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在今天的可能
——论王跃文《漫水》中的生死主题

2016-03-15 23:17
河池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陈 雪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乡土小说在今天的可能
——论王跃文《漫水》中的生死主题

陈雪

(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416000)

[摘要]近代以来出现的中国乡土的现代化改造,一步步瓦解了乡土文化的完整性和独立性,使得它被日益深重地卷入到一个更大的全球化进程中去。王跃文2014年获鲁迅文学奖的《漫水》体现了乡土想象的维持所需要作出的在叙事上的牺牲,那就是通过生死主题的处理来淡化现代乡土的历史时间维度,而强化其自然、神话性的时间维度。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增强了文学的诗性,但也削弱了其历史感。如果说王跃文仍然能在一个日益“去乡土化”的语境中凭自己的经验和记忆来拼补一幅大体完整的乡土图景,那么对于那些缺少这种经验与记忆的新一代作家,对于未来的中国文学,乡土小说的传统如何延续将成为一个问题。

[关键词]乡土小说;《漫水》;生死主题

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特别是乡村城镇化道路的开启,中国乡土小说所依托的语境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时过境迁,当代小说如何延续乡土传统,如何在一个乡土文化日益消解的大环境中维持乡土想象的完整和统一?前些年在贾平凹的《秦腔》中我们看到了一种乡土残存的诗意和一种完整乡土图景的难以为继。任何一位对当下中国现实有切身感受的作家恐怕都会意识到乡土写作在今天的困境。在这种问题意识背景下,我想通过对王跃文的乡村题材作品《漫水》的分析来探讨乡土小说在今天的可能。

2014年获鲁迅文学奖的《漫水》是王跃文的得意之作,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篇小说的偏爱。这篇小说在《文学界》一刊登便陆续被《小说月刊》《中篇小说选刊》选载,好评如潮,文学圈内都将这部小说与沈从文的《边城》相提并论。虽然王跃文常常被人贴上“官场小说家”的标签,但是他在近些年却更着力于乡土小说的写作,他还指出他的乡土小说的写作与“官场小说”一样来自一种现实感和对理想的憧憬:“我的乡村题材小说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写的,只是我的所谓官场小说浪得虚名,像《漫水》那种风格和面目的小说被遮蔽了。不管是《国画》还是《漫水》,都是立足现实土壤的写作,它们的相似之处也许都是对现实生活的观察、拷问,对美好的现实理想的渴望和沉思,也有自己内心的迷惘和失落。”[1]既然作者认为这部作品包含着一种“对现实的观察和拷问”,那么,这种现实的关注中应该也包含着对于“乡土文化”在今天的处境以及与之相关的乡土小说的可能性的内在思考。

我试图借助对小说中反复呈现的“生死主题”的分析来思考乡土文化中那种死生一体的循环模式与自然—历史—神话三位一体的结构是如何与现代性的线性历史时间相协调的。乡土文化(传统世界观)与现代文化在时空感知方式、生死观念、历史意识显然是相互异质的。这使得一位当代作家在处理当代乡土文化问题时,常常需要在叙事层面平衡这两者的关系。不然,小说要么将乡土文化的原发性与丰富性稀释在一种线性的历史时间逻辑中,要么无视中国乡土在现代所遭受的剧烈变革,将其变成一种田园乌托邦的建构。乡土性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正好可以在“生死主题”的分析中得到有效的揭示。

一、生与死的仪式化叙事

应该说有关生与死的母题贯穿在整个人类叙事的历史之中,而且生与死是理解人类所有一切其他活动的一个终极性的视域,人类所有的活动都是在这样一个从生到死的背景之上得到展开的,而且,这也是人理解自然的各种生命形态的一个最根本的视野。当然,这种有关生与死的关系的理解在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不同的叙事形态中是不一样的。但无论如何,对这一母题的思考都是一种人理解自身处境、追问生命意义的最根本的方式。

如果注意的话,可以看到生与死的主题贯穿《漫水》整个文本,并且在文本中通过一些仪式性的场景和叙事得到强化。

从文学人类学的角度来看,有关生与死的叙事往往会以一些仪式化的书写与象征性的场景而得到呈现。仪式化书写不仅指对某种显在的仪式的再现性的呈现,而且也指对那些可以追溯到某种神话原型的行为和场景、意象的叙事性重复。这种叙事上的重复与仪式本身的周期性、程式性重复之间具有一种潜在的同构关系。

在《漫水》这个作品中,重复的叙事有这样几类:一类是同一个事件、意象在文本中被多次提到,如有关余公公的木屋(或建筑木屋)的叙事、有关龙头杠的叙事。修木屋这个事件不但在文本的起始部分就提到了,在文本的中间亦不断的提及,而且在文本行将结束的部分被更详细的叙述;另一类是同一类型的事件在文本中的不断出现,如割老屋、接生、妆尸、以及丧葬仪式、预备寿衣寿被、修屋、吹笛子等等。不难看到这些重复性叙事大多是围绕死生大事展开的。可以说生死主题通过不断的重复从而在作品中具有一种结构化的功能。

这种生死主题的书写渗透到文本的各个部分,比如在关于漫水的空间环境的交代中:

西边的山离村子近,山里埋着漫水人的祖宗。坟包都在山的深处,那地方叫太平垴。漫水人都很认命,遇着争强斗气的,有人会劝:“你争赢了又算老几?都要到太平垴去的!”人想想太平垴,有气也没气了[2]4。

以村子为中心,村子的西边是丧葬之地,从神话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空间结构是以生命与死亡相对应的空间组织。东南西北4个方位、春夏秋冬4个季节,太阳的东升西落,生命的周而复始,在神话思维中,这一切都有着潜在的联系和对应。有生便有死,有东海龙宫便有西天净土,通过有关生与死的神话想象,世界变得变得可以理解了,生命在生与死的途中得到一种安顿。

文章的开头写到了东边的蛤蟆潭:

水至最深处,就是蛤蟆潭。很久以前,东岸有个姑娘,很孝顺,很漂亮。有一天,姑娘蹲在蛤蟆潭边的青石板上洗衣服,青石板突然变成乌龟,驮着姑娘沉到水里去了。姑娘被带到东海龙宫,做了千年不老的龙王娘娘。青石板原是乌龟变的,乌龟原是龙王老儿打发来的[2]5。

蛤蟆潭的意象关联着生命的诞生与死亡,蛤蟆的意象在神话思维中既与生育崇拜有关,同时也与生命的周期性转换有关,这是一个沟通生死的意象,“潭”的意象也同样如此,水既是生命之源,也与黄泉世界相联系。作品的结尾又写到给余娘娘送葬的场景:

余公公腿脚酸酸的发软,人落在了灵棺的后面。他抬头望去,山顶飘起了七彩祥云,火红的飞龙驾起慧娘娘,好像慢慢地升上天。笔陡的山路翻上去,那里就是漫水人老了都要去的太平垴[2]64。

在这里,处在西边的太平垴与东边的蛤蟆潭构成了相对的空间和意义世界,但这两者又是相互沟通,东海龙王的意象在这里以“飞龙”的形式又一次出现,生与死在循环转换中构成了自然、神话与历史的向前伸展。

二、生死循环的打破:从自然到历史

有时,作品中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其实也关联着生与死的主题:

那些黄狗、灰狗或麻狗,又多是黑狗的子女,总有四五十条。前年开始,黑狗不再生了。过去八九年,黑狗每年都要做一回娘[2]4。

在《漫水》中,作者对生与死问题的思考是放到人与自然相通的整体中进行处理的。比如,作品中余公公与慧公公有关昆虫的争论引发了后来余娘娘的心理活动:

从那个下午开始,有慧阿娘会留心地里每一个虫子,哪怕是蚂蚁、蜘蛛、蝴蝶。它们也分公母,有家室,养儿女。一生一世,日晒雨淋,好不辛苦[2]12!

听着菜园里的吱吱虫声,慧娘娘心想:今年是听不见几回虫叫了。她想起前几天余哥说的话:虫老一日,人老一年。人一世,虫一生,都是一回事。日晒雨淋,生儿养女,老了病了,闭眼去了[2]10-11。

在这里,人的生命与虫的生命一样,都是自然的整个循环性进程的一个部分。当然,人毕竟与动物不一样,人来自自然并且对自然有所作为,在这种作为中建构了属人的世界,创造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这种建构最典型地体现在人的劳作及手艺中,劳作既是对自然的改造,也是与自然进程相统一的活动。小说写余公公采枞菌、种地、做园艺等等,都是乡土社会典型的劳作方式。在劳作中,人直接与自然打交道,并在很大程度上使自身的生命契合于自然。手艺是一种关联着人与自然、身体与环境的一种活动形式,这种活动形式不是在两者间制造对立,而是在两者间产生联系,同时也使人从混沌的无意义的自然循环中获得一种相对的独立性,从而创造自身的传统,这种传统就是源初的历史。以手艺为基础的历史是建立在自然的运作变化基础上的历史,历史与自然在此有着深刻的统一性。手艺活动是一种身体性的活动,而身体是人与自然的相互联系的中介。手艺在作品中是重要的主题,从修屋到割老屋,从园艺、木艺、石艺到漆艺等等,在作品中被有意识地反复书写。特别是对修木屋和割老屋以及雕刻龙头杠等的叙述,使手艺成为理解这部作品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视角。手艺创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一方面植根于原始自然之中,另一方面又有着自己的相对独立性,有着自身的“历史”。在阿伦特看来,手艺不同于劳动,因为劳动取决于生命必需性,不可避免地与整个自然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联系在一起。而手艺将则通过一个物化(reification)的过程,在这个变化无常的自然中建立了一个具有持存性与坚实感的人自身的“世界”:“对它们的恰当使用不仅不会导致它们的消失,而且还为人造物赋予了一种坚实稳固性,没有它们,就无法指望人造物可以庇护人这个变化无常、难逃一死的生物。”[3]105

对作品中手艺主题的理解需要借助神话叙事的视角。手艺不同于那种仅限于生存需要的劳动,而是奠基于更原始的仪式化生存实践,“古代世界里没有‘世俗’的活动:任何意义明确的行为——狩猎、渔获、农耕或竞技、斗争、性行为——都是在参赞神圣。”[4]22也就是说,在作品中,所有与技艺有关的活动都具有神话意义上的典范性。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手艺创建的人的“世界”虽然具有阿伦特所谓的独立性,但从根本上仍然与神话意义上的天道循环有着深刻的关联,在天道循环的世界中,自然时间、历史时间、神话时间并没有绝对的分野。

作品中修木屋的场景无疑是一个核心场景。这个场景不仅充满了仪式色彩,而且被详细地描写和叙述。修木屋的场景在这部小说中具有强烈的象征性的色彩,它象征着人如何在混沌中“建构”一个有意义的空间,一个“世界”:

屋架子树好了,掐准了时辰抛梁。有余怕人讲他迷信,偷偷请风水先生看了时辰,只闷在肚子不讲出来。众人心上都有数,嘴上也都不说。梁早准备好了,是一根樟木梁。看女要看娘,看屋要看梁。梁要选好木料,要粗大,要直。漫水这地方,选根大樟木做梁,众人看着都眼红。梁中间包着红布,红布上钉着铜镜和古钱。古钱容易找到,铜镜很难有了,多用玻璃镜代替。有余屋这块铜镜是旧屋梁上取下来,重新磨得亮光亮光的。

有余看看日头,晓得时辰到了。梁的两头套了新棕绳,一声喊:“起!”两头立在屋架上的壮汉齐手动作,把梁平平正正地吊上去。梁刚安放妥贴,铁炮就杀了雄鸡,朝梁上抛过去。炮仗就响起来了,在场的人都齐声高喊:“好的!好的!好的!”[2]41

修木屋的行为在仪式化的书写中变成了“世界”的奠基与开创的行为:“如果世界是用来居住的,那么它一定就是被建造的。世界绝不会在均质性的混沌和世俗空间的相对性中产生。一个固定点——或者世界中心的发现或对它们的具体化就等于对世界的创造。”[5]2而支撑木屋的这根梁,从神话的意义上而言也意味着一根“支撑天空的宇宙之柱”,“这个木杆代表着宇宙的轴心,因为在这根神圣的木杆周围,土地成了可居住的,因此这块土地就被转换成了一个世界。”[5]9从海德格尔的视角来理解,这种筑造行为关联着人的存在本身,它彰显着人的“栖居”的本性,“唯当我们能够栖居,我们才能筑造”,“在那里,使天地人神纯一地进入物中的迫切能力把房屋安置起来了。……筑造了农家院落的是一种手工艺,这种手工艺本身起源于栖居”[6]1203。栖居的本性不但体现在修木屋这样一种行为中,而且体现在漫水人将死后的世界也与栖居相联系,将棺材称之为“老屋”。因此,这个作品与人的栖居有关,与人的家园的建构有关,与世界的奠基与开创有关。

人通过自己的手艺建构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本源的历史,这种历史沟通着自然与神话。人就生活在这种自然、神话、历史的统一之中。生死结构体现一种时间的循环和延续,在循环中有延续,在延续中有循环。女人为母亲准备寿衣寿被,儿子为父亲割老屋,都是这种循环与延续的体现,这一切都构成了意义的丰沛与自足。在这里,历史与自然之间没有出现断裂,人的生死与自然界的周而复始,与动植物的死而复生都处于同一结构,这个结构不但是自然的、也是历史的、同时还是神话的。

但是,我们看到,漫水的木屋大多被摧毁,变成了整齐的水泥钢筋建筑,流传了几百年的龙头杠也被偷走了,余公公和余娘娘也没有后代为其割老屋和准备寿衣寿被。自然—神话—历史的三位一体在这里出现了断裂:

有年,漫水替人妆尸的人也死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子很硬朗的,说去就去了。漫水的接生婆有时会有几个,妆尸的人永远不会有第二个。老的妆尸人死了,总有接脚的顶上来。老辈人想想这事,都觉得很怪。可是这回,妆尸人自己死了,替她的人不晓得在哪里[2]20。

于是,我们看到,生与死的循环延续被打断,慧娘娘为余娘娘和余公公准备了寿衣寿被,余公公为慧公公和慧娘娘准备了老屋,两位老者构成了封闭的环,这个环中断了那种开放性的向前延伸的循环,中断了奠基于自然与神话基础上的历史。于是,这部作品成为一个寓言,在此之后,漫水真正进入到历史,进入到没有自然、也没有神话的历史,进入到没有循环的、单向度的、线性的时间之中。

三、叙事时间结构与生死循环主题

最后要指出的是,小说《漫水》的叙事时间结构与小说中生死循环主题的一种对应关系。

《漫水》的叙事时间跨越了解放前、土改、文革、20世纪80年代以降的整个进程,按照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而言,文本时间与故事时间应该整体上是对应的,也就是说大体上应该按照故事时间本身的先后顺序展开,呈现出线性的有开头、有中间、有高潮、有结尾的模式。但是在《漫水》中,我们看到小说的第一部分的主体事件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第一第二部分的事件在文本中的先后顺序似乎并不明确),在叙述这些主体事件的过程中又随时跳跃到几年前和几十年前的事件上,如“余公公还是伢儿子的时候,常在蛤蟆潭西岸游泳”[2]5,“前几年,有个城里人想买这副龙头杠,价钱出到几万块。”[2]5。而第四部分则由当下(此“当下”似乎又不是前面部分在时间上的自然延续,但时间大致也在90年代)又跳跃到解放前和解放后。第五部分又由90年代跳跃到大约五六十年代。第六部分则延续前面一部分继续写五六十年代的事件。第七部分则又回到第二部分中的情节(时间大致90年代以后),接着往下写,写的过程中又跳跃到前面的六七十年代。第八部分继续第七部分的当下叙事(大约90年代以后),在当下叙事的中间又跳跃到六七十年代(延续前面一部分的情节)。第九部分接着前面一部分(90年代以后)叙事,直到整个故事结束。

不难看到,小说的文本时间充满着复杂的跳跃和转换,故事的“当下”大致延续了几年,而从解放前到当下的故事则以不断“闪回”(主要以小说中人物的自然联想和回忆)的方式加以叙述。在小说中,时间的转换与跳跃处理得非常自然,以至于在阅读的过程中仍然感觉到小说的叙事时间在缓缓地流动,而没有中断之感。虽然这部作品跨越了中国现代史上几个重要的历史时期,但是叙事的发展却并没有给我们一种历史向前延伸的感觉。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在当代语境中如何维持乡土叙事的秘密:那就是将当代中国历史图景加以虚化,在天道循环的背景(天地人一体的时空结构)中处理当代历史的线性时间。《漫水》处理的是一个非常具有历史感的题材,也就是乡土中国的现代性进程,但是通过一种迂回往复的叙述策略,以及对时间的淡化,减少了历史的峻切,而多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悠远绵长。

《漫水》的叙事将单向向前延展的时间结构加以打乱和重组,将过去、今天、未来同时并置,似乎时间是多维的、可逆的和循环的。可以说,《漫水》的叙事时间结构与其生死循环主题之间有着深刻的对应关系。从神话叙事的角度看,这种时间结构与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原型性事件和场景,如接生、筑屋、割老屋等等,具有内在的同构关系。神话时间正是这种循环时间,是一种通过对宇宙开创与生命诞生的原初事件的不断重复赋予生命以意义的时间结构。“这种类型的宇宙与人类社会的‘历史’,乃是一种神圣的历史,它藉着神话保存下来,并传述之。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可以无限重复的‘历史’,它是一些仪式的模范,这些定期举行的仪式不断重现发生于肇端之初的巨大事件。神话保存并传递典范或范例,它促使人的活动与之呼应。藉着神话时代启示给人的这些典型,宇宙与历史便周期性地再生。”[4]12小说的结尾,慧娘娘的死意味着这种循环性时间结构的终结,也意味着历史(线性时间)的开启。

四、结语

20世纪90年代以降的中国乡土文学不得不面对现代性进程中的中国乡村出现的诸种现实问题。刘震云、阎连科、贾平凹等人的作品纷纷呈现了被现代性力量所摧毁的乡土图景:背井离乡、田园荒废、心灵破碎、人性扭曲、穷困孤独、老无所依。他们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提醒中国乡村的现代转型及其卷入全球化所遭受的代价。很显然,诗意化的、田园牧歌式的乡土世界已经难以为继。在单向度的现代性进程中,王跃文的《漫水》以寓言的方式为我们建构了自然、神话、历史保持着源始的统一的异位空间。作品暗示了这种空间在更强大的现代性力量面前所不可避免的破裂与瓦解的命运,龙头杠的被盗,余公公的老无所依,慧娘娘的养子不肖,都昭示着源初世界的败坏,昭示着死生一体、天道循环的自然—神话—历史世界的终结,这种终结开启了自然和神话世界相脱离的单向向前延展的历史。

乡土小说的现实土壤是乡土文化,而乡土文化区别于现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在于其整体性,这种整体性表现在人与自然在深层次上的统一,表现在自然、历史、神话的三位一体,表现在乡村对于时间的理解,对生与死亡的理解都是在天地宇宙系统中展开的。然而近代开始的中国乡土的现代化改造一步步瓦解了乡土文化的完整性和独立性,使得它被日益深重地卷入了汹涌的全球化进程。王跃文的《漫水》体现了乡土想象的维持所需要作出的在叙事上的牺牲,那就是淡化现代乡土的现实维度,而强化其神话维度。这种处理方式无疑增强了文学的诗性色彩,但也削弱了其历史感。如果说王跃文仍然能在一个日益“去乡土化”的语境中凭经验和记忆来拼补一幅大体完整的乡土图景,那么对那些缺少这种经验与记忆的新生代作家而言,对未来的中国文学而言,乡土小说的传统该如何延续?

参考文献:

[1]石月,梁振荣.王跃文:我是生活在长沙的乡下人[N].长沙晚报,2012-10-19.

[2]王跃文.漫水[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3]汉娜·阿伦特.人的境况[M].王寅丽,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4]M·耶律亚徳.宇宙与历史:永恒回归的神话[M].杨儒宾,译 .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0 .

[5]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M].王建光,译.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6]海德格尔.筑·居·思[M]//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下卷).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责任编辑罗传清]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021(2016)03-0006-05

[作者简介]陈雪(1980-),女,重庆人,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2015年湖南省教育厅资助科研项目(15C1145);2013年度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YBA287);吉首大学2010年度人才引进项目(jsdxkyzz201003)。

收稿日期2016-03-20

The Possibility of Local Novels Today——Analysis on Being and Death in Wang Yuewen’s Manshui

CHEN Xue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Jishou University, Jishou, Hunan 416000, China)

[Abstract]The local culture’s integrity and independence has been gradually destroyed and involved in grander globalization proces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ocal moderation since modern times. Wang Yuewen’s Manshui which won Lu Xun Literature Prize in 2014 embodies that the maintenance of local imagination needs to sacrifice in narrative, that is to say, minimizing the history time dimension and strengthening the nature time dimension with handling the theme about being and death. Even if Wang Yuewen can still describe a mainly complete local prospect with his own experience and memory in this modern context, it is a big problem for new novelists without this experience and memory to continue the local narrative.

[Key words]possibility of local novels; Manshui; theme about being and 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