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记》数种及其辑本考论

2016-03-15 16:21张帆帆党亚杰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张帆帆,党亚杰(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武陵记》数种及其辑本考论

张帆帆,党亚杰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摘要:《武陵记》,今存作者可考者有黄闵《武陵记》及伍安贫《武陵记》两种。唐宋时期二书亡佚,其部分条目待类书征引以及各史书、文集注而得以保存。元代开始,《武陵记》辑佚之作间出,元陶宗仪《说郛》,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以及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等书皆辑《武陵记》。各家辑佚水平不一,并多有讹、漏之处。对各书所引《武陵记》以及各家辑本进行考证,可厘清《武陵记》相关条目的真伪与归属问题。现存《武陵记》各条目,除具有较重要的舆地价值与史料价值外,亦具有较强的文学性。

关键词:《武陵记》;黄闵;伍安贫;辑佚

魏晋南北朝时期,地记蓬勃发展,据《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目录书所载及《北堂书钞》《初学记》等类书征引,可知魏晋南北朝时期地记有数百种之多,此类作品,多散佚严重,元代开始,地记辑佚之作始兴。元陶宗仪《说郛》首辑汉魏六朝地记作品数十种之多。此后,清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王谟《汉唐地理书钞》、黄奭《汉学堂知足斋丛书》等亦多辑此类作品。但诸家辑佚时,部分条目失于考证,误辑、漏辑者较多。以《武陵记》为例,今作者可考者有黄闵《武陵记》及伍安贫《武陵记》两种,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对黄、伍两家《武陵记》皆作辑佚,而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则辑有黄闵《武陵源记》一种,但三书所辑皆有漏者,并且多将作者混淆。除清人所辑上述两家《武陵记》外,元陶宗仪《说郛》又辑有鲍坚《武陵记》一种,但考其条目,多有讹误。今人刘纬毅先生《汉唐方志辑佚》一书除辑有黄、伍两家《武陵记》外,另辑有佚名《武陵记》一种,其将各书征引不著作者之《武陵记》皆辑入佚名《武陵记》,处理较为客观。是书所辑《武陵记》各条目最为完备,但亦有个别条目有误。本文拟对《武陵记》各辑本存疑条目进行考证。《武陵记》所载各条目,多具有较强的舆地色彩与史料价值,受魏晋南北朝重文风气的影响,《武陵记》中的部分条目又具有较强的文学色彩。

一、《武陵记》作者及辑本

武陵,汉高祖时置,新莽时期曾将武陵郡改为建平郡,属荆州。三国时治在临沅(今常德市武陵区和鼎城区的大部),初属蜀,后属吴。西晋、刘宋时,武陵郡所辖地区无大变化,萧齐时,武陵郡治迁至沅陵,萧梁时,武陵郡治迁回临沅,并升武陵郡为武州。《武陵记》作者今可考者有黄闵与伍安贫。

黄闵,齐梁时武陵人,《明一统志》言其“博学有词艺”。宋《(嘉泰)吴兴志》卷十九言浙江乌程县有“黄闵桥”,但未言其得名原因,不知其所言黄闵与《武陵记》作者是否为一人。黄闵《武陵记》,卷亡,史志不著录,曾国荃《(光绪)湖南通志》言为一卷。黄闵除撰有《武陵记》外,另著有《沅州志》《神壤记》两部地记作品。《神壤记》一卷,《隋书·经籍志》言其所记为荥阳山水。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一言《神壤记》与王韶之《神境记》类,并言《神壤记》或即为《武陵记》之别称:“《御览》‘地部’、‘人事部’引王韶之《神境记》云:‘荥阳县兰岩山有双鹤,昔有夫妇隐此山,化成鹤,又九嶷有青涧,中有黄色莲花。又云荥阳有灵源山,有石髓、紫芝。’《神境记》盖亦记荥阳山水,古迹与此相类,特不知黄闵与王韶之孰先孰后耳,此疑《武陵记》之一。”[1]《沅州志》,又名《沅川记》,明廖道南《楚纪》卷四十一“考履内纪”前篇言是书“精核可纪”,《明一统志》则言唐章怀太子李贤注《后汉书·郡国志》尝“取之为证”。今考李贤《后汉书·郡国志注》未见征引黄闵《沅州志》,而其《后汉书·马融传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注》则引黄闵《武陵记》三条,不知《明一统志》所言黄闵《沅州志》是否即黄闵《武陵记》。

伍安贫,字子素,梁时武陵汉寿(今属湖南)人,博雅嗜学,梁朝累降元纁之礼,辞以疾。伍安贫为晋伍朝之后。伍朝,《晋书》本传载其“少有雅操,闲居乐道,不修世事,性好学,以博士征,不就。刺史刘弘荐朝为零陵太守。奏可,而朝不就,终于家。”[2]明廖道南《楚纪》卷四十七《阐幽外纪》前篇言伍朝之后“有伍安贫者,博雅幽尚,有朝之风,梁屡命有司征之,不就,伍安贫有其祖之遗风。”伍安贫《武陵记》,卷亡,史志亦不著录,《舆地纪胜》卷六十八言其尝撰《武陵地理记》,《(嘉靖)常德府志》卷十五、《明一统志》卷六十四并言其撰《武陵图志》,二书应即《武陵记》之别名。另,伍安贫尝有旧居在武陵东,号为“崇雅寺”。《舆地纪胜》卷六十八载:“崇雅寺,为伍安贫之故居,在武陵东,齐高章王守郡,以伍氏崇雅可崇,遂启武帝改所建之寺名曰‘崇雅’。”[3]577

除黄闵、伍安贫两家所作《武陵记》外,元陶宗仪《说郛》又辑得鲍坚《武陵记》一种。鲍坚《武陵记》,元前书均不见载,陶宗仪《说郛》辑得六条。考其所辑“武山”条,《后汉书》注、《册府元龟》等均言出黄闵《武陵记》;又考其所辑“黄闻山”条,《方舆胜览》言出伍安贫《武陵记》(详见下文考证)。鲍坚《武陵记》,应是《说郛》作者从黄、伍两家《武陵记》中拼凑条目又附会作者而成。以其多伪,故不将其纳入作者可考之范围。陶宗仪以后,《(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三百六十四亦引鲍坚《武陵记》“风门山”一条,内容与《说郛》同,或即转引自《说郛》。《(光绪)湖南通志》亦言鲍坚撰《武陵记》,或亦转引自《说郛》而致误也。

《武陵记》亡佚后,辑佚之作渐兴,除上文所提《说郛》辑鲍坚《武陵记》一种外,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辑得黄闵《武陵记》及伍安贫《武陵记》两种。王谟一书,将黄闵《武陵记》与伍安贫《武陵记》置于一篇,共二十三条。黄记在前,伍记在后,中间亦杂入不著作者《武陵记》数条,文末对书中部分条目进行考证,但文章体例稍显凌乱。

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辑得黄闵《武陵记》二十五条、伍安贫《武陵记》九条。其言黄闵为南朝齐时人,未言所由。其按《武陵记》各条目在类书中出现的先后顺序依次排列,如“《后汉书》章怀太子贤注引三事”“《北堂书钞》引三事”“《初学记》引二事”“《太平御览》引十六事”,体例较清晰。但对各类书中重复出现的条目不作整合,如“绿萝山”条,《北堂书钞》卷一零六与《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二皆引,且文字相近,陈氏亦将此二条在文中分别罗列,不作整合。另外,其将部分不著作者《武陵记》皆纳入黄闵《武陵记》中,如《太平御览》卷四十九“风门山”条、“虎齿山”条、“白雉山”条等。

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从《太平寰宇记》卷一一八辑出黄闵《武陵源记》九条。此九条中,“张若城”条、“太常潘浚”条、“鹿山石穴”条、“沚水”条、“三铜器”条以及“延溪柘树”条,《太平寰宇记》皆不著作者,而“临沅黄道真”条《方舆胜览》卷三十亦引,言为伍安贫《武陵记》,仅“天门山”条为黄闵《武陵记》。另,王氏所辑“武陵郡东有水名鼎口,每望川中,行舟如树之一叶”条,亦言出《太平寰宇记》卷一一八,但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及古逸丛书影宋本《太平寰宇记》皆无此条,不知王氏所辑此条所据版本为何种。清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三亦引此条,言出黄闵《武陵沅》,应即黄闵《武陵记》之误。

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辑得黄闵《武陵记》九条、伍安贫《武陵记》两条及作者待考《武陵记》十九条。是书于各书开端加有题序,对作者生平、武陵地区地理沿革作了介绍,文末附有简校。是书为目前《武陵记》各辑本体例最清晰、条目最完善者。

二、《武陵记》相关条目考辨

上述各家辑本条目安排、文章体例有较大差异,而部分辑本有误、漏之处。兹将诸家所辑条目存疑者予以考辨。

武山高可万仞,山半有盘瓠石窟,中有一石,狗形,云是盘瓠之遗像。又有斑蛇,四眼,身大十围,山有水出,谓之武溪是也。在县之西。(《说郛》宛委山堂本卷六十一)

此条,《后汉书》注、《册府元龟》等均言出黄闵《武陵记》。陶氏言为鲍坚《武陵记》,不知所据,应误也。

昔有临沅黄道真住黄闻山侧钓鱼,因入桃花源,陶潜有《桃花源记》,今山下有潭,名黄闻,此盖闻道真所说,遂为其名也。(《说郛》宛委山堂本卷六十一)

此条,宋祝穆《方舆胜览》言为伍安贫作,陶氏言为鲍至撰,或误也。另外,《说郛》所辑鲍至《武陵记》“武陵山”“风门山”“石帆山”“虎齿山”等条,皆出《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太平御览》此数条均不言作者,其中“风门山”条,《初学记》卷八亦引,亦不著作者,陶宗仪言出鲍坚《武陵记》,不言所据,或是妄加作者而成。

除《说郛》所引鲍坚《武陵记》外,曾国荃《(光绪)湖南通志》卷二百四十八“艺文志四”又言《太平广记》引鲍坚《武陵记》一条:“《武陵记》,鲍坚撰,《太平广记》引。”但查《太平广记》所引《武陵记》,唯“文广通”一条:

广通以宋元嘉二十六年见有野猪食其稼,因举弩射,中之,流血而走。寻血踪,越十余里,入一穴中,行三百许步,豁然明晓,忽见数百家居止,莫测其由来,视所射猪,已归村人圈中。俄有一叟出门,云:“汝非射吾猪者乎?”文曰:“猪来犯仆,非仆犯猪。”翁曰:“牵牛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夺之牛者,罪又重矣。”文因稽首谢过,翁云:“过而知改,是无过矣。此猪前缘应有其报,君无谢焉。”翁呼文通至厅上,见十数书生,皆冠章甫之冠,服缝掖之衣。有博士,独一榻面南,谈老子。又见西斋有十人相对弹一弦琴,而五声自韵。有童子酌酒,呼令设客。文饮半酣,四体怡然,因尔辞退。观其墟陌。人事不异外间,觉其清虚独远,自是胜地。徘徊欲住,翁乃遣小儿送之,令坚关门,勿复令外人来也。文与小儿行,问其始末,答曰:“彼诸贤避夏桀难,来此,因学道得仙。独榻座谈老子者,昔河上公也。仆汉时山阳王辅嗣,至此请问老子,滞义仆自扫门已来于兹十纪。始蒙召进,得预门人,犹未深受要诀。只令守门至洞口,分别殷勤,自言相见未期。文通自所入处,见所用弩皆已朽断。初谓少顷,已十二年矣。文通家已成丧,讫闻其归,乃举村惊疑,明日,与村人寻其穴口,唯见巨石塞之。烧凿不可为攻焉。[4]

此条,《太平广记》转引自《神仙感遇传》,而《神仙感遇传》言出《武陵记》,并未言作者。曾氏言为鲍坚撰,不知所据。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言此故事或是武陵人读《桃花源记》,将人事附会于《武陵记》而作[5]。

(包茅山)山际出包茅,有刺而脊,因名包茅山。(《史记正义·夏本纪》)

此条,同治五年金陵书局本《史记正义》转引自《括地志》:“辰州卢溪县西南三百五十里有包茅山,《武阳记》云‘山际出包茅,有刺而三脊,因名包茅山。’”[6]卢溪县,在沅水中游沅陵附近,其所言“包茅山”亦在武陵地区。并观卢溪县,历代沿革并无名“武阳”者,此处“武阳”应为“武陵”之误也。张守节引时或误,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亦从其误,将此条纳入唐《武阳记》,言武阳为今福建韶武[7],此条所言包茅山,必不属福建武阳,而属湖南,其为《武陵记》无疑也。此条,陈运溶、王仁俊皆不辑,唯王谟《汉唐地理书钞》将此条录入黄闵《武陵记》,王谟所辑,当为确解。

三、《武陵记》之创作趋向及其文学性

六朝地记的产生,与彼时社会背景、文学自身的发展等均有密切关系。地域意识的增强,使得地记作者在创作时,有意矜夸乡贤耆旧,写山水、地理时,亦以“述美”为要务。另外,地记作者大都身份较高,或在当地为官,或为当时世家大族中的成员,多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使得地记中众多条目无论是纪实还是“虚美”,均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地记作者在创作时,积极借鉴前代作品的创作经验,以资宣扬己地山水。前代故事将地名托于武陵而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桃花源记》言“晋太元中,武陵人捕渔为业……”,将虚构的故事,附着在真实存在的时间、地名之上。其既言故事出于武陵,作为六朝时期专记武陵地区的两部地记,亦努力运用其影响,或在地记中重申“桃花源”之故事,为己地做宣传,或借鉴《桃花源记》之故事模型、结构,予以重新创作。如《太平御览》所引《武陵记》条:“武陵山中有秦避世人,居之寻水,号曰‘桃花源’,故陶潜有《桃花源记》,又云山上有神母祠。”[8]551又如“晋太康中,武陵渔人黄道真泛舟自沅溯流而入。道真既出,白太守刘歆。歆与俱往,则已迷路”[9]。以及“昔有临沅黄道真,住黄闻山侧钓鱼,因入桃花源。陶潜有《桃花源记》。今山下有潭,立名黄闻,此盖闻道真所说,遂为其名也”[8]550。以上几条,皆是将《桃花源记》的故事以简练概括的方式加以复述,其目的除了介绍地理外,亦有借虚幻之事宣扬己地形象之意。如“黄闻潭”之名,即是因“桃花源”之故事而得。除此类简单介绍故事的条目外,《武陵记》作者亦有意创作与《桃花源记》类似的故事情节,如“鹿山石穴”条:“鹿山有穴,昔宋元嘉初,武陵溪蛮人射鹿,逐入一石穴,穴才可容人,蛮人入穴,见有梯在其傍,因上梯,豁然开朗,桑果霭然,行人翱翔,不似戎境。此蛮乃劈树记之,其后寻之,莫知其所处。”[8]590此条故事,情节结构多模仿《桃花源记》。首先言入口隐蔽窄小,均为人意外探得,不断深入后方通达宽敞,别见天地。在对洞穴及内部景象的具体描述上,甚至直接借鉴《桃花源记》的词句,《桃花源记》中武陵人“缘溪行”,见“山有小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鹿山石穴”条蛮人入穴后,最初亦是“穴才可容人”,上梯后“豁然开朗”,颇有柳暗花明的韵致。其次,所构造的理想社会并非神仙世界,其中之人亦无特异之处,而是普通人,并同样进行着耕织劳作。桃花源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鹿山石穴”则“桑果蔼然”。值得注意的是,此中人的生活虽与外人无异,但其淳朴悠然却远胜于世俗。《桃花源记》中“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有外人入内,热情待客,“设酒杀鸡作食”;“鹿山石穴”条虽未详细表述穴中人的生活场面,但通过蛮人的视角,也可以看到里面“行人翱翔,不似戎境”的景况,以简淡的笔墨,将穴内的自由恬静与外界的嘈杂蛮芜进行了比较。此外,“寻而不得”的结尾同样脱胎于《桃花源记》。武陵人出桃花源后,“处处志之”,太守遣人随其再寻,迷而“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欣然规往”,未果而病终。武陵蛮人亦遭遇此种窘境,虽“批树记之”,却终究“莫知其所处”。“鹿山石穴”条行文简短,但完整地沿袭了《桃花源记》以武陵人踪迹为线索的书写模式,从偶入洞穴到发现异域,再到重返迷途,结构紧凑,情节跌宕。

与“鹿山石穴”条相比,上文提及的“文广通”条则更为细致地继承了《桃花源记》的构思方式,在基本的以踪迹为线索之外,还丰富了诸多细节,增添了穴内居民生活情调的描写。文广通射伤野猪,随之进入洞穴,发现数百村户。针对射猪寻猪这一行为,文广通还与一村中老翁产生了些许争辩,并最终为其“牵牛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夺之牛者,罪又重矣”“过而改之,是无过矣”的观点所折服。穴内“人事不异外间”,亦有书生博士,讲《老子》,弹弦琴,酌酒待客,并借守门小儿之口言出,这些得道圣贤是为避“夏桀难”而隐居于此,与桃源中人“避秦难”如出一辙。但是,“文广通”条纳入了诸多“道”与“仙”的元素。虽然穴内墟陌人事与外间无异,但更为“清虚独远”,而“致虚极,守静笃”正是老庄道学所崇尚的修养方式和人生态度。座上书生博士皆已修炼成仙,河上公现身说道,魏晋玄学奠基者王弼扫地一百二十年仍为守门小儿,结尾弓弩朽断、少顷即是十二年的情节设置,与《述异记》中“烂柯人”的故事十分相似,为穴内看似平常的生活增添了浓郁的传奇色彩。随后,继续沿承《桃花源记》“重返不得”的范式:“与村人寻其穴口,唯见巨石塞之。烧凿不可为攻焉。”“文广通”条和《桃花源记》都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外人”与穴内人接触交流的情景,突显出穴内淳厚质朴的民风,也体现出作者崇尚恬淡静雅生活的理想。

另外,地记作者创作时内容的选择,又实与其个人的价值取向、个性追求有关。上文言伍安贫“博雅幽尚”,并有先祖“闲居乐道,不修世事”之遗风,而其《武陵记》所记,亦体现出其精神之追趋。如《舆地纪胜》卷六十八所载伍安贫《武陵记》:“(沅江县)人气和柔,多淳孝,少宦情,常弹五弦之琴,以黄老自乐,有虞夏之遗风。”[3]576“多淳孝,少宦情,以黄老自乐”,无疑与地记作者自身“博雅幽尚”的精神趋向相一致。另外,地记作者创作时多有“矜夸乡贤”“显扬郡望”的目的,而其自己家族中成员,亦是记述重点之一。上文已提晋伍朝为伍安贫先祖,且有“雅操”,伍安贫《武陵记》记其事迹以显扬家望则为理之常情。如其《武陵记》“学书池”条言:“晋朝高士伍朝别墅堂下有学书池,色微黑,今遗迹存焉。”[3]577虽其主要目的为记载地理,即“学书池”,但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溢美之意,亦可一览。其既言伍朝为“高士”,又写其学书池“色微黑”,无疑是想突出其“博雅好学”之性。

此外,《武陵记》中的诸多条目,受六朝时期重文风气的影响,大都文笔优美,如黄闵《武陵记》“绿萝山”条:有绿罗山,侧岩垂水悬萝,百里许,得明月池,碧潭镜澈,百尺见底。素岸若雪,松如插翠。流风叩阿,有丝桐之韵。土人为之歌曰:“仰兹山兮迢迢,层石构兮嵯峨。朝日丽兮阳岩,落景灿兮阴阿。彰壑兮生音,吟籁兮相和。敷芳兮缘林,恬淡兮润波。乐兹潭兮安流,缓尔擢兮咏歌。”[8]334-335描述中出现了山岩、悬萝、池潭、水岸、松树、流风等一系列意象,借助景致的不断叠加以丰富绿萝山的视觉效果。并善用修饰性词语和比喻等修辞方式,悬萝紧贴山岩向水而垂,明月池青碧如镜,白色的岸似雪般亮洁,松树葱郁直入苍穹,清风流转仿若琴音,寥寥数笔,营造出绿萝山苍翠欲滴、潭水清澈静明的画面。描述中多用四字句式,节奏明快,读来朗朗上口。其后所附土人之歌,五言与四言交替出现,中间以“兮”字调和节奏,韵律协调婉转,为整个条目增添了较强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又如黄闵《武陵记》“丹陂”条:“有湖名为丹陂,周围数百顷,青波澄映,洲屿相望。”[8]669四字句相连使用,以“百顷”写出湖面之广,以色彩性词语“青”强化湖水的澄净,此外,还有大小洲屿点缀其间,远近相隔,勾勒出明波浩瀚的丹陂湖景。

《武陵记》部分条目是对武陵地区社会历史、地理沿革情况的再现,而部分条目文笔之优美,则受六朝时期重文风气的直接影响。其与六朝时期各家地记一道,为我们管窥六朝时期各地区社会风貌提供了有益借鉴。

参考文献:

[1]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M].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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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昉,等.太平御览[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祝穆.方舆胜览[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798.

(责任编辑:田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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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f Wuling Records and Its Collection Books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ZHANG Fanfan, DANG Yajie

Abstract:Wuling Records have two versions whose author can be determined. One is written by Huang Min, the other by Wu Anpin. The two books disappeared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Some clauses were reserved by the quote of category books and the note of historical books and collection works. Since the Yuan dynasty, Wuling Records has frequented in different collection books such as Tao Zongyi’s Shuo Fu, Wang Mo’s Printing of Geography Book during Han and Tang, Chen Yunrong’s Collection of Lushan Vihara, Liu Weiyi’s Collection of Local Chronicles during Han and Tang. Wuling Records appeared in different collection books are different in quality and boast some errors. This paper makes a study of Wuling Records and different collection books which include it and argues that the existing clauses in Wuling Records boast geographical, historical and literary value.

Key words:Wuling Records; Huang Min; Wu Anpin; collection

作者简介:张帆帆,女,山东济宁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文学和唐宋文学。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私撰史籍与文学之关系及其影响研究”(13BZW056)。

收稿日期:2015-10-11

中图分类号:I2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6)01-01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