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白蛾的易学研究——兼谈江户时代的易占

2016-03-15 13:12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新井白蛾江户

廖 娟

(东京大学 文学部,日本 113-0022)

新井白蛾的易学研究——兼谈江户时代的易占

廖 娟

(东京大学 文学部,日本 113-0022)

日本在进入江户时代以后,讨论《易》的知识较以前更为丰富,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在触发知识分子思维精神的同时,也以易占的形式,介入民众的具体生活,塑造着近世日本社会形态的另外一面。本文所力图介绍的新井白蛾,有丰富的易学作品传世,也是易学理论与实践两方面皆重的人物,他强调了易在占卜上的实用性。本文以新井白蛾的“古易”、白蛾对“象”的重视、白蛾的易占方法及开放的易占态度四点展开论述,以求窥得日本江户时代易学在占卜活动中的另一个发展侧面。

江户日本;儒学;易经;易占;新井白蛾;古易

日本进入江户时代以后,随着宋学,尤其是朱子学的兴盛,讨论《易》的知识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学问,不断触发日本知识人的思维精神,助其形成更为丰富且明确的理论体系。与此同时,《易》之学问也不断地平民化,得以跳脱出纯粹学问的视野,以易占的形式,介入民众的具体生活,塑造着近世日本社会形态的另外一面。今日若谈及日本近世的易学者,往往会提到诸如伊藤仁斎、山崎闇斎等人,而本文所力图介绍的新井白蛾,是这个时期易学研究者中虽不起眼,但有丰富的易学作品传世的研易者。

新井白蛾,名佑登,字谦吉,正德5年(1715)年生于江户,一般又称黄州、古易馆。他虽生于江户,成年后却主要活跃在京都,晚年曾为加贺藩的藩儒,逝于宽政四年(1792)。其著作包括《古易精义》《古易断》《易学小荃》《梅花易评注》等,大部分有完整保留。①新井白蛾的作品流传甚广,在他在世之时便多有刊行。其中,《古易断》先录“易要”,以条目的形式阐明了白蛾的基本易学取向,后录白蛾对六十四卦的解说。他又有《古易一家言》,亦称《古易对问》,由他的学生设疑,再由先生答问,为语录体;《易学小荃》则不取卦爻辞,而只及每卦卦名、卦象,以备占事之用。《梅花易评注》则是对相传为邵雍所作的《梅花易数》的讲解类注书。直至今日,日本坊间流传的占书与历书中,仍多有称新井白蛾为“易学中兴之主”者。

现今日本学界对于新井白蛾学术之研究,仅见数家。较早的有松田宏,在竹內照夫所编《易:明日の生活を予知する東洋の知恵》(至文堂,1969)一書中,以一页纸幅简单地介绍了新井白蛾的易说。后有上一代的日本學者鈴木由次郎,其著《易と人生…新井白蛾の生涯とその詩》(明德出版社,1973),介绍了诸多白蛾所著史料,并重点品评了白蛾的汉诗文。其后鲜有相关研究问世,直至近年,奈良場勝所著《近世易学研究 : 江戸時代の易占》(おうふう,2010)问世,基础性地发掘了新井白蛾易学的理论细节。

据白蛾在其《古易断》《精义易学类篇》等书中所撰自序,可以得知他从其父学习汉籍,而其父又曾入山崎闇斎的高足浅见絅斎门下,虽然如此,他的易学仍是自己苦读诸家之成说,修习而成。故他的易学少尊传统,多发已见,他既反对单纯作为学问的“辞章之易”,提倡作为卜筮的易学和象数的重要性;又不满于当时民间的“愚占”,由此整理出了一套易占法。可以说,他是理论与实践两方面皆重的人物。也正因为白蛾的易学强调了易在占卜上的实用性,包括他的门人在内,问占者颇众,反而使得他在一般儒者中不易被接纳。所以尽管白蛾认为“本朝自上古以来未尝闻有精于易道者,其言者,不过言章句字义而已”[4],自我标榜颇高,且由大阪星文堂出版的许多作品也曾销路极佳,但作为一个学者,他始终未能在后世暴得大名。对江户期的“儒者易”,或曰大体上的义理易,大陆与港台学界介绍得比较多①新井白蛾的作品流传甚广,在他在世之时便多有刊行。其中,《古易断》先录“易要”,以条目的形式阐明了白蛾的基本易学取向,后录白蛾对六十四卦的解说。他又有《古易一家言》,亦称《古易对问》,由他的学生设疑,再由先生答问,为语录体;《易学小荃》则不取卦爻辞,而只及每卦卦名、卦象,以备占事之用。《梅花易评注》则是对相传为邵雍所作的《梅花易数》的讲解类注书。,而对象数一系的易学研究者,则介绍的文献比较少。本文试作一些尝试,期待大家批评。

笔者认为,概括地认识新井白蛾易学的特色有:

第一,强调“古易”,有复古特色的易学。

第二,对“象”的重视,强调不应拘于“章句字义”。同时,以象为占。

第三,相比同时期的义理本位易学,他主张易占的实践应当同样受到重视。

第四,开放的易占态度。

一、体例与易著宗旨

(一)“复古的易学”

白蛾称自己的易学为“古易”,称自已刊行的作品为“古易中兴一家之法”。四册本《古易断》是其重要作品之一,成书于宝历9年(1759),尤其是其前两卷的“易要”,剪缀诸家诠解,取舍众说,加以按语,内有多处颇能概括白蛾对“古易”易道的基本认识。另外,在其语录体作品《古易对问》中,白蛾的学生卷首便先就“古易”的提法发问:

今先生ノ易ヲ古易ト称ス。是周易ニ因テ以テ皇羲ノ舊ニ遡ルノ意ナルベシ。然ラハ則周易ヲシ断易流易林ヨリ、以下数十家ノ易者皆新易ト称スルヤ。

先生対テ曰否。古易ト云ヒ新易ト云コト既ニ朱子ノ時ニアリ。易經秦ノ火ニ不燼古經存ストイヘトモ、漢儒大篇次ヲ乱レ。孔子十翼ヲ易ノ註文ト思ヒ。宋ニ至テ、晁以道 朱子 呂東萊ノ徒ヨリ、此誤ヲ改正シテ、古文ニ帰セレメ。本義出ニ至テ、易始テ復ス。[3]

白蛾谓,《易》未经秦火,古经仍存,然而到汉代的 候,篇次大乱。直至宋代,晁以道、朱熹、呂祖 等人才改正此誤,重回古文,此之为“古易”。反而是朱子以前的费直、王弼等人的易,却成“新易”。如此,这样的新旧之分,是经传的编排次序的问题,分刊的是“古易”。白蛾所极力辩明的这种刊刻现象,在宋元时期的中国曾成为一种“复古易学”的运动,明清亦有学者讨论,现代学者多有研究②可参看许维萍,《宋元易学的复古运动》(台湾东吴大学博士论文,1989年,2001年出版);舒大刚,《试论宋人恢复古周易的重大意义》(四川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等。对于宋代的“复古易学”在思想上的意义,诸如反汉易与玄学易等理论倾向使然等等,皆有论述。。

自王弼将经传相合,将《彖》《象》《文言》打散,附于卦爻辞后,以传附经以来,这样的编排成为一种风气。唐代孔颖达奉勅编纂《周易正义》,大体遵循王弼的做法,成为官方标准本,影响深远。李鼎祚《周易集解》,程颐《伊川易传》,无不如此。如白蛾所言,直至宋代的晁、朱、吕等人,才有意识地重新厘清经、传之间的界限。

自汉儒变乱古经。学者遂不见古易。从而易道隐汨矣。元丰昉吕微仲始正其失。虽刻古经十二篇于成都学官,不行于世。然后晁以道编古易。吕伯恭成之。二公盖虽未见蜀本,而其复古篇第,暗与微仲合。朱子本义实用之,余亦从之。[1]

从这段表述来看,白蛾对于这一段公案非常熟悉。先是元丰年间,吕大防(1027-1097)考验旧文,于成都学官刊行经传分刻的十二篇,分经分传。③现虽不存,而吕祖谦《古周易》中保留了吕大防的《吕氏周易古经》序。而后晁说之(以道)与吕祖谦(伯恭)亦有相同发明,朱熹的《周易本义》亦用此编排之法。而据《四库全书》馆臣的总结,宋时提倡以经传分刻为标准的“古易”的这一批人物里,还有薛季宣、程迥、李焘、吴仁杰等人。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吕祖谦《古周易》。此外,这股“古风”直至元代仍余波荡漾,胡一桂、吴澄、董真卿等人各有《周易启蒙翼传》《易纂言》《周易会通》等作品问世,皆是承朱子之学,分经分传刊行。

“古易”之称,其缘由首先在于刊刻方式的反思,然而又不仅于此。经传合刊,就意味着以传解经,《十翼》成为解经的主要工具。因此,从“经传合一”转向“经传相分”的编排次序问题,不单纯是形式的改变,更体现了讨论者在诠释《易经》时开放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在《易传》的标准之外,开始寻找新的诠释方式,对于这一点,许维萍(《宋元易学的复古运动》)等学者已有相关论述。除了刊行上的策略差别,恐怕根源上还是诠释思想上的差异。新井白蛾后著《古易断》,于卷二上、下,解说六十四卦,亦不涉十翼,而只对经文本身释义。这与他对自家易学“少引圣籍,多发天然”的原则是一致的。他的《易学小荃》,更是不设《易传》的内容,只解卦辞,以象意解吉凶,体式自由,抒发己意,不受拘束。

白蛾尤其推崇宋朝的“复古四家”。在评论税与权《周易古经发题》的“朱文公晁吕二氏古易得失”时,他自作如下按语:

宋朝复古四家。王洙古易、吕大防古易、晁说之古易、吕祖谦古易也。[1]

除却前文提及的二吕及晁说之以外,还添一位王洙(《言象外传》),应当是语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对于“古易”流的事实细节,他持有着自己的发现。

这样的“新易”“古易”的区分,可被视为白蛾自觉承继宋代易学基本论述方式之后的结果。白蛾多次阅读朱子《本义》,对山崎闇斎所著《朱易衍义》各有认可与批评[3],《古易断》中所取舍的人物多为宋时人,他的直接对话者是朱、吕等人,当然也可认定他的易学带有充分的江户朱子学的底色。当然,有意识地区分“新易”与“古易”,并非白蛾一人的观点,江户期的其他学者也多有提及,如太宰春台等。

(二)关于“象”

白蛾对“象”非常重视,其所著《易学小荃》更是因为只涉六十四卦卦名及卦象,而被称书肆以《易学小荃象意考》再度刊行。他多言“卦象之张设布列也确然,易从其为用也”,卦象为“文章之原”,而易之来源,是“据其象而述其言,举其意而系其辞”等。统观《古易断》最为重要的“易要”两卷,白蛾对诸家关于“象”的说明引用得最多。甚至可以说,白蛾正是通过整理集纂诸家“象”的言说,来不断重申作为“象”的易之本旨,进而来驳斥当时主流易学中“辞章之易”。

“象”,对于白蛾的意义,乃是与文字相对。如前说白蛾之古易的同一文本中,白蛾亦论“文王易”与“后世易”的区别,在于有无文字。

文王以前、易ニ文字ナシ、卦畫ノ象理ヲ察シテ其意味ニ通ジ。以テ吉凶ヲ決定ス其事。方文王ト不同ナリ、後世易ニ文字アリ、益々詳密ヲ可知モノ世遠リ道微カニシテ、其文空理ニ流シ、大疑ニ當テ、筮ストイヘトモ、茫然トメ、其決定ヲ不知。[3]

这段文字不算白蛾自己的发明,中国本土的诸多易作中已多有使用。但白蛾对它的强调,亦颇能表明他自己的立场,即对辞章的轻视,对易之原初形式的“象”的重视,对实用性卜筮价值的强调。在白蛾看来,文王以前之易,并无文字,乃察其卦画之象理,通其意味,然后以决定吉凶。与文王易不同,后世易既有文字,并且文字日益详密,然而世远道微,其文流于空理,却当大疑之时,卜筮而茫然不知如何取舍。

对卦画与文字自觉的区分,表明新井白蛾已经颇能意识到《周易》诠释上存在的可能空间。如上所讨论的“古易”一个问题,便能反映经、传的区分并非单纯的版本区别,这一简单现象中亦可窥见思想变动。新井白蛾的易学中,不仅《周易》的经、传分合问题余波荡漾,他还更进一步,直指经文本身在形成之前的卦画与文字的分离问题,即卦画符号所代表的意义空间,在卦爻辞形成之后,原来广阔的诠释可能亦被缩减。后世文字日益详密,但其中空文漫衍,反而不能代表易之本旨。

他对于后世学者的屡次批评,正是在于他们失却了“象”这一本旨,而只专注于文义。他言:

后之学者,唯论文义章句耳,依象不能以剖析其玄旨,或筮卦不以得其意,可不长太息也哉。①《易学小荃·古易天眼通凡例》,南葵文库,东京大学图书馆综合书库藏。天保15年浪华书肆新版,三省堂梓行。全象上大ニ下長、坎ニ班文アリ。坤艮共ニ土也、因テ思ハ土ニテ作ル松茸ナラン。果シテ然。問フ者奇トシテ去ル。”(《梅花易评注》,页五十九)有人以袖中之物请占,筮得本卦蒙,之卦剥。为其断曰,蒙为童蒙,蒙之上卦为艮,艮之象为手,所以像小孩之玩物,且形状上大下长。又蒙之下卦为坎,坎象中有斑纹,而之卦的剥卦之上下卦艮与坤都为土象,故应是土中所长之物,推断为松茸,正中答案。此占例中对艮、坤等象使用灵活,可见其在白蛾“古易门”中是基本的解易原则。

(三)关于易占

白蛾在易学取向上主象数而客道义。在对话朱子学这一点上,他与伊藤仁斎、山崎闇斎等人是相似的,但他更加强调作为易之用的占筮,对易的基本取向明显区别于儒者之易,例如他说“易本阐其疑惑,使人明白纯一者,问筮若不能决断其事,则易成了无用之事。”[3]以易占的有用性定义易之本旨。他主张易之为学,在审象数,曾于《古易断》“易要”中一条,引朱熹所言,来表述自己的这一立场:

近世说易者,于象数全然阔略。其不然者,又太拘滞支离,不可究诘。推本圣人经传中说象数者,是足以上究圣人作易之本旨,下济生人观变玩占之实用。①《古易断》卷一易要。同时,此处原出《晦庵集》卷三十六《答陆子美》。朱子在易学取向上,是折衷象数与义理二者的人物。一方面白蛾的思想背景,是江户时代的宋学大兴之势,故他与诸多江户儒者一样,其易观基本以朱子学为底色,这不足为奇。另一方面,他又偏向了象数一边,对占卜的强调甚于旁人。白蛾对《左》《国》相当推崇,视其为上古之易,与其皆为占之用有关。白蛾的观点是,易本卜筮之书,《论》《孟》中亦并无以易教人之理,而在《左传》《国语》中的易学内容也仅只筮占而已。直至孔子,从中说出道义,此之谓孔子之易。而文王周公之辞,只是占卜,不应作过多凿穿的解释。“利涉大川”,不过是讲宜于舟行;“利有攸行”不过是讲宜于改国移家而已。其余难以通晓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上古文字与今之文字有异,故不可知。

白蛾不满于当世时伏羲文王之易微,而孔子之易盛的情况。在他看来,以象数解易,本是人人所知,直至程伊川,始破此原则而主于道理,程门之徒皆作些高渊幽妙之论,而不论卜筮吉凶之事,至其江户之世,亦不变,以高妙之道理为标准,此之为白蛾不尊程《传》的根本原由。在他看来,易分明是卜筮之说,孔子之十翼只是《周易》传书之一种,或论易之法,或解易之句意,或云易之趣旨,或感或赞,发易之余蕴,引阴阳消长盈虚鬼神幽妙之道理,但孔子的《彖》《象》等传,不过是对经文本身的解释发挥,然而后人则视其为易之本身。这不仅是不知周易,也是不知孔子之易传的表现。

(四)开放的易占态度

白蛾本人对于易学占法的研究,可大致体现在他的《易学小荃》《古易对问》等作品中,以及他专门为《梅花易》所撰写的注书。此外,《易学小荃》和《梅花易评注》中还记录了了十几条他和他的门人们所曾占得的卦例。白蛾的筮法简单通俗,但据他自己所道,他的占法不同于俗占之流,也不取用纳甲、飞伏等“陋占”。从他的作品中所附录的取蓍法(“蓍ヲ取ノ口傳書”)来看,其取蓍法为略筮法。主要方法是,取五十根筮竹,其用四十有九,祝祷后分为两半,取一根为掛扐,以八数,余数加掛扐之数按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 之数决定下卦,反复一次决定上卦。而后取爻,同样操作,但以六数,余数加掛扐之数决定具体为初爻至上爻间的哪一爻。最后得出之卦。因此,这是下卦、上卦、变爻三度取蓍的方法。

这套方法并不新鲜,以大衍筮法与先天之数相结合,将繁琐的步骤加以简化,在明清中国已经成为易占中常见的做法,白蛾的易占,主要还是取法于中国。除此之外,白蛾还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占筮理論。

以以下三点《古易对问》的问答[3]为例,表明他具有较为开放的易占态度。

1.“以吉为凶,以凶为吉”

白蛾对易辞的态度非常开放,甚至常有“以吉为凶,以凶为吉”的情况。对此,他的解答是,言易者常泥于辞,而失之活用。所谓“或拘”“或肆”,以至不通。他给出了一个比喻,说“经文之辞,矩也”,矩乃是匠工为方之器,然而仅以方为矩之用,未免过迂。因为矩可为方,可为长,可为斜,可为菱,可为圆,这些都是矩之用,而如何宜时而用,则依于匠人之手。易亦如斯。易用之时,应当应于时宜,这才可被称为明占之良工。善于其矩之例,如:水火既济。如其卦名,乃已成就之意,在常理中如此。但若占得此卦,乃是破之始。如潮之满盈时,始虚走也。其余可推知,故亦说易乃逆数也。

2.反对吉凶定论说

曾有白蛾的学生问,是否占得一卦即吉凶已定?白蛾反对这种吉凶定论说,他说如果每占一卦,是吉卦是凶卦立马能得确定的话,则易就成了“死物”,一卦本身既含吉,又含凶,应所占之事而或吉或凶,以其节中。如乾卦之“初九潜龙勿用”一句爻辞,对于奉官求禄的人来说,占得此爻即是凶的,而对于隐遁之人来说,则是吉的。因此,取象取意,其方多端,并不一定。

3.具体的卜筮之方,本卦为主还是变卦为主?

在进行占卜活动之时,往往会遇到本卦和变卦如何取舍的问题。白蛾的学生秀遂曾问:“得筮卦之时,本卦为主?变卦为主?”对这一提问,白蛾的回答显示了他在易占上的独特之法。他说“传今之周易者,以‘若六爻皆不变,则从其彖辞以占。若变,则以动爻占。’予不取此义。其证曰,孔子曰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又,彖者言乎象者也。朱注‘象指全体而言,彖之辞乃一卦之全旨’,以何不取此义?本卦之彖辞为主的话,动爻之义便只加于是(而无他作用)。又《断易(天机)》舍本卦而以之卦为主,则失其原,又不取也。予之本意乃是合本卦之卦,而自断吉凶。譬如黑白两色,若混之,则非白非黑,黑白杂合。如吉与凶合,凶与吉合,因事之轻重而判断”,如此,他非常强调应卦制宜,应事制宜的易占原则。

以此三条,颇可见白蛾易占原则的新奇之处。为白蛾的《古易对问》撰写序文的人称他“少引圣籍,多发天然”,这一评语看来确有其道理。但这样的视易为“活物”的独特占法也有问题,应事、应卦来自断吉凶的原则其实可谓没有原则,一旦缺乏标准,任意解释,那反而会让占者无所适从。

白蛾创“古易门”,授徒开讲,求占之人颇多,他亦对自己的易占颇为自负,以致多对同时期的其他儒者多有贬斥。但实际上,从今日留下的诸多文献资料来看,江户时代的治《易》者里,对占法有研究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如太宰春台(太宰纯,1680-1747)《易占要略》、伴信友(1773-1846)《周易私论》《易占考》等,对日本及中国的占法皆各有议论,此不赘述。

二、从白蛾的易学看江户“俗易”

白蛾对自己的易学自诩甚高。《梅花易评注》中,他自述日本自上古以来未闻长于易道者,又述,在他之前的山崎闇斎信奉朱子《本义》《启蒙》而授徒,但闇斎非明于象占之正旨,不可取;又有荻生徂徕,其易说虽善,就其趣旨而言,和山崎闇斎一样,不得占用之旨,不过言“章句字义”。[4]因此,白蛾的品评,皆由他自身的易道立场出发,有重占卜实践的特点。

古代日本自身的占卜传统中,先是多用鹿或牛的肩骨进行灼烧,观察其纹路的走向来求占,这在日本史《古事纪》和《日本书纪》中均有记载。而到江户时代,“今世に用ふる占方は専漢国の易占の方ふよらさる明し”(《周易私论》,伴信友,文化二年,1805年),易学的占法占据了求问吉凶的宗教活动中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易学在日本在地化、血肉化的一个重要证据。

白蛾曾经介绍过,当时的日本《梅花易》《断易天机》等俗易的传播情况。

“但只俗間ニ行者ハ斷易天機梅花心易ノ二書ノミ。就中世盛ナル者ハ、梅花易魁タリ。抑梅花易ヲ學者ヲ見ルニ多。“[4]

(但只行于俗间者乃断易天机、梅花心易二书。就中世盛者,以梅花易为魁。抑学梅花易者多见。)

坊间所利用的关于《易》的学问,自是与知识阶层有所差别。其时于凡俗间流行的易书,并非朱子易,而是相传为邵雍所作的《梅花心易》和另一本俗书《断易天机》,修习者也颇多。易占的基础来自于易书传播的实现,据白蛾说,当时汉本《梅花心易》的翻刻早已实现,又有多种《梅花心易》的卑劣抄本,甚至杂以《断易天机》一同刊行,以欺童蒙。而纳甲飞伏等说不过是京氏的臆见,不为白蛾所取。由此,我们可窥见当世江户易占活动的另一面貌。

这种易占书的传播是如何实现的呢?翻阅日本学者大庭修所编纂的《船载书目》,会发现江户日本与中国的往来典籍中,易学作品中许多是无姓名,无序,无传的“俗书”,如《周易象》《周易象传》等,或为多部不知名人士所编易作,如《舶载书目四五 元禄年书目校阅写》内所载,豫章黄端伯(1585-1645)所作的《易疏》经唐船流入日本,内载多种卦图,不宗《传》《义》诸说,主说天地人鬼四易,明显看重此类书籍的实用性而引入;且据年代看来,其引入算得上相当及时。此外,还有《易学义林》(慈溪颜鲸著)《桂林点易丹》等较为新近的易学典籍。可见,虽然处于封闭锁国的年代,但通过长崎等地,日本还是丰富地输入了许多汉籍,其中《易》类相关的作品传播得很及时,也比较全面。

以《断易天机》为例,现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及蓬左文库等处藏有《新锲纂集诸家全书大成断易天机6卷》一书,标为“明刘世杰纂,明徐绍锦校”。东京大学图书馆仍藏有万历丁酉年(1597)的《新锲纂集诸家全书大成断易天机》6卷并图1卷。由于此二书封面同有“宝善堂梓行”字样,又同由郑云斋绣梓,极有可能是同一批流传到日本的。此外,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还藏有同治11年刊(经国堂藏板)的另一版《鼎锲卜筮鬼谷源流断易天机大全3卷》。另外,经日本人之手所抄录的有,日本秋田县立图书馆内所藏的平元谨斋《断易天机抄录》一书。可见此书传入日本之早,被运用之广。

由此可见,江户时代的易学在占筮实践上的意味是很浓的,而不仅是今日所通常强调的义理之学。从这一时期日本易占的基本情况看,包括占书的选择与使用,略筮法的流行,梅花易与各种俗易受到普通人的推崇这些现象,均能反映江户时代的日本,虽然处于基本的锁国政策中,但仍然保持着与中国基本平行的易占习惯。说起易学在日本的传承,学者多关注山崎闇斋、伊藤仁斋等大学者在义理上对易的阐发,对易理和神道思想的整合,但同时也应该注意到,在江户时代的日本,实践性的易学也曾经占据了民间占卜的主流,这是日本接纳易学的另一面。

就新井白蛾作为一个易学研究者的思想来看,能发现江户时代的日本学界在易学方面对中国易学方面的吸收是很全面的,其盛况在易学作品频出上可以看到。而且,江户儒者们对诸多中国易学史上的主要脉络都有所涉及。不仅如此,新井白蛾作为一个重视易占实践的特例,提出了许多自己的易学思考,与以朱子学为底色的其他江户儒者的研究不同,他颇能自我发挥,这种独创性难能可贵。

[1]日本新井佑登谦吉著.古易断[M].东京大学图书馆综合书库藏:南葵文库.

[2]南葵文库.易学小荃[M].东京大学图书馆综合书库藏:天保15年浪华书肆新版,三省堂梓.

[3]新井白蛾黄州著.古易对问一家言[M].大阪:浅野弥兵卫,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1756.

[4]新井白蛾.梅花易评注[M].南葵文库,东京大学图书馆综合书库藏,宝历12(1762)年刻.

[5]伴信友著.周易私论[M].东京大学图书馆综合书库藏.

[6]易占要略.太宰春台[M].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宝历3年,1753.

[7]许维萍.宋元易学的复古运动[M].台湾东吴大学博士论文,1989.

[8]王鑫.日本近世易学研究[M].关西大学博士论文,2012.

[9]吴伟明.易学对德川日本的影响[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9.

[10]陈威瑨.日本江户时代儒家易学研究[M].台北:政大出版社,2015.

Arai Hakuga's Study on I-Ching and I-Ching Divination in the Edo Period

LIAO Juan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Japan 606-8501)

In the Edo period (1600-1868) of Japan, the study of I-Ching was developed into a kind of independent knowledge with the prosperity of Neo-Confucianism in that era. Along with intriguing the Japanese intellectuals to developing their philosophical thinking, I-Ching was also introduced into the social life of ordinary people as a book of divination, helping forming the social patterns of Edo Japan. This essay tries to introduce Arai Hakuga's study, who was mainly an interpreter of I-Ching at that time, and who left many valuable I-Ching study works while was never treated seriously before. He placed emphasis on both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sides of I-Ching study, and especially tried hard to spread the divinatory methods in Japan. The author tries to discuss four main characters of his study: the “ancient I-Ching”, the emphasis on“image”, his divinatory methods and his open mind towards divination, hoping to reveal the divinatory side of I-Ching interpretations in Japan.

Edo Japan; Neo-Confucianism; I-Ching; I-Ching divination; Arai Hakuga; acient I-C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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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3763(2016)04-0072-07

2016-09-01

廖娟(1989- ),女,江西南昌人,东京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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