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遗迹传说田野调查报告(七上)——宋玉宅调查报告

2016-03-16 02:13刘刚,关杰,王梦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钟祥秭归宋玉



宋玉遗迹传说田野调查报告(七上)——宋玉宅调查报告

刘刚1,关杰1,2,王梦1,2

(1.湖北文理学院宋玉研究中心,湖北襄阳441053;

2.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关杰(1991— ),男,湖北麻城人,湖北文理学院与沈阳师范大学联合培养研究生;

王梦(1991— ),女,湖北谷城人,湖北文理学院与沈阳师范大学联合培养研究生。

关键词:宋玉;宜城;荆州;秭归;钟祥;临澧

在古代文献中,明确记载有宋玉宅的地方有湖北宜城、荆州、秭归、钟祥与湖南临澧等五处。为此我们在2013年和2014年间对上述各地作了田野调查,兹报告如下:

一、宜城宋玉宅

1.调查印象

关于湖北宜城宋玉宅,据清程启安等撰《宜城县志》记载,宋玉宅与宋玉墓在一处。位于今宜城市南郊腊树园村四组,现为一片菜地。据宜城宋玉研究者退休干部余建东介绍,当地流传着一首民谣:“宜城县,东南角,宋玉墓在那里落。宋玉本是楚大夫,《九辩》千古绝调歌,生养死葬在楚国。”民谣中提及的宋玉宅方位与《县志》“宅在县南三里”、“墓在县南三里,宋玉宅后”的记载基本一致。遗址的具体位置,据目测,西距南北向观光路约120米,北距东西向自然村水泥路约100米,东距南北向自然村土石路约60米,南距东西向通往“襄大饲料”公司的南环二路约240米。遗址的东北角和北面是四组村民民宅,西南方向有许多种植蔬菜的塑料大棚,遗址上种着瓠瓜等时令蔬菜。据当地村民介绍,宋玉宅早已无存,宋玉墓被破坏的时间是20世纪“文化大革命”期间的1966年和1967年,有着“破四旧立四新”的文化背景。然而村民说,与“文革”时为“破四旧”而“打砸抢”无关,但分析当时的情势,可能与宋玉墓被视为“四旧”而失去了相关保护有关。遗址被破坏的直接原因是拆墓取砖,而拆墓取砖的目的起初是,为了解决生产队建库房与磨房等缺少用砖的问题。以此推测,起初拆墓取砖可能是当时腊树园村四队有组织的集体行为。集体拆完后,村民有了需要就自己来挖,断断续续,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如今已看不出宋玉宅及宋玉墓的任何迹象,只有当年从墓上拆取的墓砖还残留在废弃的库房与磨房的残垣断壁中,或散落在田间地头的矮墙上。

然而《宜城县志》记载的宋玉宅遗址受到了当地文物部门的质疑,在宜城市博物馆关于宋玉故里的文字说明中有这样的表述:“宋玉,战国晚期楚国鄢郢(今宜城市)人,据《水经注》卷二八《沔水篇》的记载,宋玉故里应在今楚皇城古城址以南,而清同治间编修的《宜城县志》则据省志的记载,将其向北移至今宜城市区南的腊树园村。”这个说明关于宋玉故里的方位虽没有明确下断语,但还是可以看得清楚,意思是说,宋玉宅应在楚皇城遗址以南,而不是在今宜城市区以南,即根据《水经注》的记载认为同治版《宜城县志》的记述是错误的。这个质疑是有一定道理的,《水经注》在叙述“城故鄢郢之旧都”和城中汉代“秦颉墓”后说:“城南有宋玉宅。”明确说明了“宋玉宅”的方位,但所谓“城南”不当是“在今楚皇城古城址以南”,而应在今楚皇城古城址城垣内的南部区域。郦道元所谓的“鄢郢”即是宜城博物馆宋玉故里说明中所说的“楚皇城”,位于今宜城市东南约十五公里的郑集镇南。我们在考察楚皇城时,只能看见四围城垣与城垣外护城河的遗迹,而城垣内外均是稻田,已没有了宫殿和房屋的遗迹,曾经的考古探方也已回填。据曲英杰《长江古城址》介绍,宜城楚皇城“城址所在为一高岗东部阶地边沿。据考古资料可知,其四面城垣保存较为完整,除东垣蜿蜒曲折外,其余三面城垣均较平直,平面略呈矩形,方向约为20°,偏于东南。城内面积2.2平方千米,周长6 440米,东垣长2 000米,南垣长1 500米,西垣长1 840米,北垣长1 080米。”“四面城垣各有两处缺口,自北、东、南、西依次被称为大北门、小北门、小东门、大东门、大南门、小南门、大西门、小西门。”“其原东垣北门、南门当与西垣北门、南门互相对应,由此而形成八座城门两两相对之势,而城门所连通之路呈井字形交叉,中央为宫城所在。与郢都相比,其规模显然小些,而形制更为方正,城内布局则类同。”[1]宋玉宅就应当在这“井”字形城市格局的南城区,然在考古发掘中并没有发现有关宋玉宅的直接文物证据。

2.文献记载

晋习凿齿《襄阳耆旧传》载:“宋玉者,楚之鄢人,故宜城有宋玉冢。”这是最早的宋玉籍贯的记载,但仅以宋玉冢为证,并未言及宋玉宅。最早言及宋玉宅的是北魏的郦道元,《水经注》卷二十八《沔水》说:“(鄢郢)城南有宋玉宅。玉,邑人。”宋玉既为古之鄢今之宜城人,那么此地有宋玉宅自然合于情理,故后世地志多从之。

清迈柱、夏力恕等《湖广通志》卷七十七《古迹志·宜城县》:

宋玉宅,在县南三十里,宋玉墓之南。

清穆彰阿、潘锡恩等《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七十《襄阳府·古迹》:

宋玉宅,在宜城县南三十里。《水经注》:宜城县南有宋玉宅。按宋玉宅有三,此其里居也;一在归州,从屈原游学时所居;一在江陵,则服官郢都时居之。

清程启安等《同治宜城县志》卷一下《方舆志·宅墓》:

宋玉宅在县南三里,宋玉墓南。《道志》《省志》俱误云三十里。县南有宋玉宅(《水经注》)。按宋玉宅有三,此其里居也;一在归州,从屈原游学时所居;一在江陵,则服官郢都时居之(《一统志》)。按:《渚宫故事》庾信因侯景之乱,自健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哀江南赋》所谓“诛茅宋玉之宅”是也。又归州东二里相公岭上有宋玉宅;《郢中》又纪,洪武中建安陆州学于兰台,即宋玉宅旧址,又不但如《一统志》所言三者已也。盖名贤所至人争艳之,昔日居停之所,后世莫不以故宅目之。然玉乃宜产,宅又在墓侧,自当以在宜城者为确。

又卷一下《方舆志·宅墓》:

楚大夫宋玉墓在县南三里,宋玉宅后,有三冢并列。明嘉靖中建祠其旁(《省志》)。今宅已废,墓大及亩,或合三冢而并于一耶?明正德中知县朱崇学立碑识之,嘉靖间都御史路迎建祠堂于墓前,自为记勒于碑。祠堂已圮。今尚书赵宏恩观察襄郧时题诗勒石,与路碑俱存(《府志》)。嘉庆间邑令方策周缭以垣,植所宜木其中,兼置守冢者畀以田,立碑记之。

又卷九《艺文志上》:

明路迎《宋玉墓祠记》言:鄢郢之墟,衢道之交,有封若堂,巍然独存,曰此楚大夫宋玉之藏也。呜呼逖矣,巧尽于器,习数则贯,道系于神,人亡则灭,而况于所藏耶。是故通川过日,甄陶改岁,在城郭则夷之,在穷谷则遗之,其有存焉幸也。防山之麓,仲尼诧其未明,渦水之尾,西北改其故处,存而信者亦幸也。若明天地之数,用智于支反甲穷之间,则樗里景纯亦能为之,故塈阴寄居,先沧海而后桑田,渭南化台,左长乐而右武库,殆不可常论者,乃有名公高士,瘗玉埋香,青鸟成其邱陇,白马启其石函,怀古思贤,有识有记,乱离兵火,弗薙弗发,是能随阴阳以螎冶,集不朽之良图者,其大夫之谓欤?夫《高唐》《神女》,讽襄王之佚荡,不忘君也;《九辩》《招魂》,哀屈原之放逐,不背本也;无失为故,待景差于蒲骚,能笃友也;近则唐勒,祖其从容;远则少陵,述其儒雅;因云洒润,芬泽易流;乘风载响,音徽自远;盖绝节高唱,而肆义放芳讯者。观阳春之台,因文而建;稽巫山之祀,以赋而成。览影偶质,犹或丽之;指迹慕远,亦或张之。然则名与藏而俱存,虽千百世无惑矣。而混淆邱界,五侣上留,樵采弗禁,耕牧同施,吾感焉。是故屋而垣之,礼也。又惧流于简者弗将,而垂于是者难继,微以昆著,瓒以助洪,其大夫之灵,山川之所拱卫,典守者之攸司也。仆又何知焉。

又卷九《艺文志上》:

清方策《修楚大夫宋玉墓垣碑》言:古者太史陈诗亦观民风,而楚无诗,韩昌黎曰:“楚大国也,以屈原鸣。”太史公曰:“屈原死,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祖屈原之从容词令,而以赋见称。”骚坛屈宋谁昔然矣。予籍闽南,徃党有三才子、十才子之日,居恒仰止乡先生,而骚赋则规抚屈宋,屈宋固骚赋之祖也。乙亥二月,摄官宜城。今考邑志,城南三里有宋玉宅,宅后不数武,冢与毗连。以冢证之,《渚宫故事》谓宅在江陵者,是躛言也。予春行县,问其宅,星移物换,冢独孑然,道周蓬颗蔽之。《志》载前明正德间,邑令朱崇学檦其墓,历曰楚大夫宋玉之墓,大书特书,冢即不为堌冢抗言。自昔嘉靖间,抚治路迎置守冢一家,今已人事代谢矣。建祠宇三楹,荒草中隐隐剩石磉二,败瓦颓垣无有矣。过此以往,又乌知冢外周遭壖地不犁为田也,牧人踯躅而咿嚶。予亦低回留之不忍去。去岁嘉平月既望,予捐赀鸠工,胡不辇山石,石有时以泐,终为他人柱下石也;胡不以属搏埴之工,中唐有甓,范土火烁而成质,火气尽而质坏,土偶所谓仍然故我也。惟荒度土功,规墓而抚之,周于四隅堵墙,方而围之,墙高与冢埒,墙围广袤七十五丈有奇,护墓羡也。墙内树其土之所宜木若干柯,不必白杨萧萧也。料工再徙月而工竣,又置其旁良田若干亩给守冢,捍牧圉、禁樵采也。国稞粮注曰宋田可久,则贤人之业也。废扫而更,怠张而相。予适墓而踌躇四顾,旷如也,奥如也。予因之有感矣,宋大夫生而宅于宜,及窆而抱磨于宜,始终固宜人也;三闾大夫生于秭归,归之北土,人犹有指其里居者,而泊怀南徂土沙,投于长沙之汨罗以死,两人之所遭固有幸不幸也。予令宜邑岁一周,宋大夫之里居邱墓旦暮迂之;三闾大夫琐尾流离,之生之死,两湖南北,地角天涯,以予宦途所未经,亦如宋玉之赋《招魂》,想象于无何有之乡,则予之景仰于二人者所迂又有幸不幸也。古人数千百年后之遗踪,予今曰数千百里外之凭吊,我不见古人,古人不见我,魂归来些,感慨系之矣。

古代文献向我们传递的宋玉宅信息是:一、《水经注》说宋玉宅在古之鄢郢南;二、《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说宋玉宅在县南三十里,宋玉墓之南;三、《宜城县志》说宋玉宅在县南三里,宋玉墓南;四、在清同治年间宋玉宅已废。在这些信息中,关于宋玉宅位置的描述并不能吻合:首先,《水经注》的地标参照是鄢郢,其遗址今称之为楚皇城,而《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宜城县志》的参照是清代的宜城县治所,亦即今之宜城市市区。其次,《水经注》未描述宋玉宅与其参照的距离,《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说宋玉宅在县南三十里,《宜城县志》说宋玉宅在县南三里。再次,《襄阳耆旧传》只言宋玉墓,《水经注》只言宋玉宅,并未说二者是比邻的关系,而《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宜城县志》均说宋玉宅与宋玉墓比邻,位置在墓之南。那么,谁的说法是可信的呢?按学理当然是以早出者为是,亦即《襄阳耆旧传》与《水经注》是可信的。以此为前提推论,《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以宜城为参照说宋玉宅在县南三十里,并没有错,并不像《县志》所说“俱误云三十里”,因为宜城南三十市里恰是古鄢郢遗址楚皇城的位置。《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的错误在于将本不比邻的宋玉宅与宋玉墓捏合在一起了。至于《宜城县志》说宋玉宅在县南三里,则是承继了《湖广通志》《大清一统志》将宋玉宅与宋玉墓捏合在一起的错误,以为宋玉墓的位置就是宋玉宅的位置。宜城市博物馆关于宋玉故里的文字说明只是发现了问题,但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搞清楚。

3.问题讨论

我们认为,宋玉宅与宋玉墓当如《襄阳耆旧传》与《水经注》所言,并不毗连,宋玉宅当在今宜城市西南十五公里古鄢郢遗址楚皇城中,宋玉墓则在今宜城市南郊腊树园村。其理由是:一、《襄阳耆旧传》与《水经注》分别记述宋玉墓与宋玉宅,并未说二者毗连,如若比邻二书则当一并记述;二、按照先秦楚人的丧葬习俗,都城居民是不会把墓地安置在城中住宅附近,也不会安葬在城市之中。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已经勘探明确或部分发掘的战国楚都纪南城外墓葬、云梦楚王城南的珍珠坡、季家湖古城周围的丘陵地带等楚墓考古发掘报告中得到证明。关于宋玉墓,按照战国以及秦汉的政区地理,当在鄢郢故城城外的北方。这个葬地完全符合先秦楚人的葬俗葬制。三、宋玉墓本在先秦鄢郢、汉之宜城、今之楚皇城以北,清代志书标示宋玉墓在宜城南,是由于宜城治所由南向北迁移所致。宜城,战国为楚之鄢郢;秦置鄢县,汉时始名宜城,《寰宇记》说汉属鄢,《元和志》说汉属邔;南北朝宋时于宜城地立华山郡指定郡治为大堤村(后称大堤城);南北朝魏时又改华山郡为宜城郡。其后虽时有易名,虽或称郡或称县,但治所未变,始终在古之大堤城,亦即今之宜城市区。这就是宋玉墓被《县志》标示在县之南的原因。四、宜城县治迁徙之后,旧城逐渐被废弃,“宜城”之地名也因作为新县治名称而旧城仅以“故城”称之,更有甚者五代后梁时梁太祖为避其父名讳“诚”而更其名为“故墙”,明清之际又因音近而讹“墙”为“襄”,复加“城”字称“故襄城”,致使鄢郢在地名沿革变易中,距离其历史称谓愈来愈远,甚或面貌全非。这样一来,人们就将文献中记载的宜城故城南的宋玉宅与宜城新城南的宋玉墓联系起来,错放在以新地名为坐标的遗址方位表述之上。关于上述理由,我们在有关调查报告[2]中已有详细的论述,于此则不赘述。

二、荆州宋玉宅

1.调查印象

湖北荆州宋玉宅,据《江陵县志》记载其遗址有三处,一在城北三里,一在城西池小洲上,一在城东部的承天寺故址。三处遗址哪一处是所谓的宋玉宅遗址,至今尚无定论。

所谓城北三里的宋玉宅遗址,据1990年新编的《荆州县志》,在今荆州古城北三里的宋家湾西南。此地在今天新城市建设的背景下仍然是个比较偏僻的所在,不通公交车,甚至如今的荆州古城内与古城周边的居民大都不知晓宋家湾这个地名。我们在调查时,按照《荆州市城区图》的指示,一路询问当地的老年人,步行近一个小时,才最终找到了宋家湾。原来宋家湾是个老地名,今已经被改称为红光村一组。在宋家湾,我们走访了许多老年人,然而没有人知道宋玉宅遗址的事情,后来我们在村子最南边询问时提到了宋玉是屈原的弟子,一位热心的村民才指点着东南方田间的一幢房子告诉我们,那里有座“三闾祠”。此祠按照其匾额的全称叫“三闾古祠”,坐落在田间一块台地上,台地略呈正方形,边长约20米,比周边田地高出约1.5米,与新编《县志》所述相吻合,然而其方位与新编《县志》记载却有出入,其不在宋家湾村的西南,而是位于东南。于是我们又沿着田间小路绕着村子从东南向西南察看,几乎绕了大半个村子,再没有发现类似的台地,因此我们觉得三闾古祠就应当是新编《县志》记述的宋玉宅遗址,而《县志》的方位表述可能有误。据村民介绍,现在的红光村一组旧称宋家湾,红光村二组旧称潘家台。三闾古祠位于宋家湾的东南,潘家台的西南,由于宋家湾与潘家台两个村子今已连为一体,而《荆州市城区图》中又没有了潘家台的名称,于其地只标示宋家湾的地名,新编《县志》才错将潘家台当作了宋家湾,因此便出现了“宋玉宅,在县城北三里宋家湾西南”的误记,而其正确的表述应该是,宋玉宅,在县城(即荆州古城)北三里宋家湾东南,潘家台西南。关于三闾古祠,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单体建筑,长约15米,宽约5米,高约6米,居中开门,门两边各开一窗,门前是一个南北约14米、东西约16米的小广场,小广场中立有一座香炉,整个建筑颇为简陋。值得注意的是,祠中供奉的不是屈原或宋玉,而是三尊不知名的神像,据村民说是关公等文武财神,但看上去却与常见的文武财神不那么相像。这座三闾古祠历史颇为久远,据那位热心的村民讲,他86岁的父亲说,父亲小时候就有这座古祠了,原本供奉屈原与其弟子宋玉,原祠在“文革”时被毁,现存的建筑是“文革”后村民们集资重建的。从“三闾古祠”的题名与民间传说分析,当与古人认为宋玉宅在此地有一定的联系。

所谓城西池小洲上的宋玉宅遗址,是依据《晋书·罗含传》作出的推测,原传并没有记载“城西池”的里程,而《大清一统志》却说“在江陵县城西三里”,《光绪续修江陵县志》更演绎《罗含传》说“于城西三里小洲立茅屋”。如此的表述很可能是受“城北三里”之说的影响而致误,或以为“城北三里”说方位有误,便依据“城西池”的方向,将“北”改写为“西”,致使误记。考《同治江陵县志》,城西有西湖,距城十里;城西北有赤湖,距城十五里,二湖均与所谓“城西三里”之湖的里程记述差距太大。然城内西部亦有二湖,一在西北角城墙下,名后湖,一名北湖;一在西南角城墙下,称西湖。我们认为《罗含传》所说的“城西池”当指此二湖之一。于是我们实地考察了这两处湖,西湖面积较小,水中并无小洲;后湖水面颇大,水中有两处可视为岛屿的小洲,所以我们认为这里当是《罗含传》所说的“城西池”。后湖,如今当地人称之为北湖,20世纪末曾被开辟为以“三国”为内容的主题公园,今虽已废弃,其处仍然称“三国公园”。其位置在大北门与西门之间,湖为半月形,呈从西南向东北倾斜的走向,西北湖岸沿城墙走势而倾斜,东南岸为弧形,南临荆州博物馆,东临西城街道办事处。最大长度约在1000米以上,最大宽度约有400米左右。湖中的两处小洲,接近湖心者,呈椭圆形,最大直径约有百米,其上修建的三层仿古建筑,主体工程已经完成,据说是文物部门的办公楼;位于湖西部者,呈长方形,长约120米,宽约80米,其上曾是公园的儿童游乐场,现已废弃。两处小洲均有堤路与湖岸相连,小洲之间也有一北一南两条架有石桥的堤路相接。水面波光潋滟,堤岸树木成荫,环境堪称优雅,当年罗含择居于此,确实可以实现其躲避喧嚣的情志。

所谓城东承天寺故址的宋玉宅遗址,今已无遗迹可寻。承天寺为荆州历史最为悠久的寺庙,相传此地原为晋罗含的廨舍,罗含致仕后将这一廨舍捐给了寺庙,但对于这一说法同治与光绪《县志》均已提出怀疑,以为传闻与事实不符。据《光绪续修江陵县志》载“旧有古舍利七,唐画罗汉十六尊”,可知至少在唐代此寺业已存在。寺之大殿在抗日战争中虽遭日军破坏,但在新中国建立之初寺中钟鼓楼尚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因扩建“荆州东路”才被拆除。其故址即在今荆州东路路段内,20路等近十路公交车在其故址处设有“钟鼓楼”站点。此路为东西向,西与屈原路十字相交,东直通古城东门,属于古城内最为宽敞的街路。现街路两旁都是现代城市建筑,多为商铺,也有政府机关,一派繁华景象。“钟鼓楼”站点北侧有一规模颇大的酒店,名曰“鼓楼宴”,很可能就是承天寺的故址。考之承天寺的老照片,20世纪三四十年代承天寺的所在地并不像如今这样繁华,虽地处古城内,但是显得相对的偏僻、荒凉。晋罗含居住时,其景象如何,则不得而知。

2.文献记载

今湖北荆州市江陵县有宋玉宅,源于南北朝庾信《哀江南赋》中“诛茅宋玉之宅”的描写,后又有唐杜甫“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的诗句为佐证,因而宋以来文献言荆州宋玉宅即以此为据。

宋姚宽《西溪丛语》卷上:

李君翁《诗话·卜居》云:“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诗人皆以为宋玉事,岂《卜居》亦宋玉拟屈原作耶?”庾信《哀江南赋》云:“诛茅宋玉之宅”,不知何据而言。此君翁之陋也。唐余知古《渚宫故事》曰:“庾信因侯景之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故其赋曰:“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老杜《送李功曹归荆南》云:“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是也。又《在夔府咏怀古迹》云:“摇落深知宋玉悲,江山故宅空文藻。”然子美《移居夔州入宅诗》云:“宋玉归州宅,云通白帝城。”盖归州亦有宋玉宅,非止荆州也。李义山亦云:“却将宋玉临江宅,异代仍教庾信居。”

宋祝穆《方舆览胜》卷二十七《江陵府》:

宋玉,有故宅。杜甫诗:“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

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一百七十一《居宋玉宅》:

梁庾信,字子山,肩吾之子,居宋玉故宅,信《哀江南赋》所谓“诛茅宋玉宅”是也。

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二十《六朝·庾信》:

庾信,字子山,梁散骑常侍。侯景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故其赋曰:“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老杜《送李功曹归荆南》云:“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李义山亦云:“却将宋玉临江宅,异代仍教庾信居。”信后为周轻骑将军开府。

明张尚儒《归州志》卷六《荆州》:

宋玉宅,庾信《哀江南赋》:“诛茅宋玉之宅。”(本注):宋玉旧宅在江陵城北。《渚宫故事》:“庾信因侯景之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入蜀记》:“宋玉宅今为酒家。”

清孔自来《顺治江陵志馀·志古迹》:

宋玉宅,在渚宫内。杜甫送人之荆州诗,“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渚宫故事》云,庾信亦居之。故其赋曰,“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李义山亦云,“却将宋玉临江宅,异代仍教庾信居。”今秭归、安陆、宜城皆有宋玉宅,尽附会耳。

清孔自来《顺治江陵志馀·志古迹》:

庾信宅,在城北三里。庾楼,其别墅也。信因侯景之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子美诗,“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又云,“荒林庾信宅,为仗主人留。”信有《小园赋》云:“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雨。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见闲居之乐。”所云宋玉宅者,即其地矣。

清张英、王士祯等《渊鉴类函》卷三百四十五《居处部》:

《西溪丛语》曰:梁庾信,字子山,肩吾之子,居宋玉故宅。信《哀江南赋》所云“诛茅宋玉宅”是也。

清姚培谦、张云卿、张隆孙《类腋》卷六《荆州府·古迹》:

宋玉宅:庾信《哀江南赋》“诛茅宋玉之宅。”注:宋玉旧宅在江陵城北。《渚宫故事》:庾信因侯景之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入蜀记》:宋玉宅今为酒家。

清迈柱、夏力恕等《湖广通志》卷七十七《古迹志·江陵县》:

罗含宅,在城内,今承天寺即其故址。庾信亦居之,唐杜甫诗,“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落谁家。”按李义山诗,“却将宋玉临江宅,异代仍教庾信居。”宋玉宅亦在此。

清沈复《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

又访宋玉故宅于城北。昔庾信遇侯景之乱,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继改为酒家,今则不可复识矣。

清穆彰阿、潘锡恩等《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六十八《荆州府·古迹》:

宋玉宅,在江陵县城西三里,北周庾信居之。庾信《哀江南赋》“诛茅宋玉之宅”。

清倪文蔚等《光绪续修江陵县志》卷二十五《名胜》:

宋玉宅,在城北三里。杜少陵诗,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按宋玉宅有三:一宜城城南,见《水经注》;一归州,杜诗所谓“宋玉归州宅,云通白帝城”也;一江陵,是罗含宅。《晋书·罗含传》:含为桓温别驾,以廨舍喧扰,于城西三里小洲立茅屋,伐木为床,织苇为席以居。《渚宫记》云:安成王在镇,以罗含故宅借录事刘朗之。尝见一丈夫衣冠甚伟,惊问,失之,朗之俄以罪见黜。人谓君章有神。即今承天寺基。

分析上述文献关于荆州宋玉宅的记述,自宋至明虽言荆州江陵有宋玉宅,但尚未言及具体位置,自明《归州志》始方着意言说宋玉宅在荆州江陵的位置,然而所记存有分歧,《归州志》《类腋》《浮生六记》言在江陵城北,《光绪续修江陵县志》亦存城北说;《江陵志馀》言在渚宫之内,亦存“在城北三里”之说;《湖广通志》言在城内承天寺,《光绪续修江陵县志》言在城东承天寺;《大清一统志》言在城西三里。归纳起来实为三说,即城北说、城东说与城西说。至于“渚宫之内”说可归入城东说,因为据文献记载渚宫遗址就在古之江陵城东南;而“城内承天寺”说亦同城东说,《江陵志馀》载“承天寺在城东,晋罗含之廨舍也”,这里说的“城东”是城内东部的意思。前已言及,寺之大殿在抗日战争中虽遭日军破坏,但在新中国建立之初寺中钟鼓楼尚在,1950年代末期因扩建“荆州东路”才被拆除,可证寺址确在城内东部。值得注意的是,三种说法推理的前提是相同的,他们根据庾信《哀江南赋》“诛茅宋玉之宅”和杜甫《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其三)“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认为罗含、庾信先后在宋玉宅居住过,故以之为据判断宋玉宅的位置。这个思路是可行的,然而文献中有关罗含宅、庾信宅的记载本身就存在不同的说法,因而对宋玉宅的推测必然产生分歧。如:据《江陵志馀》庾信宅有二,一在城北三里,一在城东五里,近处有庾楼。城北说即据“城北三里”立论。又如:《晋书·罗含传》说:“(罗含)转州别驾,以廨舍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床,织苇为席而居,布衣蔬食,宴如也。”《江陵志馀》说罗含宅有三,一在城东承天寺,一在城西池小洲上,一在城南三里。城东说是据其“廨舍”之宅,城西说是据其“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之宅。倘若江陵果真有宋玉宅,按照相关方志的推理逻辑,我们认为推测时还应满足一个条件,这就是晋之罗含、南北朝之庾信都曾居住过的地方才可能是宋玉宅遗址。《明一统志》卷六十二:“罗含宅在府城内,今承天寺即其故址,庾信亦居之。唐杜甫诗:‘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庾信《小园赋》云:“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雨。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见闲居之乐。”庾信之居即“近市”又“面城”,显而易见描写的是城内街市环境,而不是城外村野田园风光。因此我们赞同《江陵志馀》《湖广通志》《光绪续修江陵县志》的说法,宋玉宅遗址当在承天寺基址范围内。湖北省江陵县志编委会1990年编撰的《江陵县志》说:“宋玉宅,在县城北三里宋家湾西南。为战国时著名辞赋家宋玉居宅。南朝侯景之乱时,著名文学家庾信到江陵附梁元帝,居宋玉宅。杜甫有诗‘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宅早毁,今存边长20米、高1.5米的正方形台基。”这个推断承旧之“城北说”,不足为信;其台基虽为古遗址,然当属他人或它用。

3.问题讨论

清孔自来《顺治江陵志馀·志古迹》:“宋玉宅,在渚宫内。”“今秭归、安陆、宜城皆有宋玉宅,尽附会耳。”此断言未免武断。清穆彰阿、潘锡恩等《大清一统志》:“在宜城县南三十里。《水经注》:宜城县南有宋玉宅。按宋玉宅有三,此其里居也;一在归州,从屈原游学时所居;一在江陵,则服官郢都时居之。”似有纠正《江陵志馀》之意。然江陵宋玉宅也有可疑之处,一是依据来源于文人庾信与杜甫的文学创作,较之史部文献其可信度自然要打些折扣。况且对于庾信“诛茅宋玉之宅”的描写,杜甫用“曾闻”来表述,似将庾信之说当作传闻来对待,并未将其传达出的宋玉宅信息看做信史。二是宋玉《对楚王问》提及楚都“郢”,这是唯一可以证明宋玉曾居处于“郢”的证据,然而这个“郢”是不是指南郢(荆州城北之纪南城楚都遗址)尚有待研究,因为在宋玉生活的时代称“郢”者还有陈郢和寿郢。这就是说宋玉是否“服官郢都”是个有待考证的问题,假如宋玉不曾“服官郢都”,那么荆州的宋玉宅就值得怀疑了。三是传世的宋玉赋,大多描述宋玉从楚襄王游,奉楚襄王之命而作赋,说明宋玉在楚襄王朝的确在朝为官。然而楚襄王从公元前298年即位到公元前262年去世,在位38年,前21年在南郢,后17年在陈郢。宋玉何时入仕侍王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假若宋玉在楚襄王迁都陈郢后才成为小臣或大夫,那么荆州的宋玉宅也是值得怀疑的。四是按照地志的凡例,凡生于其地的历史名人或在其地居处过文化名流,都要在《人物志》中记载其事迹或在《艺文志》中著录其诗文,而《顺治江陵志馀》与《光绪续修江陵县志》均没有关于宋玉的事迹记载或诗文著录。这似乎说明二志之作者对于宋玉“服官郢都”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坚信不疑。

(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

[1]曲英杰.长江古城址[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2]刘刚,程本兴,王梦,等.宋玉遗迹传说田野调查报告(一)——湖北宜城调查报告[J].湖北文理学院学报,2013(10):5-16.

[3]蒲士培.屈原生地论集[M].武汉:武汉工业大学出版社,1994.

[4]钟祥县县志编纂委员会.钟祥县志[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

[5]临澧县史志编纂委员会.临澧县志[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陈道斌)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1-0027-06

作者简介:刘刚(1951— ),男,黑龙江哈尔滨人,湖北文理学院宋玉研究中心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文献学;

基金项目:湖北省社科规划项目(2012309)

收稿日期:2014-09-11

猜你喜欢
钟祥秭归宋玉
斜叶黄檀茎中1个新的肉桂酚类化合物
人见人爱的“子”
这是个什么字
IN THE BELLY, THE BEAST
匠人:在秭归打造一艘传统龙舟
秭归端午节日文化的十大类型
原味·秭归端午
秭归端午:楚乡遗俗至今留
钟祥“四落实”推动资产清查工作
围观钟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