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典目录的育人功能

2016-03-15 23:42曹金发
关键词:目录学学术育人

曹金发

(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论中国古典目录的育人功能

曹金发

(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中国古典目录除了具有记载书目资料的功能之外,还具有重要的育人功能,主要表现在:构建有机体制,彰显管理意识;务求言之有征,奉行求实精神;敢于超越前人,倡导创新理念;嘉惠后世学子,发扬奉献风格;褒贬寓于弃取,是非存于按断。中国古典目录兼具育人功能,是具有深层缘由的,可以从三个层面进行探讨,即技术层面、学术层面和心术层面。

古典目录;育人功能;缘由

关于中国古典目录的功能,我国很早就有学者进行过论述,南宋郑樵从目录分类的角度强调“类例既分、学术自明”[1]228,指出目录分类例的目的是“明学术”。清代学者王鸣盛提出了“门径说”,把目录视作读书和做学问的门径。他在《十七史商榷》中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又说:“凡读书最切要者,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不明,终是乱读!”[2]卷一清代另一学者章学诚则提出了著名的“辨考说”,认为目录的核心价值体现于辨白和揭示学术的宗旨和源流,即“辨彰学术、考镜源流”[3]767。这句话历来被认为是对中国古典目录学宗旨的高度概括和总结,同时也是对中国古典目录功能的精准揭示。究其实质,就是主张目录学要通过揭示文献的思想内容和作者的学术成就、学术流派及师授渊源,来阐明学术思想的源流和发展情况,认为文献在本质上是学术史意义上的存在,“辨考”说正是要从史学的角度完成文献内涵的定位,收到学术史之功。[4]由上可知,对于中国古典目录的功能问题,学界强调的大都是其学术层面,而很少涉及目录的育人层面。

简单来说,目录的学术功能,是指作为学术研究的工具与手段而言,目录具有提供书目资料、充当检索工具、指示读书门径、辨考学术源流等重要的价值与作用,属于显性功能。目录的育人功能,则指在专门性学术领域以外,目录还具有教育和教化的价值与作用,与学术功能相区别,属于隐性功能。概而言之,我国古典目录的育人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构建有机体制,彰显管理意识

在目录学中,目录的体制结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它关系着一部目录整体的谋篇布局,涉及到提要的有无、序言的撰写、类例的设立、著录的方式等一系列子问题,一部不朽的目录著作,必然具有一套成熟的目录体制,对于这个问题的成功处理,显示了编目者优秀的组织能力和管理意识。

例如,作为辑录体目录的标志性成果,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能够为读者提供方便快捷的检索信息,让读者在很短的时间内,了解书籍的基本信息,包括作者、书名、主要内容、学术主旨、价值与不足等等,从而获取信息,增长知识,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备受推崇。①虽然清代学者章学诚极力贬低马端临及其《文献通考·经籍考》以推崇郑樵,但是实际上章氏此举并不都源于学术因素,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而且与他本人的目录学主张自相抵牾,因此章氏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参见曹金发《论章学诚在辑录体目录问题上的自相抵牾》(《求索》2013年第1期)。实际上,这部目录之作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其诸评俱载的提要体制是经过作者精心设计的,成功之处至少包括五点,那就是高频率突出名流谛论、披沙式处断一家之说、整合性施用缀集技巧、网络化增立重要条目、双轨型创设编列格式,[5]显示了出众的组织技巧和管理意识。同样地,中国古代目录学的集成之作——《四库全书总目》的编撰,从整体工作的组织管理到具体内容的字斟句酌,无不蕴含了科学的管理思想,这种思想由其庞大的组织机构、详细的编辑规则、合理的人员分工、系统的工作流程等几个方面体现出来。[6]因此,每一部高质量的目录之中,都能窥得成熟的管理思想和意识,这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务求言之有征,奉行求实精神

不可否认,中国的学术界具有求真求实的优良传统,目录学领域也当然地涵摄于其中,这种激励着研究者不断开拓进取的求实精神,在无数部目录之作中闪耀着光芒。比如,清初著名学者朱彝尊撰有经学专科目录《经义考》,被视为中国古代经学目录的总结性著作,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作者在创设体例时,将所录之书分为“存、佚、缺、未见”四门,其中“未见”的本意,就是作者知道有某部图书的存在,但是没有亲眼所见,不能妄下评论,故以实著录,实事求是,体现了其求实精神。[7]序清代藏书家张金吾在其目录学代表作《爱日精庐藏书志》的例言中说:“所载序跋,抄轶居多,转辗传写,类多舛误。是编所录,凡无别本可据者,虽显然谬误,一仍其旧,不敢以一知半解妄下雌黄也。”[8]242又说:“至若医家一类,金吾素未究心,不敢妄为之说。”[8]241他在考证问题时,同样秉承这个理念,对于没有把握的问题,从不随意定论,比如他在《伤寒九十论一卷》书后表明:“是书诸家书目均未著录,伏读《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云,叔微书属词简雅,不谐于俗,故明以来不甚传布,是则因传本稀少,故藏书家未之见,与陈振孙曰‘叔微有《伤寒治法八十一篇》’,未知即此书否?”[8]419存疑而不妄断的求实精神跃然纸上,为世人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三)敢于超越前人,倡导创新理念

纵观中国目录学发展史,编撰目录者求新求变的思想是不绝于书的。例如,早期目录著录图书的时候,并不注明书籍的版本,但是大约从宋代开始,目录中就逐渐有了书籍的版本信息,而且越来越详细,从宋人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开始,到尤袤的《遂初堂书目》和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皆是如此。此后,特别是明清以来,众多编目者注重对版本的考察,具有代表性的是钱曾的《读书敏求记》,而乾隆年间的《天禄琳琅书目》,似乎更为突出,成为了版本目录的集成之作。这个过程,是撰目者不断超越前人、求新求变的过程,体现了目录学中持续创新的学术理念。

在图书分类的问题上,中国古典目录中的创新思想表现得尤为明显。总体而言,中国古代大多数的目录对书籍进行分类的时候,都以书的内容和主旨为依据,往往分为经、史、子、集四个大类,再由四个大类细分为若干小类,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四部分类法,这种四分法为魏晋时期的荀勖所创,在中国使用了一千年左右,而实际上四分法是对汉代刘向、刘歆所创立的七分法进行改进创新的结果。与此同时,人们也认识到,四分法虽然有其可行之处,但是也有很多局限和弊端,不断遭到诟病,因此一直有人试图突破它的藩篱,另设分类方法,比如南宋目录学家郑樵在《通志·校雠略》当中,将图书分为了十二类,而不是四部。此后,不断有人将分类法推陈出新,在这方面做比较彻底的是近人李敏修的《中州艺文录》,此目录仿照明代周弘祖《古今书刻》的体例,完全颠覆了过去按照书籍内容标准进行分类的四部法,改为按照河南省的行政区划分类,以“府(州)”为大类,共13个府(州),再以“县”为小类,共101个县。[9]这充分体现了目录学界不拘泥于前人的创新思想,可以为后人在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上的创新提供有益的启示。

(四)嘉惠后世学子,发扬奉献风格

古人编目有时候不仅是为自己所用,更多的是为方便后人,发扬了高尚的奉献精神和风格。明代的目录学家朱睦,撰有《经序录》,专门收录经学著作之序,属于辑录体经学专科目录,该书分易、书、诗、春秋、礼五卷,将各家说经之作的篇首之序集中为一书,共收入各种序文120篇,冠名曰《经序录》,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清代学者朱彝尊的《经义考》对其作了著录,《四库全书》将其列入存目。周大礼为其作序曰:“予昔游梁宋,识宗室西亭公,公修学好古,尝得唐李鼎祚《周易集传》,椠版行于世。又为《诸经序录》,凡为经之传注训诂者,皆载其叙之文,使世之学者不得见其书而读其序,固以知其所以为书之意,庶以广其闻见而不安于孤陋,实嘉惠后学之盛心也。”[10]序可知《经序录》的选材范围是儒家经典的传注训诂之作,其编撰目的是使读书人未见其书而能读其序,从而知道作者“所以为书之意”,能够“广其闻见而不安于孤陋”可见,作者编目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嘉惠后学”,为后来的读书人提供学术参考,讲求奉献。

马端临在《文献通考》自序中的一段话,同样反映了这种奉献精神:“今所录,先以四代史志列其目,其存于近世而可考者,则采诸家书目所评,并旁搜史传、文集、杂说、诗话,凡议论所及,可以纪其著作之本末、考其流传之真伪、订其文理之纯驳者,则具载焉。俾览之者,如入群玉之府而阅木天之藏,不特有其书者,稍加研穷,即可以洞究旨趣,虽无其书者,味兹题品亦可粗窥端倪,盖殚见洽闻之一也。”[11]自序可见,马端临遍采诸家书目之所评以及议论,直接的目的就是使读者“如入群玉之府而阅木天之蔵”,并且“稍加研穷,即可以洞究旨趣,虽无其书者,味兹题品亦可粗窥端倪,盖殚见洽闻之一也。”使读者获得极大的便利,是马氏的一大追求,同样反映了他的奉献精神。

(五)褒贬寓于弃取,是非存于按断

研究表明,很多目录不仅向读者提供关于图书的书目信息,编目者还往往通过编目方式、序言、按语、提要等途径表明作者的观点,褒贬善恶,换言之,目录是“有思想的目录”。

比如,曾因《明史》案投水自尽的明末诸生张隽著有《古今经传序略》一书,汇集收录了从汉朝到明朝长达1800年间的经、史、子、集四部书籍的序文、跋文1000篇左右,是一部大型的序跋资料汇编,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此书曾经被著名学者朱彝尊等人所收藏,留有朱氏等人的藏书印章,并成为朱氏撰写《经义考》的重要参考。此《序略》有一篇800字左右的序言,回顾了自秦朝以来文献学小史,表达了对“《诗》、《书》道丧”的担忧和对道家、佛家的鄙薄之情,表明辑录经序的目的就是表达对儒家经典的尊崇和对儒道的弘扬,[12]以此警示后人,宣扬大道。

又如,《四库全书总目》著录了明代人卢象升的《忠肃集三卷》,卢象升恪守忠义,官至兵部尚书,曾亲率明军与清兵战死于沙场,赢得了敌人的尊重,乾隆时期追谥“忠肃”。《总目》在提要该书时,高度赞扬了他的忠孝之举,同时批判了专权排挤他的杨嗣昌:“象升年二十三登第,洎年二十九即战斗于流寇之间,死时年仅三十九,盖未暇专力文艺,故诗、古文多不入格。然读其军中家书、尺牍,忠孝悱恻,使人感动,无意为文而能文者莫加焉,虽谓之载道之文可也。杨嗣昌媢嫉祜权,挤象升以至于死,嗣昌卒亦身败名裂,其子所作《孤儿吁天录》虽巧辨百端,公论卒不可掩,藏书家亦不肯收录,而象升遗集至今留天地间,录而存之,亦圣朝敦崇风教、扶植纲常之义也。”[13]2337显然,《总目》极力推崇卢象升忠于国家的壮举,即便是他的作品质量不高,“多不入格”,但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忠孝之义,可以为“载道之文”,故仍将其收录。而“媢嫉祜权”的杨嗣昌则遭人唾弃,身败名裂,以至于藏书家都不肯收录其子的著作,两相比较,高下立现。可见,目录中褒贬是非的内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读者,可以使之在获取书目信息的同时,净化思想,提高修养。

中国古典目录兼具育人功能,是具有深层缘由的,这至少可以从三个层面进行探讨,即技术层面、学术层面和心术层面。

从技术层面来看,目录兼具育人功能是编目者努力提高目录质量的结果。目录从有无提要的角度可以分为书名目录和提要目录两大类,顾名思义,书名目录就是仅记书名,至多包含作者姓名和卷数,但是缺乏关于书籍和作者的介绍和评价,是目录的最简形式。提要目录则不仅记录了书名、作者、卷数,还有对书籍成书背景、内容主旨的介绍和评论,甚至包括对作者的褒贬,显然,提要目录的信息量要远远大于书名目录,前者的学术价值要高于后者。这样一来,学者为了扩大目录的信息量,提高目录的质量,多选用提要目录,其提要内容可以是关于书籍的,也可以是关于作者的,有的提要甚至由某一方面广为发散,洋洋洒洒,其中的裁量品评在所难免,而裁量品评的一个重要指归即是惩恶扬善,这样,目录在具备学术功能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具备了育人功能。此外,优秀的目录不仅要有完备的提要,还要在谋篇布局、言之有据等方面经得起推敲,因此,其优秀的管理意识和求实精神就成了育人的良好素材,比如上文所述《文献通考·经籍考》《经义考》等目录就是很好的例子。

从学术层面来看,目录兼具育人功能是宣扬学术主张的结果。中国的目录之学,源远流长,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中,目录学并非墨守成规,而是不断变化的,这些变化,主要体现于一部部具体的目录当中,并且是与编目者见仁见智的学术主张紧密相连的,编目者为了提倡某种学术主张或观点,往往不落俗套、另创新说,抑或突破旧例、建立新制,从治学实践上表达个人的学术主张和诉求,这就需要编目者具有过人的创新意识。《通志·校雠略》《古今书刻》以及《中州艺文录》等目录对传统分类法的颠覆,实际就是编目者学术新主张的体现,显示了他们的创新能力。当然,编目者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创新,比如,他们完全可以通过书目提要来阐明自己的学术观点,反驳他人,从而在突破创新方面为读者树立良好的榜样,启迪智慧。

从心术层面看,目录兼具育人功能是编目者追求“文以载道”的结果。《礼记·乐记》云:“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众所周知,中国传统的学人历来具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意识,中唐时期,由韩愈等古文运动家进一步提出了“文以明道”,并经由宋代理学家的解释和发展,在士人中逐渐形成了“文以载道”的共识,提倡在著述中贯以“大道”。仅就目录学领域而言,这种兼具责任意识和“文以载道”思想的“心术”轨迹并不罕见,常常体现于具体的目录之中。为了宣扬“大道”,编目者可以另撰新篇,也可以发凡起例,还可以在提要中立场鲜明地褒贬善恶,警示世人,这种情况下,目录的育人功能就更为凸显了,如前所述,《古今经传序略》的编撰以及《四库总目》对《忠肃集》的评介,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中国古典目录中的育人因素,丰富了目录的内容,扩展了目录的功能,同时也提高了目录的自身价值,使得它们能够在学术上和思想上交相辉映,泽被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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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刘正花

K204

A

2095-0683(2016)06-0033-04

2016-04-10

曹金发(1971-),男,安徽泗县人,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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