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祥
(黄冈市赤壁管理处,湖北 黄冈 438000)
但令人饱我愁无
——喜见苏东坡黄州《浣溪沙》五首墨迹
王琳祥
(黄冈市赤壁管理处,湖北 黄冈 438000)
苏东坡黄州《浣溪沙》五首墨迹的重现,不独是苏学界的幸事、国人的幸事,也将是令整个世界瞩目的大事。苏东坡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但令人饱我愁无”,其境界之高尚,使得这件作品无论是从艺术层面还是从学术层面上讲,绝不亚于“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二首》。
苏东坡;浣溪沙五首;墨迹重现;黄州
丙申之秋的七月二十八日(苏东坡的忌日),一位老者携带着他珍藏了几十年的一件古代书法长卷的复制品来到我的办公室。将其打开,笔者眼前一亮,此件书法作品非同一般,它是苏学界诸多学者经常提及但又从未一见的、苏东坡谪居黄州时在临皋亭内亲自书写的《浣溪沙》五首。真迹的出现,证明了过去有些认知有误差。
笔者在欣喜之中认真地将此墨迹与手头所有与之相关的学术著作及古今人的研究成果进行比对,发现古来的学者在这五首词的内容和自注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误差。
现将此墨迹的内容抄录如下:
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太守徐公君猷携酒见过,坐上作《浣溪沙》三首。明日酒醒,雪大作,复作两首。
覆块青青麦未苏,江南云叶暗随车。临皋烟景世间无。 雨脚半收檐断线,雪床初下瓦跳珠(京师俚语,谓霰为雪床),归时冰颗乱粘须。
醉梦昏昏晓未苏,门前轣辘使君车(公见访时,方醉睡未起)。扶头一盏怎生无。 废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冻真珠。清香细细嚼梅须。
雪里餐毡例姓苏,使君载酒为回车。天寒酒色转头无。 荐士已曾飞鹗表(公近荐仆于朝),报恩应不用蛇珠。醉中还许揽桓须。
半夜银山上积苏,朝来九陌带随车。涛江烟渚一时无。 空腹有诗衣有结,湿薪如桂米如珠。冻吟谁伴撚髭须。
万顷风潮不记苏(轼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 翠袖倚风萦柳絮,绛唇得酒烂樱珠。樽前诃手镊霜须。
东坡居士轼
首先,将中华书局1965年6月第1版的《全宋词》与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的《苏轼全集》(以下简称《全集》)词集卷一中的《浣溪沙》与墨迹比对,不同之处如下:
墨迹词序“太守徐公君猷”,《全宋词》、《全集》为“太守徐君猷”; 墨迹“雪大作,复作两首”,《全宋词》、《全集》作“雪大作,又作二首”。
墨迹词一“雪床初下瓦跳珠”之后有自注:“京师俚语,谓霰为雪床。”《全宋词》作“雪林初下瓦疏珠”,无注;《全集》内容同墨迹,无注。
墨迹词二“小槽春酒冻真珠”,《全宋词》同;《全集》作“小槽春酒滴真珠”;墨迹在“门前轣辘使君车”后自注:“公见访时,方醉睡未起。”《全宋词》、《全集》无注。
墨迹词三“荐士已曾飞鹗表”,《全宋词》、《全集》作“荐士已闻飞鹗表”。
墨迹词四“冻吟谁伴撚髭须”,《全宋词》同,《全集》作“冻吟谁伴拈髭须”。
墨迹词五“万顷风潮不记苏”,《全宋词》、《全集》皆作“万顷风涛不记苏”;墨迹在“万顷风潮不记苏”后自注:“轼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全宋词》、《全集》皆无注。墨迹“樽前诃手镊霜须”, 《全宋词》、《全集》为“樽前呵手镊霜须”。
此外,《全宋词》、《全集》有“又前韵”或“又再和前韵”等字,墨迹则无。墨迹尚有落款“东坡居士轼”五个字。
将以上所指出的不同文字与当今其他学术著作进行比对,诸多成果中彼此之间的差异也不小。依次说明如下:
词序,当下所有的著作在徐君猷名中皆缺敬辞“公”字;“复作两首”皆作“又作二首”,亦如《全宋词》、《全集》。曹树铭《苏东坡词》校注:“全宋词本题同。余略同傅元毛三本,惟线不改作。按杨守敬序刻景苏园帖第五,此五首浣溪沙墨迹石刻,末字鬚俱作须。此首词引徐字下多公字,又作复,二作两……”(香港上海印书馆1974年再版)《东坡词编年笺证》为词序作“校记”指出:“傅本题下增出‘时元丰五年也’六字。……杨守敬《景苏园帖》收此首及后四首《浣溪沙》石刻墨迹词序中‘徐’下有‘公’字,‘又’作‘复’,‘二’作‘两’。”《苏轼词集校注》认为:“作于元丰四年(1081)十二月二日至三日。傅注本词序后有‘时元丰五年也’六字,诸本皆无。清杨守敬《景苏园帖》收此组墨迹,词序中‘徐’下有‘公’字,‘又’作‘复,’‘二’作‘两’。”中华书局2002年9月第1版的《苏轼词编年校注》中的《浣溪沙》五首之序为:“十一月二日,雨后微雪……”并在“编年”中强调清人王文诰《苏诗总案》作此说。
将以上几部著作出版的时间进行比对,曹树铭《苏东坡词》在1968年8月修正版的基础上于1974年再版,《东坡词编年笺证》于1998年出版,《苏轼词集校注》2010年6月第1版,后者明显是参考了前者的说法。
词一,诸本皆同,唯《苏轼词新释辑评》与《东坡词编年笺证》沿袭《全宋词》,作“雪林初下瓦疏珠”,但前者未言其出自那个版本,后者在“校记”中说:“傅本……词文‘疏’作‘跳’,‘断线’作‘断绝’。元本‘疏’作‘跳’。” 曹树铭校注:“按杨守敬序刻景苏园帖第五……檐作簷,牀作床。雪床句下,东坡自注:‘京师俚语谓霰为雪床。’”
词二,曹树铭校注:“全宋词本题作前韵,余同傅毛二本。按景苏园帖第五此首墨迹石刻,次句下东坡自注:‘公见访时,方醉睡未起。’琖作盏,挑作排,滴作冻。”《东坡词编年笺证》有“又前韵”三字,并将“醉梦昏昏”作“醉梦醺醺”,将“门前轣辘”作“门前辘辘”。《苏轼词集校注》卷一言其出处:“昏昏”,傅注本作“醺醺”。“轣辘”,毛本作“辘辘”。《苏轼词编年校注》在“校记”中又指出:“傅本、元本、毛本均无题。元本‘醺醺’作‘昏昏’。傅本、元本‘辘辘’作‘轣辘’。墨迹‘挑’作‘排’。傅本‘冻’作‘滴’。墨迹‘门前’句下东坡自注云:‘公见访时,方醉睡未起。’”《苏轼词新释辑评》词二内容同《东坡词编年笺证》,唯改“冻真珠”为“滴真珠”。
词三,诸本皆作“荐士已闻飞鹗表”,唯《东坡词编年笺证》在“校记”中说:“墨迹‘闻’作‘会’,此句下并自注云:‘公近荐仆于朝’。”《苏轼词集校注》卷一则云:“‘闻’,墨迹作‘曾’。”《苏轼词新释辑评》言:“《景苏园帖》此词首句下东坡自注:‘公近荐仆仆于朝。’”曹树铭校注:“全宋词本题作前韵。按原校墨迹东坡自注,见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此词下片首句之下。”
词四,诸本内容与墨迹相同,唯《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将末句作“冻吟谁伴捻髭须”。“捻”字的出处亦未作说明。曹树铭校注:“全宋词本题作再和前韵。”
词五,古今的注苏词者将苏东坡“万顷风潮不记苏”皆作“万顷风涛不记苏”,且将苏东坡的自注“轼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中的“轼”字当作“公”字。龙榆生在《东坡乐府笺》中说:“‘墨迹’,先生自注:‘公田在苏州,今年风涛荡尽。’”曹树铭校注:“全宋词本题作前韵。按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此首起句下,东坡自注:‘公有田在苏州,今荡尽。’呵作诃。”《苏轼词编年校注》笺注云:“‘万顷’句:傅注:旧注云:‘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此词,首句下注‘公田在苏州,今年风潮荡尽。’”《苏轼词新释辑评》也说:“傅干注本引旧本此句下注:”‘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此词首句下注:‘公田在苏州,今年风潮荡尽。’”。《东坡词编年笺证》“校记”则曰:“墨迹首句下东坡自注云:‘公有田在苏州,今荡尽。’”
细心的读者或许可以看出,以上的著作者除了在宋人傅干《注坡词》“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的基础上,参以已意或更改或增减文字之外,皆援引《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有此词的说法。
《景苏园帖》第五有《浣溪沙》五首墨迹,始见于曹树铭《苏东坡词》的校注。
曹树铭在《东坡词序论》中认为:“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东坡表扬徐君猷无私无我热爱人民之精神,不让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专美于前。”
《苏轼词集校注》卷一也说:“‘公有薄田在苏’与‘公田在苏州’是一个意思,都是苏轼的口气,说知州徐君猷有田在苏州。”“‘但令’句:承上两句说,徐君猷有田在苏州,今年海潮为灾,但他并不记在心上,相反,看到黄州雪晴麦好,老百姓将有饱饭吃,忧愁就消失了。这是写徐君猷作为好官的精神状态,实际也是东坡自己思想感情的折射。”
《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注此词说:“傅干《注坡词》:‘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傅注认为‘公’为苏轼。龙榆生《东坡乐府笺》:‘墨迹’,先生自注‘公田在苏州,今年风涛荡尽’。则知此处‘公’为徐君猷。苏轼时尚未在苏州买田,故‘公’当从‘墨迹’,指徐君猷。”
《东坡词编年笺证》认为:“依傅注,则‘公’谓东坡;依墨迹,则‘公’谓徐君猷。当从墨迹,因东坡时尚未在苏买田。”
《苏轼词新释辑评》的解读与以上所说不同,作者认为:“上片,写置自身于度外,尽力关心民生的美好愿望。第一句写东坡醉中朦胧,不忘记他那远在姑苏被‘万顷风涛’般的雪覆盖的庄田;第二、三句写他想象中的瑞雪兆丰年,明年‘麦千车’,大丰收。只要百姓肚饱,我也就没有什么忧愁了。”
《苏轼词编年校注》高文之序有独到之处:“‘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此词,首句下注:‘公田在苏州,今年风潮荡尽。’据此,词的意思是说:尽管我苏州的庄稼已被风潮毁掉,但有今冬大雪,预兆明年的丰收,只要百姓温饱,我就没有什么可愁的了。”
以上《新释辑评》与《编年校注》的说法固然不错,但将“公”字作“轼”字解读,终归说不通。
试想,苏东坡在词二的自注中用敬辞说“公见访时,方醉睡未起”,又在词三的自注中言“公近荐仆于朝”,既然以“公”尊称徐太守,且以“仆”自谦,他在次日所作的词二中又怎么会反以“公”自称呢?历史上的名贤又有谁敢称自已为“公”?
将“轼”字当作“公”字,其意义大不相同。如果是“公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承接前文之“公”,让人感觉到此“公”字确实是指徐太守,倘若如此,后一句“但令人饱我愁无”之“我”,也只能是指徐君猷太守。
事实上,“轼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12字,为东坡书写此词时自注,因“轼”字为草书,写得比较随意,加上字写得较小,笔划模糊,故识读稍难。但与词序、词二、词三的3个“公”字稍加比对,其造型终归不同。
以上的学者因未见过苏东坡的墨迹,而曹树铭又有《景苏园帖》第五石刻有《浣溪沙》五首的说法在前,故断言 “东坡时尚未在苏州买田”,有田在苏州者指的是徐君猷。但在笔者看来,苏东坡亲手写出“轼有田在苏州,今岁风潮荡尽”,想必不会是无中生有。
“今岁风潮荡尽”,典型的当事人的语气,指的是作词之年,即元丰四年七月九日苏州遭受平地丈余的大风海潮。苏东坡在《书游垂虹亭》中说得清楚明白:“今岁七月九日,海风驾潮,平地丈余,荡尽无复孑遗矣。追思曩时,真一梦也。元丰四年十月二十日,黄州临皋亭夜坐书。”垂虹亭在今江苏省吴江县东垂虹桥上,离苏州只有十多公里。
元丰四年(1081)十二月大雪,还可从当时人以下诗文中印证:孔平仲有《元丰四年十二月大雪》诗,苏东坡于元丰四年十二月作《江城子》,其序云:“大雪,有怀朱康叔使君……”又作《送牛尾狸与徐使君》诗,自注:“时大雪中。”《记梦回文二首》叙中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当月又作小记《书雪》说:“黄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此小记写在《浣溪沙》五首之后,既可证《浣溪沙》五首创作于元丰四年十二月,亦可作“但令人饱我愁无”的笺注。
傅干《注坡词》首倡《浣溪沙》五首写于元丰五年,非是。黄州元丰五年正二月下过雪,但十二月无大雪,从苏东坡元丰五年所作的《雪堂记》与十二月十九日所作《赤壁矶下李委吹笛》诗引可知。
清人王文诰言元丰四年十一月二日雨后微雪,依据墨迹明显是错误的。
综上所述,南宋人傅干为东坡词作注时未见原作,在他之前的注东坡词者似乎也未见过墨迹,究竟是谁将“轼”字误认成“公”字,将‘潮’作‘涛’,又擅自减去“州”字,增添“薄”、“为”二字,今已不可得知,但傅干既援引此说,后来者遂以讹传讹。
曹树铭言《景苏园帖》第五石刻中有《浣溪沙》五首墨迹是否属实,尚需进一步探讨,详见下节。
笔者所见的《浣溪沙》五首长卷长150公分,高25公分。词序4行,词一6行,词二5行,词三5行,词四5行,词五6行,总共31行。每行字数不一,总计289字。墨迹的起首印为“苏氏”(系半印)。词末落款“东坡居士”下钤盖有“东坡居士”阳文印一枚。
在苏东坡的墨迹之后,有元人揭傒斯的小楷题跋,其跋文字如下:
古人不可见,所可见者,纸上之遗文耳,故诵其诗者,如闻其言;观其书法者,如对其人。苏长公为百世文章,翰墨千古一人。此卷为太守徐公雪天见访作,《浣溪沙》五首,诗既高古,书复神妙,与平日酬应者不同,想见其挥毫时眼空四海,神游八极。翰林学士揭傒斯。
揭傒斯(1274-1344),元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史学家。字曼硕,号贞文,龙兴富州(今江西丰城杜市镇大屋场)人。家贫力学,大德年间出游湘汉。延祐初年(1314)由布衣荐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迁应奉翰林文字。前后三入翰林,官奎章阁授经郎,迁翰林待制,拜集贤学士、翰林侍讲学士,阶中奉大夫,封豫章郡公。元代的朝廷纂修辽、金、宋三史,揭傒斯担任总裁官。《辽史》成,得寒疾卒于史馆,谥文安。著有《文安集》。为文简洁严整,为诗清婉丽密。善楷书、行、草,朝廷典册,多出其手。与虞集、杨载、范梈同为“元诗四大家”之一,又与虞集、柳贯、黄溍并称“儒林四杰”。
揭傒斯以上的题跋为小楷书,其功底深厚,弥足珍贵,他不独证实了宋人傅干《注坡词》以及旧注中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且表明苏东坡《浣溪沙》五首的墨迹在宋元时期承传有绪。揭傒斯跋后有“内府宝玩”与“内府书画”印两枚,表明苏东坡的墨迹与揭氏的题跋曾被皇家收藏。
内府,原为官名。《周礼》谓天官所属有内府,为府藏诸官之一。后世的 “内府”则是皇宫内负责监管制造器具的部门,也就是内务府。 “内府”,又指皇宫的仓库,故带有皇家的印记。清乾隆时代有“内府图书”的阳文印一枚,常钤盖在古代书画作品之上。
除了元人揭傒斯的题跋之外,清代著名书画鉴赏家杨守敬亦题跋其后说:“此东坡在黄州作,诗书皆妙。辛亥嘉平月观于沪上,因题。邻苏老人,时年七十有三。”
以上提到《景苏园帖》第五石刻究竟有没有《浣溪沙》五首墨迹的问题,笔者可以明确的回答:没有!
杨守敬于光绪十六年(1890)应黄冈知县杨寿昌之请选刻《景苏园帖》时,官职为黄冈县教谕,年龄刚满五十,因其居室与赤壁、雪堂相近,故将自己别号为“邻苏老人”。此跋题写的时间是辛亥嘉平月,也就是清宣统三年(1911)的十二月,杨守敬当年为避乱住在上海,但仍以“邻苏老人”自称。
杨守敬晚年曾在《学书迩言》的序中说自己“辛亥避乱沪上”,在提到《景苏园帖》时强调:“此余为成都杨葆初所选刻,大抵皆从旧本摹出,皆流传有绪之迹,绝少创作,固应为苏书钜观。”其落款为“辛亥仲冬邻苏老人记于上海虹口,时年七十有三”,与此题跋“辛亥嘉平月观于沪上,因题。邻苏老人时年七十有三”完全吻合。
从“此东坡在黄州作”7字,可知73岁的鉴赏大家杨守敬肯定《浣溪沙》五首是苏东坡在黄州所作。“诗书皆妙”4字,表明他既欣赏五首词的内容,又感叹其书法绝妙难得。
杨守敬的书法风格在其后半生基本未变,黄州赤壁有其中年、晚年的书法石刻多方以及书法作品复印件若干,稍加比对,即可知此题跋确为杨守敬亲书。
曹树铭先生在校注《苏东坡词》中虽然有“杨守敬序刻《景苏园帖》第五此五首浣溪沙墨迹石刻,末字鬚俱作须”的说法,且有“东坡自注‘京师俚语,谓霰为雪床’”等记述,但他把苏轼词五的自注“今岁风潮荡尽”说成是“今荡尽”,却又让人怀疑其是否真的见过《景苏园帖》石刻。
笔者反复查阅《景苏园帖》的初拓本并逐一比对现存的全套石刻,其中并没有曹先生所说的《浣溪沙》五首墨迹。
出生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的曹树铭显然是误记其出处,但有可能见过杨守敬73岁时题跋的《浣溪沙》五首墨迹或1890年-1892年由杨守敬选刻、1925年才正式镶嵌于东坡赤壁挹爽楼下的《景苏园帖》石刻,或许见过杨守敬《学书迩言》的序言,否则,苏东坡《浣溪沙》五首词的内容与文字的书写,曹先生不会说得如此有眉有眼。因其大著《校注苏东坡词》早在1968年8月就有修正版面世,且于1974年再版,后来的学者因未见墨迹,在沿袭其说时又各自参以已意增减、更改文字,故导致不同层度的错讹,讫今未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无庸讳言,曹树铭“杨守敬序刻景苏园帖第五”的文字表述,本身也存在问题:“序刻”二字确实让人不好理解。杨守敬曾为《景苏园帖》石刻题跋,但没有为石刻作序。
苏东坡在黄州书写的《浣溪沙》五首墨迹经避乱上海的杨守敬题跋之后,一直被收藏家深藏不出,故近代的苏学研究者难得一见。
众所周知,苏东坡在黄州书写的《赤壁赋》,明代大书家、鉴赏家董其昌誉为是“坡公之《兰亭》”,清人朱日濬认为:“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罕有俦匹者。”
苏东坡的《黄州寒食二首》墨迹,被元代大书法家鲜于枢认定为“天下第三行书”,可与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稿》媲美。黄庭坚认为:“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
苏东坡在黄州临皋亭内书写的《浣溪沙》五首墨迹,正如元代翰林学士揭傒斯所说:“诗既高古,书复神妙,与平日酬应者不同,想见其挥毫时眼空四海,神游八极。”
在笔者看来,苏东坡黄州《浣溪沙》五首墨迹的重现,是苏学界的盛事,也会是令世人瞩目的大事。苏东坡对穷苦百姓生计的深度关切,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民本意识,“但令人饱我愁无”堪称绝唱,与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忧民情怀同出一辙,其境界之高尚,使得这件作品无论是从艺术层面还是从学术层面上讲,绝不亚于“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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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杏芳]
2016-09-12
王琳祥,男,湖北新洲人,研究员,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湖北省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顾问、湖北省黄冈市政协文史专员。研究方向:东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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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047(2016)05-0001-05
10.3969/j.issn.1672-1047.2016.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