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雷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诗经·国风》中的女性形象
——以“二南”、《王风》为例
宿雷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诗经》作为我国诗歌创作的源头,显示出诗歌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比如“赋、比、兴”表现手法的创造性运用,复沓的章法和以四言为主的句式对深化主题、渲染气氛起到的重要作用等等。而人物形象塑造作为《诗经》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法,在《诗经》研究史上却没有给予足够重视。《诗经》在抒发情感的同时塑造的种类繁多、形象鲜明的人物形象,尤其《国风》中的女性形象,不仅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人物形象群体,也是当时伦理道德规范和审美标准的艺术体现。体现了周代婚姻作为礼之本,不仅是关乎家庭的大事,更是关乎王朝基业的大事,有着深刻的周代礼乐制度的烙印。
《诗经》;女性形象;“二南”;王风
《诗经》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诗歌总集,在展现自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约五百年的历史画卷的同时,作为我国诗歌创作的源头,显示出诗歌作品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比如“赋、比、兴”表现手法的创造性运用,复沓的章法和以四言为主的句式对深化主题、渲染气氛起到的重要作用等等。除此之外,《诗经》还塑造了一大批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种类繁多、形象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形象是当时伦理道德规范和审美标准的艺术体现,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人物形象群体。
人物形象塑造作为重要的艺术表现技巧之一,对于文学作品的价值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目前为止,有关《诗经》的研究,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但历来对于《诗经》中人物形象的探讨,尤其是《国风》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群体的研究一直没有给予足够重视。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发展史》,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和袁行需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在探讨《诗经》艺术成就时,都没有涉及人物形象的分析。《诗经》婚恋诗中的女性形象并不缺失,但长期得不到研究者的足够重视。近期,《诗经》中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形象的研究刚刚起步,王双《新时期〈诗经〉人物形象研究述评》(《中国诗歌研究动态》,2008年第1期),陈莉、朱丽卉《近30年〈诗经〉人物形象研究综述》(《广东海洋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两篇文章对这种现状进行了具体的阐述。有关《国风》女性人物形象相关的研究成果还缺乏对人物形象深刻内涵的挖掘,缺乏对这些女性人物形象产生的社会、历史、文化根源的研究。
《国风》以诗歌形式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的女性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是当时伦理道德规范和审美标准的艺术体现。《国风》所刻画的这些女性形象,以结婚为节点,能够很明确的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真可爱的少女形象群体,一类是进入婚姻生活中的女性形象群体。下面以“二南”、《王风》为例,探讨《诗经》中女性形象的塑造。
《诗经》中的婚恋诗一向以女性为主角,刻画了一批形象多样、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是当时周代女性生活的生动写照。《诗经》中的女性形象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爱情中的女性,另一类是婚姻家庭中的女性,是集德、贤、淑、惠于一身的一群理想女性形象。“二南”塑造了这样的女性形象群体。《毛传》将《周南》《麟之趾》之外的10首诗,都系之于一位理想的女性形象——后妃身上,《召南》中的6首,系之夫人。
(一)活泼、坦率、泼辣的少女形象
《召南·摽有梅》、《野有死麕》就生动塑造了这一类形象。《摽有梅》是适婚女子望见梅子落地,引起青春将逝的感伤,希望趁着青春年少大好时光,期待君子能早日请媒人提亲。女子恨嫁的急切而又坦率的一面表露无遗,因此有解诗者用“急”字概括诗义。《野有死麕》虽然自朱熹就被目之以“淫诗”,但却是《诗经》中罕见几首展示男女双方两情相悦的诗。诗以简洁的文辞,表现冰清玉洁的怀春少女,难以抵挡英勇的(从野地狩猎獐鹿,则可见吉士之阳刚英勇)吉士的诱惑,心仪于他。因此,相见时,面对吉士的热情和鲁莽,简短几句对话就将女子若推若就、亦喜亦惧的内心世界描述得淋漓尽致。
这两首诗表现的恋爱中的女子的坦荡、活泼,与《关雎》、《汉广》中的男子的冷静、克制形成对比,但也并没有逾越礼制,是符合当时对未婚女子要求的。周代礼乐制度出于对传宗接代的重视,对婚姻有很多很明确的规定,《礼记·内则》曰:“(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1]《毛诗正义》曰:“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2]还专门设立“媒氏”官职,掌管适龄男女婚配问题。但是,在这些规定之外,也还保留有一些习俗,“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礼教的干预相对较弱,青年男女可以自由选择恋爱对象,尤其女性对爱情的追求非常大胆。因此,才有《野有死麕》这样王质认为该删去的淫诗。而最为显著的则是《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诗中的青年男女能够在轻松愉悦的环境中自由交往,而且赠物定情,是周代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另一种存在。这种充分展示人性真情、自由、美好的诗在《诗经》中可谓少之又少。
以上两诗表现的是在爱情面前两情相悦,展示内心真切感受的活泼、天真的女子形象,还有一种如《行露》诗中的年轻女子为捍卫自己的独立人格和爱情尊严所表现出来的不畏强暴、无所畏惧的刚烈果敢形象。“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凛然刚烈形象跃然纸上。《王风·大车》中的女子也是这样一位在爱情得不到家庭、社会承认的情况下,勇敢向情郎表白,“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为了表现自己的果敢,打消情郎的犹豫,她指天起誓,表达自己对于生死不渝的爱的决心:“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二南”中的少女形象,还有一类是贵族家庭中的女子形象。她们遵从礼教教导,婚前由师氏指导研修“四德”,为嫁为人妇宜其室家作准备,因而,德静贤淑是她们的共同性格特征。《葛覃》,《毛诗序》认为此诗是赞美“后妃”出嫁前“志在女工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按照周礼的要求,婚前女子要“贞顺”、“婉媚”,并勤于丝麻织作之劳。《葛覃》塑造的应该就是这类女孩子的形象,这类诗几乎没有复杂的情感波折,形象显得略微单薄。“害浣害否?归宁父母”,急切盼望回家见到父母的迫切描述的比较生动。
(二)“二南”中符合礼制的婚后女子形象
“二南”中还有一类形象是成家后承担起家族繁衍后代和宗庙祭祀责任的贵族女子。这是基于周代礼乐制度的要求而产生的。《礼记·昏义》曰:“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3]崔述曰“教女子重宗庙”:“所以娶妻者,非徒共其安乐也,必将有所重责之也。妇所以事夫者,非徒饰其仪容也,必将有以重报之也。重盖莫重于宗庙矣,故举祭祀而言之也。”[4]《毛传》有所谓“古之将嫁女者,必先礼之于宗室,牲用鱼,芼之以蘋藻”,因此,即将出嫁的女子在娘家要学习出嫁后承担在夫家参与祭祀的重任。《采蘩》、《采蘋》具体描述她们参与祭祀的过程。《采蘩》诗描述贵族妇女不仅要亲自采摘祭祀所用的蘩草,而且祭祀的时候还要抱有虔敬无怨的态度,“夙夜在公”。《采蘋》更具体描述贵族女子到河边采摘祭祀所用蘋草和水藻,用专用的器皿蒸煮,然后在室窗下举行祭祀典礼。“《诗经》中对这类理想的妇女的品行多用‘淑’、‘贤’、‘惠’、‘温’、‘令’及‘哲’等之类的抽象形容词来概括,从而使贵妇形象也具抽象化的特征。”[5]这类诗主要刻画她们参与宗庙祭祀时的举动,基本不关注对她们内心世界的描述。
“二南”还塑造了明艳妩媚的新娘子形象。据统计,《诗经》中有13首婚嫁诗间接或直接地出现了新娘子形象。她们或以美貌、或以尊崇的地位而存留于世人的记忆之中。《周南·桃夭》用“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表现新娘子的美艳,《召南·何彼襛矣》用唐棣花表现出嫁的王姬容貌之美艳和婚礼场面的盛大。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婚礼中盛装的美艳新娘并非主角,她们身上所负载的是宗法制社会对婚姻的愿望和期待。周代宗法制度下婚姻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附远厚别”、“合二姓之好”建立宗族联盟的政治目的,二是“事宗庙、继后世”蕃衍子孙、传宗接代的生育目的。婚礼中美丽的新娘是被作为生育工具期待。《桃夭》在用桃花灼灼赞美新娘的美貌和婚嫁得时,更是反复咏叹其“宜其家室”。尤其用“有蕡其实”起兴,更明确的表达了对新娘生育后代的期望和要求,希望新娘子具有桃树结出累累果实样的生育能力,能使家族子孙满堂。因此,诗中极少有新娘子个人情感的流露,哪怕是一丝喜悦。《诗经》中能够表现新娘子的心理和情感的仅有《著》和《丰》两首。
“二南”表现夫妻情感是一个重要内容,思妇诗是其中之一。所塑造的人物群体形象中,思妇是一个很生动的典型形象。《诗经》时代,虽然已经灭商建周,但依然是战争频仍,周王室与外族之间、各诸侯国之间的战争时有发生,因此沉重而繁多的徭役和兵役迫使男子离家,女子则承担着家庭劳作和情感的双重痛苦,尤其是对亲人的思念和日复一日无望的期盼。征夫戍卒身上,也寄寓着对妻子的拳拳思念之情。以这种互相的思念为主题的思妇诗,既有怀念出征丈夫的妻子,也有羁旅在外思念妻子的男子。从数目上分析,以表现妇女对丈夫的思念为多。诗的情感既哀婉动人,又情真意切。《周南·卷耳》仅仅用一句话,通过一个典型的采摘动作,就形象的塑造了一位思念和牵挂行役在外的丈夫的思妇形象。“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她不停的采,却始终没能把这个很容易装满的筐采满,主要是由于思念和牵挂行役在外的丈夫而无心采菜,思念之情体现的淋漓尽致。同样是采摘活动,《周南·芣苢》中的女子是欢快的,而《卷耳》中的女子则是充满忧伤。《周南·汝坟》、《召南·殷其雷》、《召南·草虫》都是思妇诗,通过不同的手法塑造了具有不同个性的思妇形象。《周南·汝坟》通过描述妻子未见丈夫和见到之后情感的对比来表现妻子对丈夫的爱恋。这首诗心理描写非常成功,“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和“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形成对比,将女主人公曲折复杂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又一波三折。《召南·草虫》的表现手法与《汝坟》类似,通过对其心理描写的对比来表现女子对丈夫的爱恋。只是这首诗情感的描述更具体更细腻。秋季本就是容易引发人感伤的季节,妇人听到蝈蝈悠长而又凄紧的叫声,看到秋后的蚱蜢,心中不由思念起远在外乡的丈夫,“未见君子,忧心忡忡”,由眼前景触发了思念的情感,心中涌起无限的愁思。后三句“亦既见之,亦既觏之,我心则降”则明显是虚写,想象自己见到久别的丈夫后的亲昵举动和喜悦的心情。对于诗的这种结构方式,方玉润给予很高评价:“本说‘未见’,却想及‘既见’情景,此透过一层法也。……始因秋虫以寄托,继历春景而忧思。既未能见,则更设为既见情形以自慰其幽思无已之心。此善言情作也。然皆虚想,非真实觏。《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蝼蛄夕鸣悲’、‘明月何皎皎’等篇,皆是此意。”[6]
《诗经》中的思妇类型、诗歌的表现手法已经显示了它的艺术表现手法的高超。开辟了我国诗歌一个新的表现领域,使得后世后思妇的形象更加异彩纷呈。
“二南”中塑造的众多女性人物形象,包括婚前活泼少女、婚礼上美丽的新娘子、婚后贤德妻子(包括贵族家庭和普通百姓家庭),是集周代礼乐文化要求的德、淑、贤、惠品德于一身的理想女性群体形象,从《孔子诗论》,到《毛诗序》、《诗经集传》等,都有相对一致的解说。《毛诗序》甚至将其归结于后妃、夫人。
《王风》共10首诗,其中6首是周王室东迁之后的婚恋诗。《王风》虽然产生于王室东迁之后,周王朝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礼乐制度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但作为王畿之诗,周代礼乐文化以及宗法制度对于婚姻家庭的重视依然在诗中得以体现。这些婚恋诗也与“二南”诗一样,塑造了婚前恋女和婚后妇女的形象。但由于《王风》产生在周王室势力衰微、平王被迫东迁的动荡背景,其诗主要表现东迁后国势衰微带来的失落、悲凉、哀叹的情怀,因此,即使表现温馨、甜蜜的婚姻爱情题材,也流露出无尽的忧伤和幽怨,所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明显的带有悲情色彩,与“二南”的温柔敦厚形成对比。
(一)恋女形象
《诗经》中恋爱诗将恋爱过程中的种种世情百态——刻骨铭心、生死相依、至死不渝、悲欢离合等甜蜜、苦恼、纠结情感生动、细腻的刻画出来,由此塑造了个性鲜明的恋女形象,《召南·野有死麕》中女子的欢快、《召南·摽有梅》中女子的坦率,而《王风·大车》则塑造了一位为了爱宁可付出生命的果敢女子形象。而且,古往今来,在男女双方的恋爱过程中,多是男子扮演主动追求者,女子是被动接受的一方,但从《诗经》表现出来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女子为了爱情,会扮演爱情追求者的角色,如《召南·摽有梅》、《王风·大车》等。《大车》中的“女求男”情节,塑造了一个坠入情网不能自拔、勇于大胆追求爱情的痴情女子形象。从女主人公对于男子的“不敢”、“不奔”,尤其卒章“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的誓言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对他爱的非常迫切。因此,当他迟疑、退缩时,她以生死相依的誓言表明自己的心迹,以期打动对方。男子的犹豫迟疑与女主人公“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的决绝形成鲜明对比。简短的对话就生动塑造了一位为了爱甘愿付出生命的决绝女子形象。“榖则异室,死则同穴”与《邶风·击鼓》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成为爱的经典誓言。《丘中有麻》也塑造了一位恋女形象,但与《大车》中女子的决绝果敢不同,
这是一首表现爱情瓜熟蒂落的美好情怀的诗,女主人公具有身处热恋境地中女孩普遍的情感特征。三句首句以“丘中有麻”、“丘中有麦”、“丘中有李”起兴,既起到引起下文的作用,同时起兴的名物为北方常见农作物和植物,“麻”、“麦”、“李”皆可食,含有收获的含义,寓意男女双方的爱情瓜熟蒂落。卒章的“贻我佩玖”更进一步揭示诗的主题。袁梅《诗经译注》详尽解读诗中女主人公的行为:“这个性格泼辣的女子,满怀痴情,热切地盼望与爱人相会。她希望与所爱的人结为良缘。”[7]从“贻我佩玖”句可推测女主人公追求的爱情取得了圆满结局,因此,其形象较为平和,是《王风》中极少含有哀怨情绪的诗。
(二)婚姻中的女子形象
这类形象根据诗义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思妇形象,另一类是弃妇形象。
思妇形象,在分析“二南”人物形象时已经涉及。但相比“二南”诗产生的时代,《王风》时期的思妇诗,在一般战争徭役的背景下,因为国势衰微导致的失落、哀怨、悲愤,更进一步增加了悲情色彩。《王风?君子于役》通过白描的手法塑造了忧伤的对丈夫充满关切的妻子形象。《君子于役》中的女子面对夕阳下山、牛羊牧归的场景,触动了她对行役在外的丈夫的思念。天色晚了,鸡鸭牛羊都回家了,可是她的丈夫却不能回家,只能将思念化为祝愿,期望丈夫在外“苟无饥渴”,将思妇的温存体贴表现出来。“夕阳衔山,羊牛衔尾的恒常中原来是无常,于是一片暖色的亲切中泛起无限伤心,所谓‘诗意正因思而触物,非感物而兴思也’(沈守正),而由‘不知其期’把忧思推向更远,‘日之夕矣’之暮色也因此推向无边无际。‘如之何勿思’,不待说,先已在景中说破。”[8]
这首诗没有过多的艺术手法,文字也极其朴素,用白描手法塑造了一位傍晚怀人的思妇形象。其独到之处在于借景抒情,寓情于景,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了农村傍晚常见的牛羊下山、鸡进窝场景,在这日暮黄昏之时,妻子触景生情,不由生发了对久役在外丈夫的刻骨思念。诗不仅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而且描画了一幅感人的傍晚思妇怀人图画。
同样的思妇诗,《周南·卷耳》是通过妻子采摘卷耳时,因牵挂行役在外的丈夫不能盈筐的细节塑造的。《卫风·伯兮》则通过描述妻子因思念行役在外的丈夫无心梳洗,“首如飞蓬”,并且直言“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心理描写,塑造了为情肠断的思妇形象。《邶风·雄雉》中则通过对话,塑造了处于思念的痛苦和哀伤中的思妇形象。共同构筑了思妇诗的类型。
周人重视婚姻,但周礼对人和社会的制约是有限度的。因此,产生与“夫妇有义”相悖的弃妇。《中谷有蓷》塑造了一位遭丈夫离弃的弃妇形象。诗用山谷中枯萎的益母草作意象,比喻因年老色衰而被弃的妇女。益母草由枯干至枯焦再到枯萎的过程,与妇人发出的哀怨由嗟叹到呼号,再到泣不成声相契合。“嘅其叹矣”、“条其歗矣”、“啜其泣矣”,以递进的形式揭示了弃妇的伤心、哀怨。诗最后“遇人之艰难”、“遇人之不淑”和“何嗟及矣”,可谓是妇女遭遇薄情丈夫抛弃之后的觉醒和总结。尤其最后一句“何嗟及矣”,虽有妇女中年见弃的悲苦,但她并不怨天尤人,反倒透露出一些清醒和理智。这类弃妇诗中,《卫风·氓》是最有代表性、艺术成就最高的诗,塑造了一位具有反抗性格的女主人公形象。这样的诗的价值体现了那个时代女性自我意识的初步觉醒,对于她们身上的勤劳持家、善良温婉的美德予以褒扬,同时也对负心男子的不道德行为进行批判。
《国风》多言男女事的观点在周代已经开始流行。荀子曰:“《国风》之好色也。”[9]婚姻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和文化形态,必然要体现当时的文化心理。“二南”和《王风》均产生于周王畿之地或周王室故地,为周王室之诗,明显比其它风诗受周代礼乐文化影响深远。周代礼乐文化注重婚姻家庭,因此,“二南”、《王风》诗多婚恋诗题材,塑造了形象鲜明的女性人物群像。这是这三地风诗表现出的共性。而地域的差异和时代的变迁使得“二南”总体表现为“乐而不淫”,而《王风》则是“思而不惧”,各自呈现出不同的风貌,这些特征在其塑造的女性人物身上也得到鲜明体现。
(一)周代礼乐文化对“二南”、《王风》诗的深刻影响
周代礼乐文化体现在恋爱婚姻上,极其重视婚姻。《礼记·昏义》曰:“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婚礼者,礼之本也。”[10]周人视“男女有别,夫妇有义”婚姻制度为礼的根本内容和外在表现。因此,周代婚姻制度与政治制度紧密结合,婚姻的本质不仅是“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11]的传宗接代,还担负着更重大的“婚礼,万世之始也,取于异姓,所以附远后别”[12]这个扩大周族统治范围的深层目的。产生在周代礼乐文化土壤上的《诗经》,婚恋诗占了很大比重,尤其在《国风》中。被称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二南”共25首诗,其中16首为婚恋诗就不足为奇了。《王风》虽然产生在“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时代,但由于文化的稳定性和传承性,周代礼乐文化在《王风》婚姻诗中依然有所体现,10首诗中,有6首是婚恋诗。数量众多的婚恋题材诗,也就塑造了种类丰富的男女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诗经》中的婚恋诗,李山将其分为两种:“《诗经》记录着两种不同文化意义上的婚恋现象。一种是与周礼相关的诗篇:或则为婚姻典礼上的祝祷,或则为妇道原则的礼赞,或则为妇女在其合法家庭关系恶化、破裂时对周礼所规定的夫妻正道的渴望。另外一种则与渊源古老的民间习俗相关,显示出强烈的野性色彩,率性而泼辣是其显著的特征。”[13]“二南”中塑造的众多女性人物形象,包括婚前活泼少女、婚礼上美丽的新娘子、婚后贤德妻子(包括贵族家庭和普通百姓家庭),是集周代礼乐文化要求的德、淑、贤、惠品德于一身的理想女性群体形象,这些表现爱恋之情的诗歌,抒发的情感真挚、朴素,即使是失恋诗,也没有悲观、消极、颓废情绪。因此,“二南”诗在十五国风中具有特殊地位。正是基于“二南”这种格调,从《孔子诗论》,到《毛诗序》、《诗经集传》等,都有相对一致的解说。季札评价“二南”:“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14]《毛诗序》更是强调其教化意义:“《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15]
《王风》也出自周王室东迁之后的王畿之地,产生的背景虽然是王室渐衰,周天子仅保持在名义上的“共主”名分和“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现实,但礼乐文化的熏染和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因此,《王风》中的恋爱诗的题材和产生地虽然与《卫风》、《郑风》一致,还是显示出了非常明显的区别。正如法国学者葛兰言所言:“诗歌被苦心创作出来却又不含任何道德寓意,这样的诗歌是绝不可能在《周南》、《召南》甚至《王风》中找到的,因为这些诗歌都是在王畿内收集的。……《诗经》被涂上了一层道德色彩;尽管诗歌本身和在对诗歌的详细解释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很难调和起来,这种道德主义的解释却仍然一直延续下来。”[16]这层所谓的“道德色彩”就是周代礼乐文化的影响所致。这样的“道德色彩”在《王风》中的女子身上有明确体现。《王风·君子于役》中的思妇与“二南”《卷耳》、《汝坟》、《殷其雷》诗中的思妇,表达了对行役在外的丈夫的深情思念,是周礼所强调的“夫妇有义”的形象阐释。
(二)地域、时代差异导致的“二南”、《王风》女性人物性格差异
“二南”、《王风》虽同为王室之诗,但由于地域、时代的差异,在表现相同的婚恋题材时,其关注点或者表现内容都显示出了极大差异。傅斯年的观点颇具代表性:“《王风》与二《南》不同者,二《南》虽涉东周之初,犹是西周之遗风,所以并不是乱世之音;《王风》则在东迁之后,疆土日蹙,民生日困,所以全是些乱离的话。”[17]
1.“二南”产生背景
按照国风以产生地命名的习惯可以看出,“二南”的产地是周南、召南。这两个地方是周公旦、召公奭辅佐武王灭商之后,武王所封采邑。郑玄《诗谱·周南召南谱》对其地望有过详尽描述:“周召者,《禹贡》雍州岐山之阳,地名。今属右扶风美阳县,地形险阻而原田肥美。……周召之地,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孔颖达《疏》《诗谱》更明确“二南”位置:“丰在岐山东南三百余里,文王既迁于丰,而岐邦地空,故分赐二公以为采邑也。”[18]周南、召南之地地处周王室王畿之地,因此,“二南”是产生于周王室王畿之地的诗歌。
“二南”诗的产生时间虽然历来有分歧,但结合诗本义以及相关文献,“二南”诗表现出的温柔敦厚被孔子极为看重,在射礼、饮酒礼、燕礼等典礼仪式上作为“正乐”广泛使用,被称为“正风”的“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特殊地位,“二南”的诗旨和题材特征与早期的《颂》、《雅》不类,其大量的与周礼有关的婚恋题材以及拥有的异于其他风诗的重要地位也表明,“二南”产生的时间只能在西周中期礼乐制度成熟的时期。因此,诗深刻的烙上礼乐文化的印记,婚恋诗居多,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大都是符合礼制的,《诗序》论诗都与后妃、夫人相关联,《周南》侧重“后妃之德”,《召南》多以“夫人之德”论。这是《诗序》论诗十五《国风》仅“二南”独有的。
2.《王风》产生背景
《王风》产生于周王室东迁后的东都洛邑,其作时、地望都有很明确的文献记载,诗文本中也有明显的踪迹可寻。平王东迁是东周初期周王室都城由镐京迁到洛邑的历史事件,是东西周交替的重要历史事件,也是周朝国势的转折点。平王东迁后,周天子王权衰落,不再能担当共主的责任,既无力自保,亦无法抗拒戎狄外族入侵,倚重诸侯国保护,最终形成春秋时期群雄争霸的局面,周王室的衰败已经显现。东西周交替之际,不仅政治格局发生了急剧变化,与周王室命运息息相关的周礼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严重冲击,出现“幽厉微而礼乐坏”局面。到平王东迁,虽然基于礼乐制度的连续性,周礼在人们生活中还被保持,但还是出现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陪臣执国命”局面。产生于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的《王风》,作为周王室王畿之地的诗歌,抒发的情怀和感受是“哀以思”的亡国之痛,展示的是“风衰俗怨”的社会现实。
《王风》是王室东迁后产生于中原的诗歌,表现男女恋爱的恋爱诗,因其产生于殷商故地的中原,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青年男女能够坦率、大胆的追求自由的爱情。在周礼的规定性之内,人们的婚恋行为要受到礼的规范和制约。但是,中原地区存在的上古原始婚恋习俗,如仲春之月会男女、祭高媒、游观等,虽然与周礼所强调的“以媒相交”、“以礼相合”要求相悖,但依然存在于周代社会,并绵延至春秋时代,尤其是在中原地区顽强的生存。《王风》中的恋爱诗所表现出的青年男女对于爱情的态度虽不如《郑风》、《卫风》的野性、泼辣、热情、奔放,但也显示出其异于深受礼乐文化熏染的“二南”中的恋爱诗。
《采葛》、《大车》、《丘中有麻》三首诗所谓“男悦女之辞”或“女惑男之语”,从男女不同角度表述了对爱情的渴望。
但《王风》大多咏叹周王室东迁之后政权的衰落和社会地位的变迁,这个基调深刻的影响了婚恋诗的风格。
总之,《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赵敏俐高度评价了《诗经》的艺术追求在中国文学史上重要的创作论意义:“《诗经》时代的诗人对于诗歌的创作技巧有了更多的掌握,对于那些合于美的规律的创作模式有了更好的认识。”[19]《诗经》人物形象塑造也具有重要的意义,《诗经》研究者要给予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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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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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6)03-0016-05
2016-04-02
山东省文化艺术科学重点课题:《诗经·国风》中的女性形象研究
宿 雷(1966-),男,山东莱州人,潍坊学院特幼教师范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