价。这本书的出版也颇为蹊跷,本来湖南美术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著名油画家萧沛苍先生非常欣赏陈炳熙先生的动物画,于1994年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了《动物画谱与画法研究》,收彩色动物画84幅,画论一篇。由他亲自担任责任编辑,并撰文评论说:“陈炳熙先生,中文教授,以文学为业。但对动物的喜爱和处事执着的痴迷韧劲,使他在动物图谱的绘制上颇有建树。他曾感叹理想的动物图谱并不多见,殊不知他努力地实践,已为动物图谱绘制补此缺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正因为这次出书的交往,两人成为朋友。而当萧沛苍先生得知陈炳熙先生正在撰写有关《聊斋志异》的系列论文,有的如《关于〈聊斋志异〉批评、公论、价值与地位》、《论〈聊斋志异〉的‘人情味’》等已在有关刊物上陆续发表,于是他当即拍板,决定跨界出版陈炳熙先生的这部文学研究著作。这就是萧沛苍先生任责任编辑,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聊斋境界》。这实在可以称之为一桩艺坛趣闻。

我认为萧沛苍先生是有眼光的。在我看来《聊斋境界》是一部难得的学术著作,其学术价值应在他的《古典短篇小说艺术新探》之上,只是目前还没有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他从《批评、公论、价值与地位》、《孤愤之书》、《故事性》、《人情味》、《爱情》、《鬼情》、《狐情》、《物怪》、《小文》到《对唐代小说的超越》、《对清代文言小说的影响》,多视角、多侧面、多层次地评价了《聊斋志异》的深邃思想和审美表现,论述精辟、新颖、独到。很少见到有人以这种方式评价聊斋。《聊斋境界》不啻为一部有着独特的学术风景的理论著作。陈炳熙先生在书的自序中说:“谁都知道《聊斋志异》是一部悲愤之作,是反映作者一生的悲愤之思的。它的优秀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在与唐代小说及清代文言小说的对比中,这一点可以确信。”我希望古典文学的研究专家及广大古典文学爱好者都能来读读这部著作。

(六)

1997年退休之际,为给自己留下点印记,我计划出一本《述怀诗草》,我心中无底,就拿去请陈炳熙先生审阅,我原以为让他看看提点意见也就是了。不期他却以蝇头小楷逐篇予以修订,最后还为这本诗集撰写了前言。我看后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恐怕就是他对人的友情吧?我过去知道他写旧体诗,未予发表也轻易不示人,这次我才领略到他对格律诗的深厚功力。

晚年之后,不知何种原因,他再次萌发了写诗的兴趣,而且专攻格律诗,几年下来大约共写了300多首,公开发表的也达110首。《诗刊》编辑部很是看中他的诗作,曾在2005年《诗刊》第一期“本期聚焦”栏目一气刊发了他的8首绝句,并配有诗人照片及创作心得一文。文中数语似乎可视为陈炳熙先生创作旧体诗的准则与追求:“旧体所以为旧体,就因为有格律,格律废弛,韵味顿失,故不能轻忽。当然格律精严未必就是好诗。好诗还必须有诗情、意境、文采、哲思。感情真切,语言清新,耐人寻味者,才是诗的上乘。”这就是陈炳熙先生对格律诗的见解。

陈炳熙先生在戏曲研究上也颇有建树。曾写有大量的戏曲评论,如《〈打渔杀家〉正名》、《从〈鸳鸯剑〉到〈尤三姐〉》等都是很有见地的论述。20世纪50年代初,他就曾参与过戏曲改革,对戏曲脚本多有涉猎与钻研,也接触过许多戏曲名角。他特别喜爱京剧,对梅派艺术情有独钟,对荀派艺术也很专注。他曾以梅兰芳、荀慧生两位大师为人物原型,撰写了两篇小说:《最精彩的表演》和《大师的选择》。前者写了梅先生“誓不媚敌、洁身自好”蓄须明志与敌人虚以委蛇的傲岸风骨;后者则写了荀先生以“工于抒情、撩人心弦”的唱腔,实践了他“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愿负天下人”的高尚情怀。如果没有对两位大师的深切了解以及对京剧艺术的深厚功力,是绝对无法写出这种小说的。有一年梅兰芳先生的嫡传弟子杜近芳先生来潍献艺,招待会上陈炳熙先生被安排与杜近芳先生同席,作为主要陪客。杜先生作为梅派传人,无疑要谈到梅派京剧。陈炳熙对杜先生提出的问题一一道来,将梅派艺术的流变与神韵,如数家珍,令杜先生大为惊愕。接着陈炳熙又在杜近芳先生的盛情邀请下,演唱了一段梅派唱段。那字正腔圆,委婉细润的梅派韵味,令杜近芳先生感叹不已,唱毕她带头起立鼓掌。她想不到,竟然在潍坊这个小地方,觅得了久违的知己。

陈炳熙先生取得的成就确实是全方位的,在潍坊是无人能够企及的。但是有谁知道,他的这些成就是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取得的。动乱之后,“文革”的煎熬刚刚结束,他就患上了银屑病,虽经多方求医却始终不见好转,而且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有一次我去看他,他竟全身涂满黑色药膏,不能着衣,把自己关在一间房间里,其疼痛难忍的景况,令人心碎。由此他基本上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一切海产品都不能吃,生活极其清苦。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仍坚持小说创作,坚持写诗,坚持文学理论研究。我们可以想象,他心中忍受着多么大的苦难,而把美把欢笑献给了他所挚爱的人们。

(七)

陈炳熙先生生前有两件大事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间而未能如愿。一是房子问题,一是文集出版。2003年当潍坊学院拟在学院对面建新宿舍区的时候,大部分教职工都登记要房,陈炳熙却没要,我曾登门去做动员工作。他说:“我的亲戚朋友大都在城区西半部居住,我要搬过去离他们就越来越远了;再者,我没有钱!”对前一个理由我还想再劝他几句,而对后一个理由我却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表示遗憾。关于出文集的事,陈炳熙一直挂在心上,他曾对他的家人说过,作为一个文人不出个人文集是件可悲的事情。谁知事情却出现了变故,2005年末,陈炳熙先生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进行检查,意想不到竟被确诊为白血病,这无疑为晴天霹雳,把他和家人全部击到了。这时有人建议到省城复查,希望能否定以前的检查结果。历经磨难的陈炳熙先生对于死亡已无所畏惧,但他难以割舍的出文集的心愿还未实现,他和家人一样多么希望这是一次误诊。于是一家人赶赴省城进行了又一次检查,谁知结果出来以后,与原来的诊断完全一致。这天晚上陈炳熙先生与老伴都难以入眠,暗自悲泣。陈炳熙一生清白为人,老实工作,不吸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但仍积蓄无多。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一生所写的文字编成文集,以给家人亲朋留下一个念想。他一直在向这一方面努力。

自此以后,陈炳熙先生一面积极治疗与疾病抗争,一面偷空伏案,整理文稿,把近二百万字的作品一一审读一遍,然后进行系统的编纂。这需要付出多么艰辛的劳动?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不轻的负担,何况对一个需要定期进行化疗的白血病患者。他的毅力确实令人惊叹!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劳作,当2007年杏花绽放的时节,五卷本的《陈炳熙文集》终于基本编定。山东文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刘焕鲁先生,曾是陈炳熙先生第一本小说集《流动演员》的责任编辑,他仰慕陈炳熙先生的人品与文品,积极将文集推荐给了作家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很快答复可以出版。但根据规定需要缴纳一定的定金,陈炳熙先生一一应诺。

2007年7月中旬,我到府上去探望陈炳熙先生,那天画家韩子芬先生为他画的大幅肖像画刚刚装裱完毕取回,我看后感到画得十分传神,陈炳熙先生也很满意。他还特意告诉我:“最近到省城医院进行了复查,结果血液的各项指标都大致正常,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喜讯。谁知没过多久,他突然感到不适,入院后病情出现了大的反复,医院马上进行抢救,但不久就出现昏迷。我和于培杰、陆万胜曾两次到医院探望,看到他那痛苦挣扎的情景,心中十分难受。最后陈炳熙先生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永远地离开了他所挚爱的世界,文集出版也由此而搁浅。

陈炳熙先生于2007年7月25日仙逝,7月27日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仪式庄严,肃穆,却并不十分隆重,许多社会上的朋友因未接到通知都未能前往。他的面相还算安详,像是已静静地睡去。我心中暗自思忖,他自强不息地奋斗了一生,总该好好的休息了。当时我曾拟出一幅挽联,代表张克云、于培杰、陆万胜和我,由张克云书写,悬挂于灵堂正面陈炳熙先生的肖像两侧,既寄托了我们的哀思,也抒发了我们对他的无限敬仰之情:

家学渊源,翰墨流芳,书画诗文冠齐鲁;

世出名门,风骨犹存,高山景行启后尘。

陈炳熙先生已经离开我们7个年头了,为我们留下了无限丰富的宝贵遗产,他的天资、风骨、才情也已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心中。但是我们未真正地认识到他的永恒的价值,尤其是在大力弘扬优秀的民族文化,开展新文化建设的今天。我认为高密可以建莫言文学馆,潍坊为什么不可以建陈炳熙文学馆(或艺术馆)?为什么不能出版《陈炳熙文集》?

我要向社会大声呼吁:陈炳熙,这张风采独具的文化名片不应被丢弃!

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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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6)-03-0086-05

2016-04-05

许临星(1937-),男,山东招远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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