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崔述研究回顾与展望
——纪念崔述逝世200周年

2016-03-15 23:13李玉莉
邯郸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古史顾颉刚遗书

李玉莉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历史研究

20世纪以来崔述研究回顾与展望
——纪念崔述逝世200周年

李玉莉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崔述是清代乾嘉时期的辨伪学家和历史学家,今年正值其逝世 200周年。回望历史可以发现,崔述的学术思想在封建时代不受重视,20世纪初被重新认识并得以显名于世。20世纪初期,学界由发现崔述的学术成就和思想价值开始,在崔述的著述整理及年谱、传记的编写等方面硕果累累,其中以顾颉刚标点完成的《崔东壁遗书》最具代表。20世纪80年代以后,崔述研究再次高涨,著述评介、经学和史学成就、历史文献学成就以及政治法律思想等方面的研究成果丰硕。此时期以邵东方的崔述研究较为突出,《崔述与中国学术史研究》一书是其学术成果的汇集。20世纪以来的崔述研究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深化和细化的过程,研究内容涉及面广、层次多样,既有著述整理与评介,也有学术思想和成就的宏观评析。不过,对崔述著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考信录》,其他著述如《古文尚书辨伪》《孟子事实录》《知非集》等则涉及较少,尚有进一步开拓的空间。

崔述;辨伪;《考信录》;《崔东壁遗书》

崔述(1740—1816)是清代乾嘉时期的辨伪学家和历史学家,字武承,号东壁,直隶大名人。他平生致力于古史考信,一生著书34种,在考证辨伪方面成绩斐然,《考信录》为其不朽之作。崔述因疑而求是,爬梳剔抉,辨伪祛疑,在中国学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在其身后,其学术思想的传承颇为曲折。尤其在20世纪,其学术精神的发扬成为我国学术思潮的一种反映。今年是崔述逝世 200周年,在此之际系统回顾百余年来的崔述研究,对弘扬其学术精神、梳理其学术影响以及把握其学术脉络有特别的意味。

1816年崔述辞世后,弟子陈履和对刊刻崔述著述倾注了极大热情和毕生财力,先后刻印成书 19种 54卷,未能刻成的尚有10余种。陈履和在崔述著述的出版流传方面贡献甚巨。然而在19世纪,崔述以疑古考信为主的学术思想长期不被人理解,所以他在学术圈里名气很小。正如其弟子陈履和所说:崔述“老未登第,官又不达,且其持论实不利于场屋科举,以故人鲜信之;甚有摘其考证最确、辩论最明之事,而反用为诋諆者。”[1]944因此,当时对崔述及其著述进行研究者较为罕见。直至20世纪初,其学术价值才被重视并开始显名于世。

20世纪以来,对崔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时期:20世纪前30余年和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30余年。20世纪初,日本著名学者那珂通世对崔述《考信录》的研究和介绍,及其根据陈履和的刊印本整理出版的标点本《崔东壁遗书》,对中国学者影响很大。国内学术界认识到崔述的学术成就和价值,开始对其著述进行整理并编写传记、年谱等。1905年,霾照发表《崔东壁学术发微》[2]135-137,指出:《考信录》自标界说,取舍极严,阐前人未发之隐,有功于史学。1907年,刘师培撰写《崔述传》[3]946,介绍崔述的生平及著作,认为《考信录》一书条理秩然、证据充足,其价值决不止于考辨古史古书,更重要地是树立了实事求是的学术精神。

20世纪20年代,在国内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崔述疑古考信的成就被进一步发掘。1923年,胡适作《科学的古史家崔述》[4]950-1019,以年谱的形式详细介绍了崔述的生平、成果以及《考信录》的撰写经历和主要内容。胡适全面肯定了崔述的学术成就,称崔述“不失为那个汉学时期的时代精神的伟大代表”[4]969,深信“中国新史学应该从崔述做起,用他的《考信录》做我们的出发点,然后逐步谋更向上的进步”[4]953。此外,钱穆认为崔述是近代疑古思潮的先驱,学界“争以先睹《遗书》为快”[5]1046,梁启超也说崔述“考证方法之严密犀利,实不让戴、钱、段、王,可谓豪杰之士也”[6]278。顾颉刚对《考信录》评价很高,称“崔述的《考信录》确是一部极伟大又极细致的著作,我是望尘莫及的。我自知要好好地读十几年书,才可追得上他。”[7]59在胡适、顾颉刚等人的宣扬和提倡下,崔述一时备受学界关注。当然,崔述在20世纪初期受学界重视,不仅仅是胡适、顾颉刚、钱玄同诸人学术兴趣使然,而是与晚清勃兴的今文经学中的疑古思潮、尤其是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以民主与科学为主题的反传统运动有很大关联。受崔述学术思想的启发,顾颉刚后来提出“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观”,领导发起了著名的“古史辨”运动。崔述疑古辨伪学对近代学术文化的转型产生了深刻影响。

20世纪前期对崔述著述的整理以及年谱和传记的编写为新时期的崔述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20世纪80年代以后,崔述的学术思想重新受到重视,崔述研究走向深入。随着研究领域不断拓宽,从事崔述及其著述研究的学者也日渐增多,并扩展至台湾、香港等地。这一时期的崔述研究内容丰富,包括著述及学术成就评介、学术特点和法律思想探讨等,具体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崔述及其学术的整体评价

20世纪80年代以后,崔述研究走向深入。首先是进一步整理崔述著作。上海古书流通处依据清道光年间的陈履和本,于 1924年影印出版《东壁遗书》。后来,顾颉刚对《东壁遗书》进行标点整理,除校订《考信录》外,还收录了许多佚文,包括崔述诗集《知非集》《崔东壁荍田剩笔之残稿》等,编订为《崔东壁遗书》,1936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20世纪80年代初,顾颉刚重新校订《崔东壁遗书》,对亚东版进行删补,并增加一篇长达70页的序言,编成新版《崔东壁遗书》[8],1983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成为崔述著述最完备的版本。顾颉刚这篇序言不只是对崔述辨伪成就的评价,实际上是一部简明扼要的“中国辨伪学史”,具有极为重要的学术价值。

崔述研究的深入还体现在出版崔述学术研究的专著。邵东方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在崔述学术研究方面用功很深,发表了许多重要成果。如《崔述学术中的几个问题》[9]109-121结合各方观点,对崔述学术中令人困惑的“疑古与尊经”“辨伪与考信”“学非汉宋”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解析。邵东方的成果后来结集出版,名为《崔述与中国学术史研究》[10],推动崔述研究向前迈了一大步。吴量恺的《崔述评传》[11]是另一部较为全面和系统评介崔述生平、学术及思想的专著。该书分上、下两编,上编“生平述略”介绍崔述的生平及《考信录》的撰著经过、学术特色,指出家学对崔述务实求真学术思想的影响。书中还介绍了《考信录》主要内容,并评析其学术成就及不足之处。下编“思想约旨”重在揭示崔述的学术思想及影响,从学术研究、政治思想及历史观、自然观等方面探析崔述的思想特色。

这一时期,以崔述为主题的论文层出不穷,内容十分丰富。关于崔述及其学术的评价,傅卓荦著《梁启超如何评价崔述》[12]141-142说明了梁启超对崔述的态度,认为梁启超最赞赏崔述怀疑、求真的治史态度和认真、严密的考证方法。洪波的《论崔述及其〈遗书〉》书中[13]125-132全面评述了《崔东壁遗书》的内容及崔述的治学宗旨、考史方法、古史辨伪成就,指出崔述以“剖析疑似,以求其真”为宗旨,考信六艺,以经证史,“为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古史大辨析起了催化作用”。《从〈崔东壁遗书〉谈史料学研究》[14]110-115强调顾颉刚编订《崔东壁遗书》的再版“对古籍的考订与整理,尤其对开展史料学的研究,提供了具体而详实的范例,对整个学术界都将会产生影响”,进而结合崔述学术品格和《崔东壁遗书》的编订提出排除门户之见,重视史料学研究。牛润珍的《清代考信学家崔述简论》[15]30-36简要论述崔述的社会史观和史学思想、学风和治学方法,认为崔述有朴素的历史主义的观点和求实的学风,只是他把社会历史发展的原因归结为圣人的做法,使他的社会史观带有客观唯心主义色彩。该文将崔述考信经史的基本方法概括为“拒排”和“疏剔”两种,肯定了崔述的考信学术在清代学术史上的重要地位。

学界还对崔述的学术影响进行了考察,主要集中在崔述学术与前代的渊源,和当时学术主流的关系及对后来学术发展的影响,尤其重视对“古史辨”派的影响。邵东方的《论崔述与朱熹学术之关系》[16]111-120探讨了崔述对朱熹之学的扬弃,认为崔述之学深契于朱熹的知识主义传统,因此他的经史考证本身就因涵摄了朱熹的考据方法和疑辨精神而臻于成熟。相反,崔述对于朱熹的性理之学不仅毫无兴趣,甚至有所指摘。另一论著《论崔述的考据学与清代汉学之关系》通过对崔述的考据学与清代汉学比较[17]50-59,厘清了崔述之学与清代汉学的关系和学术归属问题。文中指出,尽管崔述和汉学家的考据学都注重知识的经典考证,但在理解《五经》的途径、治经史的方法上存在分歧,认为崔述绝非清代考据学之典型代表,其在清代学术界的定位不可轻易归于汉学。

崔述的学术思想是顾颉刚疑古思想的重要来源,邵东方在《崔述的疑古考信与史学研究——与王元化先生论学》[18]74-81一文中梳理了崔述学说的流传和其疑古考信对后世学者特别是胡适、顾颉刚等人的影响。路新生的《崔述与顾颉刚》[19]61-76认为,顾颉刚和崔述有直接的学术渊源关系,无论是历史考证方法还是内容,顾颉刚的疑古都是承继崔述而来,特别是“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更是受崔述启发,关于古帝王非出一系以及夏商、商周的关系问题、五德终始说的考辨也承袭了崔述的思想,顾颉刚在此基础上提出的学说更加理论化和系统化。张利著《顾颉刚对崔述古史辨伪学说的继承和超越》[20]142-145在这方面也有详细论述,作者强调顾颉刚对崔述之学的超越,并在“五四”这一特定历史时期进一步发扬崔述思想中蕴含的近代因素,在探索古史体系上贡献重大。吴少珉与张京华合著《论顾颉刚与崔述的学术关联》[21]1-12详细介绍了顾颉刚最初接触崔述之学到继承和发展其学说的过程,肯定了其间存在的日本疑古思想的外来影响,强调顾颉刚在1923年正式提出“层累说”以前,还没有见到日本那珂通世本《考信录》。文章还分析了学界在顾颉刚、崔述与日本学术思潮关联方面的主要观点,指出顾颉刚整理编订的《崔东壁遗书》以陈履和刻本为底本,参考了那珂通世的研究成果。正如李庆在《〈崔东壁遗书〉和20世纪初中日两国的“疑古”思潮》中指出的[22]310-324,中日两国“疑古”思潮的发轫者,都对崔述有相当的兴趣,《崔东壁遗书》对于两国近代“疑古”思潮的展开起到了推动作用。

崔述的学术在19世纪遭到冷遇,20世纪获得承认和赞誉。赵文红、王清泉合著《试论清代学者崔述的学术命运》[23]127-130,140说明了两个世纪以来崔述学术命运的天渊之别,并分析了原因及崔述学术在当时的影响。韦勇强《论学术交往对乾嘉学者学术声望显隐之影响——以钱大昕、赵翼、章学诚、崔述为例》[24]137-141认为学者的个性、交往能力以及学术研究能否得到学界同行的普遍关注,影响着学者学术交往,而学者之间的相互切磋能够推动学术进步、促进学术声望传播。崔述的学术研究“是在独学无友的状态下进行的,既无法与学界同行深入探讨,也很难得到学友的推许,这导致他生前在学术界寂寂无名”。《崔述治学的文化环境》[25]120-125持相同观点,作者分析了崔述所处的文化环境,认为崔述与众多学界名流极少交往是其学不显于当世的重要原因,崔述的疑古不合于当时盛行的考据之风,其学术业绩独树一帜、著述流传至今,离不开亲友的支持和鼓励、恩师的教育和赏识、弟子的追随和奉献。

这一时期学界对崔述的一些代表性著作进行重点探讨。李培栋著《〈洙泗考信录〉的贡献和价值》[26]106-111指出,崔述的《洙泗考信录》是“洗刷得最干净,最富于评判精神的一部孔子传”,是“六经皆史”说的一次历史研究的具体实践和试检。同时又有时代局限,表现在“崔述在辟谬辨伪以求圣人之真的同时,又按照自己的‘理想圣人’的模式塑造起孔丘的形象来,陷入了新的矛盾”。另外,韦勇强著《〈崔东壁遗书〉研究》[27]考察崔述的学术背景,概括总结《崔东壁遗书》的主要内容和成就,分析《崔东壁遗书》的思想特色,并对《遗书》的影响和评价进行了论述。

在崔述众多著作中,《考信录》占有极为突出的地位,学界对此关注较多。陶懋炳的《崔述〈考信录〉初探》[28]67-73一文对崔述的学风、研究方法、进步思想及影响作了深入论述,认为崔述为后世史家研究中国古史打开了许多缺口,开辟了一些路程,让后来人从他的成就处起步,另辟研究的新路。而《崔东壁及其〈考信录〉》[29]46-54在简述崔述生平和主要著述的基础上,论述了《考信录》的撰著过程、价值和缺失之处,认为崔述“疑古考信”之学在近代新史学上处于不朽的地位,阐扬了儒家学说,考明了古史真相,但其考信仅依据六经,失于严密,由于崔述出于维护圣道的宗旨,所处立场也有所偏执,不够客观。陈其泰所著《〈考信录〉——探索科学古史体系的先导名著》[30]21-24介绍《考信录》在百余年间由消沉无闻到备受推崇的历史际遇,分析《考信录》的命名、治学宗旨、核心主张和学术成就,认为崔述治学的目的是要“考辨各种假托和附会,清理出可信的上古史轮廓”。崔述以证据确凿、逻辑严密的考辨,从根本上动摇了旧的古史体系,为探索可信的科学的古史体系开辟了道路。韦勇强的《崔述〈考信录〉卫道、尊经原则解析》[31]104-107和《崔述〈考信录〉坚守的“求真”“致用”原则》[32]124-128,从不同方面具体阐释了《考信录》的特点,认为《考信录》在“求真”和“致用”原则指导下撰成,在内容上严格遵循卫道、尊经的学术原则,以《六经》作为评判古史古书真伪的标准,因而崔述的学术原则既有合理性和科学性,又存在证据不足、结论武断的弊端。

二、崔述经学成就的研究

崔述继承了唐宋以来疑古惑经的优良传统,在“疑传”的基础上考信于经,在经学研究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路新生在《论崔述的超家派治学解经法》[33]93-100中指出,崔述在儒学内部家派泾渭分明的学术环境下,能够超越儒学内部的家派,“用治史的求真态度治经,去伪存真,考信辨伪”,赋予经文以新的思想内涵,建立起以民本为核心的经说思想体系,具有历史进步意义。邵东方著《经义求真与古史考信——崔述经史考辨之诠释学分析》[34]74-82以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观点为参照分析了崔述的经史考证,指出在如何把握文本意义这一问题上,崔述以作者意图为中心的解释观念与西方哲学诠释学中以读者为中心的理论存在着显著区别,两者的基本预设以及分析方法都不相同,但在如何恢复文本愿意的方式、试图克服文本历史性的看法上与诠释学又有相同之处。崔述之学的局限性在于较少考虑文本自身和解释者的历史性,他坚持历史知识流传是一个误解和误传的过程。

崔述的经学研究还表现在对《诗经》《论语》等方面的考辨。陈景聚著《姚际恒、崔述与方玉润的〈诗经学〉“简论”》[35]从清初的姚际恒、乾嘉时期的崔述与嘉庆时期的方玉润所处的历史背景与著作两方面入手,对三人《诗经》学的思想体系作了深入分析,探讨三人形成一派的深层原因与内在联系,并进行分析比较。文章认为,崔述作为一个以疑古著称的史学家,“从史学的角度来考证诗歌的内容与意义,并对诗与政治的关系做了很深地探讨”。宗明华的《从〈读风偶识〉看崔述的“因疑而求是”》[36]56-59主要论述《读风偶识》“因疑而求是”的重要特征。作者认为崔述读书治学重视文本,能够做到:“一、不拘一时之说,独树一己之见。二、以诗言诗,以文求义。三、以史考实,疑伪详辨”,尤其是他能抛开功名利禄而纯粹致力于学术的治学动机和严谨存诚、科学求实的精神是当今学术界也应该着力提倡的。《〈读风偶识〉诗学成就简论》一文[37]29-32则提出崔述《读风偶识》是清代重要的诗经学著作,肯定了崔述坚持实事求是、细读文本、持平汉宋的解诗方法。“以大胆疑古、小心求证的科学态度,解决了关于《诗序》的诸种问题,推翻了前人的一些错误观点,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诗经》的本旨”。台湾学者黄忠慎在《以史观诗,以诗兴史——崔述〈读风偶识〉析评》[38]225-256中考察了《读风偶识》的解《诗》动机与特质,分析了崔述对于《诗经》汉、宋之学的接受与批评,从而说明了《读风偶识》在《诗经》学史上的定位与意义。另外,崔述在《论语》考辨方面下了很深功夫,堪称清代辨伪《论语》的中心人物,《崔述的〈论语〉研究》[39]一文对此进行了系统论述,涉及崔述《论语》考辨的内容、方法、特点及其评价。

综合来看,学界对崔述经学成就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治经方法,认为崔述重视经文本义和回归“原典”,以考史的求真态度来治经,肯定了其治学精神和成就,并分析了局限性。不过,研究者侧重点有所不同,路新生重在指出崔述解经能够摆脱经学家派观念的束缚,特别是建立起了以民本为核心的经说思想体系;陈景聚主要说明崔述和姚际恒、方玉润的不同,是他作为疑古的史学家不是从文学的角度研究《诗经》,而是融入了史学意识和政治色彩;宗明华和付星星则是以崔述解诗方法和治学精神为研究中心。另外,《崔述在清代〈诗经〉研究史上的地位及影响》[40]110-112立足于清朝特定的文化政治环境,叙述清代《诗经》研究的丰富成果,肯定了崔述的重要地位及对后世学者的影响。《古史学家崔述的疑古儒学思想》[41]1-12认为崔述以疑古辨伪考信为主要内容的学说思想是对“由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认知态度及孟子‘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所开启的中国儒学史上疑辨的精神传统的继承和发扬,故其本身亦是独具特质的儒学思想”,这种思想对由经学而史学的学术转换及新史学的形成和发展起了一定作用。

三、崔述史学成就的探讨

崔述是对先秦古史作系统考证的第一人,开新之功不可忽视。关于崔述史学成就的研究,涵盖的内容较为广泛,包括崔述治史的理论与方法、崔述在史学史上的成就与地位、崔述考辨经史的原则和其史学思想、历史观等。学术界重在关注崔述不同于前人的新的治史理论与方法及这些理论、方法对于史学理论乃至整个中国史的价值和影响。《崔述在中国史学史上的地位》[42]54-58一文论述了崔述实事求是的时代精神,认为崔述作为一个史学家,尽力打破门户之见,能言前人所不能言,在中国史学史上开创了对古史、古书的系统辨伪。《崔述的历史盛衰论》[43]45-49分析了崔述的历史观,对崔述关于历史盛衰的认识提出了精辟见解。文章指出,和前代史家相比,崔述很少用性理天道来论历史变化,而是认为历史发展受“势”这样一种规律的制约,人们只有顺应“势”,社会才会发展,由此充分注意到了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体现出对民众的同情和对清代现实的批判。

相比之下,论述崔述考史理论及方法的著述较多。陈其泰所著《论崔述的古史新说及其价值观》[44]67-72分析了崔述古史新说的中心论点,并总结了崔述考史的具体方法,主要有“究其本末,辨其异同,分别其事实而去取之”,“名”“实”必须相符的形式逻辑方法,根据文体、时代风气辨伪等。崔述的考证方法虽有尊经、崇圣的时代局限性,但具有近代科学因素。韦勇强的《崔述古史考辨理论及方法浅谈》[45]62-65和《崔述的历史考证方法平议》[46]193-196以及罗炳良的《崔述的史考与史识》[47]、《崔述历史考证方法论探要》[48]37-46同样归纳分析了崔述的古史考辨的理论、方法与成就。韦勇强认为:“考信于六艺”和“无证不信”是崔述从事古史辨伪的原则及其著《考信录》的宗旨,将崔述的历史考证方法大致归纳为“以经证史”“辨文体及文风”“据史事的时代特征断文献记载真伪”“利用逻辑推理断史事真伪”“利用文字音韵知识断古籍真伪”等。《论崔述古史考证中的经世思想》[49]70-75一文认为,崔述将自己明道经世的理想寄托于学术研究之中,“民本主义与重贤主张是崔述经世思想的核心因素,以此为基础,他提出了亲民纳谏、轻赋慎刑、惩贪防腐等经世观点”。罗炳良则指出崔述具有深刻的考史理念与考史见识,分析了崔述朴素历史主义的考史学风,认为崔述“把古今历史发展看作一个演变过程,强调古今时代的差异”;反对“不分时代而任意附会古今历史”。文章概括了崔述的考证方法,即“以经证史的用证方法、经传分离的演绎方法、正本清源的溯源方法、区别古今的比较方法”,肯定了崔述为中国传统史学历史考证方法论的丰富和发展做出的重大贡献。

当然,崔述的历史考证方法论也有一定的时代局限,《崔述历史考证方法论的局限性——以考证司马迁〈史记〉‘申侯与弑幽王’之说为例》[50]85-89以崔述对司马迁《史记》“申侯与弑幽王”记事的考证为个案从理论上辨析了崔述历史考证方法论所存在的美化圣人的局限性。文章认为:“其一,仅仅根据《六经》《左传》没有记载,就断言历史上不存在某事,这种方法属于不完全论证。其二,中国史学历来有为尊贵者隐讳的传统,往往采用旁参互见的史法,委婉地透露出历史的真实信息,这样做并不违背据事直书的宗旨”。

学界还对崔述的辨伪成就进行了重点分析。赵光贤在《崔述在古史辨伪上的贡献和局限》[51]1-4中指出,崔述辨伪的原则是“无证不信”,但其出身于宋学世家,尊奉孔子,目的是维护圣人形象,仅仅以六艺为辨伪标准,缺乏论据时就用推理,存在很大局限性。张利认为[52]85-88,用现代的眼光看,崔述治史有自觉追求证据确凿、逻辑严密的朴素理性主义精神,其思想孕育着反传统的近代因素。不同于大部分汉学家的是,崔述多以演绎法治经史,辅以归纳、类比,体现了他古史考辨理论的科学性。曾杰丽之《崔述与罗尔纲辨伪思想比较研究》[53]46-49分析比较崔述和罗尔纲的辨伪思想,二者在考辨伪史的范围、标准、归结成伪原因侧重点等方面相异,但都对文献辨伪贡献巨大,形成“以小见大”“剥笋”的思想特色。《崔学浅论》[54]一文肯定了崔述在考据辨伪方面的成绩和其在清代学术史中应有的地位,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崔学非汉非宋又亦汉亦宋的特点。

这一时期学界还对崔述其他方面的学术成就进行了研究。如法律思想方面,杨恩翰著《重释“贪人败类”——评崔述关于防治贪污贿赂犯罪的思想》[55]138-140认为,崔述治吏思想的基础也就是他提出的防止和解决贪污、贿赂犯罪的对策的思想基础,即“廉吏致治”“贪吏偾事”。崔述提出防止和解决贪污、贿赂犯罪,最根本的是国家要把好选才用人这一关。陈景良的《崔述反“息讼”思想论略》[56]116-123论述了崔述“反息讼”思想的内容、意义及其限制。崔述认为诉讼的发生是势之所趋,情理所不能避免,劝人“息讼”只是博其美名,而实有害于乡里,为认识乃至重新评价中国法律传统开辟了新视野。文章肯定了崔述反“息讼”思想的重大意义,指出“崔述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地否定传统的‘息讼’思想,是与他的疑古精神分不开的”。但崔述反“息讼”思想又存在局限性,他立论的依据及其推理过程所使用的资料还只能是儒家的思想和典籍,不可能超越时代的局限,更不可能从个人权利出发,明确提出“诉讼”乃当事人权利之保证的见解。另外,邓声国在《清代五服文献概论》[57]66-69中涉及崔述的《五服异同汇考》,对崔述的五服文献注释成就进行了揭示。

通过以上回顾可以发现,学界的崔述研究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深化和细化的过程。从研究内容来看,由对崔述其人其著的关注、介绍、整理出版到宏观评析,再到探讨其学术成就、学风、治学精神,进而总结概括其古史考辨理论和方法,挖掘其政治思想、学术思想等,涉及多个微观层面,论述也在向纵深发展,研究成果不断推陈出新。同时研究方法也越来越多样化,运用了比较、诠释、归纳、逻辑判断等多种分析工具。这一时期对崔学的研究多从大处着眼,通过对以《考信录》为主的众多著述的考察,阐释崔述考辨先秦古史时所采用的方法、解经的途径,在此基础上概括归纳出崔述的辨伪思想、治史理论、法律思想等,并在学术方面追根溯源,阐述其学术源流及家派归属,可谓理清了脉络,找到了根源。

不过,仔细梳理之后便会发现,崔述研究也存在不足之处。目前学界对崔述著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考信录》,对《崔东壁遗书》中的其他著述,如《论语余说》《无闻集》等,则涉及较少,而《古文尚书辨伪》《孟子事实录》《易卦图说》《知非集》等著作,研究者更是寥若晨星,崔述及其妻所作诗文集《荍田剩笔残稿》《二余集》等更是鲜有人论及。正如辛安亭在《崔述及其〈无闻集〉》[58]37-43中所说,崔述的《无闻集》是一本特殊的文集,有很大的进步性与人民性,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应占重要地位,但从未见有人对它有所评论,这不能说不是一件怪事。可见,崔述研究只是在重点研究的层次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虽然揭示了崔述的治学精神、古史考辨理论、学术成就及学术影响等,但研究的广度还没充分打开。以崔述具体著述为依据对其经史研究之理论、原则和方法进行深入解读,或对崔述诗文艺术以至思想情感的全面考察等,还有较大开拓空间,研究者需在这些方面继续攀登。

从20世纪初崔述学术思想被学界发掘至今已百年有余。阮元在为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作序时曾说:“学术盛衰,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59]7当我们回望20世纪以来学术发展的潮流、反思崔述的学术成就时,便可发现崔述对后世学术的深远影响。总体来说,崔述的学术思想和治学精神随着时代变迁日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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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艳红 校对:贾建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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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2030(2016)03-0082-07

2016-06-03

河南师范大学2015年度青年科学基金资助项目:中国史学近代转型的经学因素研究(2015QK44)

李玉莉(1980—),女,河南孟州人,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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