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罗子国的历史与文化特征

2016-03-15 12:15王志阳
关东学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杨伯峻楚国

王志阳



论罗子国的历史与文化特征

王志阳

罗子国因捕捉鸟兽之技能而在楚成王之后受封为子爵,长期担任周王朝捕鸟的官职。在楚文王在位期间被楚国吞并,南迁至汨罗,成为楚国的附庸。罗子国虽属芈姓诸侯,但与楚国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罗子国与姬姓国通婚,积极主动接受中原文化,而楚国则是仇视姬姓国,保持南方主体文化;二是罗子国吸收中原文化改造自身社会结构,形成宗法制社会形态,而楚国则是保持以氏族社会为主的社会形态。

罗子国;楚国;周王朝;楚文化;中原文化

一、引言

何光岳《古罗子国》从古罗子国的起源到立国、与周楚的关系及遗民迁徙路线作了较为全面的分析,但是何光岳此文写于1981年,时间较早,又有时代的原因,他着重于通观全局,失之于简略,尤其是罗子国与周、楚关系的变化过程,难免有诸多粗疏之处。他说:“到了周武王灭商时,才封罗为子爵,正式形成罗子国,成为周王朝的属国。”*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之后,由于周王朝的侵迫,楚、罗越过秦岭沿着淅水南迁。当楚迁至汉水南面的荆山时,罗也沿汉水南下迁到荆山西北面的房县,依附于楚。”“罗子国后又再向东迁至汉水之滨的宜城县西二十里的罗川城。”*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至于罗子国被楚国吞并的时间,何光岳认为:“罗国被楚所灭,时间约在公元前690年,楚武王伐随之前。否则,楚国决不能越过罗国去攻打随国,也不能越罗国去攻打邓国。”*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何光岳的论述过程中存有一个重要特点,即拥有充分的文献资料之处,能够进行充分而详实的论证,而一旦涉及依据文献资料进行推理之时,便往往出现不严密和主观臆测的弊端,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问题:一是罗子国始封问题纯属臆测,尚难论定其具体过程;二是依据姓氏关系来简单判定罗子国与楚国为同盟关系,与周王朝则是被压迫的关系,亦未详细论证其结论;三是罗子国被楚国所灭亡的时间亦属推测,并未有详细论证。

正因上述原因,罗子国的始封问题,罗子国的亡国时间及罗子国与周王朝、楚国的关系都悬而未决,而这又直接关系到罗子国的文化特征问题,因此,本文将围绕上述三方面问题进行论述,并由此揭开罗子国的文化特征。

二、罗子国非受封于武王时期

罗子国受封子爵的时间,史书缺载,但是现有资料仍旧显示罗子国并非受封于周武王时期。兹述如下:

周王朝首次大封群臣的时间是在武王时期。《史记·周本纪》载:

(武王灭殷之后)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於焦,黄帝之后於祝,帝尧之后於蓟,帝舜之后於陈,大禹之后於杞。於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於营丘,曰齐。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鲁。封召公奭於燕。封弟叔鲜於管,弟叔度於蔡。余各以次受封。*[西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26-127页。

由此可知,周武王大封群臣的时间是灭纣之后,但是却也有许多诸侯国的分封时间在此后一段时间,如同姓的晋国和郑国,异姓诸侯楚国亦是在周成王之时,秦国更是在周王朝东迁之后。尤其是周王朝对畿内诸侯国的分封却远未结束,如《史记索引》曰:“周公元子就封於鲁,次子留相王室,代为周公。其余食小国者六人,凡、蒋、邢、茅、胙、祭也。”*[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524页。但是与晋国、郑国等同姓诸侯不同,楚国是由鬻熊有功于周文王,故有子爵之封。《史记·楚世家》载: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於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1-1692页。

由此可知,周初鬻熊认周文王为义父,故有“子事文王”之事。熊绎得封为子爵是因为周成王追认鬻熊为文王之师的功劳。那么罗氏的具体情形如何,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罗氏在楚国受封于楚蛮之地时,尚未被封为罗子国。我们的证据主要有两方面:一是罗子国受封的地域较楚国为北,较为靠近中原地带。据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春秋时期全图》可知,罗子国旧址依据时间顺序依次有三处,第一处是襄阳市的宜城与南漳县域,第二处是在枝江市,第三处是在湖南汨罗。*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原始社会、夏、商、西周、春秋、战国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20-21页。楚国的建都地址亦有三个时期,第一处是纪南城,第二处是楚昭王迁都鄀,第三处又回迁到纪南城。杨伯峻注《春秋左氏传》桓公二年曰:“初都丹阳,据《史记·楚世家集解》及《正义》当在今湖北省枝江县;《水经注》谓在今秭归县一带,难信。武王迁郢,今江陵县北十里之纪南城、定公六年,楚昭王因畏吴而迁鄀,旋后还郢,证之楚王酓章钟铭,可信。”*杨伯峻编著:《春秋左氏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90页。杨伯峻的观点有权威史料和出土青铜器二重证据,当属定论。春秋时期的罗国尚且处于楚国的北部,则罗国的具体受封地址当无处于楚国南面的可能性。另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罗国在春秋时期所处的位置与随、蒋等姬姓国家为近,较为靠近中原地带,尚未远离中原文化圈。

二是罗子国在受封之后尚且担任王官,世守罗氏之职务。《周礼·夏官·罗氏》载:

罗氏,掌罗乌鸟。蜡,则作罗襦。中春,罗春鸟,献鸠以养国老,行羽物。*[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83-1184页。

罗氏的编制在《周礼》当中有明确的记载:“罗氏,下士一人,徒八人。”*[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第1082页。郑玄注曰:“能以罗罔捕鸟者。《郊特牲》曰:‘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第1082页。罗氏与大罗氏属于同名而具体表述有差异而已,有如荆与楚的差异,详见下文。虽然《周礼》具体产生的年代存疑,《礼记》亦属春秋战国时人所著,甚至部分是汉人的作品,但是不管《周礼》还是《礼记》均记载了罗子国君主担任过周王朝的捕鸟之官的职务,则是春秋战国时人的共识了。又据当时周王朝王官职务的惯例,一般属于世袭制,由此可知,罗子国君担任周王朝的官员身份的历史当较为遥远,那么罗氏担任王职时间显然是在西周之后,历时较长。

由上述内容可知,罗氏受封为子爵的时间虽然不能确定,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是罗子国是因其技能而受封为子爵,而与楚国因鬻熊为文王师而受封为子爵,显然是不同的原因,但属相同文化背景,即对周王朝的发展作出了历史贡献。因此,罗子国受封的时间不在周武王,而是周成王之后,并因有掌管捕捉鸟兽而受封职务。

三、罗子国亡国时间

罗子国的受封时间无法确定具体时间,但是罗子国的灭亡时间是春秋初期,则较为肯定。前引何光岳《古罗子国》一文,确定其灭亡时间为公元前690年左右。笔者认为其估算时间大体正确,但是其理由却是错误的。何光岳《古罗子国》载:

罗国被楚所灭,时间约在公元前690年,楚武王伐随之前。否则,楚国决不能越过罗国去攻打随国,也不能越罗国去攻打邓国。*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

罗国被楚所灭的时间,文献缺载,文中所确定的时间,则属何光岳的猜测而已,原因在于:鲁桓公六年,即公元前706年,“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军於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09-110页。鲁桓公八年(公元前704)“夏,楚子合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使薳章让黄。楚子伐随。军于汉、淮之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1页。“随师败绩。”*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2页。“秋,随及楚平,楚子将不许。斗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随未可克也。’乃盟而还。”*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2页。由此一系列事件可知,楚国与随国之间的战争和纠纷均发生在楚国灭亡罗子国之前了。

至于楚国攻打邓国亦发生在桓公九年(公元前703年),“夏,楚使斗廉帅师及巴师围鄾。邓养甥、耽甥帅师救鄾。……邓师大败。邓人宵溃。”*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5页。鄾为邓南部的边境地域,则楚国攻打邓国亦发生在楚国攻打罗国之前。

与罗子国存亡相关的一个大事件是结仇于楚。《春秋左氏传》载:

(桓公十二年)伐绞杀之役,楚师分涉於彭。罗人欲伐之。使伯嘉谍之。三巡数之。*杨伯峻:《春秋左氏传注》,第135页。

由此拉开了楚罗两国战争的序幕。《春秋左氏传》载: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罗,……及鄢,乱次以济,遂无次。且不设备。及罗,罗与卢戎两军之,大败之。*杨伯峻:《春秋左氏传注》,第138页。

由此可知,罗楚两国第一次正面交锋以楚国轻敌而失败。但是罗国与楚国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现存史书无载。庆幸的是现有一条非常明确的地方史料可以佐证我们前文的判断,即罗子国亡国时间不是在公元前690年左右,而是在此后的时间。光绪《湘阴图志》卷六沿革表载:

楚文王灭罗,而徙都郢,乃从宜城徙罗丹阳,已而又南徙湘水之阴,遂为罗国。*引自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

这条史料提供了一个新的资料,即楚文王灭亡罗子国。因何光岳把罗子国的亡国时间论定为楚武王时期的公元前690年,故说:“其实灭罗乃是楚武王时,迁罗于湘阴乃是楚文王时。”*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事实上,楚文王灭罗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楚武王时期,楚国的国力尚有不足之处,此可由前引罗人主动侦查楚人行动,可以窥见一斑,即楚国周边诸侯国虽然开始重视楚国的存在,如《春秋左氏传》桓公二年载:“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杨伯峻注曰:“此年为楚武王之三十一年,中原诸国患楚自此始。”*杨伯峻:《春秋左氏传注》,第90页。虽然中原诸侯开始惧怕楚国,但是蔡、郑二国此时会盟是要和邓国结盟对抗楚国,这显示出中原诸国对楚国尚有对抗之心,表明中原诸国并未被楚国所慑服,故有桓公十二年实力仅属小国的罗子国存有主动进攻楚国之心,并且在桓公十三年取得军事行动上的胜利。

与此同时,楚武王在位之时,主要的战略方向是向南方发展。《史记·楚世家》载: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於是始开濮地而有之。*[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5页。

此条文献提供给我们至少三方面内容:楚国攻打随国,以武力要挟周王室提高其封号,这显示了楚国国力较之前有了巨大的提高,此其一;随国与楚国之间的谈判,并未显示楚国占据绝对的优势,故有随国“我无罪”之辩词,此其二;周王室对楚国的实力并未足够重视,所以“王室不听”,由此显示楚国的实力尚未达到霸主的地位,此其三。楚国从楚武王三十七年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置于开发濮地,而濮地属于百越之地,位于长江以南,楚国尚无实力向北开拓领土。此时随国对楚国并无忌惮之处,故有随国叛楚之事。《史记》有言:“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5页。与楚武王时期不同,楚文王时期的实力足以威慑长江、汉水流域的小国了,《史记》载: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6页。

由此可知,楚国开始强大的时期正是楚文王之时,其巨大的威慑力“小国皆畏之”是通过侵凌长江汉水流域的小国而达到的,这得益于楚武王经营濮地达到国力增长的效果。

前引《湘阴图志》定为楚文王时期徙罗于丹阳,与何光岳的论述逻辑正好相反。何光岳说:“楚文王迁都于郢,因罗在枝江,逼近郢都,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又将罗的遗民迁到今湖南汨罗。”*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湘阴图志》的说法又明显是把罗子国放置于丹阳,便于就近控制,后来又因罗国与楚国文化的差异性,只好把罗子国迁往南方的汨罗江畔。两种说法的矛盾集中点在于罗子国迁移的时间问题,史料缺载难以求得确证,但依据前文所述理由,我们认为《湘阴图志》的说法远较何光岳的观点更为可靠。

由上所述,罗子国被楚文王从宜城南漳县罗子国遗址处迁往南方的枝江县境,其具体时间当在楚文王在位的十三年间,即公元前689年至公元前677年或者公元前689年至公元前675年。*《史记》载:“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而杨伯峻注《春秋左氏传》时则于庄公十九年说:“楚文十五年”,两者之间的正误问题待另文详细说明。参见[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6页;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209页。

四、同源异流:罗子国与楚国文化的异同

罗子国,系出芈姓或者熊姓,与楚国属于同一姓氏,已为学界共识,但是因其与楚国同姓,故容易忽略罗子国与楚国之间的异同。何光岳说:“当楚迁至汉水南面的荆山时,罗也沿汉水南下迁至荆山西北面的房县,依附于楚”,*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注意到罗子国与楚国历史关系的学者,亦认为罗子国与楚国的文化是同大于异。彭雪开《汨罗地名源流考》说:“楚、罗虽为穴熊之后,但历史上曾有争战,楚国对这个小附庸国,仍存戒心,楚灵王乘驿站驿车到达罗汭,武力巡视罗国,以便楚国与齐、晋争霸中原。”*彭雪开:《汨罗地名源流考》,《中国地名》2014年第6期。这仅是注意到了罗子国与楚国之间存有战争的历史事实,却并未深入分析罗子国成为楚国附属国后,仍心存芥蒂的内在原因。

彭雪开《汨罗地名源流考》与何光岳《古罗子国》两文均注意到了罗子国在被楚国吞并后,仍旧被楚国时刻提防的历史,笔者认为这是源于罗子国与楚国属于两种不同的文化发展脉络,具体如下:

一方面,罗子国与姬姓国通婚,主动接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而楚国则对姬姓国存有较多敌意。

虽然罗子国的亡国原因及具体情形于史缺载,但是我们知道罗子国的命运与汉阳诸多姬姓国的命运是相似的,其原因正是罗子国与姬姓国结成基于姻亲关系的政治军事联盟。《国语·周语中》载:

襄王十七年,郑人伐滑。使游孙伯请滑,郑人执之。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谗阋,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於墙,外御其侮。’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郑在天子,兄弟也。……”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利内则福由之。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其无乃祸阶乎?……昔鄢之亡也由仲任,……罗由季姬,……是皆外利离亲者也。*徐元诰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47页。

注曰:“季姬,姬氏女,为罗夫人而亡其国也。……外利,行淫僻求利于外,不能亲亲以亡其国也。”*徐元诰:《国语集解》,第47页。何光岳对“姬氏女”有解释:“这个季姬,很可能是汉东诸姬国君的女儿,与罗联婚,含有共同抵抗强楚的目的。”*何光岳:《古罗子国》,《江汉论坛》1981年第3期。何光岳的观点虽没有展开详细论述,但大体可信,这可证实于上引富辰的观点。上文至少呈现了四方面的重要内容:第一,富辰是把同姓之国当作兄弟,而兄弟之间的矛盾是内部矛盾,兄弟之间应该团结对抗外在的侵侮。婚姻之间的择偶标准之一是要能够利于兄弟之间的关系,而不能利于兄弟之外的其他人。富辰把罗子国的亡国归因于季姬,其逻辑亦是由此而论定,这是一种以血缘宗族为关系来区分诸侯国之间的亲疏远近关系的原则。第二,富辰的观点又显示了周襄王十七年(鲁僖公二十四年),即春秋早中期,楚国与姬姓国之间的矛盾已然成为当时南北诸侯国矛盾的焦点之一了。第三,富辰把罗子国与姬姓国之间的政治联姻对抗楚国看成罗子国联合异姓诸侯来对抗楚国,导致罗子国被吞并,其隐含的内在话语是罗子国与姬姓国联姻对抗楚国属于不同种姓诸侯之间的矛盾。第四,季姬在罗子国内当是较为强势的夫人,能够左右罗子国的政策,否则富辰不会把罗子国的亡国原因归结于季姬,因为异姓诸侯联姻实属当时社会共识,一旦违背则成为当时社会指责的对象,即使到了春秋末期的孔子时代,鲁公娶于吴国,亦不得不改称孟子,以免引起社会舆论的谴责。

另外,罗子国与姬姓诸侯联姻,当不仅是罗子国末代国君而已,而是有长远的历史。据《春秋左氏传》记载,鲁国国君娶于宋,是长期以来的传统,直到鲁武公的原配还是孟子,续娶正妻还是宋国的仲子。到鲁桓公时,鲁国国君开始娶于齐国,此后历代国君基本都是娶于齐,这虽有因时局变化而采取政治联姻的考虑,但是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种婚配亦是由当时的习俗所决定的。除了同姓不婚之外,还有诸侯国之间文化认同感的因素,如鲁国在齐国强大之时娶于齐,但是在楚国强大之时,并没有娶于楚的举动。由此可知,国君的婚配虽有政治因素的考量,但是更重要的则是国家的惯例。因此,罗子国与姬姓诸侯国联姻,虽有可能是政治考量,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罗子国的国君绝非只有一代国君娶于姬姓国而已,当是多代与姬姓国存有通婚的情形。我们依据当时婚嫁风俗可知,一国君娶妻,有九国来陪嫁,并且嫁娶过程中伴有婚礼。据《仪礼·士昏礼》可知,娶妻过程的礼仪包括纳采、问名、醴宾、纳吉、纳徵、请期、陈器馔、亲迎、妇至、妇见、醴妇、妇馈、饗妇、饗送者、祭行。*《昏礼》的各个环节于《仪礼》中并无直接命名,现有各环节的命名则采纳自《仪礼经传通解》,但是《仪礼经传通解》还结合《礼记》及其他记文补充了三个环节,即祭行、奠菜、婿见妇之父母。参见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83-114页。在此过程中,涉及礼仪、服饰、礼制等内容,联姻两国对于礼仪各个环节肯定全部取得共识方能顺利进行,那么罗子国与姬姓国之间的通婚,实属快速同化过程。

与罗子国相反,楚国的通婚历史没有完整的文献可查,但据史可查,楚国的夫人,较著名者有楚武王的邓曼、楚昭王时的越女等。至于楚灵王于鲁昭公五年娶于晋,在两国结为姻亲之际,楚国念念不忘的是晋楚为世仇之事,故楚王曰:“晋,吾仇敌也。苟得志焉,无恤其他。”*杨伯峻:《春秋左氏传注》,第1267页。可见晋楚两国之间所结仇怨极深,虽偶尔有结为婚姻之事,亦属偶然为之而已。另外,楚国在楚文王之后已经把发展重心放置于北上了,其在与中原诸国争霸过程中,逐步与中原诸侯国相融合,实已在吞并罗子国近一百五十年之后了,实非同一时期之情形。楚国虽可以通过因西周灭亡而遗留的乐师、太史等了解中原文化,但是楚国的主流文化并未接受北方的文化,而更多以南方文化为主流。由于文化差异,楚国对随、邓、黄等中原国家,均采取军事行动在不同时间段予以吞并。

另一方面,罗子国属宗法制社会,而楚国则属于氏族社会,两者的社会结构存有巨大差异。

楚国灭亡罗子国之后,对罗子国搬迁过几次,最后甚至搬到汨罗江畔,其最为重要的原因在于罗子国与楚国文化之间存有巨大差异。这获知于同属芈姓的其他诸侯国的命运与罗子国命运截然相反的结果。

与罗子国同属于芈姓诸侯,又都是被楚国所吞并的夔国,在被楚国吞并后,夔国并没有被楚国异地安置。《史记·楚世家》载:

(楚成王三十九年)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8页。

服虔注曰:“夔,楚熊渠之孙,熊挚之后。夔在巫山之阳,秭归乡是也。”*[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698页。由此可知,夔国与楚同为芈姓之后,但是我们看到夔国并不祭祀祝融和鬻熊,这当属楚国要吞并夔国而寻找的一个借口而已,不足为信,因为楚国的历史文化决定了其并不注重国家的宗法形态,正如姜亮夫在《屈原事迹(上)》里依据《离骚》篇考证结果说:

屈原自称“高阳”之后,就讲父亲,这说明楚国的家族观念很轻。我国的古代社会,是从原始社会到氏族社会。但又一个现象,氏族公社瓦解后,到了周,周得了天下,大封同姓姬姓,用宗法来统治国家,建立了一套宗法制度。这一手很厉害,所以国家有大宗、小宗。诸侯亦如此。用周家为中心的宗法统治国家。可是这套宗法制在南方没有大行。因此,楚国世室的力量很薄弱。在中原,有三家分晋、三桓分鲁,世室自己搞乱了,而楚国没有此举,一直很统一。楚国的政权在令尹手里。楚侯的弟弟做令尹,这办法就带有氏族社会的痕迹。*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姜亮夫全集·七》,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5页。

姜亮夫此文系由林维纯整理的讲稿,难免有论证不够严密之处,如“三桓分鲁”的表述并不完全符合历史事实,但是姜亮夫对屈原《离骚》篇首八句的分析过程逻辑严密,引证详实,当为可信。与屈原注重始祖“高阳”,就直接讲“朕皇考曰伯庸”一样,夔国出自熊挚,为熊渠之孙,则在夔国国君观念中所祭祀的祖先当是颛顼帝高阳和其分支之太祖熊挚,并无祭祀祝融和鬻熊两位祖先的必要性。

在夔国被楚国所吞并之后,夔国遗民的地理位置亦发生迁移,但前后位置相邻,并没有大的迁徙过程。与夔国的命运不同,罗子国的迁徙过程是逐步从靠近中原文化圈的宜城南漳县域到现在湖北枝江市,再向还处于未开发的长江南支流的汨罗江边迁移。在逐步南迁的过程中,楚国国君对罗子国遗民仍旧存有非常强烈的警惕性。据《左传》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载:“楚子以驲至於罗汭”*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71页。其情形正如杨伯峻注所言:“《水经注·汨水注》谓罗汭即汨罗江,在今湖南汨罗县。而高士奇则云:‘河南罗山县旧有罗水,北入淮,楚子当至此。当时出师盖分南北二道,所以楚子至罗汭也。’说详《地名考略》九”*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71页。如果此次出师经过罗汭之地,其原因是“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分兵两路亦属行动计划,但是楚师于同年又再次特地经过罗汭,实属非其自然行动路线。《春秋左氏传》载:

楚师济於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於莱山,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於坻箕之山。*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72页。

何光岳认为此事件显示:“楚对罗是不够放心的。”*何光岳:《古罗子国》,第109页。我们认为何光岳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吴国处于楚的正东方,属于长江出海口处,大可不必南下湖南汨罗江畔,而长江北岸各诸侯国大体以楚为首而和吴国作战,楚国大可以畅行无阻。同年“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1270页。正是楚国对被远迁到汨罗江畔的罗子国存有十分严重的防备之心,才有此巡视之行。事实上,楚灵王此行的目的正是展示军事力量,达到震慑各附属小国,故未和吴国有任何军事冲突,最终以“观兵於坻箕之山”结束其行动。

罗子国被楚国由宜城南漳县域南迁至枝江市,再到汨罗市已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是楚国对罗子国仍旧有此防备之心,仅以楚罗曾有过大战是难以说明问题的,因为同为被楚吞并的芈姓诸侯夔国,并无任何巨大迁移,且无此威慑行为。由此亦可反证,罗子国与楚国实有巨大的文化差异,并深刻影响了楚国统治者的政策措施。

由上所述,楚国对文化属性相同的夔国仅是消灭其国君而已,并未实行异地安置,而楚国对同属于芈姓诸侯的罗子国则不仅消灭其国君,还实行异地安置和奴役,甚至时刻提防。楚国对待两个芈姓国的不同态度可知,楚国与罗子国之间的文化存在着巨大差异。

综合上述内容可知,罗子国的文化更接近中原文化,而与楚国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异。

王志阳(1983-),男,文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福州 35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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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词义的源流演变
《论语译注》考辨四则
老莱子娱亲
《论语译注》注释商榷三则